從康熙“羅漢錢”到蘇聯(lián)“紅軍票”

□國勝連

從康熙“羅漢錢”到蘇聯(lián)“紅軍票”

□國勝連

丁酉春天，連灣有點冷，有些旱。由于月無天雨，今年草綠得要晚，花時也會延遲。農(nóng)歷三月三，上巳節(jié)，勞動公園的海棠、龍王塘的櫻花、大黑山的迎春、歇馬山的杜鵑，還有凌水理工校園的白玉蘭，都已從沉睡中醒來，含苞欲放。雖然春天姍姍來遲，但春的腳步有力而踏實?；蛟S明朝來日滿城的新綠鮮花會告訴我們，這種期許和等待正是美好的開始。

江南三月，已是暮春時節(jié)，草長鶯飛，雨微茫，桃花開。公元353年，東晉永和九年，上巳節(jié)，時任會稽內(nèi)史的右軍將軍、大書法家王羲之，召集謝安、謝萬、孫綽、郗曇、王凝之、王徽之、王獻之等名士和家族子弟四十余人，于會稽蘭渚山麓的蘭亭舉辦雅集，曲水流觴，飲酒賦詩，王羲之“微醉之中，振筆直遂”，寫下了著名的《蘭亭集序》，魏晉的優(yōu)雅、江左的風(fēng)流際會筆端，親切可感，一場游山玩水的“春禊”，由于永和九年那場醉，讓后世文人思慕不已。時光過去了1664年，永和九年的光芒不減，春上一篇散文詩體的長篇美文《魏晉，是每個人都該吃的一顆春藥》，在網(wǎng)上一路瘋傳。作者拾遺君曾自信地宣稱：所發(fā)稿件，近一半是100萬+。我注意到短時內(nèi)此文關(guān)注度已遠超10萬，有近7千人的點贊。拾遺君妙筆點化蘭亭雅集，道出魏晉之人寄情山水，“向外發(fā)現(xiàn)自然，向內(nèi)發(fā)現(xiàn)深情”，創(chuàng)造了中國歷史上最有趣的時代。有趣不是生活的春藥，魏晉才是。其實，對永和九年那場與文化有關(guān)的宿醉，還是故宮祝勇博士說得更透徹：“文化是什么？文化是超越吃喝拉撒之上的那絲欲念，那點渴望，那縷求索，是為人的內(nèi)心準備的酒藥和飯食。”

上巳節(jié)那天，紹興的蔣兄近水樓臺，徑到蘭亭書法藝術(shù)學(xué)院，著意去吃一杯“禊日”茶，欣于所遇，快然自足。多年前我曾幾度造訪過紹興，小城很靜，故事很美。山陰道上發(fā)生過很多好的故事，誠如魯迅先生所說：“這故事很美麗，幽雅，有趣。許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錯綜起來像一天云錦，而且萬顆奔星似的飛動著，同時又展開去，以至于無窮?！蔽蚁肫鹕疥幍乐凶叱龅聂斞赴l(fā)生在北京的收藏故事。

過去文人集藏古物多屬怡情雅好，魯迅先生集古以墓志和造像拓本為主，考校整理，成績斐然，而他對瓦當(dāng)、墓磚、銅鏡、古錢也廣有涉獵。1912年，由許壽裳推薦，蔡元培邀請魯迅到民國政府教育部任職，5月到北京，直到1926年8月離開，魯迅收集古錢就在居京這十四年間。當(dāng)年魯迅在教育部的收入相當(dāng)可觀，起初月俸二百多元，到1914年月薪已達三百大洋。平時工作多有空閑，于是看書、抄碑、逛琉璃廠和小市、會訪朋友便成為他工作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據(jù)旅美作家張宗子先生統(tǒng)計，魯迅日記里有關(guān)古錢幣的記載有四十多條，自1913年起至1919年止，主要集中在1913、1914、1915這三年，期間魯迅共購買古錢幣175枚（包括朋友贈送的6枚），明確標(biāo)出名稱的計50余種，多為先秦、兩漢和魏晉南北朝的錢幣。張宗子先生一直堅持以漢語寫作，最尊敬魯迅先生，認為個人寫作從魯迅那里獲益最多。他本人也收集古錢，經(jīng)過認真考證，張宗子歸結(jié)魯迅集錢有五大特點：第一，從魯迅羅列的錢品看，他是從大面上來收集，盡量照顧到不同朝代、不同種類。第二，不刻意追求名貴之品。1913年10月5日，他在琉璃廠得史思明“得壹元寶”一枚，價二元，過去古玩界有“順天易得，得壹難求”的說法，如今“得壹”則并不稀有。魯迅其他古錢買價，每枚都未超過一元。據(jù)估算，當(dāng)時的一元大約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六十元。第三，魯迅集錢以先秦為主，小方足布尤多。小方足布品類豐富，價格低廉，保留先秦文字，特別適合觀賞把玩。第四，魯迅買的宋錢多，因為宋錢存世量大，非常易得。第五，魯迅對特殊歷史背景的錢幣特別關(guān)注。比如“得壹元寶”是安史之亂的見證。

我對古錢的最初認知，緣于家中的一串舊銅錢和一部影印版的《錢錄》。以前家里有一串倉庫鑰匙，用細繩編綴了數(shù)枚被磨得锃亮的銅錢，記得上有“道光通寶”、“光緒通寶”的字樣，還有兩三枚大大小小的日本昭和銅錢。有時被大人喚去取鑰匙，捧到手上沉甸甸的，覺得很好玩兒。平時它就閑放在那里無人關(guān)注，遷居后也不知了去向。那部《錢錄》現(xiàn)還存放在書屋中，但是很少翻看。清乾隆十五年梁詩正、于敏中奉敕纂輯十六卷本《錢錄》，共收錄自伏羲氏至明代崇禎年間錢幣，以及外國貨幣、厭勝錢共五百多種，是古錢幣藏家重要的參考資料。我手上這部天津市古籍書店1989年版的《錢錄》，木版宋體影印，淡綠封皮上的貨布紋樣古色古香，記得是1990年購自連灣中山路上的新華書店古籍門市部，當(dāng)時相隔不遠的上海路上郵幣市場很火爆，然而我卻錯失機緣，并未身入其中。多年后我才知道，當(dāng)時我的好友翼廬孫海鵬先生與他的集幣恩師“胡爺”——胡家明先生就經(jīng)常在市場上“行走”，海鵬兄的“火眼金睛”和古幣家底大都形成于斯。

“戊子秋風(fēng)白蘆花，南洋紅木案頭佳。擲筆忽然發(fā)奇想，手制木刀裁雪花?！笔稚线@把紅木刀是2008年海鵬兄賜贈，取樣旅順博物館藏大連地區(qū)出土漢代匕首，海鵬兄親手制作，“翼廬制”三字為篆刻家李書強先生親篆?！靶量嗟冻扇?，霜鋒紫電割云霞。一刀在手久摩挲，思得君子函玉匣?！边@把紅木刀承載著人生的艱辛困頓，更彪炳出海鵬所秉持以苦為樂的達觀。為銘記“翼廬賣刀”這段江湖故事，征得海鵬首肯后，我請?zhí)m溪陳肖華先生繪《翼廬制刀圖》，請連灣王子璞先生書海鵬詩作《翼廬賣刀歌》，請成都王家葵先生題引首，打算組成一部手卷，留為鴻雪。2009年秋，我攜“翼廬木刀”前往成都，請星漢齋主人王映暉先生手拓《木刀圖》。臨行前，翼廬先生贈送了一枚“康熙通寶”，笑著說：這種木刀要綴上一枚黃亮的“羅漢錢”才漂亮！他還說以前手上本有不少的康熙“羅漢錢”，為道喜賀歲都隨手送給了親友們。“羅漢錢”是清圣祖康熙年間所鑄制錢“康熙通寶”的異品，錢面文為楷書“康熙通寶”，直讀；背文為滿文“寶泉”二字，分列穿左、穿右?！傲_漢錢”與一般“康熙通寶”差別在于：“熙”字少“口”左邊的一豎；而“通”字為一點“通”，民間一直看作是吉祥幸福的信物。相傳康熙五十三年為慶祝康熙皇帝六十壽辰，戶部“寶泉”局鑄造“萬壽錢”，因曾放置在佛像羅漢的腹中充佛臟多年，故后世稱之為“羅漢錢”。這些年我對康熙“羅漢錢”一直關(guān)注，在網(wǎng)上、小市、店肆中也僅淘得兩三枚。在我看來，康熙“羅漢錢”如同唐代的“開元通寶”、宋代“太平通寶”、“天禧通寶”一樣，字面討喜，做為吉祥錢最適宜。每有親友遠行或后輩升學(xué)，我總要送上一枚吉祥錢做為平安符、吉祥物。丁酉開年后“清五帝錢”價格飚升，前幾天，一位泉友發(fā)帖驚呼：可能真的買不起“羅漢錢”了。

收藏要講緣分，2016年秋天，一次逛華宮地攤小市，經(jīng)營老貨故紙的宋老板遞過一份報紙，說報上的中國“紅軍票”印錯了，應(yīng)該是蘇聯(lián)的“紅軍票”，還拿出了一張面值為100元、1945年發(fā)行的“蘇聯(lián)紅軍司令部”鈔票，這是我與蘇聯(lián)“紅軍票”的結(jié)緣。蘇聯(lián)紅軍司令部鈔票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為解決蘇聯(lián)紅軍出兵東北對日作戰(zhàn)的經(jīng)費而在中國東北發(fā)行的軍用鈔票，票面上印的發(fā)行方為“蘇聯(lián)紅軍司令部”，因此民間稱為“紅軍票”，實際由前蘇聯(lián)紅軍隨軍遠東銀行發(fā)行。該票自1945年8月22日到1949年12月10日期間在中國東北地區(qū)流通，共有1元、5元、10元、100元四種面值，官方公布發(fā)行量為97.25億元，為蘇聯(lián)菱形水印紙印刷。旅大地區(qū)流通的蘇聯(lián)“紅軍票”有加帖票，此票加帖后曾作為關(guān)東銀行早期流通券在旅大地區(qū)流通。蘇聯(lián)紅軍司令部鈔票后經(jīng)國民政府、蘇聯(lián)紅軍和民主政府三次收兌，但尚有一定量未兌換的鈔票留于民間?！凹t軍票”收藏價值不高，一直不被紙幣收藏者重視，近幾年才身價倍增。我原想集齊一整套“紅軍票”并不難，可從去年秋天到今年春上，除宋兄那張100元“紅軍票”外，我在錢幣市場上大海撈針，只淘到一張品相尚可的加貼10元“紅軍票”，而標(biāo)準的5元、1元“紅軍票”則根本見不到，過去的“普品”現(xiàn)在竟成了“稀缺品”。收藏陶冶性情，講究慢功夫，我相信此愿定能實現(xiàn)。

丙申年翼廬重新癡迷戰(zhàn)國、秦半兩等古錢，新取了齋號：“十六秦半兩之齋”，一年下來竟得“半兩”逾二百枚，喜不自勝，直呼：“老夫掀髯”。 丁酉新春，翼廬得到的最珍貴禮物是妻子送的一套《魯迅全集》。這個春天翼廬一直在讀魯迅，他說：三十年來一直沒有改變閱讀魯迅的習(xí)慣。在這個春天，他還做著一件美麗的事：四月迎春花開的時候，在傅家莊海濱清雅的燕林堂，張置不超過十幅近代連灣鄉(xiāng)賢的書畫真跡，精心辦一場《鄉(xiāng)邦有賢》微展，邀約好友知己清談雅集，回望歷史，向文化致敬。這場春天的文化宴饗將持續(xù)到五月的端午節(jié)。翼廬說：堅守文化，雪融春暖，流水青山。這個春天，燕林堂就是一道別致的文化風(fēng)景。

責(zé)任編輯 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