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說“梧桐”

李金澤

“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保ǔ鲎浴对娊?jīng)·大雅·卷阿》）遠古先人的一聲高唱，就讓那棵枝繁葉茂的梧桐，作為詩的意象扎根在了詩的源頭。

梧桐干直、根深、葉闊、婆娑，引發(fā)了人們無限豐富的想象，被賦予無限豐富的內(nèi)涵?！霸韵挛嗤?，引來金鳳凰。”傳說中的鳳凰，你這靈禽異鳥，非梧桐不棲？是你，還是這梧桐不同尋常？

宋代的王安石畢生致力于變法，在革新變法中，受到種種打擊，卻毫不氣餒，百折不撓，一首《孤桐》，刻畫的是梧桐的形象，道出的卻是詩人的品格與節(jié)操——

“天質(zhì)自森森，孤高幾百尋。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虛心。歲老根彌壯，陽驕葉更陰。明時思解慍，愿斫五弦琴?！?/p>

欽佩梧桐的“質(zhì)森森”，欽佩詩人的“歲老壯”！

同樣的一株梧桐樹，在不同人筆下卻是那樣的不同，中唐詩人孟郊的《列女操》有云——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貞女貴徇夫，舍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井中水?！?/p>

“梧桐共老，鴛鴦同死”，何其忠貞不渝！此詩不由讓人想起《孔雀東南飛》中“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劉蘭芝和焦仲卿充滿悲劇性的愛情故事，感動了善良的先民，讓在人世間沒有圓滿愛情的焦、劉二人，九泉之下相擁相愛，若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

我們禮贊梧桐的“相待老”，禮贊百年好合的愛情。然而“自古逢秋悲寂寥”，秋風秋雨中的梧桐在詩人眼中又若何呢？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保赝ン蕖陡┳印罚?/p>

梧桐啊，你撩撥著詩人的情思，言不盡世間的愁緒。徹夜無眠，萬籟無聲，雨打梧桐的聲音多么響亮，點點滴滴都像小錘輕輕地敲打在離人的心頭。

白居易在《長恨歌》中采用對比的手法這樣寫道：“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是啊，那春風桃李，這秋雨梧桐，反差是何其大。失去楊貴妃的唐玄宗，孤身一人在宮中品味著濃濃相思釀成的精神苦酒。觸物傷情，睹物思人，苦苦追求，但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唯見桐葉飄飄，雨瀟瀟。

感謝梧桐，感動詩人筆下的“離情苦”。正是它安慰了我們狂躁不安的心跳，滌濯了世人塵封已久的心靈。

閨中少婦上翠樓，情寄梧桐抒幽情。特殊的時代，特殊的環(huán)境造就了一群特殊的人—— 思婦，許多詩人借梧桐對她們的所遭所遇，寄予了深深的同情。

“挑盡金燈紅燼，人灼灼，漏遲遲，未眠時。斜倚銀屏無語，閑愁上翠眉。悶殺梧桐殘雨，滴滴相思?！表f莊的一首《定西番》盡言閨中少婦對征人的牽掛和思念。

“秋來到，漸漸涼，寒雁兒往南翔。梧桐樹，葉又黃。好凄涼，繡被兒空閑了半張?！边@直白如話的《梧葉兒》中寄予了無盡的相思和剪不斷的離愁。

祝福梧桐，讓它們就更高大一些吧，是它們讓閨中思婦多少有了點情感的寄托。

一陣風過，盤桓在梧桐樹下的我，思緒飄飄，不禁又想起了李煜和李清照。飽經(jīng)戰(zhàn)亂，國破家亡，才有了李煜的“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的佳句，一鉤彎月，梧桐深院鎖清秋，亡國之痛，虜臣之悲，故國淪亡，相思情切切。南渡后的李清照和李后主是何其的相似，“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是對命運的追問，還是借梧桐發(fā)出了她被壓抑已久的惆悵？

面對迎風而立的梧桐樹、隨風飄零的梧桐葉、點點滴滴的梧桐雨。并由此而引發(fā)的千愁萬緒，我不禁掩卷深思：梧桐啊，是你喚醒了詩人，還是你就是詩？

相關鏈接

梧桐有青桐、碧梧、青玉、庭梧等名稱。是我國有詩文記載的最早的著名樹種之一。

漢代梧桐樹被植于皇家宮苑，魏晉時種植梧桐樹開始增多，大規(guī)模種植梧桐樹則是前秦王苻堅，唐代種植梧桐樹極為普遍。宋代種植梧桐樹也很多。元代庭院種植梧桐造景，明代梧桐樹常栽植在庭前、窗前、門側(cè)、行道旁。清代種植梧桐樹的熱情不減，康熙時浙江著名文人高士奇于隱居處嘉興平湖城建“江村草堂”園林，園中辟有“碧梧蹊”景點。近現(xiàn)代以后，梧桐樹被全國各地廣為種植，機關、學校，工廠、公園、風景區(qū)、街道兩旁等，均見有梧桐樹的身影。

梧桐的象征涵義：高潔品格；忠貞愛情；孤獨憂愁；離情別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