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變前后毛澤東的對蔣方針

許翠瓊

張國燾在《我的回憶》中說：西安事變發(fā)生時，毛澤東在給張學良的復電中說，“蔣某確系賣國獨夫，理應付之國法，弟等極力贊成由人民公審”。中共中央負責人“都覺得如果讓蔣氏活下去，無異是養(yǎng)癰遺患”。張聞天為“毛澤東對張學良的復電，措辭不夠堅強”而“發(fā)生了爭執(zhí)”。朱德則“大聲說道，爽爽快快的同張學良說，殺了蔣再講其他”。于是，毛澤東與中共中央高層在西安事變中力主殺蔣的言論，由此擴散發(fā)酵，影響深遠。近幾年，此論又流行起來，頗能迷惑人。在那個影響中國未來走向的重大事件中，毛澤東和中共高層真的果如斯言，曾力主殺蔣嗎？今天，我們只能憑借檔案文獻，來一次時空大穿越，把自己置身于已成風云的時代場景中，還原歷史，還原真相。

紅軍初到陜北

1935年10月19日，毛澤東同陜甘支隊第一縱隊到達陜西保安縣吳起鎮(zhèn)。22日，毛澤東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說：“現(xiàn)在全國革命總指揮部到這里，成為反革命進攻的中心。敵人對于我們的追擊堵截不得不告一段落，現(xiàn)在是敵人‘圍剿。我們的任務是保衛(wèi)和擴大陜北蘇區(qū)，以陜北蘇區(qū)領導全國革命?！薄敖Y束一年長途行軍，開始了新的有后方的運動戰(zhàn)。”中央紅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就此宣告勝利結束，陜北將作為中國革命的落腳點和出發(fā)點。

此時，中央紅軍連同紅二十五、二十六軍僅有一萬人，與國民黨軍相比數(shù)量懸殊。當時，僅駐扎在陜甘一帶的東北軍就有十幾萬之多，十七路軍和其他雜牌部隊，還有尾追而來的甘肅北部的蔣系王均及毛炳文部的幾個師，合起來也有二三十萬人。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紅軍能在陜北立足存身嗎？

1935年10月，蔣介石宣布兼任西北“剿匪”總司令，因其往成都指揮“圍剿”四方面軍，對陜北紅軍的“清剿”則交由代總司令張學良全權指揮。而張學良對共產黨也無任何好感，說共產黨“到處放火，奸淫擄掠”，“不愛民族，不要國家，不顧禮義廉恥，不講忠孝仁愛”，是“人面獸心的赤匪”。又說：“現(xiàn)在外有強敵入侵，內有共產黨搗亂，要求國家真正統(tǒng)一，必須先消滅共產黨，委員長的先安內后攘外的政策是絕對正確的?！边@是他積極“清剿”陜北紅軍的思想基礎。

張學良以為，不足萬人的紅軍本是疲憊之師，勞師遠征，立足未穩(wěn)，以自己十倍于敵的東北軍，“剿共”理應旗開得勝。沒曾想，剛與紅軍交手，東北軍便被打得丟盔卸甲，望風而逃。110師被殲滅，師長何立中斃命；接著109師又大敗，師長牛元峰自殺。盲目自信的少帥驚醒過來，他說：“這兩次可怕的失敗深創(chuàng)我心，這更增強我的信念，即杰出將領為內戰(zhàn)而喪身是令人遺憾的。同時我不愿再輕視共軍的戰(zhàn)斗力。因此，用和平方法解決共產黨問題的思想遂在我心中燃起?！?/p>

紅軍初到陜北時，毛澤東即指示“避免同國民黨軍作戰(zhàn)”。紅軍本不愿與國民黨發(fā)生軍事沖突，只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進行自衛(wèi)，且不打則已，打則必勝，勝則收兵，有意與駐在陜北的軍隊修好關系。11月26日，毛澤東致信東北軍第五十七軍軍長董英斌，說：“東北軍之與紅軍固屬中國境內之人，何嫌何仇而自相斫喪！今與貴軍長約：（一）東北軍不打紅軍，紅軍亦不打東北軍。（二）貴軍或任何其他東北軍部隊，凡愿抗日反蔣者，不論過去打過紅軍與否，紅軍愿與訂立條約，一同打日本打蔣介石。（三）紅軍優(yōu)待東北軍官兵，不但一律不殺，且分別任職或資遣回隊；負傷官兵，均照紅軍傷員一體醫(yī)治?！钔F軍長顧全民族大義，立即決策，接受鄙人提議，遣派代表前來蘇區(qū)商洽一切?！?/p>

毛澤東感到時下最緊迫的莫過站穩(wěn)腳跟，只有這樣才能“努力爭取與積蓄更加充足的力量”，因為“擴大紅軍為此時期中心的一環(huán)”。他與彭德懷、王稼祥等聯(lián)名發(fā)布《告圍攻陜甘蘇區(qū)的各部隊官長與士兵書》，提出：“只要你們不打紅軍和陜甘蘇區(qū)，我們愿意和你們互派代表，訂立抗日作戰(zhàn)協(xié)定，并組成抗日聯(lián)軍與國防政府，聯(lián)合起來，打日本救中國?！?/p>

幾乎在與東北軍秘密接觸談判的同時，毛澤東把眼光轉到西北軍，重點做西北軍統(tǒng)帥楊虎城的工作。12月5日，毛澤東同時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楊虎城，一封給西北軍總參議杜斌丞。致楊虎城信說：“鄙人等更愿聯(lián)合一切反蔣日之人，不問黨派及過去之行為如何，只問今日在民族危機關頭是否有抗日討蔣之誠意，凡愿加入抗日討蔣聯(lián)合戰(zhàn)線者，鄙人等無不樂與提攜，共組抗日聯(lián)軍，并設國防政府，主持抗日討蔣大計。”信中還以“重關百二，誰云秦塞無人；故國三千，慘矣燕云在望。亡國奴之境遇，人所不甘，階下囚之前途，避之為上”的語句，激發(fā)楊虎城的愛國熱情。

杜斌丞是楊虎城身邊頗有影響的人物，且與中共的一些重要人物劉志丹、謝子長、魏野疇等有交往。楊虎城正是通過杜斌丞認識了中共陜西省委負責人魏野疇。也是因為這層關系，大革命時期，一些共產黨員開始進入楊虎城的部隊擔任要職，參與決策，由此而與中共保持較為良好的關系。毛澤東致信杜斌丞，顯然是希望其杜影響楊虎城，共建抗日反蔣統(tǒng)一戰(zhàn)線，信中說：“時至今日，論全國，論西北，論陜西，均舍抗日反蔣無第二條出路?！薄盀榻裰嫞\宜急與敝方取一致行動，組成聯(lián)合戰(zhàn)線，敝方愿在互不攻擊的初步條件下，與虎城先生商洽一切救亡圖存之根本大計。”

和所有地方實力派一樣，楊虎城看重的也是手里的兵權和掌控的地盤。當蔣介石的中央軍大舉進攻陜西時，他感到危機已經來臨，眼下只有與中共合作，打出抗日反蔣的旗號，才能走出窘境。況且，西北接壤蘇聯(lián)和蒙古，從這里可以尋求到蘇聯(lián)的幫助。而要做到這一點，中共在意識形態(tài)上占有先機和條件?！败娛律舷却蛲▏H路線”，不僅是張、楊二人與中共合作的動機，也是西北各地方實力派共同的企望。蔣介石借刀殺人也罷，分化瓦解也罷，最終是蔣介石把西北的三股力量推到了一起，從而使西北大聯(lián)合初現(xiàn)端倪，中共與紅軍也因此而在陜北立足存身。

高層尺牘統(tǒng)戰(zhàn)

初到陜北，中共和紅軍需要一個和平的周邊環(huán)境，期待著與所有愿意抗日的個人和團體聯(lián)合。為此，毛澤東頻頻致信國民黨和地方實力派上層人士，宣傳中共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進行卓有成效的尺牘統(tǒng)戰(zhàn)外交。毛澤東致董英斌的信，最早以尺牘的方式叩開了與東北軍聯(lián)合抗日反蔣之門。12月5日，毛澤東致信楊虎城和杜斌丞，也叩開了與西北軍聯(lián)合抗日反蔣之門。

在瓦窯堡黨的活動分子會議上，毛澤東作《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報告，指出：“我們要把敵人營壘中間的一切爭斗、缺口、矛盾，統(tǒng)統(tǒng)收集起來，作為反對當前主要敵人之用。”強調黨的基本策略任務，就是反對狹隘的關門主義，建立廣泛的民族革命統(tǒng)一戰(zhàn)線。當時，國民黨第八十四師駐守陜北綏德、米脂、清澗地區(qū)，毛澤東致信八十四師師長高桂滋，呼吁建立抗日聯(lián)合戰(zhàn)線，“嚶其鳴矣，求其友聲，暴虎入門，懦夫奮臂，誰謂秦無人而曰甘受亡國奴之辱乎？”提出兩軍各守原防，互不侵犯；互相接濟所需物資；互派代表，訂立初步的抗日討賣國賊協(xié)定等。

1936年2月，紅軍東渡黃河進入山西境內，遭到蔣介石、閻錫山的大軍阻攔。3月20日，在東征前線的毛澤東致電王以哲轉張學良及東北軍全體官兵，稱“諸公深明大義，抗日救國早具同心，應請仗義執(zhí)言，責閻錫山叛國之罪，勸其即刻悔悟，撤其攔阻紅軍之兵”。后張學良親自駕機來到太原，說服閻錫山共同勸說蔣介石停止內戰(zhàn)，共同抗日。閻錫山讓張捎信給中共，只要紅軍撤出山西，他愿意與中共洽談。

紅軍東征歷時75天，消滅國民黨軍7個團，俘敵4000余人，繳獲各種槍4000余支，炮20余門。紅軍擴大新兵8000余人，籌款30余萬元，在山西20個縣開展群眾工作，宣傳中共的抗日主張，擴大了中共和紅軍的政治影響。5月，紅軍結束東征回到陜北。25日，毛澤東寫了一封致閻錫山的信，讓在紅軍東征中被俘的閻部第六十六師第三九二團團長郭登瀛轉交閻錫山，表示紅軍撤出山西是出于團結抗戰(zhàn)的民族大義。信中說：“敝軍西渡，表示停止內戰(zhàn)，促致貴部及蔣氏的覺悟，達到共同抗日之目的。”“救國大計，非一手一足之烈所能集事。敝軍抗日被阻，然此志如昨，千回百折，非達目的不止，亦料先生等終有覺悟的一日?！薄敖袂补鶊F長返晉，面致手書，如有所教，乞令郭君再來，以便溝通兩方，成立諒解，對付共同之公敵?！?/p>

毛澤東還讓郭登瀛帶去他起草的中共《停戰(zhàn)議和一致抗日電》，電文稱“國難當前，雙方決戰(zhàn)，不論勝負屬誰，都是中國國防力量的損失，而為日本帝國主義所稱快”。紅軍雖取得東征的勝利，為表示共同抗日的誠意，“為了促進蔣介石氏及其部下愛國軍人們的最后覺悟，”現(xiàn)已“撤回黃河兩岸”，并愿“在一個月內與所有一切進攻抗日紅軍的武裝隊伍實行停戰(zhàn)議和，以達到一致抗日的目的?！迸c此同時，毛澤東還致函晉綏軍第七十二師師長李生達、第六十六師師長楊效歐及趙次隴，申明紅軍西渡是表示停止內戰(zhàn)、一致抗日的決心，表示愿與晉軍、與閻錫山停戰(zhàn)議和，籌商大計。

毛澤東在此期間還頻頻致信各地方實力派，以期實現(xiàn)聯(lián)合抗日的局面。如8月14日致信韓復渠、張自忠、劉汝明、宋哲元、傅作義，9月8日致信邵力子、王均、朱紹良、毛炳文，9月22日致信蔣光鼐、蔡廷鍇、李濟深、李宗仁、白崇禧、于學忠，12月5日致信馮玉祥。毛澤東在致這些地方實力派人物的信中，不厭其煩地宣傳中共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呼吁組成聯(lián)合抗日戰(zhàn)線。希望他們與中共“互派代表，速定大計，為救亡圖存而努力”?！皟牲h兩軍之間，無膠固不解之冤，有同舟共濟之責?！薄吧衅碇乱馐Y先生，立即決策，國事猶可為也。”其拋嫌釋冤，比鄰而居，和睦相處，共御外侮的愿望，溢于字里行間。

大革命時，毛澤東曾在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任職，與一些國民黨上層人物有過交往。他在信中話友誼，敘舊事，談聯(lián)合抗日大計。8月14日毛澤東致函宋子文，信中說：“十年分袂，國事全非，唯有復歸于聯(lián)合戰(zhàn)線?！艿阮l年三呼吁，希望南京當局改變其對外對內方針，目前雖有若干端倪，然大端仍舊不變，甚難于真正之聯(lián)合抗日……先生邦國聞人，時有抗日緒論，甚佩甚佩！深望竿頭更進，起而首倡，排斥賣國賊漢奸，恢復貴黨一九二七年以前孫中山先生之革命精神，實行聯(lián)俄聯(lián)共農工三大政策，則非唯救國，亦以自救。寇深禍亟，情切嚶鳴，風雨同舟，愿聞明教。”

9月18日毛澤東致信宋慶齡，讓潘漢年面交，信中表示對宋慶齡“革命救國的言論行動，引起我們無限的敬愛。”他讓潘漢年捎去《中國共產黨致中國國民黨書》，并就“具體組織統(tǒng)一戰(zhàn)線之意見，”予以洽談和指導。同時請求宋慶齡“介紹與先生比較接近的諸國民黨中樞人員，如吳稚暉、孔祥熙、宋子文、李石曾、蔡元培、孫科諸先生，與漢年同志一談，不勝感幸?！?/p>

蔡元培是國民黨元老、學界領袖，也是毛澤東十分敬仰的先賢。9月22日毛澤東致信蔡元培，深情地回憶：“五四運動時期北大課堂，舊京集會，湘城講座，數(shù)聆先生之崇論宏議，不期忽忽二十年矣！”信中高度稱頌孫中山的三大政策，稱頌北伐革命，指出“從同志從朋友稱述先生同情抗日救國事業(yè)，聞之而歡躍者，更絕不止我一人，絕不止共產黨，必為全民族之誠實兒女”。毛澤東希望蔡先生以自己的資望，影響“黨國故人，學術師友，社會朋舊”。為此，他列出長長的名單，共計70人，涉及方方面面的代表人物。

反蔣逼蔣聯(lián)蔣

1935年11月13日，中共中央發(fā)布《為日本帝國主義并吞華北及蔣介石出賣華北出賣中國宣言》，提出：“中國蘇維埃政府愿意與任何武裝隊伍，訂立抗日反蔣的作戰(zhàn)協(xié)定，愿意實際的援助一切方式的抗日反蔣組織?！薄翱谷辗词Y”口號由此提出。當月中旬，共產國際代表張浩來到陜北，向中共中央口頭傳達了共產國際的4點指示：1、實行“抗日反蔣”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策略方針；2、以建立國防政府與抗日聯(lián)軍為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最高表現(xiàn)形式；3、改工農蘇維埃為人民蘇維埃；4、富農政策及相關政策亦加以改變。4條中的1已經契合中共中央的策略方針。

1935年11月，蔣介石有意和中共建立聯(lián)系的管道。毛澤東極為關注這一信息。1936年2月28日，毛澤東在聽取與國民黨談判的中共秘密黨員董健吾、張子華匯報后，致電與東北軍談判的李克農，說：“據(jù)談，蔣介石系陳果夫主張聯(lián)紅抗日，曾擴清主張聯(lián)日反紅，此外孫科、于右任、張群、馮玉祥等均主張聯(lián)俄聯(lián)共，并云蔣介石亦有與紅軍妥協(xié)反日的傾向?！?/p>

正是這個新的“傾向”，促使毛澤東調整了對蔣方針。4月7日，張聞天給在山西東征前線的毛澤東發(fā)來電報，指出：“目前抗日戰(zhàn)爭，討蔣已成中心。擬由軍委下令討伐，以利動員，以張士氣，如同意請由前方擬稿發(fā)表?！泵珴蓶|接電后即于4月9日致電張聞天，表示不能同意“討蔣已成中心”，不能同意發(fā)布討蔣令。電文說：“目前不應發(fā)討蔣令，策略上把我們自己最高的旗幟弄模糊了。我們的旗幟是討日令，在停止內戰(zhàn)的旗幟下實行一致抗日，在討日令的旗幟下實行討蔣，這是最便利于實行國內戰(zhàn)爭與實行討蔣的政治旗幟，中心口號在停止內戰(zhàn)。在這個口號之外，同時發(fā)布主張內戰(zhàn)的討蔣令，在今天是不適當?shù)摹！薄拔覀兊幕究谔柌皇怯懯Y令，而是抗日令?！?

顯然，毛澤東把停止內戰(zhàn)、全民抗日置于至高無上的地位，視作旗幟和基礎。5月5日，毛澤東和朱德發(fā)出《抗日戰(zhàn)線和一致抗日》通電，電文說：“為了促進蔣介石及其部下愛國軍人的最后覺悟，故雖在山西取得了許多勝利，然仍將人民抗日先鋒軍撤回黃河西岸，以此行動向南京政府、全國海陸空軍、全國人民表示誠意。我們愿意在一個月內與所有的一切進攻抗日紅軍的武裝隊伍實行停戰(zhàn)議和以達到一致抗日的目的?！?/p>

先是不同意發(fā)布“討蔣令”，繼而要促進蔣介石的“最后覺悟”，可見毛澤東并沒有把蔣介石作為固定不變的終極敵人。6月12日，毛澤東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說：“我們的口號，我們的重心是抗日，請蔣出兵，以掃除抗日阻礙?！睍r隔不久，他在接受斯諾采訪時說：“甚至蔣介石，如果他一旦決定參加反日抗戰(zhàn)，我們也會歡迎他參加的?！?月10日，毛澤東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明確指出：“抗日必須反蔣的口號，現(xiàn)在已不適合，要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下反對賣國賊。”8月12日，毛澤東又說：“繼續(xù)停戰(zhàn)議和和請蔣抗日的口號，目前階段實行他不來攻我不去打。”“在抗日進軍路上，遇到蔣介石部隊和其他部隊，實行先禮后兵政策?！?/p>

8月15日，共產國際給中共中央發(fā)來政治指示電，要求中共放棄“抗日反蔣”方針。據(jù)此，一些文章認為中共中央和毛澤東的聯(lián)蔣抗日完全是執(zhí)行共產國際指示的被動和無奈，其實這是誤讀了歷史。從上述摘引文獻中，人們不難得出公允而無偏見的結論。

毛澤東對蔣介石一直是抱著聯(lián)合抗日的態(tài)度的。8月30日，他在給朱德、張國燾、任弼時的電文中就提出：“迫蔣抗日，造成各種條件使國民黨及蔣軍不能不與我們妥協(xié)，以達到兩黨兩軍聯(lián)合反對日本的目的?！鄙踔帘硎?，只要蔣介石停止進攻紅軍，開放黨禁，“極愿與之聯(lián)合一致，共同擔負抗日救亡之事業(yè)”?？伤阏教岢觥奥?lián)蔣抗日”的主張。此類內容的文獻在西安事變前可謂比比皆是，已經成為毛澤東的老生常談。9月15日，毛澤東又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說：“要用各種辦法逼蔣抗日，加緊對南京以外各黨各派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更能逼蔣走到抗日。我們改倒蔣為逼蔣，改反蔣為聯(lián)蔣?！?/p>

據(jù)相關文獻，西安事變前，毛澤東曾兩次致電蔣介石等，一次是十月二十六日，一次是十二月一日。在前一封信里，毛澤東再提建立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坝绕湎ＭY先生毅然決然停止進攻紅軍的最后內戰(zhàn)，率領全中國的武裝部隊實行抗戰(zhàn)，復活黃埔的革命精神，以恢復國共合作時期反帝斗爭的勇氣?！焙笠环庑耪凳Y介石調集260個團重兵向陜北圍剿，“大有非消滅抗日紅軍蕩平蘇區(qū)不可之勢”之際，毛澤東在信中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天下洶洶，為公一人。當前大計只須先生一言而決，今日停止內戰(zhàn)，明日紅軍與先生之西北‘剿共大軍，皆可立即從自相殘殺之內戰(zhàn)戰(zhàn)場，開赴抗日戰(zhàn)線，綏遠之國防力量，驟增數(shù)倍。是則先生一念之轉，一心之發(fā)，而國仇可報，國土可保，失地可復，先生亦得為光榮之抗日英雄，圖諸凌煙，馨香百世，先生果何故而不出此耶？吾人敢以至誠，再一次請求先生，當機立斷，允許吾人之救國要求，化敵為友，共同抗日，則不特吾人之幸，實全國全民族唯一之出路也……吾人誠不愿見天下后世之人聚而稱曰，亡中國者非他人，蔣介石也，而愿天下后世之人，稱先生為能及時改過救國救民之豪杰?！?/p>

毛澤東希望蔣介石“放下屠刀，立地為佛。何去何從，愿先生熟察之?！笔Y介石怎么可能聽得進去，他自信可以在“最后五分鐘”解決中共問題?？伤f萬沒有想到，就在毛澤東來信的11天后，西安發(fā)生了震驚中外的事變。

西安事變善后

西安事變當日，張學良即給毛澤東、周恩來發(fā)來電報，其主要內容是：“吾等為中華民族及抗日前途計，不顧一切，今已將蔣及其重要將領陳誠、朱紹良、蔣鼎文、衛(wèi)立煌等扣留，迫其釋放愛國分子，改組聯(lián)合政府，兄等有何高見，速復?！泵珴蓶|和周恩來即復電張學良：“立即將東北軍調集西安、平涼一線，十七路軍主力調集西安、潼關一線。固原、慶陽、富縣、甘泉一帶留少量紅軍，決不進占寸土。紅軍擔任鉗制胡宗南、曾萬鐘、毛炳文、關麒征、李仙洲各軍。恩來擬赴兄處協(xié)商大計?！?/p>

中共中央政治局于事變的次日緊急召開會議，專門討論西安事變的問題。毛澤東首先發(fā)言，肯定這次事變是“站在抗日和反對‘剿匪的立場上”，“是革命的，是抗日反賣國賊的，它的行動，它的綱領，都有積極的意義”，“我們對這次事變應明白表示擁護”。在與會者發(fā)言后，毛澤東又說：“我們不是正面反蔣，而是具體指出蔣介石個人的錯誤，不把反蔣抗日并列，應該把抗日援綏的旗幟突出起來?！?/p>

由此可見，毛澤東在事變之初的態(tài)度既清晰又穩(wěn)健，絲毫沒有情緒化的表現(xiàn)。12月14日，毛澤東和朱德、周恩來、張國燾及紅軍各方面軍負責人聯(lián)名致電張學良、楊虎城，提出事變后的方針：組織西北抗日援綏聯(lián)軍，張學良為總司令；成立聯(lián)軍軍政委員會，張學良為主席，楊虎城、朱德為副主席；集中主力于以西安、平涼為中心地區(qū)，與敵決戰(zhàn)，各個擊破，大大開展戰(zhàn)局。同日，毛澤東為中華軍委主席團起草指示電，其中就有“暫不公開反對南京政府，以便爭取可能抗日的部分?！?/p>

事變發(fā)生后，蔣介石的態(tài)度十分強硬，以為南京對西安的討伐，可以解救于他。有鑒于此，12月15日，毛澤東和朱德、周恩來等紅軍將領致電南京國民政府，呼吁共謀國共合作，共赴國仇。希望他們“停止正在發(fā)動的內戰(zhàn)，罷免蔣氏，交付國人裁判聯(lián)合各黨各派各界各軍，組織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府?！敝埃m然在中央政治局會議說過“把蔣除掉”，聯(lián)系事變后毛澤東的文電，不難看出“把蔣除掉”的最明白的注腳，就是“罷免蔣氏，交國人裁判”。

此時，已在西安的周恩來發(fā)來電報，匯總了國內各派對西安事變的反應。電報說：“南京親日派的目的在造成內戰(zhàn)，不在反蔣；宋美齡給蔣介石的信中稱‘寧抗日勿死敵手，孔祥熙企圖調和；宋子文以停戰(zhàn)為條件來西安；汪精衛(wèi)將回國；閻錫山向張學良建議，將蔣介石送到山西；韓復渠認為南京現(xiàn)在的辦法，不能解決西安問題；李宗仁、白崇禧表示張學良此舉被逼的不得已；余漢謀、何鍵表示擁護國民黨中央；蔣介石的態(tài)度開始表示強硬，現(xiàn)亦轉取調和，企圖求得恢復自由，對紅軍求降求和，表示要將西北地區(qū)交給張學良管理，中共問題也交給張?zhí)幚怼！?

各方諸侯，各路神仙，各有心機，形勢顯得尤為凝重。12月18日，中共中央就西安事變致電國民黨中央，指出“武力的討伐，適足以杜塞雙方和解的余地”，并呼吁國民黨，召開全國抗日救國代表大會，組織國防政府，抗日聯(lián)軍；將討伐陜北的中央軍增援晉綏抗日前線；停止內戰(zhàn)，一致抗日；開放民主權利，釋放政治犯；實現(xiàn)孫中山的三大政策。1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發(fā)表西安事變通電開會討論，研究力爭和平解決安事變的有關問題。會議通過《中央關于西安事變及我們的任務的指示》，提出“主張南京與西安間在團結抗日的基礎上，和平解決”。同日，毛澤東致電與國民黨談判的潘漢年，明確指出：“請向南京接洽和平解決西安事變之可能性，及其最低限度條件，避免亡國慘禍。”

從事變發(fā)生到12月19日，僅僅7天時間，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就明確而明智地作出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決策。事變發(fā)生后，國民黨大兵集結陜北；國民黨中樞各派借機大做文章；張、楊內部意見紛呈，爭論十分激烈，以至快到失控的程度。紅軍力量微小，在陜北又立足剛穩(wěn)。如此險惡的態(tài)勢，殺蔣肯定會引起天下大亂，除通過談判，和平解決事變外，別無他途。毛澤東是個戰(zhàn)略家，對此自是明察秋毫。經過7天的沉淀和思索，毅然做出和平解決的決策，這是一種理智和自覺，而不是所謂在共產國際來電的壓力下的被動和無奈。

中共中央作出和平解決西安事變決策的第二天，即12月20日才收到共產國際來電，電文如下：“既然發(fā)動已成事實，當然應當顧及實際的事實，中國共產黨在下列條件基礎上，堅決主張用和平方法解決這一沖突。甲、用吸收幾個反日運動的代表即贊成中國統(tǒng)一和獨立的分子參加政府的方法來改組政府。乙、保障人民的民主權利。丙、停止消滅紅軍政策，并與紅軍聯(lián)合抗日。丁、與同情中國人民反抗日本進攻的國家建立合作關系，但不提聯(lián)合蘇聯(lián)的口號?！?/p>

共產國際的電文內沒有祈使句式，自不存在對中共有什么壓力，在所列甲乙丙丁的“條件基礎上”，除“不要提聯(lián)合蘇聯(lián)的口號”外，其他各項幾乎都已被中共中央和毛澤東提出過。共產國際來電的第二天，毛澤東致電潘漢年，要他立即向陳立夫等提出“成立國內和平”的四項條件，這四項條件是中共的一貫主張，也基本是共產國際來電的“甲乙丙丁”。同日，毛澤東又致電周恩來，要他派人去蔣的嫡系胡宗南等處，告之“愿與談判恢復蔣自由之條件?！?/p>

西安事變發(fā)生后，宋美齡、宋子文擔心蔣介石的安全，于22日偕蔣介石的顧問端納抵達西安。蔣介石授意二宋與西安方面談判，端納作為調停人從中斡旋。談判中，蔣介石對雙方商定好的條件，以“領袖”人格擔保，但不作書面保證，回南京后將逐條執(zhí)行。至此，西安事變和平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