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馱

王秀琴

1

看著看著，米家莊就形銷骨立了。

米家莊西倚無稽山，有愁河繞村而過，千萬年河流幾經(jīng)改道，河床淤積的泥沙叫村里人都快挖盡了。

以前，一出村就是耕地，就是平整整綠茵茵齊刷刷的麥田。這會子，耕地全變成了十幾米幾十米深的沙坑，一個挨一個，一個挨一個，遠遠瞭去，米家莊就像孤升于地底下的荒島。

進村的路越來越窄，且松軟難行，稍不留心，就會滑到深坑里去。如果有人真滑到深坑里，想爬都爬不出來，真就成了坑底青蛙。于是有人出主意，將小路用柵欄環(huán)護，確保村人出來進去安全。

竹條子?xùn)艡冢闹笇?，深入地，石塊擠緊，水泥抹穩(wěn)，抹胸高，齊齊的，中間三道鐵絲連箍著，沿了小路蜿蜒。

這樣一來，進米家莊的小路就成了天棧。這道天棧像一條明亮的帶子纏繞在米家莊身上。一到夏天，小路兩邊長出些須花草，一嘟嚕一嘟嚕的甜苣小碎黃花，一小串一小串的紫金蘭，一片兒一片兒的雞爪爪花，天棧就變作姑娘的裙帶，是條天堂路，是條幸福途。

天棧之路約一里地。出村買個東西，走這一里地的路要人挑肩扛。捉個豬娃就得找馱夫。米家莊有幾十號勞力專門從事馱東西，被人稱為“馱夫”。

人若問，要是娶媳婦呢？也用馱夫背呀？馱新娘的人有特定稱謂“婚馱”。

嗨，您還別說，想往米家莊嫁的姑娘多的是，據(jù)說是米家莊的男人上面厲害下面更厲害。

親，不能不送，也不能不迎?？墒?，送親的隊伍送到天棧路那邊，就停止了吹打，張著笑臉，說著喜話，討了賞錢，就要打道回府了；迎親的隊伍走到天棧路這邊，也不敢往前走了，吹吹打打，翹首以待，要等婚馱把新娘背過來，迎進轎子里，再吹吹打打抬著新娘入洞房。人說自家的新媳婦要讓婚馱背，豈不有點虧！可娶親這一天，是好日子，新郎一身喜氣，是承了天地精華；新娘也一身喜氣，是順了日月甘露。不能早早就見了面，見面的時分是陰陽算定的，就是中午十二點前后。幾百年了，米家莊這例不能破。

請婚馱自然要破費。

可您說，它不破費不成呀。要不，新娘咋過那一里多天棧路！請哪位背？讓哪位馱？請新娘的大伯子小叔子姐夫姑夫來馱？合適嗎？顯然不合適。如果是請她準公公來背，那顯然就更不合適了。其實，就公心而言，只有出幾個喜喜錢，請有喜氣的婚馱來馱是再合適不過了。

這樣一來，米家莊的馱夫就分了三等，最末等就是挑爛銅廢鐵死背硬扛出蠻力的一種，這種馱夫工錢最低，自然身份也最低賤；中間一等是背個米呀面呀；最上臉的就是背新娘子的婚馱。做了婚馱，那是祖宗八代都得沒丁點瑕疵。人呢，還要長得精干喜氣，有把子好力氣，最最最重要的也是最關(guān)鍵的是得守規(guī)矩。新娘子坐肩上了，香氣襲人，酥體輕軟，若要想入非非，這碗飯是定定吃不得的。一開始，村里上等婚馱有五六個，后來，慢慢淘汰，慢慢淘汰，現(xiàn)如今，就只剩下個楚貴貴一個人了。

這天，楚貴貴剛從城里回來，路過劉貝貝家。俗話說，男要俏，一身皂。楚貴貴一襲青衣，褂里子洗得白白的，褲腿用褲針別著，頭上挽著藍道道手巾，立欏子造型。鞋是牛頭千層底，步子四平八穩(wěn)，就像星光大道走出去的那個阿寶。

楚貴貴見劉貝貝在家門口套毛驢，小平車上裝著棉餅仁，用柳條編的圍條子圍著。車是套好了，就是毛驢吊蛋，任劉貝貝怎么拉怎么拍屁股，就是撤后，就是尥蹄子，踢踏著步子不肯走。

楚貴貴說：“你叫它一聲爹，它就走?！?/p>

劉貝貝臉脹得通紅，瞅著楚貴貴直瞪眼。

楚貴貴一本正經(jīng)說：“別瞅我，叫它爹?！?/p>

劉貝貝的臉就更紅了，不再瞅楚貴貴，而是盯著毛驢出神，很生氣的樣子，那意思是說你驢就是個我爹！

毛驢瞅著他，一點也不生氣，出奇地有耐心，好像在說，你要不叫我驢爹，我老子還真不動一步。

劉貝貝憋了很久，終于低低地說：“爹，咱們走吧?！?/p>

毛驢低頭瞅了瞅蹄子，心滿意足踢踏兩下，真的就“嗒嗒嗒”跑起來。

原來，平時，是父子倆送棉餅仁，都是劉貝貝套車，坐左轅。套好了，他爹往右轅上一坐，劉貝貝說，爹，咱們走吧。他爹一拍毛驢的屁股，那毛驢輕車熟路，自己就跑開了。

“你看，我咋說的，自家的門道都記不住——”楚貴貴沖劉貝貝的背影喊：“你爹呢？”

“喝多了，睡的哩?！眲⒇愗愐膊桓易@，緊著步子跟著毛驢跑遠了。

2

“死鬼，喝兩盅貓尿，就睡過去了，太陽都曬腚了，還不趕快起來。”劉貝貝的娘一邊嘮叨一邊蹴在大盆邊搓洗衣服，兩條胳膊胖嘟嘟白洼洼的，胸前兩咯嘟肉球涌來蕩去。楚貴貴躡手躡腳走來，她也沒在意。楚貴貴站在一邊，只管盯了看她：寬厚的脊背，滾圓的屁股，秋衣被絀起，雪白的一截腰身露在外面，內(nèi)褲的松緊邊磨破了，毛絨絨地裂著口，紅褲帶磨細了，嵌進肉里，腰上的兩個肉洼洼，一個里面長著顆紅胭胭，一個里面長著顆黑痣痣。

“呀，你作死呀！也不吭聲，想嚇?biāo)廊税?！”貝貝娘邊往起站邊甩胳膊上的泡沫?/p>

“看看看，天上飛過兩只鴿子，騰兒，飛沒了——”楚貴貴從空中抓了一把，胳膊在空中劃了個弧，順勢就在貝貝娘胸前摸了一把。

貝貝娘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管張了口傻傻地看著天上，楚貴貴早挑簾進了屋。

“那死鬼，還沒起炕哩?！必愗惸镆哺M來，一邊擦椅子讓楚貴貴坐，一邊推自家男人，說：“貴人看你來了。”

“貴人？還娘娘呢。嫂子，還是叫貴貴吧。要不變性了?！背F貴笑著說。

“你就是個貴人哩?！必愗惸飯猿种f。

男人翻了個身，呼呼哧哧吐著氣，吊著朦朧雙眼，問楚貴貴：“咋，貴人登門？”趕緊坐起來，穿衣。

“他叔，貝貝也不小了，做了幾年的馱夫，撐死也是個二等馱夫。您給咱引渡引渡。您說，婚馱現(xiàn)在就您一人，咋說也得培養(yǎng)個徒弟不是！”貝貝娘乘機小心翼翼地給楚貴貴端上一盅茶。

貝貝爹穿衣疊被扇起的隔宿氣和塵屑粒直沖楚貴貴飛來，楚貴貴皺了眉站起來撲扇著手。

“老頭子，你就不能輕慢些，把貴人沖的——”貝貝娘瞅著楚貴貴，眈著自家男人。

“那活兒？你家貝貝！能做的了？”楚貴貴一聽這話，猛地就往后跳了一步，茶盅里的茶溢在手上，他趕緊找地方放茶盅，腳下一塊棉餅仁又絆了一下，茶盅里的茶就灑在身上了。

貝貝娘就四下里找毛巾給他擦。楚貴貴摘下頭上的藍道道手巾，說：“不用了，我有這個呢！”出了門就擦就拍就打。

“您看您這身行頭，瞧著就叫人舒服。我家貝貝要是能跟上你混成這么個樣兒來，我一準給您燒長香?！必愗惸镎驹谝贿呏边谱欤执蚬肿饕?。

“那活兒不好做哩，那碗飯不好吃哩，你一個婦道人家不知道……嗨，這么跟你說吧，你家貝貝入行都難?！背F貴又折轉(zhuǎn)身回到屋里，和男人搭腔，說：“昨晚有啥喜事？喝成這樣？”

還不等男人說話，女人又數(shù)落上了：“貴他叔，您是沒見他那個稀松樣，一進門就脫褲子，往床上攆——”

“那是想你唄?！背F貴笑著說。

“想我？是想那枕頭呢！酒氣熏天，一挨枕頭就睡過去了，就像死過去一樣?！迸艘贿厰?shù)落自家男人一邊討好楚貴貴。

“咋說話哩這是！睡覺有氣出，死了根本就沒氣，能相提并論？你好，睡覺打呼嚕賽如母豬?！蹦腥艘贿吂魏右贿叧蛑R子中女人糊糊麻麻的模樣奚落她，也在同樣討好著楚貴貴。其實，楚貴貴心知肚明，這兩口子一唱一和，實際上都在一個調(diào)調(diào)里。

“你說他吧，一喝多，貝貝就受不了他，捏著鼻子問我，媽咋辦哩，你看我爹？我說，能咋辦哩，提住耳朵拽住心說少喝點少喝點，就是不聽，我呢，也管不住他，把他遣送到原單位處理吧。貝貝就說我爹哪有單位？不就是個農(nóng)民嘛。叫我氣得罵貝貝豬腦子，說你爹原單位就是你爺你奶那兒。貝貝就笑就給他爹穿鞋穿衣，真往他娘那邊拉他。沒想到老的真就跟小的走了。到了他娘老子那邊，他娘老子也說了一頓，火得罵了一氣。這人臉皮那個厚呀，反正是你說你的，我打我的瞌睡，黑屁白屁不放一個。最后，拉了貝貝的手，說，咱回吧，你媽不管我，我媽呢也不管我，咱實行民主自治吧。就又拉著貝貝的手回來了?！迸艘槐谡f一壁撇嘴，說：“一喝酒就不要臉了。這輩子啥也沒做，就喝酒了?！?/p>

“誰說啥也沒做，兒沒養(yǎng)？還是女沒育？”男人返過身來就笑了。

女人“撲哧”一聲也笑了。

楚貴貴笑不起來。貝貝爹娘的話像錘子，他的心被錘子錘了一下又一下。他趕緊站起來，說：“沒工夫和你兩口子彎彎繞，還有正經(jīng)事兒呢?！鞭D(zhuǎn)身就走。

“急甚哩，回去吹口琴呀，還是照護你弟弟？”男人摸著光光的下巴，想要留住楚貴貴。

“他叔他叔，你看——貝貝這孩子——”女人又追出來，紅燦燦的太陽把她的臉照得通紅，賽如剛從男人身子底下爬起來，光線晃得眼睛睜不開，瞇了眼尖了嗓子喊：“要不，叫貝貝先買個口琴吹著？”

“吹啥口琴吹！”楚貴貴只管一甩一甩地走遠。

女人手搭涼棚，嘆了口氣，說：“唉，光顧著馱人家的媳婦，也不說把自己的女人找回來?！蓖嶂X袋看沒了楚貴貴。

3

“娘，這是您飯后服的藥，這是弟弟的，我都分好了?！背F貴伸過一只手，他娘摸索著接過藥，也不喝水，徑直將藥片放進嘴里，干癟的嘴嚅動幾下，脖子一仰，咽了。

“來，喝口水。”楚貴貴倒了一杯水，讓他娘喝了一口，走到床前，扶起他弟弟，說：“來，云，把藥吃了?！?/p>

“唔唔——”這個叫云的年輕人是楚貴貴的弟弟，四歲上得了腦癱，先是能走，后來一走就摔，后來就下不了地，再后來就沒站起來過，一直是娘和哥哥照顧著。他娘急火攻心，眼睛叫氣蒙了。

這樣一來，楚貴貴肩上的擔(dān)子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三個。沉重的負擔(dān)，不僅是體力精力上的磨損，還有經(jīng)濟上的壓力。一家三口的嚼用，母親和弟弟都要常年服藥，自己又不是像城里人一樣領(lǐng)著旱澇保收的工資，所以，就得拚命去掙。人常說，蛇走蛇道，狼走狼穴。楚貴貴不是沒心人，自打他做了馱夫，從三等馱夫做起，一直做到了一等一的婚馱。如今，他已經(jīng)擊敗了所有對手，只剩下他一個人在做著這塊生意。也就是說，他一個人獨自吃著一塊豐碩的蛋糕。別人也眼紅，想搶，可就是搶不走，也沒能耐搶。

這種狀況多少令楚貴貴有些暗自得意。

人常問，貴貴，你到底有什么秘訣，能把馱媳婦這個高貴而酬薪優(yōu)厚的活兒干得既漂亮又厚道？做了真正的馱霸？

確實如此，不說本村，單說這周圍村子每年娶媳婦嫁閨女，都要請楚貴貴做馱夫，而且只請楚貴貴一個人。這有什么辦法！這純粹就是楚貴貴的生意，那錢一個勁兒要往貴貴布袋袋里鉆。行行有門道。楚貴貴已經(jīng)摸出道道來了，駕輕就熟，日復(fù)一日，自然就成了品牌，就成了他一個人的市場。

貴貴扶著弟弟吃藥，可，弟弟使勁搖著頭，胡亂舞動著雙手，把貴貴手里的藥打翻了，小小的藥片像條細細的線兒滾到板柜下面去了，杯子里的水灑在貴貴身上。

“你咋的啦？這藥是花錢買來的。你不知道掙錢有多辛苦！你這樣子，我可再不能管你了，死活——”貴貴最不能容忍的是撲灑了他的身官，在貝貝家已經(jīng)撲灑了一回，現(xiàn)在又一回。他趕緊扯下頭上的毛巾就擦就拍，真的生了氣，“啪”一下就把弟弟扔在了枕頭上，嘴里的死字還沒出口，他就又噤了口。

“作死的，你咋不聽你哥的了？你又活得不耐煩了！”坐在炕上的娘大聲地數(shù)落著小兒子。

楚貴貴賭氣地坐在一邊，四下里搜尋著滾落的藥片。

“咱倆把你哥拖垮了。成天價給人家馱媳婦，自己三十大幾的人還單著！那跑回娘家的媳婦啊，那老天爺爺啊，你真心毒，要懲罰就懲罰我這個老婆子吧，干嗎要生生作踐我的兩個兒子！我這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貴貴娘嗚嗚咽咽，泣不成聲。

“娘，您就別添亂了。還讓不讓人活了！”楚貴貴氣呼呼地站起來走進里間。

“哥……哥……”云的眼淚也下來了，扭頭看著楚貴貴的房間。

“你個天煞的……我怎么就養(yǎng)了你這么個東西！你看把你哥氣的……你那嫂子還不是叫你這個活寶給氣跑的！”貴貴娘繼續(xù)數(shù)落著小兒子。

過了好一會兒，房間里飄出了口琴聲，長長短短的憂傷和沉郁，像從心里拽出細細的絲線，一扯一扯，叫人心疼。

4

“貴貴在家嗎？”

有人已經(jīng)找上門來了。

琴聲慢慢停了。貴貴從房間里走出來，臉上很平靜。來人手上拿著艷紅禮單，滿面笑容，口里卻直呼貴貴其名，貴貴的臉上就顯出些不太高興。

“有事？”

“四月初八，娶親。你看——”禮單被推至楚貴貴面前，上面寫著娶親的日期和新娘的名字。這是楚貴貴老早就定下的規(guī)矩。禮金由紅包包著，一并被推了過來。

“行，按規(guī)矩辦吧?！?/p>

“這是禮金——”

貴貴接在手上，點了點，揣在懷里。

“這是喜帳——”

“這會兒不時興這個，還是——”貴貴高貴地遲疑著。

“好說，好說，一切聽你的?！?/p>

“還是折成錢吧。最近我娘身子弱，要錢花?！辟F貴平了臉說。

“好說，好說。”

做這一行，貴貴有他自己的一套。要說禮金呢，先是馱一回親五百，后來八百，隨著物價的猛漲，眼下漲成了一千。求貴貴馱親的人早私下里打問好了行情，不敢貿(mào)然唐突。至于喜帳呢，就是要給貴貴一塊衣料。貴貴呢，有時候要有時候不要，要是娘和弟弟需要添身衣服，他就收了；要是他們兩個不缺衣服他就要求對方折成錢。至于送過來的一些宴席，貴貴是照收不誤，好讓娘和弟弟打打牙祭。實際上，貴貴不愁生意，再加上他最近添了行頭，剛從省城訂制了一套中式綢緞褂子，暗紅底，圓圖案，圖案是隱隱梅竹上面印著個篆隸體“貴”字。當(dāng)時，溫州裁縫師傅問他選“富”字，“壽”字，還是“貴”字？貴貴思謀了半天，因為自己叫貴貴，那就選“貴”字吧，再說呢，“富”字總有些俗，“壽”字還用不上，“貴”呢，一定代表著富，但“富”卻不一定貴。貴貴想，人活世上，要活就一定要活出個高貴來。行頭剛剛量過，還沒做好，過幾天才能去取。

“楚先生在家么？”

又一家找上門來了。

“楚先生——”

瞧瞧人家這素養(yǎng)，這禮數(shù)！人抬人紅，人捧人高，說的就是這個理。貴貴挺了挺胸脯，看了看前面一家逡巡著沒走的男人，昂著頭把來人接了進來。前面那個男人滿面笑容卻冷眼瞅著貴貴招呼來人。

“楚先生，久仰久仰，好一派大家風(fēng)范。真是天下之奇，無出其右?！眮砣司o緊地握住了楚貴貴的手，一副仰慕之情。

貴貴受寵若驚，伸出一只手，任由對方握著。

“四月初八，嫁閨女。楚先生肯否賞金面？”

“四月初八？他——”貴貴看了一眼前面未走的那個男人，只見那個男人臉色都變了。

“噢，是不是已經(jīng)定了一家？”

貴貴點頭。

“那好辦，他家禮金給多少，楚先生的損失我這邊來彌補，只要楚先生肯賞金面——”

那個男人真的有點急了，瞪著眼張大了嘴巴。

“不是這個意思?！辟F貴恢復(fù)了平靜，淺淺地笑著，給兩個人都倒了一杯水，擺擺手，說：“都是辦喜事的，千萬別擠兌，都得對付著辦，不是我貴貴損失不損失的問題?！?/p>

“噢，楚先生真是錦心繡口。這樣吧，我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看看日子能不能改一下，我們那大小姐是非要楚先生作婚馱的。至于禮金額度嘛，好說，好說，我們這邊給您最高禮金。”

貴貴面露微笑地看著這個男人。

先前那個男人的臉上終于露出點喜色，偷偷地吁了口氣。

貴貴笑著擺了擺手，說：“一樣一樣，我楚貴貴童叟無欺?！?/p>

聽著說完禮金，先前那個男人借故著要走。臨出門，滿面笑容而又小聲叮囑了一句：“楚先生，四月初八，記著??！”

“一言九鼎，一諾千斤，放心吧?！辟F貴沖他笑了一下。

男人也笑了一下，重重地點了三下頭，恭恭敬敬地說：“楚先生，請留步。”

貴貴沖他招招手，目送他走遠，又朝后來的男人走去。那個男人已經(jīng)掏出一千塊錢作為定金，說：“我們大小姐兩個利月，一個是四月初八，一個是四月十八，看能不能調(diào)一下。但，如果是定了四月十八，那就跟您楚先生定好了，這一天，是斷不能答應(yīng)任何一家的了。”

“那當(dāng)然，凡事講究個先來后到么?！背F貴也不推辭，笑著收起禮金，給他續(xù)茶。來人站起來，退著身子往外走，客氣地絮叨著，楚貴貴也不遠送，臨出門，緊緊地握一下對方的手。

5

什么時候才能買一個大大的木制浴盆來泡澡呢？

泡澡還是要木制浴盆，不要瓷的這種，冰涼冰涼，一點幸福的感覺都要被傳導(dǎo)到不知名處，幾乎把水與皮膚的溫婉也消解掉了。然后房頂上再裝個太陽能熱水器，冬天夏天都能泡個熱水澡，精精神神做好每一樁買賣，還能讓老娘和弟弟都舒服一下。楚貴貴一邊洗澡一邊想，他抬起頭，簡易噴頭里的水一下子迷了他的眼，洗澡液是薰衣草香味，這是他最喜歡的一種味道。

洗頭，打沫，全身按摩，溝溝岔岔，楚貴貴都要細細地照顧一番。怎么說呢？要說楚貴貴真是個標(biāo)致男人，四肢修長，身上的皮膚有些粗糙，是粗獷男人的那種；恰恰臉上脖子上的皮膚都是白白的細細潤潤的，五官又相當(dāng)端正，這就顯得他更加俊秀了?？⌒愕哪腥私写箝|女小媳婦春心蕩漾心里想得疼口里卻說不出，叫那些婆娘們想招搖又招搖不到，只好浪言浪語魅惑著，媚眉媚眼覷瞇著，誰知道夜里躺在炕上想幾回？誰知道白天里做活兒走神走得多厲害？誰說女人不好色？其實是女人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出口，表達得委婉含蓄罷了。

這樣一來，楚貴貴就成了村里大眾情人式的男人。

洗著洗著，浴室里的氣氛就上來了。剛開始的時候，水慢慢熱著，楚貴貴吹了會兒口琴，琴聲余音繚繞，慢慢在浴室里游走，回旋。再就是薰衣草香，每一個香味分子碰撞，膨脹，灑落，香味琴聲相互纏綿悱惻。再加上貴貴心里一閃一閃蔓延著的都是要馱新娘洞房花燭下的嫵媚激動和興奮，浴室里的味兒就越來越撩撥人心了，粘粘的，稠稠的，是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那種感覺，是叫人扶醉溫柔鄉(xiāng)永不想起來的那種感覺。這時候，貴貴覺得自己就是那位新郎了。水呢，不冷不熱，再加上楚貴貴精心的撫弄，下面就慢慢慢慢驕傲起來了。剛才，楚貴貴看了一下新娘的名字，叫劉玉茹。這個名字真好，劉玉茹，一聽就叫人覺著溫馨。這時候的楚貴貴，心里就開始默念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