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卓
(山東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種族之戰(zhàn)?文化之戰(zhàn)?經(jīng)典之戰(zhàn)?
——從麗塔·達夫與海倫·文德勒的論戰(zhàn)說起
王 卓
(山東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2011年11月,美國詩壇一場規(guī)??涨暗恼搼?zhàn)烽煙驟起。論戰(zhàn)雙方是美國首位非裔桂冠女詩人麗塔·達夫和美國著名文學評論家海倫·文德勒。論戰(zhàn)的起因是麗塔·達夫主編的企鵝版《20世紀美國詩歌選集》的出版。這兩位美國文壇的重量級人物以及雙方的支持者們借助報刊、雜志、網(wǎng)絡(luò)等平臺把這一論戰(zhàn)吵得沸沸揚揚。然而,在這熱鬧異常的表層之下,三個關(guān)鍵詞頻繁出現(xiàn):種族、文化和經(jīng)典。這三個關(guān)鍵詞表明,這場論戰(zhàn)是一場美國特有的多維度的文化之戰(zhàn),是種族主義、多元文化主義和世界主義共存于美國社會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深層之中,并不斷交織和交鋒的外化。
麗塔·達夫;海倫·文德勒;企鵝版《20世紀美國詩歌選集》;種族;文化;經(jīng)典
2011年11月,美國詩壇一場規(guī)??涨暗恼搼?zhàn)烽煙驟起。論戰(zhàn)起因是美國黑人桂冠女詩人、弗吉尼亞大學教授麗塔·達夫(Rita Dove)主編的企鵝版《20世紀美國詩歌選集》(ThePenguinAnthologyofTwentieth-CenturyAmericanPoetry, 2011)的出版。2011年11月24日,哈佛大學教授、美國著名詩評家海倫·文德勒(Helen Vendler)在《紐約書評》(TheNewYorkReviewofBooks)上發(fā)表了長文《這些是值得記住的詩歌嗎?》(“Are These Poems to Remember? ”)。該文言辭激烈、火藥味十足、指名道姓對達夫和她主編的這部詩選進行了批判。達夫也不甘示弱,于2011年12月22日在同一雜志上發(fā)文,針對文德勒的批評為自己和詩選進行了辯護,言語柔中帶剛、綿里藏針。與此同時,雙方的支持者也紛紛上場助陣,以奪人眼球的標題在雜志和網(wǎng)絡(luò)上發(fā)表了大量文章和訪談,從而形成了兩大辯論陣營。這一論戰(zhàn)從2011年歲末開始,持續(xù)至今,成為當今美國詩壇和文壇,乃至美國社會文化生活中頗具看點和影響力的文化事件。我國學界對這一事件也給予了一定關(guān)注。*2012年初《文藝報》發(fā)表了張子清教授長文《2011美國詩界大辯論:什么是美國的文學標準》,把此次論戰(zhàn)定義為“學術(shù)規(guī)范與種族歧視相糾纏的復(fù)雜問題”,此后多家網(wǎng)站轉(zhuǎn)載了這篇文章。
這場論戰(zhàn)之所以在美國文壇乃至世界文壇反響巨大與論戰(zhàn)雙方非凡的影響力不無關(guān)系。麗塔·達夫和海倫·文德勒在美國文壇均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前者是美國的桂冠詩人,美國詩人學會常務(wù)理事,弗吉尼亞大學聯(lián)邦教授,曾經(jīng)獲得過包括普利策獎在內(nèi)的眾多詩歌獎項,2011年更是獲得“國家人文獎?wù)隆保灰敶髮W教授、詩人伊麗莎白·亞歷山大稱為“這一領(lǐng)域的大姐大”[1];后者是美國著名詩評家,史蒂文斯詩歌研究專家,哈佛大學教授,美國圖書評論獎得主,普利策獎和國家圖書獎評委,被認為是美國詩歌評論界的“大姐大”[2]。兩位論戰(zhàn)者的影響力不僅囿于詩歌創(chuàng)作和詩歌研究,還滲透到美國的社會文化生活之中,在各自的身邊均有一批追隨者,在圖書市場具有非凡的號召力。這兩位美國當代詩壇的“大姐大”的論戰(zhàn)自然頗耐人尋味,以至于有些評論把這場論戰(zhàn)娛樂化為兩個女人之間的戰(zhàn)爭了。比如美國新聞網(wǎng)站《大西洋連線》就調(diào)侃說,這兩個女人“真正捍衛(wèi)”的是“各自的榮譽”[3]。一時間報刊、雜志、網(wǎng)絡(luò)形成的立體論戰(zhàn)平臺把這一事件吵得沸沸揚揚。
然而,在這熱鬧異常的表層下暗流涌動,三個頻繁出現(xiàn)的關(guān)鍵詞不斷地提醒我們,這是一場嚴肅的,關(guān)涉美國詩歌,乃至美國文學走向,并最終將超越美學范疇的論戰(zhàn)。第一個關(guān)鍵詞就是種族。論戰(zhàn)雙方的族裔身份引人關(guān)注。達夫是美國非裔詩人,而文德勒是白人評論家。這就不難理解這場原本兩個人之間的“戰(zhàn)爭”為何會演變?yōu)閷蓚€種族之間關(guān)系的思考,成為兩個族裔陣營的戰(zhàn)爭,同時也使得族裔文學和主流文學的關(guān)系問題成為該場論戰(zhàn)的焦點之一。第二個關(guān)鍵詞是文化。這場論戰(zhàn)的本質(zhì)牽涉到論戰(zhàn)雙方的文化立場,對美國歷史上的文化運動的態(tài)度以及族裔文化身份建構(gòu)等問題。第三個關(guān)鍵詞是經(jīng)典。這次論戰(zhàn)涉及到多個當代美國文學,尤其是當代美國詩歌現(xiàn)狀和未來的焦點,特別是關(guān)于美國詩歌的經(jīng)典、經(jīng)典化和經(jīng)典擴容等問題。本文將以此次論戰(zhàn)為起點,思考并解讀該論戰(zhàn)的多維度、深層次的文化內(nèi)涵。需特別指出的是,筆者通過對這場喧囂的論戰(zhàn)雙方觀點的爬梳發(fā)現(xiàn),不但達夫和文德勒之間存在著諸多誤解,國內(nèi)外學界對達夫和文德勒以及她們的觀點和立場也存在著諸多誤讀。這些誤讀從本質(zhì)上說牽涉到的正是美國當代族裔、文化和經(jīng)典之爭的最核心問題。
文德勒是這場論戰(zhàn)的發(fā)動者,卻在種族這個敏感問題上成為達夫陣營攻擊的標靶而處于被動局面。很多學者認為文德勒的觀點有種族主義之嫌,因為“種族話題似乎占據(jù)了文德勒論辯的核心”[4]。詩人瑪格麗特·瑪麗亞·里瓦斯(Marguerite María Rivas)以《要記住的是不是這位文德勒?》為題,坦言她讀到文德勒批評文章時的第一印象是:“脫離時代”“不準確”和“種族歧視”[5]。詩評家喬納森·法默(Jonathan Farmer)更是直接以《種族和美國詩歌:達夫?qū)Q文德勒》為題,定義了這場論戰(zhàn)中的種族之爭的特點。即便是對達夫和文德勒各打五十大板的米歇爾·梁(Michael Leong)也批評文德勒在這場論戰(zhàn)中表現(xiàn)得像一個“乖張的種族主義者”[5]。把這場論戰(zhàn)的核心定位為種族之爭,并把文德勒定位為種族主義者而口誅筆伐當然不無根據(jù)。文德勒在《這些是值得記住的詩歌嗎?》中的某些表述的確有種族主義之嫌。例如,文德勒指責達夫的詩選“收錄了更多黑人詩人,并賦予他們的詩歌相當可觀的篇幅,給某些詩人的篇幅比給那些更為有名的詩人要多得多”“達夫煞費苦心地收進去的憤怒的爆發(fā)以及藝術(shù)上雄心勃勃的冥想”等等表述就是例證[6]。從這些言論可以看出,文德勒潛在的含義是指責達夫把那些以激烈的方式反對種族主義的黑人詩人和他們的詩歌收進了這一企鵝版詩選。比如,黑人藝術(shù)運動的領(lǐng)軍人物依瑪莫·阿米里·巴拉卡(Immamu Amiri Baraka)*即勒羅依·瓊斯(LeRoi Jones),因辯論參與者眾多,不同文章所用名字會有所不同。和他的抗議詩歌。*企鵝版《20世紀美國詩歌選集》共收錄巴拉卡四首詩歌,分別是:Preface to a Twenty Volume Suicide Note、An Agony、As Now,SOS和Black Art。這四首詩歌均是巴拉卡較有代表性的抗議詩歌。參見Rita Dove:The Penguin Anthology of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 Poetry, New York: Penguin Books, 2011, pp.316-319.
不但參與此論戰(zhàn)的諸多學界人士把文德勒的此番言論作為她是種族主義者的證據(jù),達夫本人也在為自己一辯的文章中大打“種族牌”,指責文德勒表現(xiàn)出了“未加掩飾的種族主義”傾向[7]。此外,達夫在很多場合都針對這一點對文德勒進行了回擊。例如,在與《美國最佳詩選》編輯訪談時,達夫言辭激烈地說:
……是不是只有得到這些守衛(wèi)在門口審查我們證件而讓我們一個個進入的批評家的批準,我們這些美國非裔、美國土著、美國拉丁裔和美國亞裔才會被接受?……
……不同種族詩人的總數(shù)標志著我們不是一個后種族主義社會;甚至那些所謂“聰明”、“敏銳”和“開明”的人自稱人文主義者,卻常常被他們對階級、種族和特權(quán)的先入為主的觀念所扭曲*JerichoBrown:Until the Fulcrum Tips: A Conversation with Rita Dove,The Best American Poetry Blog, Dec. 12, 2011.http:// blog.bestamericanpoetry.com/the_best_american_poetry/2011/12/.譯文轉(zhuǎn)引自張子清:《2011美國詩界大辯論:什么是美國的文學標準》,略有改動?!?/p>
2012年3月,達夫在接受全國有色人種協(xié)進會(NAACP)主席、社會活動家朱利安·邦德(Julian Bond)的采訪時舊話重提,再次指責“某位著名評論家”對這部詩選的批評有“明顯的種族主義傾向”[8]。
對白人評論家和黑人作家之間的論戰(zhàn),從種族主義的角度解讀似乎是最便捷的方式。事實上,文德勒與達夫關(guān)于美國詩歌是否應(yīng)給予族裔作家更多關(guān)注的爭論并非美國詩歌史上的個案。即便是進入21世紀,此類爭論也不絕于耳。2000年,當美國非裔詩人、學者凱利·尼爾森(Cary Nelson)主編的《現(xiàn)代美國詩歌選集》(AnthologyofModernAmericanPoetr)問世時,立即遭到美國詩評大家瑪喬瑞·帕洛夫(Marjorie Perloff)的質(zhì)疑。帕洛夫的評論花了相當多的篇幅質(zhì)疑某些文本是否配稱為詩歌,某些詩人是否值得被收錄在詩集中。帕洛夫認為,20世紀早期的詩歌充當了“某些種族、族群和政治團體的樣本”,而戰(zhàn)后詩歌的遴選“讓路給了某種直白的身份政治”;而作為主編,凱利·尼爾森有“某種激進政治的擁躉者”之嫌[9]。帕洛夫與尼爾森之間的齟齬同樣引發(fā)了美國學界對種族主義的討伐。例如,美國土著評論家卡特·瑞沃德(Carter Revard)就認為帕洛夫質(zhì)疑這部詩集的真正原因在于這部詩集突出了少數(shù)族裔作家的成就和對美國文學的貢獻[10]??梢?,關(guān)于文學與種族關(guān)系的口水之戰(zhàn)一直如鬼魅般籠罩著美國文學的發(fā)展進程,21世紀的美國文學也未能幸免。
然而,就這場論戰(zhàn)而言,達夫這張“種族牌”打得有些草率了。斯坦福大學法律學院教授理查德·湯普森·福特(Richard Thompson Ford)于2010年撰寫了《什么是種族牌?》一文,對美國社會中動輒大打“種族牌”的做法提出了批評。他指出,1903年W.E.B.杜波依斯曾經(jīng)說過,20世紀的問題是膚色問題。那么,在21世紀,這一問題會不會變成了每個人都對膚色問題大談特談,夸夸其談呢[11]233-236?理查德·福特又進一步指出,打種族牌要慎重,因為種族主義的指控是“嚴重的”。種族牌不是簡單的機會主義和欺騙,“它是我們社會關(guān)于如何描述和處理社會公平問題的深層意識形態(tài)沖突的副產(chǎn)品”[11]234。顯然,達夫和她的支持者們大打種族牌的做法正是犯了美國當今社會的流行病。對于文德勒和達夫之間的這場論戰(zhàn),一個種族主義的結(jié)論顯然是簡單化了這場本身十分復(fù)雜的論戰(zhàn)。若要回答這一問題,首先要思考并回答另一個問題:文德勒是種族主義者嗎?
如果說文德勒是種族主義者,恐怕連達夫本人都底氣不足。公允地說,達夫作為詩人的聲譽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文德勒妙筆生花的權(quán)威評論。從1986到1996年的十年間,文德勒表現(xiàn)出了對初登文壇,名不見經(jīng)傳的達夫的持續(xù)關(guān)注,并連續(xù)撰寫了十篇關(guān)于達夫和其詩歌的論文、書評和訪談。*這10篇文章分別是Helen Vendler:In the Zoo of the New,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1986,23:47-52;Helen Vendler:Louise Gluck, Stephen Dunn, Brad Leithauser, Rita Dove, The Music of What Happens: Poems, Poets, Critics,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pp.437-54;Helen Vendler:An Interview with Rita Dove, in Henry Louis Gates Jr.,ed. In Reading Black, Reading Feminist, London: Penguin, 1990, pp.481-91;Helen Vendler:A Dissonant Triad: Henry Cole, Rita Dove, and August Kleinzahler, Parnassus: Poetry in Review 1991,16(2):391-404;Helen Vendler, “Rita Dove. America’s Poet Laureate,”Ideas from the National Humanities Center 1993,2(1):27-33;Helen Vendler, “Blackness and Beyond Blackness,”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Feb. 18. 1994, pp.11-13;Helen Vendler, “The Black Dove: Rita Dove, Poet Laureate,” in Soul Says: On Recent Poetry,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Helen Vendler, “Rita Dove: Identity Markers,” in The Given and the Made, London: Faber, 1995;Helen Vendler, “Twenties-Century Demeter,” New Yorker 1995,15(5):90-92;Helen Vendler, Poetry, Poets, Poetics: An Introduction, NY: St. Martin’s, 1996。參見王卓:《麗塔·達夫詩歌主題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13年。文德勒還在自己編選的兩部重要詩集中收錄了達夫的詩歌作品。*這兩本詩集分別是The Harvard Book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Poetry. Cambridge,Mass: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1985;The Faber Book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Poetry.London: Faber & Faber,1990.文德勒在評論達夫和她的詩歌時,從來不吝嗇溢美之詞。她贊譽達夫頭腦非凡,“敏銳、博學、善察、善思、規(guī)范”;正是這樣的頭腦才能“拒絕幼稚,更善于細致入微的剖析,而不是粗枝大葉的勾畫”;達夫的思維向來不是隨意的,而是“冷靜的、審慎的”“它審視著它的讀者,并要求一種對自己的強烈的回應(yīng)”[12]??梢哉f,文德勒是達夫的貴人,對于達夫日后成為桂冠詩人功不可沒。*關(guān)于這一點達夫本人是認可的。在2012年3月與朱利安·邦德的采訪中,達夫就明確表示文德勒是“提攜”她的貴人。參見Julian Bond:Interviewed with Rita Dove, Mar 27, 2012。文德勒對達夫曾經(jīng)的大力扶持在美國評論界也是有口皆碑。筆者在賓夕法尼亞大學訪學期間就這一問題與美國黑人文學、南方文學研究專家戴維斯(Thadious Davis)教授進行了討論。這一觀點得到了戴維斯教授的認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文德勒是最早關(guān)注達夫詩歌中的黑人性問題的評論家之一。她所撰寫的長篇論文《黑人性和超越黑人性》(“Blackness and beyond Blackness”)已經(jīng)成為達夫研究的經(jīng)典范例。在該文中,文德勒提出了一個重要觀點,那就是對黑人作家而言,“黑人性不一定是作家的中心主題,但同樣也不一定要被省略”[13]。文德勒認為,達夫正是以這種方式處理了黑人性問題,“跨越了她自己的若干界限”[14],從而寫出了一些“膚色中立的”詩歌[13]。這些評論對尚處于詩歌創(chuàng)作實習期的麗塔·達夫和她的詩歌研究起到了定位和指導(dǎo)的作用。
顯然,指責文德勒為種族主義者的確冤枉了這位詩評界的“大姐大”。那么,文德勒和達夫之間的紛爭是否就與種族無關(guān)呢?答案顯然也是否定的。事實上,不僅這次論戰(zhàn)與種族有關(guān),文德勒對達夫的研究結(jié)論也從未離開過種族問題。前文提到,文德勒對達夫情有獨鐘的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她從作為黑人詩人的達夫的作品中,發(fā)現(xiàn)了一種有別于其他黑人作家的文化品性。這種品性被文德勒認為是超種族的。此觀點是文德勒對以達夫為代表的美國當代非裔詩人研究的貢獻,也是她的局限。對于此種局限性,早有評論家提出質(zhì)疑。例如,北卡羅來納大學英語教授馬琳·派瑞拉(Malin Pereira)在《麗塔·達夫的世界主義》(Rita Dove’s Cosmopolitanism)一書中指出,文德勒認為在黑人作家的心中有某些排他性的黑色區(qū)域的觀點是一個偽命題,文德勒認為達夫“超越”于種族的觀點是“言過其實”,因為達夫超越的是“黑人藝術(shù)運動的美學”和“黑人文化民族主義”,而不是“黑人性”[15]。莎士比亞研究專家、評論家彼得·艾瑞克森(Peter Erickson)也認為,文德勒的觀點是“有局限的、偏頗的”,因為她沒有對“世界主義的復(fù)雜性”給予同樣的關(guān)注[16]。美國圣十字學院英語教授戴安娜·科魯茲(Diana V. Cruz)也認為,把達夫的種族“超驗性”作為她不同反響的“最終標志”貶低了達夫和她的作品[17]。
以上批評是中肯的。文德勒的偉大之處在于她敏銳地意識到,在后黑人藝術(shù)運動時期創(chuàng)作的黑人作家對于種族書寫和黑人身份有著與其前輩作家迥然不同的方式,并試圖以超越種族的方式來解讀和詮釋這個黑人作家新生代群體。然而,她對黑人性的理解卻并沒有走出二元對立的范式。換言之,她之所以把達夫的作品劃歸到主流作品的范疇,是基于一種假設(shè)的前提,即她的作品超越了種族。而這種假設(shè)“只提供了一種有條件的接受”,而“排除的威脅時隱時現(xiàn)”[17]。然而,盡管文德勒沒有能夠徹底走出黑白二元對立的鬼魅之影,并試圖圈圍出一個超越黑人性的心理空間和文化空間來定位以達夫為代表的后黑人藝術(shù)運動時期的美國非裔作家,不可否認的是,她一直努力嘗試以一種超越種族和階級差異的方式理解并詮釋當代美國非裔作家的作品,并在此基礎(chǔ)上嘗試經(jīng)典化這些作品。僅就這一點來說,她對種族關(guān)系和文化差異的理解就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種族主義者有著天壤之別。
那么,并非種族主義者的文德勒對達夫的譴責和憤怒又所為何故呢?一直試圖走出黑白對立藩籬的文德勒為何會表現(xiàn)出對黑人性理解的偏頗和局限呢?這種局限又源于何處呢?這個問題事實上直接關(guān)系著這場論戰(zhàn)驟起的根源。論戰(zhàn)中的一個細節(jié)值得注意。文德勒指責達夫的詩選中“多元文化的無所不包泛濫成災(zāi)”??梢娢牡吕铡霸O(shè)想的靶子”是“多元文化主義”[18]。換言之,文德勒是把達夫和她的詩選作為多元文化主義的樣本加以審視的。那么,達夫是多元文化主義者嗎?回答這個問題就如回答“文德勒是種族主義者嗎”一樣,對于理解這場論戰(zhàn)至關(guān)重要。
文學作品的經(jīng)典化“隱含著”一種作家和評論家的“美學價值的文化判斷”[19]。因此,可以肯定地說,文德勒和達夫這場論戰(zhàn)是一場文化之戰(zhàn)。關(guān)于這一點文德勒和達夫論戰(zhàn)雙方的觀點是一致的。然而,正如上文所闡釋的那樣,達夫把文德勒當作種族主義的靶子有粗暴簡單之嫌,文德勒想當然地把達夫當作多元文化主義的靶子也過于草率了。而雙方的支持者把這場論戰(zhàn)定位為種族主義和多元文化主義的論戰(zhàn)也顯然是出于慣性思維。所以盡管這的確是一場文化之戰(zhàn),但又已經(jīng)不是普遍意義上的文化戰(zhàn)爭了。那么,什么是通常人們所認為的文化戰(zhàn)爭呢?簡言之,就是種族主義和多元文化主義之間的戰(zhàn)爭。盡管這一表述也有簡單粗暴之嫌,卻的確能夠體現(xiàn)出通常意義上的文化戰(zhàn)爭的本質(zhì)。
把白人評論家和黑人作家之間的論戰(zhàn)歸結(jié)為種族主義與多元文化主義之間的分歧似乎是最合情合理,也最方便的方式。這與美國近30年來一直持續(xù)不斷的關(guān)于多元文化主義的論證的大背景不無關(guān)系。美國的多元文化主義與黑人解放運動淵源頗深,可以說是黑人權(quán)力運動深化和拓展的結(jié)果。黑人權(quán)力運動重視黑人文化的價值,肯定其對美國歷史的貢獻,并促進了多元文化主義在美國社會的興起,“對美國從白人種族主義轉(zhuǎn)變?yōu)槎嘣幕髁x社會做出了重要貢獻”[20]。黑人權(quán)力運動的核心思想更是成為日后美國多元文化主義的主要內(nèi)容。這就難怪文德勒會理所當然地認為身為美國非裔女詩人的達夫是多元文化主義者。看來唯膚色論真的是美國人心中永遠的黑暗之魔。
多元文化運動在美國歷史上起過十分重要的作用。近30年來,多元文化主義在美國文化和思想界以及政治生活領(lǐng)域掀起了一場政治文化大風暴。多元文化主義的倡導(dǎo)者和傳統(tǒng)文化觀念的堅守者形成了兩大陣營,引發(fā)了規(guī)??涨暗摹拔幕瘧?zhàn)爭”[21]。那么,文德勒和達夫的這場論戰(zhàn)是否是20世紀末這場文化論戰(zhàn)的余音呢?從目前國內(nèi)外的評論來看,這幾乎是眾口一詞的觀點。然而,筆者認為,這種結(jié)論也有草率之嫌。就如同一直試圖通過自己妙筆生花的評論而經(jīng)典化達夫等族裔作家的文德勒并非頑冥不化的傳統(tǒng)文化的堅守者一樣,達夫也不是多元文化主義的推崇者。包括文德勒在內(nèi)的評論家想當然地認為黑人作家達夫是多元文化主義者,而她編選的詩集就是多元文化主義的產(chǎn)物,在很大程度上有對多元文化主義望文生義之嫌。事實上,“多元文化主義”并不意味著“多元文化的”,而是基于“差異政治”和“認同政治”的政治策略?!岸嘣幕髁x”承載了太多的政治文化因素,本身更是充滿了不可調(diào)和的悖論[22]。對于多元文化主義所存在的弊端,目前學者們已經(jīng)達成共識。其中美國和加拿大學者的研究最有代表性。加拿大學者安頓·L.阿拉哈(Anto L Allahar)就曾經(jīng)指出,多元文化主義策略的核心還是“盎格魯—薩克森文化”,“并沒有能夠?qū)崿F(xiàn)文化意義上的平等和尊重”[23]。另一位加拿大學者威爾·金里卡(Will Kymlicka)也秉持了相似的觀點,并把多元文化主義可能造成的潛在威脅形象地比喻成“特洛伊木馬”[22]。美國學者詹姆斯·博曼(James Bohman)把多元文化主義定性為“一種多民族國家爭奪政治權(quán)力的策略”,因此“并不能夠解決少數(shù)族群與主流族群的深層次沖突”[24]。正是基于此,美國學者戴維德·霍林格(David A Hollinger)公開呼吁,現(xiàn)在到了“超越多元文化主義”的時候了[25]2。
如果一定要對號入座,并給文德勒貼上一個標簽的話,多元文化主義者的標簽似乎比種族主義者更適合她。而文德勒恰恰在這一點上誤讀了達夫,也誤讀了自己。文德勒之所以對達夫的詩歌創(chuàng)作贊賞有加,一個根本原因正是在于她看中了達夫試圖超越黑白對立,書寫一個“粉色”*該表述參見達夫詩歌“第三次睡覺前朗讀《廚房之夜狂想曲》之后”(After reading Mickey in the Night Kitchen for The Third Time Before Bed):“黑色母親,奶油孩子/而我們在粉色中孕育/粉色亦蘊藏我們身體之中?!边@首小詩收錄在達夫詩集《裝飾音》中。參見Rita Dove: Grace Notes, New York: W.W. Norton & Company, 1991,p.41.世界的努力。換言之,文德勒看到的是達夫與歐洲文化淵源的密切關(guān)系。其實這正是文德勒歐洲中心主義觀念的體現(xiàn)。文德勒的問題在于盡管她認為黑人作家可以超越種族,但她并沒有走出對黑人身份二元對立的解讀。而這正是美國的多元文化主義最大的癥結(jié)所在。從這個角度來看,文德勒和達夫的論戰(zhàn)正是多元文化主義弊端的一個佐證。
在西方文化、美國文化和非裔文化三重遺產(chǎn)熏染下成長的達夫的種族觀和文化觀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多元文化主義”,邁進了“世界主義”的新天地。用哈佛大學教授泰瑞沙·斯蒂芬(Therese Steffen)的話說就是,達夫是“超越國家的”“多語性”詩人[26]。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達夫更是以一種有“包容感”的,力圖超越“黑人文化民族主義的急迫”,跨越了黑人性和非黑人性的二元對立,創(chuàng)造性地進入到一種表達她的世界主義者身份的跨界書寫[27]。達夫的信條是“我就是不相信界限”[28]。不相信邊界的達夫?qū)Α皞鹘y(tǒng)的藩籬”十分“謹慎”,偏愛的是“自愿的關(guān)聯(lián)”[25]4。達夫一直執(zhí)著地反對“被劃歸為黑人作家,并被分配給某些主題”[29]。
那么,達夫為何一再強調(diào)自己是世界主義者呢?世界主義和多元文化主義之間有著怎樣的淵源和區(qū)別呢?“世界主義”這一理念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世紀的犬儒學派,在啟蒙時代與19世紀中后期得到了充分發(fā)展,到20世紀70年代之后隨著全球正義理論的萌生得以復(fù)興。盡管古典世界主義、近代世界主義和當代世界主義的理念有一定差別,但強調(diào)人的普適性和平等性的核心理念卻貫穿始終[27]。德國學者烏爾里?!へ惪?Ulrich Beck)在《什么是世界主義》一文中指出:“世界主義要求一種新的一體化方式,一種新的認同概念,這種新的方式和概念使一種跨越界限的共同生活變得可能并得到肯定,使他性和差異不必犧牲在人們假想的(民族)平等的祭壇前”[22]。世界主義對多元文化主義的超越在于其動態(tài)性、無中心和無邊界性。世界主義者倡導(dǎo)多元的文化身份,強調(diào)動態(tài)的和變化的群體性格,并積極參與到創(chuàng)造新的文化聯(lián)系的行為之中。世界主義者更是在不同時間和場合投身于“反對狹隘的知識分子”行動之中[25]5。達夫?qū)ξ牡吕盏幕貞?yīng)就是這種行動的一部分。在與斯蒂文·瑞迪那(Steven Ratiner)的訪談中,達夫?qū)τ谒臍w屬和文化身份的問題闡釋得最為清楚。當被問及“非洲中心主義”“歐洲中心主義”或者“女權(quán)主義”的標簽和身份歸屬問題時,達夫說:
我認為非洲中心主義或者歐洲中心主義的語匯沒有用。我認為他們是分裂的;……從政治角度講,他們被算計著用來讓群體之間你爭我奪;從語言角度來說,他們排擠了開放的思想。我認識的人沒有一個整天坐在那里想著他/她是否是非洲中心主義的。生活不以那種方式進行。那種身份標簽似乎只對雙方的邊緣因素有意義——頑固的歐洲中心主義,世界上的哈羅德·布魯姆們把自己的事業(yè)建立在鞏固英語即是的微不足道的堡壘;無情的非洲中心主義在自己的學校孤立自己,并把世界的知識一分為二。我不贊成任何以純潔名義對知識劃分壁壘的做法。沒有一種方式會使得自己“純潔”,不論是種族特殊性,還是性別特殊性,亦或是等級特殊性。生活最讓人著迷之處在于其流動性。某些評論家堅持試圖定義我,回答那種問題很復(fù)雜……[30]
可見,達夫的世界主義理念已然深深影響到了她的文學創(chuàng)作、族裔身份塑造、美學傾向等。達夫的世界主義文化身份定位賦予了她用世界公民的聲音詮釋這個世界的權(quán)力,并在雜糅詩學建構(gòu)、歷史書寫策略和對西方經(jīng)典的改寫中體現(xiàn)出了不同尋常的藝術(shù)魅力。*關(guān)于達夫詩學建構(gòu)、西方經(jīng)典改寫策略、歷史書寫策略與世界主義文化身份之間的關(guān)系問題,參見王卓:《論麗塔·達夫詩歌的文化空間建構(gòu)》,載《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0年第3期;《閱讀·誤讀·倫理閱讀“俄狄浦斯情結(jié)”——解讀達夫詩劇〈農(nóng)莊蒼茫夜〉》,載《外國文學研究》2009年第4期;《論麗塔·達夫〈穆拉提克奏鳴曲〉的歷史書寫策略》,載《外國文學評論》2012年第4期。當然達夫并非唯一一位自我定位為世界主義者并從世界主義視角創(chuàng)作的黑人作家。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杜波伊斯等黑人作家就已經(jīng)開啟了這一創(chuàng)作模式。*參見Samuel O: Doku, Cosmopolitanism in the Fictive Imagination of W. E. B. Du Bois: Toward the Humanization of a Revolutionary Art, New York: Lexington Books, 2015.
以上論述表明,達夫和文德勒的這場論戰(zhàn)的確是一場文化戰(zhàn)爭,但是并非20世紀末期的種族主義和多元文化主義之戰(zhàn)的余音,而是21世紀伊始愈演愈烈的多元文化主義和世界主義之爭的一個生動例證。
這場論戰(zhàn)由經(jīng)典之爭而起,追根溯源到種族和文化,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因為種族之戰(zhàn)與文化之爭的緣起與指向其實都是經(jīng)典之辯?;蛘哒f兩位美國文壇“大姐大”的種族觀、文化觀的不同決定了她們經(jīng)典觀的差異。同時,在21世紀的今天,經(jīng)典之爭的根源和性質(zhì)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了些許變化,因此,從種族和文化的角度對這場經(jīng)典之戰(zhàn)本身進行一次深入思考將是十分必要的。
事實上,經(jīng)典之戰(zhàn)在美國已經(jīng)上演了幾十年。從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中期,美國學界爆發(fā)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經(jīng)典之戰(zhàn),此論戰(zhàn)起于威廉姆·貝內(nèi)特(William Bennett)的文章《恢復(fù)遺產(chǎn)》(“To Reclaim a Legacy”)。論爭的焦點之一就是美國文學經(jīng)典是否需要修正、擴充和重寫的問題。論戰(zhàn)雙方是以阿倫·布魯姆(Allan Bloom)和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為代表的經(jīng)典捍衛(wèi)派和以安妮特·科洛德尼(Annette Kolodny)、伊麗莎白·米斯(Elizabeth Meese)、簡·湯普金斯(Jane Tompkins)、小亨利·路易斯·蓋茨(Henry Louis Gates, Jr.)等為代表的修正派。在這場論戰(zhàn)中,以多元文化論為基點,“主張重構(gòu)美國文學經(jīng)典并重寫文學史的意見占了上風”[31]。
事實上,美國文學經(jīng)典的擴容一直沒有停止過。美國文學批評家文森特·里奇(Vincent Leitch)在一次訪談中明確表示自己認為美國文學經(jīng)典的擴容是一件“好事”,美國的文學經(jīng)典不僅僅局限于形式主義批評認定的經(jīng)典,還應(yīng)該包括“新出現(xiàn)的其他種族和性別的經(jīng)典”[32]。這場經(jīng)典重構(gòu)“史無前例地將少數(shù)族裔女性作家納入經(jīng)典”[33],從而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美國族裔文學的發(fā)展,并直接影響到美國少數(shù)族裔的政治和文化地位的提升。所以說盡管經(jīng)典之爭依舊是“文化沖突”的表現(xiàn),“建構(gòu)經(jīng)典”依舊是“建構(gòu)帝國”[34],但是21世紀頭十年顯然見證了一個更為寬松的文化氛圍和文學經(jīng)典的擴容進程。用《本質(zhì)》(Essence)雜志資深編輯、自由撰稿人派翠克·亨利·巴斯(Patrik Henry Bass)的話說就是,“無論老衛(wèi)士多么想要守住詩歌的門檻,經(jīng)典之門早已打開了”[35]。從這一文化氛圍來看,文德勒和達夫的這場論戰(zhàn)是一場經(jīng)典之戰(zhàn),但又是一場已經(jīng)超越了傳統(tǒng)意義的經(jīng)典之戰(zhàn)了。
之所以說這是一場經(jīng)典之戰(zhàn),原因在于雙方的焦點就是哪些詩歌應(yīng)該被作為值得記住的詩歌加以收錄和傳承的問題。文德勒指責該詩集收錄了多達175位詩人,而在英語詩歌歷史中何曾出現(xiàn)過一個世紀,會有如此之多的詩人值得閱讀。文德勒還特別指出,達夫?qū)κ返傥乃箾]有給予足夠重視,只選擇了早期的五首詩歌,占據(jù)了區(qū)區(qū)6頁篇幅,而黑人詩人托爾森卻占據(jù)了14頁之多,并抱怨達夫收錄了勒羅依·瓊斯這樣的黑人藝術(shù)運動中充滿火藥味的詩人??傊牡吕蘸退闹С终邆冋J為,達夫遴選詩歌的標準不一致,是出于自己的“藝術(shù)味蕾”。那么,果真如文德勒所言,達夫是出于自己的審美味蕾來遴選詩歌嗎?
文德勒們之所以指責達夫出于自己的“藝術(shù)味蕾”遴選詩歌,原因還是在于認定達夫是出于多元文化主義的立場對美國文學經(jīng)典進行了擴容。前文已經(jīng)澄清,達夫早已超越了狹隘的多元文化主義,邁進了世界主義的文化認知層面。這種認知“強調(diào)的是眾多群體的動態(tài)的和變化的特點,對創(chuàng)造新的文化融合的潛力很敏感”[25]3-4。從開放的世界主義文化立場出發(fā),達夫又怎會為自己的詩選畫地為牢呢?我們就以讓文德勒和她的支持者最不能接受的詩人勒羅依·瓊斯為例,看看是否對他的遴選是出于達夫自己的審美味蕾。眾多評論之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勒羅依·瓊斯適合達夫的“藝術(shù)味蕾”,就是一個原因,種族。人們想當然地認為,勒羅依·瓊斯是黑人詩人中反對種族主義最激烈的一位,那么在同樣身為黑人的達夫心目中,“當然就是英雄”[5]。這對達夫來說,真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在達夫心目中,勒羅依·瓊斯不是英雄,這是肯定的。事實上,達夫從來沒有求得,也從來沒有試圖求得與黑人藝術(shù)運動中的領(lǐng)軍人物在情感和藝術(shù)上的認同。
有詩為證。達夫早年寫了一首頗具挑釁姿態(tài)的詩歌《在夢中與唐·李不期而遇》(“Upon Meeting Don L.Lee, in a Dream”)。該詩中的主人公唐·李和前文提到的勒羅依·瓊斯一樣,是公認的美國黑人藝術(shù)運動的領(lǐng)袖。*達夫的企鵝版《20世紀美國詩歌選集》也同樣收錄了唐·李的詩歌,共兩首,分別為“But He Was Cool or:he even stopped for green lights”“A poem to Complement Other Poems”, 參見Rita Dove:The Penguin Anthology of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 Poetry, New York: Penguin Books, 2011, pp. 398-401。然而這位在黑人藝術(shù)運動中叱咤風云的人物,在達夫筆下卻如小丑般令人不屑一顧:
時光像蠕蟲一樣溜走。
“七年前……”他開始說;但是
我打斷了他:“那些日子一去不復(fù)返了——
現(xiàn)在還剩下什么?”他開始哭嚎;他的眼珠
噴出火焰。我能看見魚子醬
像大號鉛彈塞在他的牙齒之間。
他的頭發(fā)在燒毀的電線亂叢中脫落[36]。
事實上,達夫和唐·李是生活中的朋友,而她之所以把炮火直接對準唐·李,恰恰是因為他在黑人藝術(shù)運動中的代表意義。多位研究者對此達成共識。著名評論家瑞姆珀塞德(Arnold Rampersad)認為,這首詩歌表明的是達夫?qū)谌怂囆g(shù)運動的“敵視”。馬琳·派瑞拉則認為這首詩歌“大膽地宣布了她[達夫]擺脫了黑人藝術(shù)運動的掌控”,并“殺死了黑人文學之父”[36]。知道了這段淵源,恐怕沒有人會再說對勒羅依·瓊斯的遴選是出于達夫本人的“藝術(shù)味蕾”了。況且,要說達夫的藝術(shù)味蕾的話,西方經(jīng)典似乎更符合她的味蕾。她在很多場合公開表示,自己的文學之父就是莎士比亞等白人作家[27]。而她推崇的女作家則是西爾維婭·普拉斯(Sylvia Plath, 1932—1963)、伊麗莎白·畢曉普(Elizabeth Bishop,1911—1979)等現(xiàn)代派和后現(xiàn)代派白人女性詩人。
那么,達夫為何要遴選勒羅依·瓊斯的詩歌呢?或者把這一問題再拓展一下,達夫為何遴選了175位20世紀詩人,其中包括大量美國族裔詩人呢?對這一問題的回答既關(guān)涉到經(jīng)典之爭帶有普遍性的問題,也關(guān)涉到21世紀文學經(jīng)典之爭呈現(xiàn)出的某些獨特的品性。
經(jīng)典之爭的普遍性問題就是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之間的分歧。這也恰恰是這場論戰(zhàn)呈現(xiàn)出的經(jīng)典之爭的特點?!拔牡吕找氖亲詈玫摹盵37];而達夫認為她的選選應(yīng)該勾畫的是“閃現(xiàn)”在她眼前的“一個世紀完整的詩歌軌跡”[38]29。用達夫自己的話說,就是“對20世紀進行一次詩歌的回顧”[39]。達夫之所以遴選了勒羅依·瓊斯、哈基·馬德胡布提(HakiMadhubuti)等黑人藝術(shù)運動時期的詩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場“文化復(fù)興形塑并重塑了非裔美國詩歌”[38]29,這與達夫試圖勾畫一條完整的美國詩歌的軌跡的初衷是一致的。換言之,達夫感興趣的是文學的總體性,而文德勒感興趣的則是個體詩人的作品。其實,達夫和文德勒的這種分歧也并不是個案,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個分歧正是弗萊(Northrop Frye,1912—1991)和布魯姆之間的分歧。這種分歧表現(xiàn)在文集遴選策略和“選集文學敘事的再生產(chǎn)”,結(jié)果的不同就是產(chǎn)生了“傳統(tǒng)文集”(traditional anthology)和“非傳統(tǒng)文集”(alternative anthology)之間的區(qū)別[40]。前者主要致力于建構(gòu)一種對已經(jīng)得到眾多經(jīng)典建構(gòu)擁躉者支持的“奠基性作者”的勾描,比如路易斯·安特梅爾(Louis Untermeyer)選編的《現(xiàn)代美國詩歌和現(xiàn)代英國詩歌》(ModernAmericanPoetry&ModernBritishPoetry, 1962);后者則力圖通過發(fā)現(xiàn)或者包括那些曾受到壓制并被排斥在外的詩歌和詩人,而呈現(xiàn)一種更具包容性的文學敘事[41]。這種區(qū)別從另一層面來看,則是文學經(jīng)典I和文學經(jīng)典II的區(qū)別[42]。達夫的企鵝版《20世紀美國詩歌選集》正是這種意義上的非傳統(tǒng)文集以及建構(gòu)文學經(jīng)典II的一種嘗試。
達夫之所以要建構(gòu)一種大眾化的美國詩歌選集和她曾經(jīng)作為桂冠詩人的身份不無關(guān)系。達夫在《20世紀美國詩歌選集》“導(dǎo)言”最后特別強調(diào),這部詩選是以一名“當代詩人”,而非學者的“分析研究的眼光”來遴選和編撰的[38]52。在多次訪談中,達夫都談到了她身為桂冠詩人的責任之一就是促進詩歌的大眾化。其實后現(xiàn)代文學經(jīng)典化的過程首先就是“精英意識的大眾化過程”[43]。達夫作為桂冠詩人的詩歌理念與學院派詩評家的文德勒有很大不同。作為桂冠詩人,達夫的目標就是讓詩歌走進更多人的生活,因此當被問及這部詩選是為讀者還是為學生準備的,達夫很肯定地說,“是為讀者”[44]。
然而,達夫與文德勒的這場論戰(zhàn)還有其特殊性。首先,達夫此次對美國詩歌的擴容與她日益清晰的“世界主義”文化身份定位不無關(guān)系。達夫深知,“就如同個人的身份是由自己和別人的敘事構(gòu)成的,一個文化的身份是由擁抱并內(nèi)化那種文化的文學經(jīng)典作品構(gòu)成的”[45]10。正在蓬勃興起的世界主義需要新的經(jīng)典建構(gòu)來支撐和詮釋,因為文學經(jīng)典往往充當著“一種美國起源神話的作用”[45]10。由此,不難看出,經(jīng)典定位其實是一種文化心理認知。達夫通過這部詩選試圖傳遞這樣一個信息,文化身份定位在某種程度上會改變文化敘事的軌跡,也自然會改變經(jīng)典的內(nèi)涵和外延。這種文化心理認知可能關(guān)乎種族,卻并非出于種族或者為了種族。
其次,達夫的這次對美國詩歌經(jīng)典的擴容與她要建構(gòu)一個富有時代特征的詩選的理想不無關(guān)系。她在一次訪談中說,她衡量一首詩歌的標準之一就是這首詩歌是否“捕捉到了20世紀的某種東西”[44]。達夫的詩選也許建構(gòu)不了經(jīng)典,但是卻能夠反映出真正多元性的美國精神,而這一點其實與布魯姆等人的理念是一致的。達夫通過這部詩選的編撰是在尋找“一個時代”,在這個時代中多個自我齊聲歌唱。這其實正是布魯姆、文德勒等人推崇的惠特曼、史蒂文斯等美國詩人由衷歌唱的美國精神。與其像布魯姆一樣“焦慮”地哀嘆經(jīng)典會越來越成為小眾知識,會像拉丁文一樣暗弱消亡,不如像達夫一樣以開放的胸襟接受美國詩壇已經(jīng)百花齊放的事實。只有這樣,“經(jīng)典悲歌”才不至于那么沉重[46]。其實,文德勒大可不必如此激烈,成為經(jīng)典是需要假以時日的復(fù)雜過程。要想成為經(jīng)典,“文學作品的藝術(shù)價值”“文學作品的可闡釋空間”“特定時期讀者的期待視野”“發(fā)現(xiàn)人”“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權(quán)力變動”“文學理論和批評的觀念”等因素一個都不能少[47]。達夫在企鵝版《20世紀美國詩歌選集》中遴選的詩歌是否能夠成為經(jīng)典,恐怕也只有時間才能檢驗。
可以說,歸根結(jié)底,達夫與文德勒這場兩個女人的戰(zhàn)爭是一場美國特有的多維度的文化之戰(zhàn),是種族主義、多元文化主義和世界主義共存于社會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深層之中,并不斷交織和交鋒的外化。在種族主義依舊以各種盡管隱蔽,卻頑固的方式存在的美國,如達夫一樣的族裔作家的種族身份恐怕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依舊會是最為敏感的文化和政治身份,而如達夫和文德勒之間的論戰(zhàn)也依舊會以各種形式不時爆發(fā)。和此前在美國文壇出現(xiàn)的多次論戰(zhàn)一樣,這場論戰(zhàn)也沒有,恐怕也永遠不可能決出高下。究其原因正是在于美國當下獨特的多種文化意識形態(tài)并存的局面。達夫等族裔作家倡導(dǎo)的世界主義也許并非解決一切的靈丹妙藥,世界主義者也因為其“無根性”而備受詬病,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世界主義強調(diào)的“對他者文化和價值的共鳴、寬容和尊重”的文化態(tài)度是各個不同族群之間最終超越文化和政治差異、分歧和歧視的必經(jīng)之路[48]。而在某種程度上說,這種“文化世界主義”的態(tài)度和策略不僅僅關(guān)涉文學經(jīng)典的擴容問題,更關(guān)涉“在一個文化多元的世界中如何提升全球正義的條件”[49]。這樣看來,這場論戰(zhàn)不僅關(guān)乎文學本身,更關(guān)乎種族平等、文化差異和政治公正等更為深層次的社會問題。當然,這場論戰(zhàn)最大的受益者還是美國文化和文學研究者以及美國詩歌的讀者。在這場紛爭中人們從不同角度審視了美國文化、美國種族和美國經(jīng)典等問題,并賦予了這些古老的問題以新的詮釋和含義。
[1]LUO L G. Interview with Elizabeth Alexander[J].Foreign literature studies,2011,5:4-11.
[2]MONAGHAN P.Bloodletting over an anthology[EB/OL].(2011-12-20)[2012-10-03].http:// chronicle.com/blogs/pageview/bloodletting-over-an-anthology/29876.
[3]ABAD SANTOS A. Never provoke a poet[EB/OL].(2011-12-09)[2013-03-01].https:// www.theatlantic.com/entertainment/archive/2011/12/never-provoke-poet/334483/.
[4]KEVFELLOW C. Has harvard professor helen vendler lost her damn mind?[EB/OL](2011-12-13)[2013-05-06].http:// www.dailykos.com.
[5]張子清.2011美國詩界大辯論:什么是美國的文學標準[N].文藝報,2012-01-13(5).
[6]VENDLER H. Are these poems to remember?[EB/OL].(2011-11-24)[2013-11-20]. http:// www.nybooks.com/articles/2011/11/24/are-these-poems-remember/.
[7]DOVE R. Defending an anthology[EB/OL].(2011-12-25)[2013-11-21]. http:// www.nybooks.com/articles/2011/12/24/Defending-an-anthology/.
[8]BOND J.Interviewed with Rita Dove[EB/OL].(2012-03-27)[2013-05-06].http:// koleksi.com/Rita-Dove-interviewed-by-Julian-Bond-Explorations-in-Black-Leadership-Series.
[9]PERLOFF M. Janus-Faced blockbuster: review of anthology of modern American poetry[J].Symploke,2000,8(2):205-213.
[10]REVARD C.Some notes on native American literature[J].Studies in American Indian literature,2003,15(1):1-15.
[11]FORD R T. What is the race card?[M]// GERALD E, RANDALL K. Best African American essays 2010. New York: One World Books, 2010.
[12]VENDLER H.Soul says: on recent poetry[M].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5:156
[13]VENDLER H.Blackness and beyond blackness[J].New York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1994,18(2):11-13.
[14]VENDLER H.Rita Dove America’s poet laureate[J].Ideas from the national humanities center,1993,2(1):27-33.
[15]PEREIRA M.Rita Dove’s cosmopolitanism[M].Urbana and Chicago: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2003:8-9.
[16]ICKSON P. Rita Dove’s two Shakespeare poems[M]// NOVY M. Transforming Shakespeare: contemporary women’s re-visions in literature and performance.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99:98.
[17]CRUZ D V.Refuting exile: Rita Dove reading Melvin B Tolson[J]. Callaloo,2008,31(3):786-793.
[18]LEONG M.Some reflections on the penguin anthology of twentieth-century poetry[EB/OL].(2011-12-23)[2012-03-10].http:// bigother.com/2011/12/23/some-reflections-on-the-penguin-anthology-of-twentieth-century-poetry-2011/.
[19]ENTZMINGER B.Contemporary reconfigurations of American literary classics: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American stories[M].New York: Routledge, 2013:4.
[20]謝國榮.1960年代中后期的美國“黑人權(quán)力”運動及其影響[J].世界歷史,2010(1):40-52.
[21]DAVISON J H.Culture wars: the struggle to define America[M].New York: Basic Books,1991:3-66.
[22]江玉琴.多元文化主義的悖論與超越:以移民流散文化為例[J].深圳大學學報,2011(3):24-29.
[23]安頓·L,阿拉哈.主流族群與少數(shù)族群的權(quán)利之辨:論加拿大黑人、社會團體與多元文化主義[J].深圳大學學報,2011(3):17-23.
[24]詹姆斯·博曼.公共協(xié)商:多元主義、復(fù)雜性與民主[M].黃相懷,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6:68.
[25]HOLLINGER D A.Postethnic America: beyond multiculturalism[M].New York:Basic Books,2000.
[26]STEFFEN T.Crossing color[M].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36.
[27]王卓.論麗塔·達夫《穆拉提克奏鳴曲》的歷史書寫策略[J].外國文學評論,2012(4):161-177.
[28]KIRKPATRICK P.The throne of blues: an interview with Rita Dove[J].Hungry mind review,1995,35:36-37.
[29]JOHNSEN G,PEABODY R.A cage of sound: interview with Rita Dove[J].Gargoyle,1985,8(4):2-13.
[30]RATINER S. A chorus of voices[M]// INGERSOLL E G.Conversations with Rita Dove. Jackson: 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2003:133.
[31]程錫麟,秦蘇玨.美國文學經(jīng)典的修正與重讀問題[J].當代外國文學,2008(4):61-67.
[32]郝桂蓮,趙莉華,程錫麟.理論、文學及當今的文學研究——文森特·里奇訪談錄[J].當代外國文學,2006(2):146-155.
[33]ELLIOTT E,SVONKIN G.New directions in American literary scholarship 1980—2002[M].Washington, DC: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 Bureau of Educational and Cultural Affairs, 2004:27.
[34]MORRISON T.Unspeakable things unspoken:the Afro-American presence in American literature[M]// JAMES J. The black feminist reader.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 ltd, 2000:31.
[35]BASS P H. Helen Vendler, Rita Dove, and the changing canon of poetry[EB/OL].(2011-12-13)[2012-11-12].http:// www.wnyc.org/story/175385-helen-vendler-rita-dove-and-changing-canon-poetry/.
[36]王卓.麗塔·達夫詩歌主題研究[D].武漢:華中師范大學,2013.
[37]HAVEN C.The bashing of Helen Vendler[ED/OL].(2011-12-13)[2012-02-02].http:// bookhaven.stanford.edu/2011/12/the-bashing-of-helen-vendler/.
[38]DOVE R.Introduction: my twentieth century of American poetry[M]// DOVE R. The penguin anthology of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 poetry.New York:Rita Dove Penguin Books, 2011.
[39]DOVE R.On new anthology, advice for young poets[ED/OL].(2012-01-02)[2012-06-07].http:// www.npr.org/2012/01/02/144491211/-rita-dove-on-new-anthology-advice-for-young-poets.
[40]NYHUIS A J.The genevieve taggard effect: producing poetic narratives and literary misfits[J].2003,22(1):16-42.
[41]KALOUSTIAN D.Selling out literature in institutions of higher education; or, a new canon lite for the millennium[J].CEA magazine: a journal of the college english association,2000(2):13-15.
[42]李玉平.此“經(jīng)典”非彼“經(jīng)典”——兩種文學經(jīng)典芻議[J].南開學報,2011(6):96-102.
[43]馬漢廣.西方文學經(jīng)典與后現(xiàn)代意識[J].文藝研究,2011(12):59-66.
[44]TEICHER C M. Shaking up the canon: PW talks with Rita Dove[ED/OL].(2011-09-16)[2013-03-04].http:// www.publishersweekly.com/pw/print/20110919/48710-shaking-up-the-canon-pw-talks-with-rita-dove.html.
[45]ENTZMINGER B.Contemporary reconfigurations of American literary classics: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American stories[M].New York: Routledge, 2013.
[46]哈羅德·布魯姆.西方正典[M].江寧康,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47]童慶炳.文學經(jīng)典建構(gòu)諸因素及其關(guān)系[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5):71-78.
[48]WERBNER P.Introduction[M]// WERBNER P.Anthropology and the new cosmopolitanism: rooted, feminist and vernacular perspectives. New York: Berg Publishers, 2009:2.
[49]TARABORRELLI A.Contemporary posmopolitanism[M].London and New York: Bloomsbury Academic, 2015:1.
(責任編輯 楊文歡)
War of Race? War of Culture? War of Canon?—With Reference to the Debate Between Rita Dove and Helen Vendler
WANG Zhuo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250014, China)
November 2011 witnessed the rise of an unprecedented debate at the American poetry forum. The parties involved are the U.S. former poet laureate, African American woman poet, Rita Dove, and the most distinguished contemporary American critic Helen Vendler. The cause of the debate is the publication ofThePenguinAnthologyofTwentieth-CenturyAmericanPoetryedited by Rita Dove. For a while, newspapers, magazines and the internet have been heated by the fires between Dove and Vendler, as well as their followers. However, underlying this sound and fury, three frequently appeared key words remind us that this debate is a unique multi-dimensional American cultural war. It is the exteriorization of the interweaving and conflicting of racism, multiculturalism and cosmopolitanism which coexist in the deep vein of American social culture and ideology.
Rita Dove; Helen Vendler;ThePenguinAnthologyofTwentieth-CenturyAmericanPoetry; race; culture; canon
2016-12-08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意象派、客體派、黑山派詩學譜系研究”(12BWW040)
王卓,女,山東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文學博士,主要從事英語詩歌詩學、美國族裔文學研究。
I06
A
1009-1505(2017)02-0005-12
10.14134/j.cnki.cn33-1337/c.2017.0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