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外的完美陌生人

完美青春

1

晚上七點半，在外奔波忙碌了一天的嚴徽華進家門就吵吵餓死了，趕緊開飯。臥室里的胡麗菲微信聊天正聊得興起，只得意猶未盡放下手機，訕訕起身進了廚房熱飯菜。

靜悄悄的晚飯桌上，照例是除了夫妻倆的咀嚼聲，就剩下各自玩手機的刷屏聲。晚飯后，嚴徽華習慣性地進書房坐到電腦桌前玩網游?？蛷d里，對著電視節(jié)目走神的胡麗菲這才有閑暇回味起剛才饒有趣味的微信聊天內容，和給她發(fā)饒有趣味的微信聊天內容的男人，汪筱坤。

汪筱坤和胡麗菲是在同一棟辦公大廈里的電梯里認識的，一個14樓，一個15樓。一次，胡麗菲抱著厚厚一摞資料進電梯，被人撞了肩膀資料散一地，汪筱坤頗有紳士風度地幫著收拾，一路抱著資料直達15樓她們公司，這才折回電梯。等電梯門關了，胡麗菲才想起來自己連句“謝謝”都忘了說。幾天后，胡麗菲與汪筱坤再次在電梯里遇到，從一句姍姍來遲的“謝謝”扯開話頭，漸漸相熟。

胡麗菲不是不知道汪筱坤所發(fā)微信字里行間的曖昧和伺機，可她寧愿揣著明白裝糊涂，維持著這點樂趣。對，是麻木無趣、死水一潭的婚姻生活里唯一一點能滿足已婚女人虛榮心的小小樂趣。她不知不覺間把汪筱坤視作對她的婚姻無害有益的一個完美陌生人—他與她的婚姻和生活毫無交集、影響和妨礙，卻又能在圍城之外給予她異性之間的取悅和互相欣賞，恰好填補了丈夫嚴徽華對她的忽視和麻木，要知道，丈夫對妻子的疏忽和怠慢，很打擊一個女人的自尊心。

常常，胡麗菲畫了一個小時的妝容，穿上跑細了腿血拼回來的衣服，還有新燙的發(fā)型、剛學會的菜式，到了嚴徽華那兒都是泥牛入海般的沒什么反應。戀愛時嚴徽華叫她寶貝、小菲，婚后改口為老婆、喂、哎，吵架的時候干脆硬邦邦直呼其名，有時讓她恨得牙癢癢，胡麗菲想，是他對這樣的日子已經心生膩歪了吧，不然怎么會不屑于再拿甜言蜜語喂飽她了？

汪筱坤就不同了，胡麗菲的每一條朋友圈內容他都是先拜讀后點贊再評論；她哪天換了個新發(fā)型他一定一眼就認出來，并認真點評一番；下雨天他會上來送把傘；知道她有低血糖的毛病，他就讓快遞每星期給她送來一盒即食小點心……這樣的曖昧對于胡麗菲，多一分是對婚姻的威脅，少一分則是墜入灰暗的谷底，她不主動邁過去一步，他就識趣地原地守候，她心存感激。

女友打來電話，還沒說話先哭了個稀里嘩啦，煲了半個小時電話粥，胡麗菲才聽明白，閨密那個老實木納的技術宅男老公在外面有了“第二春”。

胡麗菲心下不由“咯噔”了一下，她想起幾天前下班回到小區(qū)門口，親眼目睹嚴徽華幫樓下的年輕貌美女鄰居拎沉重的快遞包裹，兩人一路談笑風生，丈夫那張冰塊臉瞬間蜜化成笑口棗！這個在自己面前一向冷淡無趣的木納男，會不會對別的女人亂放電？他們婚姻了無生氣的真實原因會不會是因為外面的“第二春”？

這么一想，胡麗菲被自己嚇了一跳。原來，自己對婚姻的把握，明顯底氣不足。

2

由于工作性質使然，胡麗菲公干出差是家常便飯，長則一個月，短則六七天。這次出差，在陌生城市暖氣充足的酒店房間里，胡麗菲打開手機注冊了一個新的微信號，蘭心一葉。胡麗菲知道一些嚴徽華大學時代的往事，就以他失聯多年的師妹身份添加他為微信好友，果然，他信以為真。

微信上，加為好友的兩人一明一暗，微信內容先是對大學生涯的遙遙追憶，對如今工作和生活的簡單介紹，聊得最多的，當然是彼此的情感生活。第一次微信聊天十來分鐘，第二次半個小時，第三次超過一個小時，內容一步步從客套話向對方傾訴自己的一腔情感苦水和種種不如意。

嚴徽華在微信里非常健談，時而風趣幽默，時而語出驚人，完全不像生活里的“影子丈夫”狀態(tài)。這是自己同床共枕了五年的嚴徽華嗎？

又一次出差，公事進展緩慢令人懊惱，戶外是呵氣成霜的嚴寒，胡麗菲索性窩在酒店里看電視、睡大頭覺熬時間。枕頭下的手機傳來信息聲，嚴徽華主動發(fā)來微信，提議聊“五毛錢”的。聊了五六分鐘后，微信內容從不溫不火上升到別樣的曖昧告白，那邊請求視頻聊天以解相思之苦，胡麗菲點了拒絕，心卻像只破了口子的船，漸漸下沉。微信那頭的嚴徽華鍥而不舍，痛訴自己情感的失落，夜晚的寂寞，還有對“蘭心一葉”的信誓旦旦。

胡麗菲像誤闖入一部急速上下的觀光電梯，頭暈目眩，胃里痙攣。嚴徽華在微信上先矜持再活力進攻的表現，正是一個情場老手的風范吧，下一步，他會如何？胡麗菲不敢往下想，迫不及待想狂奔回家沖嚴徽華大喝，豬油蒙了心！睜開眼睛好好看看“蘭心一葉”是誰！

手機響，汪筱坤來電，叮囑胡麗菲把空調調到睡眠檔，晚上鎖好房門別忘了加一道安全鎖，出門記得戴防霾口罩……胡麗菲胸口酸脹得難受，可一滴眼淚都沒有，這才知道傷心到底時，淚都倒流回心底了。胡麗菲沖著手機喊，等我，回去后我要見你。

第一次，胡麗菲對著嚴徽華之外的男人說出這樣話來，她現在急需的，是在一個男人溫暖的懷抱里療傷止痛，汪筱坤是自己送上門來的，而且不早不晚，剛剛好。

3

一周后，胡麗菲出差歸來。嚴徽華準時下班進家門，人膠紙一樣粘過來撲在她身上，熱情地有些夸張。要在平時胡麗菲會很配合進行下去，可眼前總是出現他和別的女人糾纏不堪的畫面。胡麗菲虛弱無力地推開嚴徽華說，我不舒服，可能是太累了。嚴徽華體貼地給她蓋上被子，你先躺會兒，我去給你下碗面。

從廚房飄來熟悉的蔥油肉絲面香味像尾小魚游進胡麗菲鼻孔，隱忍多時的淚垂了下來。以前，嚴徽華曾多次勸胡麗菲換掉這份飛來飛去的工作，理由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怕胡麗菲一不留神迷了路，家里的世界也很精彩，怕自己一不小心守不住。這話語帶雙關，他怕她的背叛，也為自己可能發(fā)生的背叛埋下前提?？珊惙浦活櫦柏S厚薪水和一個月的帶薪年假，梗直脖子不以為然。

好幾次，胡麗菲很想翻出聊天記錄來質問他，可問什么呢？不問也知道他抵死不會承認，鬧僵了不過是離婚收場。離婚這個字眼，像一條抽緊的繩子，把胡麗菲的心縮成一個密不透風的悶口袋。

一個月過去了，胡麗菲對嚴徽華的態(tài)度一直冷淡，嚴徽華也表現出明顯的煩躁情緒，說話聲、關門聲都在不知不覺中加重。直到一個晚上，他伸出手試圖把她攬進懷里遭到冷硬拒絕后，他悶聲悶氣問，為什么？她用凜然挺直的脊背給了他回答。胡麗菲希望嚴徽華能從這異常冷漠里反省、坦白，然后才能確定，這場婚姻是否還依然健康向好。

胡麗菲沒等來渴望的坦白，卻聽到玻璃碎裂地板的脆響，嚴徽華抄起床頭的水杯摔下去，大步沖到客廳，狠狠地，抽了半夜的煙。

4

在這持續(xù)冷戰(zhàn)的氛圍下，胡麗菲接到汪筱坤的電話。

胡麗菲的臉上找不到從前接汪筱坤曖昧電話時的小得意小興奮，有的只是一種士兵上戰(zhàn)場前的決絕。她要赴汪筱坤的約會，第一次，或者也是最后一次。該有個了斷了，既然等不到嚴徽華的坦白，她的心也接受不了這種不白不黑的現狀，不在沉默中煎熬，那就只能在沉默中爆發(fā)。

果然，汪筱坤的車開往郊外空氣清新風景怡人的度假山莊，他一路上談吐幽默舉止周到，可胡麗菲卻在想，他這樣的處心積慮，不過是想得到自己罷了，嚴徽華是不是也跟別的女人玩過這種把戲。一想到嚴徽華，立刻心如死灰。

山莊二樓一個標準間內，坐在沙發(fā)上的胡麗菲，抬了抬尖翹下巴沖汪筱坤說，你先進去洗一洗。胡麗菲的干脆直接讓汪筱坤有些措手不及，那好，你先看會兒電視。

衛(wèi)生間傳來嘩嘩的流水聲，胡麗菲拿出手機，給嚴徽華發(fā)微信：實話告訴你，我就是“蘭心一葉”，你太讓我失望了，咱們好聚好散吧。不是沒有猶豫，還是一咬牙點了發(fā)送。

空氣里彌漫著巨大的哀傷，靜謐的能聽得到心跳。床頭柜上汪筱坤的手機響起微信提示聲，胡麗菲隨意一撇，整個人蠟一樣凝在那里！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竟然是自己剛才用手機發(fā)出的微信內容！

胡麗菲突然覺得好冷，冷得大腦一片空白，牙齒格格作響。

5

胡麗菲使出全力砸衛(wèi)生間大門，門內傳來汪筱坤的低聲求饒，嫂子，求求你饒了我吧，是表哥讓我這么干的！

原來，嚴徽華是汪筱坤的遠房表哥，兩人也是不久之前才取得聯系的。當嚴徽華得知汪筱坤所在的公司就在胡麗菲公司樓下時，他就取消了讓遠房表弟到家里來做做客認認家門的決定，希望表弟以完美陌生人的身份接近胡麗菲，觀察她試探她，從而檢測出婚姻的忠貞與否。小心眼兒的他擔心老婆經常出差，抵抗不住外面的誘惑，這一次的山莊之行，當然也是嚴徽華一手安排的。

胡麗菲嘶啞著聲音問，嚴徽華的微信怎么在你這里？汪筱坤低聲嗚咽：“一個多月前我失戀了，被花心女友給劈了腿，表哥要把他師妹介紹給我，說我倆都剛經歷過一段失敗感情，各方面條件挺相配的，走過夜路撞過鬼的我生怕他師妹跟我前女友一樣花心靠不住，希望以表哥的微信身份對她進行全面了解和初步試探，表哥就從了我，沒想到這個師妹居然是嫂子！”一個多月前，正是微信上的“嚴徽華”第一次向“蘭心一葉”露骨表白示愛的時候！

陰差陽錯，真相大白。

明明淚流了滿面，胡麗菲卻呵呵笑出了聲。如果說她剛才還恨嚴徽華的話，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恨誰了。

胡麗菲心魔作祟，用微信試探嚴徽華的忠誠，嚴徽華小肚雞腸，生怕經常出差的老婆抵御不了外面世界的誘惑，鬼使神差把表弟汪筱坤變成安插在胡麗菲身邊的完美陌生人，用以督察和試探。他們的婚姻，就在這樣缺失信任、心魔作祟的試探下，一步步初衷已改。急促的門鈴聲響起，是嚴徽華，可胡麗菲癱軟在椅子上，一動也不能動，嘴里喃喃說，我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甭管是表弟還是“蘭心一葉”，都是胡麗菲和嚴徽華婚姻之外的完美陌生人。完美陌生人不但測試出了他們對婚姻的狹隘態(tài)度，還鑒定出了各自的私心和任性，讓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婚姻猶如脫軌的列車，駛向痛苦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