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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鳶(節(jié)選)

      2017-04-29 00:00:00葛亮
      閱讀(書香天地) 2017年8期

      仁楨第一次見到言秋凰,是民國二十五年。她記得清楚,因為同一年,范逸美在馮家失了蹤。

      她是在十條巷的巷口看到言秋凰的。她先看到的是父親馮明煥。父親清癯瘦高的背影,還有顏色有些發(fā)舊的墨藍綢長衫,都很易辨認。

      按理,她下學很少走過這條巷子。這一天,是因為突然很想吃“永祿記”的糖耳糕,便纏著二姐拐到了這里。這時候,她覺出仁玨的手心里,滲出了細密的汗。幾步之遙,她本能一樣,喚了一聲爹。

      仁玨原本僵在原地,聽到這聲喚卻手里一緊,牽著她就要轉(zhuǎn)身。但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也是本能一樣,明煥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過頭。

      仁楨看到父親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無內(nèi)容。父親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竟然挪動不開。卻見對面的陌生女人,遲疑了一下,臉上泛起柔和的笑。女人款款地走過來,躬下了身子,對她說,我沒猜錯,這就是楨兒,老聽你爹說起你。

      仁楨聞到一陣不知名的香氣,從這女人身上彌漫過來。這香味十分豐熟溫暖,竟讓她不覺間嗅了一下鼻子。沒有等她回答,女人直起身,輕輕說,這位是二小姐吧。仁楨看見姐姐卻昂一下頭,將眼光偏到一邊去。

      仁楨覺得二姐的神情,未免有些不太禮貌。她便和事佬一般地開了口說,請問,你是誰?

      女人笑了,露出整齊的牙齒。牙很美,細密如同白色的貝殼。她執(zhí)過仁楨的手,打開,在她掌心一筆一畫地寫下一個字。仁楨也笑了,因為手心很癢。

      她說,這是我的姓。

      你姓“言”啊。仁楨辨認出了這個字,很興奮,原來這還是個姓。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們都叫我言小姐。

      言小姐。仁楨重復了一遍,覺得這聲音的綿糯,是很符合她對“小姐”這個詞的想象的。這稱呼應(yīng)該是有些柔和嬌,帶著被呵護的成分。她覺得自己和一眾姐妹,性格里都有些鏗鏘,似乎當不起。這女人,其實穿戴是很樸素的,甚至臉上并沒有妝。但看著你的時候,眼睛里卻有跌宕。一層層的,最里面一層,是種懶懶的困意,卻有要討好的意思。當仁楨看出了這層意思,就突然在心底生出好感來。她從身邊的袋里,取出一塊糖耳糕,放在言小姐還攤開著的手心里,說,請你吃。

      女人說,是“永祿記”的吧,我最愛吃,就不客氣了。說完又笑了。這一回,仁楨因看得仔細,發(fā)現(xiàn)這自稱小姐的人,眼角已有了淺淺的紋路。

      女人回過身,仁楨看見她松綠色的旗袍,簌簌響了一下,隨著身體的扭動泛起波瀾。女人說,馮先生好福氣。令愛年幼,已是知書達理。又說,不知道我后天的大戲,楨小姐賞不賞臉來呢?

      這時候,仁楨突然驚覺,這女人便是活在家人口中的“戲子”言秋凰。這實在是有些意外。跟著父親,看過她演的一出《思凡》。臺上那個人的光彩,身段與唱腔,美得不可方物。雖然長輩們提起這個名字,口吻都十分微妙。但在她心里,卻好像是仙界下凡的一個人。然而此時,立在眼前,卻讓她意外了。這意外是因為,這女人的家常與普通。也在這一剎那,她發(fā)現(xiàn),在她與言秋凰對話的過程中,父親與姐姐,始終保持沉默。

      多年以后,仁楨想起她與這女人的初遇,仍然覺得是美好的。哪怕此后,她的記憶受到歷史與他人的改寫。但對這個場景的重現(xiàn),她會在心底蕩漾起一點暖。女人的面目日漸模糊,令她對曾發(fā)生的事情,有些不自信。她會尋找一些只字詞組,讓那個下午重又清晰與豐滿起來。

      她在一張發(fā)黃的報紙上,看到了女人的照片。報紙有些發(fā)脆,她將它小心地鋪展開。因為老花,她不得不彎下腰,讓自己與報紙保持適當?shù)木嚯x。在那個時代,這張照片算是拍得十分好。言秋凰燙著波浪的卷發(fā),顧盼生姿。雖然是一貫的明星的樣態(tài),幾乎有些刻板,但并不見一絲造作。笑得也好,并且在這含笑的眼睛里,她又看見了當年的那一點“討好”。這讓她心里動了一下。

      報紙說的是言秋凰來到襄城前的一樁往事。大約在當時甚囂塵上,仁楨也曾聽家里的大人提及,可是總有些不自覺的夸張與游離。比如,說起言由北京一番輾轉(zhuǎn)至此地,總是用“流落”一詞。這報上的文字,雖多少也有些小報口吻,但事情的脈絡(luò),總歸還算是清楚的。

      說起來,作為梨園中人,言秋凰早年算是頗為順遂的。雖然當時女旦并不被看好,但言秋凰入行,卻是個機遇。她原是有些家世的孩子,祖上是鑲藍旗的漢籍旗人,聽說和鄂爾泰一支還有過姻親。早年失怙,但有一個叔父,官至三等輕車都尉,駐在御河西岸的淳親王府。家境原是頗不錯的??裳笕舜蛄藖恚粓觥傲x和拳”,家業(yè)毀了一個干凈。叔父先是無罪失官,兩年后郁郁而終,生活便難以支撐。她嬸子就打通關(guān)節(jié),將她送進親王府做了女侍。

      淳親王府上的老福晉,原是個難伺候的人。但這孩子做事十分伶俐,因為家中變故,形于神色,眉目間又惹人哀憐,竟很得上下人的歡心。老福晉好戲,家中大小堂會,便是不斷。這小女孩子也學會了幾出。一次親王在園中,見這丫頭躲在僻靜處,口中咿呀,念科都有式有樣。親王便很感慨,這孩子平時安靜訥言,此時卻煥發(fā)出了十二萬分的神采,或者真是祖師爺要賞飯吃。如此,便將她的嬸嬸找來,說是免了典價,送到戲班去好好栽培。

      這戲班,便是當年京城稱首的“和云社”。拜了師傅,是大名鼎鼎的劉老板劉頌英。劉老板本是抱定不收女徒弟的,因為淳王爺所薦,就見了一見。這丫頭謙恭有禮,帶些男兒氣度,穩(wěn)健中卻有些哀艾,再一聽聲音,竟真是唱青衣的好材料。劉也是爽快人,當時就拍板收下了。原本那日桌上擺著本《苕溪漁隱叢話》,要聽這孩子音色,便讓她隨意念了一段。書上錄了蘇軾的句“秋風摵摵鳴枯蓼”。大約也是緊張,這孩子竟將“風”念作“凰”。做師傅的心里一動,倒覺得這錯是個吉兆,就干脆賜了個藝名“秋凰”。

      做嬸嬸的,是個知恩承情的人。以后言秋凰紅了,念著老太太的話,從未忘本,將淳王爺與老福晉的壽誕銘記心中。到了時候,就去王府里唱一個晚上的堂會。經(jīng)常有新排未公演的戲,又在王府先演上一場。老福晉八十壽辰,壓軸的就是言秋凰新排的《武家坡》。如此,言秋凰是分文不收,說是孝敬。這樣,王府上下,對她便愈發(fā)愛了。周邊的人,也都力捧。到了十九歲時,已經(jīng)是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青衣,風頭甚至蓋過了師傅。

      按說劉老板也是個很有心胸的人。愛才也惜才,對這個女徒弟的培養(yǎng)不遺余力。言秋凰紅了,他最初也是喜在心里。旁人多少有些閑話過耳,他也不當回事。直至言秋凰有了自己的戲班“雨前社”。首演《碧玉簪》,那真?zhèn)€叫盛況空前。每晚的花籃幾十個堆放得擁擁簇簇。場場爆滿,戲院門口,汽車一字排開二百多輛。茶會,堂會,言秋凰更無一絲之暇。相比之下,當師父的這邊,倒顯出了寂寥來。

      報紙上說的,是這年秋天的事情。也是梨園界著名的“劉言之爭”。后來好事的人,說這“流言”不祥,注定是一語成讖?!剁姌I(yè)晚報》投票評選八大名伶。言秋凰與師傅排在了首十六位。說起來入圍的都鉚足了勁頭。而唱青衣的,偏就是這師徒旗鼓相當,針尖麥芒。這年年底的游堂會,兩大劇院,一個在“銀興”,一個在“玉蟾”,真格地擺起了擂臺。捧劉與捧言的兩派唇槍舌劍,在各大報章上對上了火。一是久積薄發(fā),一是銳氣當前。勢均力敵,難分伯仲。劇場夜夜高朋滿座,觀眾聽得是如癡如醉,兩人是越唱越勇。這夜里散了場,劇場的經(jīng)理帶了張字條來,說是劉老板托人捎來。言秋凰展開看了:“凰兒吾徒,明暫休一夜。念念?!鼻⊙郧锘嗽凇般y興”連唱六場新編的《法門寺》,廣告早就貼了出去。想不能對觀眾食言,便又上了臺。到下傍晚,“玉蟾”也上了廣告,是劉老板的箱底劇目《玉堂春》。坊間便說,這一夜是有決戰(zhàn)的意味了。這六場唱下來,叫好不絕。然而下了臺,言秋凰便看出眾人神色不對。追問之下,師父壓大軸倒在了臺上,咳出了一口血。

      這張舊報紙的標題:“望鵑啼血花落去,新凰清音換新天”。這大約是言秋凰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新聞的頭版。后來,據(jù)說是她自愿退出了“八大名伶”的選舉。在眾人的不解與期待中,半年未再登臺。這年的年底,積郁成疾的師父歿了。她一身素裹守了半年的喪。臨了給師父的遺像磕了一個頭,立下誓言,從此離開京津伶界。

      后來,又有人說她在滬上停留。無奈一個女人,又少人扶持,故分外艱難。洋場上的規(guī)矩,正邪難循,一來二去,得罪了黑道上的人。好不容易脫了身,輾轉(zhuǎn)一番,才來到了襄城。

      襄城這地方,比起京津,民風大約又淳樸容納些,言秋凰便安置下來,棲身在一個叫“榮和祥”的戲班。這里的票友知道來了個女伶,叫“賽慧貞”,也覺得稀罕,口耳相傳。開始的幾場,挨在幾個角兒當中唱上一段,便不覺得惹眼。后來一出《鴛鴦?!罚卸挝髌ぢ?,是極難把握的,卻被新來的女旦唱得行云流水。聽者驟然發(fā)現(xiàn)了這青衣的不同凡響。沒過多久,便有見過世面的票友辨認出,原來就是名震一時的名伶言秋凰。

      襄城原本不大,這事便很快在票友間傳開了。關(guān)于這一層,對于言秋凰與父親的相識,仁楨有許多的想象。直至長大以后,她仍然覺得,這想象的諸多版本,并未有一個是真正可說服自己的。

      她每每想起八歲的自己,當初與父親踐約去聽言秋凰的大戲,實際便是這想象的開始。

      那是她第一次踏進重新整修后的“容聲”大舞臺。橢圓形的舞臺已擴建到了十余尺寬。臺前蒙了重重的疊帳,紫天鵝絨制,光影在燈底下熠熠地波動。座位排了兩百來個。前排照老例兒自然是酸枝的太師椅、八仙桌,卻依墻又擺了幾張鑲了軟墊的貴妃短榻,布局一時之間中西合璧起來。仁楨看著新鮮,并不知道,這是為城中幾位軍界要人的姨太太特設(shè)的,只嚷著要去坐。父親明煥沒理會她,嘴里輕聲說,這角兒還沒幾個,倒先把京城里的派頭學來了。

      說著便牽了她的手,上樓去。巴洛克式的轉(zhuǎn)角樓梯,通往樓上的包廂。這包廂是幾個有名有姓的大戶留下的。多是為攜了家眷,免得拋頭露面,圖個清靜。馮家是長期包了一個??墒沁@一日,偌大的地方,卻只有他們父女倆。仁楨便站到了椅子上,手扶著欄桿往下面張望,看著底下人頭攢動。見過的沒見過的人,來來往往,作揖打招呼,寒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倒也十分熱鬧。她正看得真切,明煥卻將她抱下來,說,小心栽了跟頭下去。你不是孫猴兒,到時爹可沒有筋斗云來救你。

      一折《三岔口》,本是仁楨十分愛的。加之扮了任堂惠的小云昌,在當?shù)匾菜闶且粋€角兒,臺下便很起了一些反應(yīng)。明明是大亮的一片,戲中的兩個人卻要裝著在烏漆抹黑間,不明就里,摸摸索索地打斗。卻是摸也摸不到,碰也碰不得。每看這一出,仁楨就在心里惡作劇,盼著兩個人,不由己地撞到一處去。

      任堂惠與劉利華還未和解,仁楨卻聽到些騷動的聲音。忽然卻又靜下來。她引了引脖子,朝底下看過去。什么也沒瞧見。人們卻一水兒地往后場望。再接著,望的人都陸續(xù)低了頭。她就看見,是一群人走了進來。打頭的男人披著斗篷,個頭兒不高,只看得見清瘦的背影。走路垮著一邊的肩膀,也并不挺拔。他信步走到臺前,臺上臺下,一時之間,都停止了動作,鴉雀無聲。舞臺的馬老板趕了來,給這人鞠了一躬,表情很是惶恐,只連連說,和田君蒞臨,有失遠迎。

      男人站定,作揖回禮,只見他將手慢慢放下來,說道,老板,客氣話就不用說了。上次在天津,到底錯過了梅博士,深以為憾。今天言小姐的演出,是不得不來捧場了。

      和田將身上的斗篷緩緩解下來,里面卻是一襲青布的長衫。斗篷落下的一剎那,簡直像變戲法一般,迅速蛻變成了一個普通的中國男人。他沖馬老板一拱手,馬老板立即會意。并不等有什么交代,坐在前排的幾位當?shù)氐乃^貴人紛紛起身來,虛弱地笑一笑,被伙計引到后面一排坐去了。和田與他的手下,便要落座。貴妃榻自然也空了出來。女眷們看著男人們站起來,都有些緊張,亦步亦趨。然而有一個很年輕的,是聯(lián)合準備銀行秦行長新娶的續(xù)弦。大約是平日里給寵慣了,有些不知厲害,別扭著,就是不愿意走。男人作勢不管她。眼見和田的手下走過來,她才慌亂著站起來。旗袍竟掛到了扶手,拉扯不開。有個浪人模樣的年輕人嬉笑著,將手按在女人不慎露出的大腿上。女人驚叫了一下,躲開去。這青年正嘟嚕了一句什么。和田走過來,看了青年一眼,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十分響亮。青年被打蒙了,捂著臉。這一巴掌太突然,倒好像打了在場所有人的臉,熱辣辣的。

      仁楨被這巴掌打得有些驚怕。她回頭看一眼自己的父親。明煥袖著手,低下頭也正看著她。

      場上寂靜得怕人。和田卻走到馬老板跟前,短促有力地鞠了一躬,說,叨擾了。

      他整了整長衫,慢慢坐下來。目光移向臺上。臺上的兩個演員,正不知所措。手與腳,都擺得很不是地方。和田重又站起身。他沖著演員的方向,緩緩地拍起了巴掌。這掌聲,并沒有人應(yīng)和,在高闊的大廳里,顯得格外的寂寥。

      馬老板頭上滲出了一層密密的虛汗。他對著幕后的鑼鼓班子揚了揚手。半晌,先是稀稀落落的幾個鼓點,試探似的,然后,頻密起來。演員愣一愣神,跟著鼓點亮了一個相,接續(xù)上了情緒。臺上臺下,終于又熱鬧起來了。

      和田滿意地坐下來。

      仁楨一抬頭,看見對面的包廂,已空無一人。

      一折《坐宮》,兩個演員做念是中規(guī)中矩,全然無精彩之處。到了鐵鏡公主的一段西皮流水,快得好像是要趕場子。不是楊延輝急著出關(guān)去,倒像公主要逐他走。楊四郎在快板處又唱錯了詞,竟也沒有人計較喝倒彩。都知道,壓軸的言秋凰,就要出場了。

      戲單上寫的是《宇宙鋒》,恰是“修本裝瘋”一折。仁楨暗地里歡喜,因為這一折戲,是她最愛的。正旦行里頭,她愛的并不多,卻獨喜歡這個趙艷容。依她一個小孩子的眼光,也看得出這青衣其實是美在了一個“苦”字?!段浼移隆防锿鯇氣A十八年的寒窯,苦得癡心;《望江亭》里的譚記兒先是孤寡,后情事輾轉(zhuǎn),又苦得無謂。前前后后,竟沒一個人可自主命運的。獨這個趙艷容,攤上一個機關(guān)算盡的奸相做爹,已然不幸。后夫家又幾近滅門。然而仁楨終究是有些心疼她。她本也并沒什么主意,先是說什么“先嫁由父母,再嫁自己身”,這樣討價還價,到底是有些蒼白的。不知怎么的,仁楨就想起了二姐。二姐乳名“蠻蠻”,是個自由慣了的人,如今也沒嫁上個好人家,仁楨竟比她自己還著急。這以后的事,不知要到什么時候了。

      開場鑼鼓響起,趙高踱著方步走出來。形態(tài)沉郁,倒是頗有氣勢。家丁念白:“二堂傳話,有請小姐出堂?!北娙似料ⅲ蚺_側(cè)。啞奴速行立于臺中。只見言秋凰一身黑帔,蓮步輕移,慢慢進入視線。站定,垂首。待她抬起頭來,幽幽念道:“杜鵑枝頭泣,血淚暗背啼?!蓖瑫r向臺下張了一眼,仁楨心下遽然一驚。她并未意識到,瞬間,這一眼會影響了她之后數(shù)十年的審美。她只是驚奇,一個女人的哀戚,竟可以在眼神流轉(zhuǎn)間,被表達得如此美麗,如此內(nèi)容豐富。是哀而不傷,卻也是穆然成習。

      大約這個亮相,也擊打了眾人。先是頓然沒有了聲音,突然有人回過神來,禁不住叫上一聲“好”。臺下便紛紛鼓起掌來。突然間,前排有人用日本話嚷了一句什么,然后也噼里啪啦地拍起了巴掌。其他人聽了,倒噤住了聲,沒言語了。

      接著的情節(jié),是趙艷容哀求父親修書奏免匡家之罪。一段西皮原板,京胡繞梁,言秋凰便開了嗓:“老爹爹發(fā)恩德,將本修上……”聲音凝膩和婉。然而唱到了“上”字的尾音上,聲音卻突然間斷裂,劈了開來。幾近刺耳,令人猝不及防。這時候,仁楨看見言秋凰捂住了自己的喉頭,急促喘息,開始劇烈地咳??鹊锰托奶头危眢w都禁不住抖動起來。待她終于鎮(zhèn)定,便向臺下屈身行禮,向后臺匆匆走去了。

      這一幕實在是出人意外。

      半晌,馬老板才走上來,臉色緊張,一面賠不是,一面解釋說,言小姐積勞成疾,今日的得罪,馬某甘愿承擔。演出票款,全數(shù)退還。人們啞然,繼而竊竊私語。就有人冷笑,揭這馬老板的老底,說原是山東青州的一個戲霸。這次跑到襄城來混,到底水土不服,是敗走麥城了。然后就有人開始起哄,亂嚷嚷,說要砸場子。

      在這聲浪中,和田緩緩地站起來,從手下人腰間,抽出一把武士刀。并未多作猶豫,便走到臺上,眼睛也沒在馬老板的身上停留。他環(huán)視眾人,臉頰似乎抽動了一下,然后將刀高舉,狠狠地插在了舞臺中央。

      在眾人瞠目中,武士刀還在孤獨地晃動。和田披上斗篷,施施然離開。馬老板要跟上去,卻被隨行的幾個浪人狠狠擋在了胸口上,險些就是一個趔趄。

      仁楨張著口。當她確信眼前的事情,已經(jīng)停止,才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她看到明煥,在昏暗中,點起了一支巴西雪茄,同時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笑意。臺下響起了更劇烈的聲音,令仁楨來不及消化父親的笑。甚至,來不及做任何驚異的反應(yīng)。她只記得那雪茄的味道,濃烈而辛辣,揮之不去。

      然而,半個世紀后,她再想起這不合時宜的笑容??傆X得其中有些安慰的成分。這或許是一種本能。仁楨并不知曉,因為前一天風聞日本人的到場,言秋凰曾經(jīng)計劃連夜離開襄城。父親阻止了她,同時將隨身的雪茄剝開,把碎末泡在一杯茶水里,讓她喝下去。

      你會暫時變成一個啞巴,即使你自己想唱,也唱不出來。父親說。

      也因為這笑容,仁楨打消了當夜去探訪言秋凰的念頭。是的,她寧可這么想,父親與這個女人之間,存在著某種盟約。這盟約中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內(nèi)容。

      這樣想著,她心平氣和。將老花鏡取下來,折好。然后小心地將那張報紙輕輕地放進抽屜中。在這剎那,她看見報紙上的女人,微微揚起了嘴角,表情依然,是對她的一點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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