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年輕人親述歐鐵通票之旅：用一張火車票丈量歐洲

2016年的這個夏天，25萬年輕人拿著歐鐵通票，走遍了歐洲大陸。通過與這些旅行者的對話，德國《明鏡》周刊發(fā)現(xiàn)，年輕一代比他們的長輩想象得更了解歐盟。

“沒有比這更便宜的假期了”

完成期末考試后，馬特奧·里昂（Matteo Leone）和西蒙·布魯諾（Simone Bruno）度過了有生以來“最好的夏天”。他們睡在布拉格到慕尼黑的火車上，計劃去克羅地亞觀賞美麗的亞得里亞海灣。

“看看這片藍色！”馬特奧興奮地從手機里找出幾張克羅地亞海灣的照片，展示給《明鏡》周刊記者。他不管不顧地把背包扔到地上，為即將看到的大海興奮不已。

過去3個星期里，20歲的馬特奧和西蒙拿著歐鐵通票，在巴塞羅那、馬德里、塞維利亞、巴黎、阿姆斯特丹和柏林玩了一圈。一個月的旅程中，歐洲對這兩個在佛羅倫薩學建筑的青年而言，是完全開放的冒險勝地，熟悉又陌生，沒有障礙，只有機會，他們可以坐著火車在整個大陸自由闖蕩。

在前往慕尼黑的火車上，馬特奧和西蒙把背包放在空座位上，靠著包費力地打著盹。他們需要好好睡一覺。幾乎所有旅館都要求客人在上午10點前退房，可即便是20歲出頭的年輕人，也不可能連續(xù)4周在徹夜狂歡后早起。對他們而言，被迫早上10點離開是非常粗魯?shù)氖隆?/p>

馬特奧和西蒙想出了一個小把戲。他們睡到自然醒，平靜地收拾好東西，然后無精打采地來到前臺，情緒激動地大聲提出抗議。他們聲稱床邊的插座壞了，手機沒有充好電，以至于他們的鬧鐘根本沒有響。因此，他們推遲退房不應該被指責，也不應該支付額外的費用。

沒有旅館員工有時間或愿意去檢查插座，他們的“詭計”十有八九能得逞。

離開旅館后，馬特奧和西蒙找到一家快餐店填飽肚子，通常是麥當勞或漢堡王。“要是我媽知道我連續(xù)1個月每天早上吃漢堡，絕對會掐死我！”馬特奧告訴《明鏡》周刊，但他們每天的食物預算只有10歐元（約合人民幣75元）。

“我們在一個地方待兩三天，然后在火車上睡覺?！蔽髅烧f。馬特奧打算回意大利后再好好補覺，因為“沒有比這更便宜的假期了”。

有效期1個月的歐鐵通票售價479歐元（約合人民幣3584元），可以在30個歐洲國家無限次使用。馬特奧和西蒙買的是361歐元（約合人民幣2701元）的票，可以在1個月內坐15天火車，一日內通用的車票價格則為24歐元（約合人民幣180元）。

據(jù)英國《經(jīng)濟學人》雜志報道，歐鐵通票已有44年歷史，在1972年國際鐵路聯(lián)盟成立50周年之際推出。21個歐洲國家21歲以下的年輕人，均可憑此票在歐洲大部分國家無限次乘坐1個月火車，價格分別為1700先令、27.5英鎊或235德國馬克。

從那時至今，已有超過800萬張歐鐵通票被售出，其中約150萬張被德國人購買。整個歐洲去年售出了25萬張車票，是多年來的最高數(shù)字。當歐盟在各種現(xiàn)實問題的打擊下風雨飄搖時，年輕人卻被一張小小的車票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

年輕人對歐盟十分滿意

歐鐵列車在咯吱咯吱的呻吟聲中緩緩開動，開始了前往維也納的5小時35分鐘。在等待大學入學考試成績的空閑時間里，杰米·安德森（Jamie Anderson）和詹妮·奧澤爾（Jenny Aczel）決定買歐鐵通票去旅行。他們很快意識到歐洲實際上很小。

從哥本哈根、阿姆斯特丹、布魯塞爾、漢堡、柏林到慕尼黑，這兩個18歲的英格蘭?？巳啬贻p人已踏上旅途3個星期了，威尼斯是他們最后的目的地。他們每天有60歐元（約合人民幣449元）就夠花了，“很多時候是在公園野餐”。

談到英國脫歐，詹妮至今心有余悸?！笆堑?，我們投票支持留在歐盟，脫歐感覺很可怕?！彼嬖V《明鏡》周刊，她成年后第一次真正投票，就遭遇了對英國命運至關重要的脫歐公投。“說真的，我都想打印一件T恤，上面寫上‘我是英國人，我不想離開歐盟’。”

聲音柔和低沉的杰米在公投當天晚上失眠了。他甚至想放棄學地理的夢想去從政，“逆轉這種瘋狂愚頑”，但他最終沒敢踏出這一步。杰米相信，是老年選民讓英國脫離了歐盟，而這是個大問題?！斑@些刻薄的老年人，一點不在乎我們怎么想。他們投票與未來無關，只是因為個人好惡。”

今年夏天，這種情緒普遍存在于持通票旅行的年輕人中，他們相信歐洲的危機是老年人的危機，而年輕人對歐盟十分滿意?！睹麋R》周刊稱，在18歲到24歲的英國選民中，80%不愿意脫離歐盟。

上世紀50年代，只有8.2%的歐洲人年齡在64歲以上，但到2050年，這個比例將達到28%。年齡構成的變化似乎可以解釋，為什么歐洲大陸變得如此憂慮謹慎，不斷要求更多柵欄、警察和邊境控制，盡管歐洲比以往更加安全。為什么許多國家對鄰國如此不信任？

一路走來，馬特奧和西蒙遇到了100多個詹妮、杰米這樣的歐洲年輕人。當被問到哪個民族讓人無法忍受、哪個國家不應該屬于歐盟時，馬特奧看起來很驚訝。“當然沒有，這個問題多愚蠢啊！”

從挪威出發(fā)，途徑立陶宛、拉脫維亞、波蘭、德國和法國，最終來到英國倫敦，來自土耳其的穆斯林社會學學生阿米拉·埃爾登（Amira Erden）獨自完成了歐洲之旅。留著棕色短發(fā)、有黑色眼睛的埃爾登是個沉默體貼的女人，她剛從巴黎坐火車到達倫敦的圣潘克拉斯車站。

埃爾登的教授被捕后，她決定離開伊斯坦布爾。她不清楚老師被拘留的原因，只知道他在最近的一次演講中發(fā)表了被當局禁止的言論。此外，自從3年前參加塔克西姆廣場的反政府抗議活動后，他就被視為左派。

“我知道歐洲有問題，但那些問題恰恰是我們希望擁有的。”等車的一小段時間里，埃爾登告訴《明鏡》周刊，“歐鐵通票讓我很難過。人們覺得一切理所應當，但他們應該心存感激?！?/p>

“為歐洲的未來投資”

菲利斯塔斯·科恩（Felicitas Kern）、萊亞·邁耶（Lea Meier）和萊克·舍佩爾斯（Rike Schepers）抱著背包，坐在長椅上等待即將開往馬德里的高速列車?！案改笀猿肿屛襾砺眯?，他們就是在旅行中遇到彼此的?！庇兄利愌劬鸵劢鸢l(fā)的科恩告訴《明鏡》周刊，旅途上人們的和善讓她驚訝。

前一天晚上，他們乘坐的火車到達巴塞羅那火車站時已是10點之后。他們決定不花冤枉錢去住幾個小時旅館，畢竟這座城市旅游旺季的房價令人咋舌。

“我們在外面待到了凌晨兩點，感覺還不錯，但到了4點就徹底后悔了。路人以為我們無家可歸，給我們送錢，還有一個女人走過來試圖提供幫助?！边~耶說。

但對18歲的德國小伙子亨利（Henry）、喬納森（Jonathan）和里奧（Leo）來說，旅途處處可能是陷阱。這是他們第一次不在父母的陪伴下旅行，3個星期不到就花光了口袋里所有的錢，父母不允許他們透露真實姓名。

剛剛從柏林一所頂級高中畢業(yè)的年輕人已經(jīng)明白，有漆黑窗戶和粉紅色霓虹燈的酒吧不只是賣酒水的地方，但亨利說，里面有3個“非常火辣”的年輕女郎在招呼他們。

走進酒吧，臺上有舞女跳著緩慢的脫衣舞，他們和3個美女坐到了同一桌。小伙子們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女孩說她們愿意打破“只準看不準摸”的規(guī)矩，前提是“喝一點酒來鼓起勇氣”。

“最后，我們花了3000多歐元（約合人民幣2.25萬元），那幾乎是我們的所有財產。”戴著牙套的亨利沮喪地說。喬納森則堅稱，那天晚上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也許有人會覺得，這是3個愚蠢的倒霉孩子，放他們出去旅行一個星期，他們就在維也納的脫衣舞俱樂部里被騙了。但《明鏡》周刊注意到，如果肯多花一點時間聽他們說話，你很快就會意識到，在下一代人眼中，歐洲的未來仍然令人振奮。

“這個主意也許在經(jīng)濟上不可行，”喬納森說，“但在18歲生日那天給所有歐洲人一張歐鐵通票可能是好事。這樣他們就不會相信德國選擇黨（德國右翼民粹政黨）的那些鬼話了?！狈▏癊urActiv”網(wǎng)站認為，每個歐洲年輕人都應該免費得到1個月的歐鐵通票，因為建立在情感和理解基礎上的個人交流，將為歐洲團結友好奠定基礎，這是“為歐洲的未來投資”。

在《明鏡》周刊看來，歐鐵通票已經(jīng)變成一種和平運動，以及清除精神廢墟和遺留偏見的“解毒劑”。當祖父們把法國和凡爾登戰(zhàn)役、西班牙和獨裁者弗朗哥聯(lián)系在一起時，孫女對此一點都不在乎。她們在火車二等座車廂里興奮地喋喋不休，在美麗的海灘上吸引男孩的注意力。

回到現(xiàn)實生活中，喬納森打算下個月開始去醫(yī)院工作，另外兩個男孩也有了各自的實習計劃。與30年前的年輕人相比，他們對自己的要求更加嚴格。許多研究表明，現(xiàn)在的年輕人更專注于事業(yè)，有更多政治意識，也更加樂觀。他們更愿意拿到大學畢業(yè)證書，希望英語說得更好，他們認真對待恐怖主義的風險，但相信沒必要因此把歐洲變成壁壘森嚴的堡壘。

躺在開往慕尼黑的火車上，馬特奧和西蒙偶爾也會擔心未來，擔憂意大利充滿危機的銀行業(yè)和搖搖欲墜的歐盟，但只是偶爾?！拔覀兪菢酚^主義者?！瘪R特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