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青春被誰點亮

一

羅杰康上高一那年，僵持已久、關系惡劣的父母終于分道揚鑣了。羅杰康陷入了極度的悲傷中，他雖然早就知道可能會有這么一天，但還是無法原諒父母，特別是爸爸離婚半年后又匆匆結(jié)婚，更是徹底地粉碎了他曾抱有的幻想。

羅杰康是個內(nèi)斂的男孩，平時話不多，但很懂事。當他發(fā)現(xiàn)父母已經(jīng)有離婚的端倪時，他就開始努力，用自己的方式一點點去修復父母的關系。他不想父母離婚，不想一個家就這樣子散了沒了。他成績還不錯，但他總認為，如果自己表現(xiàn)再好一點，能為父母爭得更多的榮耀，那么父母就有可能因為他而不選擇離婚。心中的目標很明確，而且意義重大，羅杰康的學習熱情完全被調(diào)動起來了。原本基礎就不錯的他，通過自己的努力，居然在中考時，考了全區(qū)的第二名，上了當?shù)刈詈玫母咧小?/p>

他曾以為，沉浸在喜悅中的父母會因為他而改變離婚的想法，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才開學沒多久，喜悅的余溫還在，而父母卻已經(jīng)在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xù)。羅杰康知道父母離婚的消息時感覺自己為之努力的整個世界瞬間轟然倒塌，周圍的一切也變得一片黑暗，整個人都傻了。

雖然父母一再承諾，離婚是大人的事，對他的愛不會改變，但羅杰康聽不進去，他覺得自己原來付出那么多的努力都沒有意義了。沒有人在乎他的想法，沒有人在乎他的感受，他的人生失去了希望，變得一片灰暗，再也找不到任何前進的動力了。

“我努力學好功課，努力考第一名，就是希望父母能夠以我為榮，能夠因為我而不再敵對，不再爭吵，不會離婚。但我還是失敗了……”他在日記中寫道。

內(nèi)斂的羅杰康愈加沉默了，他沒有心情與身邊的同學交流，對周圍的人充滿了不信任。最可親可敬的父親，用他的再婚，完全摧毀了羅杰康搖搖欲墜又僅存的一線希望。

他變了，短短的半年時間，他變得讓人陌生。

二

對人生產(chǎn)生懷疑并且充滿挫敗感的羅杰康，開始對學習失去了熱情，他上課時，再也無法讓自己專注下來。他覺得自己再努力也沒有什么意義——家都散了，努力給誰看？

為了緩和緊張的父子關系，父親時常會拿錢給羅杰康，希望能夠做些彌補。但羅杰康并不這樣想，他認為：父親已經(jīng)是別人家的了，他的錢不花白不花。于是原來很節(jié)儉的羅杰康開始出手闊綽，他還迷上了網(wǎng)游。家里母親管得緊，他就跑去網(wǎng)吧。他的闊氣引起了幾個小混混的注意，他們開始只想敲詐他，后來卻改變主意黏上他，對他唯命是從。那些小混混只是希望在他身上得到好處，哪會真心待他，羅杰康明白這些，但他固執(zhí)地認為：即使他們只是看在錢的份上聽他的，他也樂意。

多少有些社會經(jīng)驗的小混混很會哄羅杰康開心，讓他在墮落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和新奇，也讓他暫時忘記了父母離婚所帶來的痛苦。他們不僅長時間陪他浸泡在網(wǎng)吧，還常常帶他去酒吧和KTV。玩要花錢，當錢不夠花時，他們就開始教唆他偷竊。

凡事有了第一次以后就很難收手，羅杰康正是這樣，他一步步淪為讓人痛恨的小偷。他曾后悔過，心里恐慌，于是脫離了那群教他偷竊的小混混，但網(wǎng)癮發(fā)作，想上網(wǎng)又沒錢時，他就難以控制自己的手。

一次，羅杰康在學校偷竊同學的手機時，無意中被他的同桌劉威發(fā)現(xiàn)。羅杰康當時很緊張，他害怕劉威把這件事報告老師或是在學校宣揚開來。羅杰康雖然不再是成績優(yōu)秀的好學生了，但他還是非常不希望自己在學校成為“過街的老鼠”。

他惶恐不安地盯著劉威，腦海里浮想聯(lián)翩。雖然同桌了半年時間，但他壓根沒和劉威說過話。有幾次，劉威主動找他說話，他也是瞥一眼，就轉(zhuǎn)過身，一句話也懶得說。劉威的表情捉摸不透，有驚訝、懷疑、不相信。在羅杰康正想開口說話時，上課鈴響了，他們一起進了教室。

“你準備怎么處理這事？”羅杰康第一次傳了一張紙條給劉威，口袋里的手機就像一個“燙手的山芋”，隨時都可能讓他身敗名裂。

“你缺錢嗎？我可以幫你。不過，你先得把手機交給老師，就說撿來的。可以嗎？”劉威趁老師轉(zhuǎn)身寫字時，偷偷回了張紙條給羅杰康。

劉威感覺很怪，同桌半年了，他們的第一次“交流”居然是在課堂上用紙條傳遞。

一直以來，劉威就對羅杰康很好奇：這個以全區(qū)第二名成績考進來的同桌，不愛理人，剛開始時，還以為他是傲氣，但后來發(fā)現(xiàn)他上課時，總是趴著睡覺，考試成績也不好，面對老師的提問愛理不理。他的表情還總是冷冷的，眼中盛滿了哀傷和憤怒。

熱情的劉威原來想試著了解羅杰康，但他沒有給他機會。主動幾次后，劉威也就放棄了。沒想到，居然發(fā)現(xiàn)他會偷同學手機，真是意外。但羅杰康主動給他遞紙條，又讓他燃起了對羅杰康的好奇。

羅杰康不得不按劉威說的，把手機交給了老師。那天下午，他心里一直很忐忑，口袋沒錢了，該怎么辦呢？放學后，羅杰康故意磨蹭，他還是想再弄點東西去賣。

“杰康，我們一起回家吧！”劉威說。

羅杰康沒想到已經(jīng)走出教室的劉威會回來找他，只得應聲一起走出教室。

路上，劉威興致勃勃，他問了羅杰康很多問題，直到他發(fā)覺羅杰康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時，才關切地問：“你怎么了？缺錢？可以告訴我要做什么用嗎？我可以幫你?！?/p>

“沒事?！绷_杰康干脆應道，他不想欠劉威的人情，只希望他不把自己偷手機的事告訴別人就行。

“那你中午時，為什么要拿別人的手機？”劉威還是問出了心里的疑惑。

“這事希望你不要告訴別人，謝謝！”羅杰康轉(zhuǎn)身跑遠了，他受不了劉威對他的關心。

望著羅杰康漸漸遠去的背影，劉威一頭霧水，他實在搞不懂羅杰康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拒絕他的幫助呢？他猜想羅杰康一定是需要錢。

三

羅杰康離開劉威后，一個人游蕩在路上。他知道母親晚上要加班，回不回家對他來說都一樣。路過街邊的網(wǎng)吧時，網(wǎng)癮又像小蟲一樣勾得他心癢癢的。猶豫片刻，他還是決定先弄點錢上網(wǎng)。

在街上走了一圈后，他就把目標放在一個年邁的老人身上。老人拎著一個皮革包，他一直很小心地把包放在胸前，看衣著，感覺是從農(nóng)村來的，包里估計有點錢。羅杰康按照以往的套路，他匆匆走到老人前面，然后突然轉(zhuǎn)身，裝作不小心與老人撞個滿懷。在他扶住差點摔倒的老人時，他已經(jīng)用刀片割開老人的皮革包，把錢弄到手了。

老人根本沒想到眼前這個長相清秀的學生娃居然會偷他的錢，他還連聲道謝。羅杰康怕被人發(fā)現(xiàn)，很快隱入人群，還刻意戴了頂帽子。

才走出幾步，老人就發(fā)現(xiàn)皮革包被劃開了，里面的錢已經(jīng)不見。他一下就明白了，正是剛才與他相撞的學生娃偷走了他的錢。他急著回頭，一個趔趄，由于重心不穩(wěn)，他突然摔倒在地上。老人禁不住就哭了起來，淚水滂沱。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聽了老人的哭訴，才知道老人的孫子正住在醫(yī)院，他是剛籌到錢，準備拿到醫(yī)院去交。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大家都在罵道德敗壞的小偷，同情老人的遭遇。

“這是什么世道呀，連學生也敢上街偷錢了。”

“現(xiàn)在小偷太多了，如果抓到了，得好好教訓一頓?！?/p>

“爸，你怎么了？”人群里突然又響起一個聲音。一個中年婦女模樣的女子擠過人群，蹲在老人面前，聽了老人的話后，那女子也哭了起來：“這可怎么辦？醫(yī)院下午還特意通知，再不交錢，馬上就停藥了。”

正準備走進網(wǎng)吧的羅杰康聽到老人的哭聲后，停住了腳步，他徘徊著，想了想就轉(zhuǎn)身擠進密匝匝的人群，想看看究竟。羅杰康把帽檐拉低擋住了眼睛，還把校服脫下來圍在腰間。他一邊聽著老人的哭訴，聽著人群里不時發(fā)出的叫罵聲，一邊緊緊地捂住剛剛偷到手還在他口袋的一捆錢。

看著坐在地上哭得淚流滿面的老人，望著那張蒼老而焦急的臉，羅杰康的心隱隱作痛。那可是救命錢，他怎么能偷呢？羅杰康不由地耷拉下腦袋，尤有千斤重。

“杰康，你想什么呢？”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羅杰康回過頭看，居然是劉威。

“你在跟蹤我？”羅杰康憤憤地問。

“沒那么嚴重，我只是好奇。但我正巧看見了那一幕?！眲⑼荒槆烂C。

劉威一把拉過羅杰康的手，走到街邊，然后直視他的眼睛，說：“你想怎么處理這事？”羅杰康的頭垂得更低了，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該怎么面對這么一個悲慘的畫面。

羅杰康沉默著，沒有吭聲。

“說話呀，你真的就想一直這樣下去嗎？我真好奇，你這個全區(qū)第二名是怎么來的？”

羅杰康依舊沒應聲，但心里卻泛濫開來，臉紅得像煮熟的皮皮蝦。

“你太讓我失望了。真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虧我原來還那么想和你成為朋友，看來，我是瞎了眼?！眲⑼R罵咧咧，他為自己過去的示好感到憤怒。

“我……我……我會想辦法把錢還他?！绷_杰康低聲支吾。

“你真會這么做？”劉威一臉不相信。在這一天的時間里，他這是第二次親眼目睹了羅杰康的不恥行為，劉威他還能選擇相信他嗎？

“我會的。”羅杰康說，雖然聲音很低，但語氣很肯定。剛才聽到老人的哭訴，他就后悔了，決定想辦法把錢還給他。

四

在劉威面前，羅杰康已經(jīng)無地自容，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太讓他失望了。雖然手機交給老師了，錢也還給老人了，但他的行為畢竟是偷竊，劉威怎么可能還愿意和他成為朋友呢？

在學校里，羅杰康一直形單影只，現(xiàn)在更是連頭也抬不起來。他沒勇氣對視別人的眼睛，更不敢看劉威一眼。心里還是有擔心，萬一劉威把他的事告訴別人，他還有什么臉面在學校待下去，家里人知道后，他又該怎么辦才好？

內(nèi)斂的羅杰康愈加沉默，他坐在劉威身邊，就感覺有個定時炸彈。他有時也想討好劉威，希望他能為他保守秘密，但這樣的話，他再也說不出口。

幾天過去了，劉威沒做出什么反應，身邊的同學還是和過去一樣，對他視而不見。羅杰康已經(jīng)想好了，一定要把網(wǎng)癮戒掉，只有這樣，他才能做到不偷竊。他的成績已經(jīng)從初入學的全班第一名退步到倒數(shù)，老師早就警告過他幾次，但以前，他根本聽不進去，現(xiàn)在不用別人說，他已經(jīng)悄悄在用功。他已經(jīng)想通了，用自己的墮落也無法挽回父母的婚姻了，爸爸再婚已成事實，他能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母親。

羅杰康的變化，劉威看在眼里，他雖然不知道羅杰康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事才會變得那么叛逆，但他或許已經(jīng)找回了原來的自己。誰的成長中不經(jīng)歷一些刻骨銘心的傷痛呢？誰的青春里沒有點小秘密呢？劉威知道，如果以后羅杰康想說，一定會告訴他。

他依舊很想和他成為朋友，他相信羅杰康是個值得自己交往的朋友，誰的青春不迷茫，誰的青春不叛逆，誰的青春無過錯，只要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且勇于改正就可以了。

劉威對羅杰康的友善，讓他很感激。羅杰康更感激的是，劉威一直為他保守秘密，那些難堪的過往，回想起來就像一場噩夢。

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劉威的努力下，他和羅杰康越走越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看著羅杰康那一天天越來越燦爛的笑臉，劉威知道，羅杰康真的走出了埋在他心底的陰影。

羅杰康很慶幸在自己的這段青春路上，自己能夠遇見劉威，是他點亮了自己黯淡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