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坂步槍與中國（下）

張賀

有坂步槍進入中國

有坂步槍在中國大致經歷了引進、仿造和改造三個歷史階段。

有坂步槍的引進

第一批進人中國的友坂步槍被稱為C號步槍，其是指光緒29年（公元1905年），當時的中國清政府向日本定制的一批三十年式步槍。因中國英文名稱首字母是C，所以日方命名為C號步槍，國內也有資料稱其為光緒29年式步槍。當時清政府僅僅訂購了1500支步槍和相應的刺刀等附件。清政府訂購這批步槍，要求日方做一定的改造：將三十年式的后高前低形式的準星改為毛瑟槍慣用的前高后低的刀型準星;將三十年式步槍上原有的“三十年式”文字銘文及代表日本皇家的菊花紋標志去掉，代之以“光緒二十九年制”7個漢字及象征清皇室的團龍紋圖案。上述要求日方均予以認可，并命令東京炮兵工廠立即開始改造工作。此次交易是由當時中國的直隸總督袁世凱親自參與，這就不難解釋提出槍械改造的原因了。首先，袁世凱熱衷德國毛瑟槍械，同時也認為日本槍彈更適于國人體格，所以要求改為德式準星。其次，當時駐朝鮮大臣在朝鮮與日本人交過手，袁世凱心中對日本有怨恨，所以故意要求抹去日本標志。當然日本也沒給他什么優(yōu)惠，改造完的步槍每支開價19.75日元，合同總價29625日元。這批槍械后來成了北洋新軍的裝備。其后直至辛亥革命前，清政府斷斷續(xù)續(xù)地進口了幾批約4萬支C號步槍及騎槍。根據日方資料，至1917年（民國6年）止，中國共進口150 967支三十年式步槍。

1918年江蘇省督軍進口有坂步槍的原始檔案

6.5mm有坂步槍彈差一點就成了中國第一種制式步槍彈。1903年，張之洞、袁世凱等清庭大員曾建議將6.5mm口徑定為全國步槍統(tǒng)一口徑，甚至都以官方文件形式下發(fā)了，但未等到開始執(zhí)行就改認6.8mm（德式口徑）為全國標準步槍口徑。而這并未影響有坂步槍出口中國。直至1908年清庭出于自身安全考慮開始嚴格限制武器進口，與之相對應的是，日本陸軍省也收緊了對中國的武器出口政策，但槍械零配件并不包括在內。于是清政府開始逐步實現彈藥自給。

使用三十年式步槍的北洋政府士兵

1903年，清政府在進口日本三十年式步槍的同時，為解決北洋新軍的彈藥供應問題，在山東建立了以生產彈藥為主的德州北洋機器局（區(qū)別于原天津北洋機器局）。該局建成后便準備生產6.5mm有坂步槍彈。當時，除漢陽兵工廠主要生產7.92mm步槍彈外，國內各大兵工廠幾乎都開始生產有坂步槍彈。截止到辛亥革命前的1910年，德州北洋機器局可年產6.5mm有坂步槍彈900萬發(fā);江南制造局可年產6.5mm有坂步槍彈152萬發(fā);廣東制造局年產6.5mm有坂步槍彈約6萬發(fā)（該廠主要生產6.8mm和8mm槍彈，年產能達200萬發(fā)以上）。

三八式步槍的進口

雖然日本三八式步槍在1905年就定型，但日方一直不愿出口。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日本才開始大批量出口三八式步槍。中國進口的第一批約4萬支三八式步槍是民國6年（1917年）北洋政府軍政部進口的。其后各地武裝跟風采購，連日方也承認“雖然中央政府（指北洋政府）表面上限制，各地都督均和中央政府一樣直接向日本商社下單訂”。這些訂單除部分由于各種原因取消，其余大都完成了。當年全國共進口了206401支三八式步槍。三八式步槍隨即加入到中國的軍閥內戰(zhàn)中。然而這樣的步槍數量遠遠滿足不了軍閥混戰(zhàn)的需要，除了直接向日本購買，軍閥各勢力也嘗試自制有坂步槍。此時國內的兵工廠6.5mm槍彈的產量已經大幅躍升，僅江南制造局便從幾年前的年產百萬發(fā)提升到日產萬余發(fā)，金陵制造局月產36萬發(fā)，德州兵工廠日產2.5萬發(fā)。

有坂步槍的仿制

最先被仿制的有坂步槍是當時最新的三八式步槍。其中仿制產品較為成功的是山西“土皇帝”閻錫山的山西軍人工藝實習廠及奉系軍閥的東三省兵工廠。

山西軍閥閻錫山是同盟會會員，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時，閻錫山在太原發(fā)動起義還被推舉為山西都督，直至1948年山西全境解放，閻錫山獨霸山西37年。自從閻錫山當上山西的“一把手”，就一直苦于武器彈藥供應困難。當時的山西兵器工業(yè)幾乎為零，向外采購武器路途遙遠，還需擔心沿途各地勢力強占。于是閻錫山下決心建立自己的兵器工業(yè)。1920年閻錫山建立了山西軍人工藝實習廠，名為實習教學工廠，實為教學生產兩不誤的兵工廠。山西軍人工藝實習廠1924年開始仿制三八式步槍，該廠生產的步槍全部打上了“六五步槍”（“六五”表示步槍口徑為6.5mm）四字銘文，其品質非常接近日本原產。根據當事人回憶，抗戰(zhàn)時期山西步槍廠“缺乏專門設備，故多用鉗工銼配，難期精準。所用槍管鋼為碳素鋼，系用整根鋼料截下，車制成形，不經鍛制毛胚手續(xù)，工料太費。觀其所用工具鋼料，可斷定其鋼質甚軟，似未經調質者，每日制造六五步槍50支?！笨箲?zhàn)后期，山西廠將所產步槍口徑統(tǒng)一為7.92mm，晉造六五步槍從此停產。

東三省兵工廠同樣仿制三八式步槍。東三省兵工廠又名沈陽兵工廠、奉天兵工廠，是奉系軍閥張作霖傾巨資所建。東三省兵工廠可算是當時國內技術設備最先進、產能最大的兵工廠。由于張作霖長期與日本保持著軍事合作，雙方軍火貿易不斷，所以其部隊裝備主要以日式為師。該廠建立之初也大量聘請日本技師，產品也以日式為主。但該廠偏重于制造火炮及彈藥，步槍生產是弱項，起初步槍月產量只有400支，后期才增加到4000支。該廠早期生產的步槍就是仿制三八式步槍。由于制造經驗缺乏和日本工匠的消極合作，產品性能不穩(wěn)，后停產，改為生產自行設計的遼十三式7.92mm步槍，該槍雖然外表和口徑是典型的毛瑟步槍特征，但是其內部結構大量采用了三八式步槍的設計，甚至還模仿三八式，給步槍加了一個防塵蓋。九一八事變前，東三省兵工廠已能年產步槍6萬余支。1931年9月18日，日軍發(fā)動事變占領沈陽，日軍平田大尉率領第二十九聯隊占領兵工廠，并槍殺守廠士兵40余名，該廠全部設備及庫存被日軍完整占有，后來被作為關東軍的野戰(zhàn)兵工廠。到1932年10月29日，兵工廠由日本國內的大倉、三井改造為株式會社奉天造兵所，資本為240萬元，起初專門制造軍警用兵器，后來開始利用原有設備，修理槍炮，制造槍彈炮彈。主要產品為三八式步騎槍。九九式定型后，生產九九式系列步槍。月產量最高達到步槍6000支、槍彈900萬發(fā)。直至1944年美軍轟炸該廠后才降到月產步槍1000支、槍彈150萬發(fā)。

裝備晉造六五步槍的晉綏軍步兵

遼十三式步槍，其外觀和口徑是毛瑟步槍特征。但內部結構大最采用三八式步槍的設計。甚至還仿三八式設計了一個防塵蓋

此外，在同為淪陷區(qū)的北京地區(qū)，也大量生產各式有坂步槍。

北支系列步槍（仿三八式騎槍）

1939年9月，日軍在北京北新橋王大人胡同（今東城區(qū)北新橋三條）往北至北新開路（今東城區(qū)北新胡同）、東觀音寺（今東城區(qū)前永康胡同）一帶居民密集區(qū)，派兵強行拆遷，建造車間廠房，開設所謂長城公司，主要為日軍修理汽車、供應面粉。1940年，長城公司改名為杉浦工廠，負責人為岡元義人、平野，隸屬日軍駐華北總部，主要生產手槍和馬槍。1941～1945年，杉浦工廠改名為北支工廠（北支就是北方支那的簡寫，支那是日本對中國的蔑稱），機器設備已增至200多部，工人千余人，主要生產輕武器，其生產的步槍有三十年式騎槍和北支一九式步槍?！耙痪拧笔侵刚押?9年，即1944年。北支一九式步槍仿自日本三八式騎槍，全槍長與三八式騎槍相當。由于戰(zhàn)爭末期資源匱乏，工廠為了簡化工藝，取消了隨槍機前后移動的防塵蓋，同時取消了折疊式表尺，僅保留照門，護手和槍管的固定箍由環(huán)套狀改為采用簡易的U形式樣并用螺母固定。北支兵工廠生產的槍械全部刻有櫻花紋廠標。

辛巳式步槍（三八式步槍改型）

北京北門倉又稱興平倉，是清代皇家糧倉之一。倉區(qū)地面平闊，建有圍墻，因靠近北門而稱北門倉。民國時期將這里作為軍火庫，1937年北平（今北京）淪陷后成為日軍軍火庫。1941年，日軍由于物資缺乏，無法供應偽軍武器彈藥，批準偽華北治安軍將北門倉修械所擴建為兵工廠，專造辛巳式步槍，供偽軍裝備。辛巳式步槍是一種結合了毛瑟與有坂步槍兩槍特點的自制步槍，其槍管及發(fā)射機構照搬日本有坂步槍的結構設計，包括日本風格獨特的防塵蓋，而槍管箍等部位則是毛瑟風格，甚至還保留了毛瑟式的閱兵鉤，和它的使用者一樣，是典型的“雜交品種”。由于該槍主要供給偽軍使用，不追求什么精度和品質，再加上偽軍低劣的戰(zhàn)斗力，很多辛巳步槍被抗日軍民繳獲。

有坂步槍的改進

1945年日本投降，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取得了勝利。日本軍隊遺留大量武器裝備在中國，其中有坂系列步槍數百萬支?？箲?zhàn)后，國民黨急于發(fā)動內戰(zhàn)，準備一舉消滅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軍隊。國民黨國防部第六廳國防科學研究發(fā)展年報中稱：“此次大戰(zhàn)之后，我國國防重心當在北方?！蓖瑫r還將“日造77及65口徑槍械改為79口徑之研究”列為研究重點項目，并期取得成功。于是國民政府命令兵工署60廠（原金陵兵工廠）、70廠（原日軍北支兵工廠）、90廠（原沈陽兵工廠）將三八式及九九式步槍改為7.92mm口徑并裝備二線部隊。3家兵工廠分別以每月1000～2000支的產量向國民黨軍提供改造后的有坂步槍。

解放戰(zhàn)爭時期使用三八式步槍的國民黨軍隊士兵

人民軍隊使用的有坂步槍

早在人民軍隊建立之前，軍隊中的革命者就已經接觸過有坂步槍。黃埔軍校建立之初，蘇聯援助我國一批沙俄遺留的有坂步槍和彈藥給廣州革命政府，用來武裝軍校學員。從八一南昌起義直至紅軍長征前，黨領導的革命軍隊多在兩廣福建等地區(qū)活動，這一地區(qū)也是進口有坂步槍比較多的地區(qū)之一。在與敵斗爭中，紅軍繳獲了一部分三十年式及三八式步槍，但該槍與紅軍主力步槍口徑不符，多被發(fā)給地方武裝。紅軍長征時，經過的云南、甘肅、陜南等地均有大量有坂步槍裝備地方部隊。長征中的紅軍也在不斷繳獲有坂步槍。

長征結束后，紅軍曾與張學良的東北軍長期對峙，被消滅的東北軍部隊里有大量的三八式步槍，其中一部分流入紅軍手中。

除了繳獲，我軍兵工技術人員還借鑒有坂步槍的設計取長補短，研制出了八一式馬步槍和新六五步槍等新槍。1938年至1945年，八路軍總部軍工部在抗日戰(zhàn)爭中，總計生產步槍9718支，其中八一式馬步槍和新六五步槍7918支，占步槍總數的81%。

抗戰(zhàn)勝利后，我黨領導的人民軍隊先于國民黨軍接受了東北日軍的投降及其部分軍用物資。這批武器使人民軍隊在東北的部隊全部完成了從雜式到日式步槍的換裝。也是用這些步槍，英勇的人民軍隊消滅了數百萬的國民黨武裝，剿滅了盤踞在林海雪原數十年的土匪和流寇。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我英勇的中國人民志愿軍部隊參戰(zhàn)前期仍大量使用著各類有坂步槍，并且僅用輕武器就打敗了不可一世的聯合國軍。據戰(zhàn)前統(tǒng)計，我人民解放軍39軍共裝備三八式步槍7320支，50軍共裝備三八式步槍1565支，幾乎各軍都有有坂步槍裝備。在整個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我志愿軍共損失各種步槍44086支，其中三八式步槍5 509支，九九式步槍472支，日制6.5mm改7.92mm口徑步槍59支。

開國大典上身背三八式步槍的解放軍騎兵

1950年代初閱兵式上的解放軍騎兵，身背三八式騎槍

手持有坂三八式騎槍的女民兵方隊

新中國成立后，隨著部隊武器裝備的制式化，性能落后的日式有坂步槍全部從現役部隊撤裝，成為了廣大民兵手中的裝備。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面對嚴峻的國際環(huán)境，我國開始對民兵武器裝備進行口徑統(tǒng)一化。對堪用的老式步槍進行改裝，以便使用與部隊一樣的蘇式彈藥。于是一部分有坂步槍被改為7.62mm口徑。改造過的這些步槍又繼續(xù)在二線服役10年后，全部淘汰?，F在這些武器只能在博物館和影視劇中見到它們的身影。（全文完）

編輯/劉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