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烊餐廳

曉寒

（一）

見習女巫玉落在帝國海邊的雅拉鎮(zhèn)開了一家餐廳。

這是玉落見習生涯中的最后一個任務。在此之前，玉落完成了諸多艱難的魔法任務，比如在五分鐘內(nèi)騎掃帚飛過高達八千米的神山，摘取清晨第一朵盛開的雪蓮；比如在一天內(nèi)易容成一百個人的模樣，成功潛入帝國戒備最森嚴的宮殿；比如在與鬼族大戰(zhàn)中，獨自屠殺了一只仰天噴火的巨龍……

“聽說你在決定做女巫之前，是個小有名氣的星級廚師？”導師阿黛爾詢問。

“我不喜歡做廚師。沒人會關心那個烏煙瘴氣的小隔間里發(fā)生了什么，相比較烹飪菜肴，我更想去拯救世界。我不明白為什么要把一件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事，當成女巫考驗的最后一項？”玉落皺了皺眉頭。

“很遺憾，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必須做。記住，規(guī)則是飯館的經(jīng)營期間，無論發(fā)生任何事，都不能使用魔法。如果你在考核的三個月間使用了魔法，將失去成為女巫的資格。明白嗎？”導師阿黛爾女巫輕輕用鍍金權杖點了點玉落的腦袋。即使在昏暗的房間里，她黑袍上的女巫勛章依舊閃耀著令人羨慕的光芒。

“什么？不能使用魔法，那還算什么女巫考核？”玉落更不服氣，叫聲差點掀開屋頂。

阿黛爾輕笑道：“這是超越魔法技能的終極考驗。吶，你把這個意見簿掛在餐廳的吧臺旁邊，三個月后，這意見簿上的話將決定你是否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女巫?！?/p>

“讓一群沒有魔法的家伙，來評價我是否具備女巫資格？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年輕人，你這種態(tài)度很容易連考試的機會都失去哦?！卑Ⅶ鞝栆荒槆烂C。

“好吧，我去?！庇衤淦擦似沧?，一把接過意見簿。這世上只有女巫的榮譽才能讓她謙卑低頭。

（二）

阿黛爾說得沒錯，玉落是個廚藝精湛的廚師，做菜對她來說是件信手拈來的事。盡管她的小店沒有固定菜單，全部菜品依據(jù)當天購物所得和玉落的心情而定，依然受到客人的一致好評。

原本，玉落希望自己這種消極怠工的態(tài)度能讓她清閑度日，可餐廳的地理位置太好了，前接著川流不息的港口，后連著燈火通明的雅拉鎮(zhèn)。即使玉落把營業(yè)時間安排在每天的凌晨，依然有不少客人光臨。

玉落在魚市采購食材時，聽見后面早餐鋪里兩個年輕人正一邊吃飯一邊議論著自己的餐廳。她不動聲色地一邊挑揀新鮮的牡丹蝦，一邊豎起耳朵聆聽。

“你聽說沒，街角那家女巫餐廳口味清新獨特，即使是最簡單的玉子燒，也有一種細膩精致的口感……”高瘦的男孩說，然后將自己碗中的香腸夾到女孩的碗中。

“每天的菜單也不一樣，都是店主私人訂制的。聽說店主是個被封印在人間的女巫，只有哪天能做出這世上最極致的美味，身上的封印才會被解除哎！”旁邊的女孩長著一張肉呼呼的臉蛋，在食物蒸騰起的熱氣中，她眼角眉梢都露著笑意。她的碗里除了香腸，還有許多小籠包的肉餡，而對面的男孩正津津有味地咀嚼著一碗包子皮。

“哥哥晚上帶你去吃！一定給你搶個好位置！”男孩允諾女孩。

真是服了雅拉鎮(zhèn)的人民，什么關于美食的故事都能杜撰出來！一個她恨不得明天就倒閉的餐館居然被他們說得神乎其神，餐廳的生意還一天比一天紅火，真讓人頭疼。玉落深深嘆了一口氣，雙手握拳，指甲都要嵌到手心里。

“喂，我說你們兩個，”玉落轉(zhuǎn)過身，將帽子脫下，刀子一樣冰冷的目光直視著這對兄妹，讓背后議論的兩人嚇得都不敢抬起頭，“今晚有新鮮的牡丹蝦刺身，早點過來吃吧?！?/p>

男孩和女孩面面相覷，轉(zhuǎn)瞬露出中了大獎般的笑容。

玉落拎著一大堆新鮮食材，累得氣喘吁吁，剛拿出掃帚想飛回去，苦于和阿黛爾定下的契約，只得憤恨地把掃帚揣進懷里，和食材一起吃力地扛回去。玉落在心中暗暗發(fā)誓，下次絕不再帶這個破掃帚出門，現(xiàn)在這東西連掃地都不能掃，只能增加她的負重。

這時，一只貓頭鷹掠過玉落的頭頂，丟下一封印著紅色火漆的信就飛走了。對于一個沒有魔法的女巫，就連貓頭鷹都不愿多看一眼，它甚至還抖了抖翅膀，讓那些魔法羽毛不斷堆疊，險些把玉落淹沒。真是世態(tài)炎涼，玉落暗想，等她拿到女巫勛章，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只鳥烤了。

“既然已經(jīng)開始經(jīng)營，就打起精神，努力做出一家好餐廳吧?！卑Ⅶ鞝栐谛偶械膭钪菊Z錄總是天花亂墜。然而玉落知道，按照阿黛爾的一貫風格，信件最下方的那一行小字才是重點。

“飯店的營業(yè)額也將作為女巫考核的參考哦?！卑Ⅶ鞝柟徊粫试S她偷懶。

海邊小鎮(zhèn)的夕陽逐漸落下，太陽扇動著它的羽毛離開天空，玉落眺望遲暮下的大海，黑夜正緩緩降臨，而她的一天，也才剛剛開始。

（三）

那天的月光很好，也是玉落的小餐廳開業(yè)以來生意最好的一次。幸好玉落提前找了鐘點工來幫忙，要不肯定忙不過來。

吧臺和大廳里都坐滿了人，小小的餐廳就像一個不斷旋轉(zhuǎn)的萬花筒，每一桌食客都有著平凡卻又動人的故事。揮汗如雨的玉落一抬頭，那對白天說好要來的兄妹已經(jīng)坐在靠窗的位置，夜里的天氣有些涼了，哥哥還貼心地在妹妹的腿上搭了一條毯子。

“煎松茸?！庇衤浞畔卤P子，雖然臉上面無表情，心中仍為他們?nèi)缂s到來而竊喜。

“真好吃！姐姐你是怎么做的？”妹妹忍不住夸贊，剛說完，哥哥就把盤子中還剩下的一片松茸夾到她的盤子里。

“開小火，用黃油煎制一下，等到邊角處微微焦黃就行。因為食材本身足夠鮮美，再多的佐料都是浪費?！泵鎸ε⑻鹉伒目滟?，玉落還是努力保持鎮(zhèn)定。

女孩閉上雙眼，細細品味每一道料理，忍不住繼續(xù)夸贊：“這鮮活的牡丹蝦，咬下去，蝦肉觸到牙齒，有種吹彈可破的感覺。蝦肉迸發(fā)出的清甜感，伴著現(xiàn)磨山葵特有的清香與顆粒感，真是極致的美味……

“這個海鮮炒飯也很棒！炒飯的層次感非常豐富，我似乎看到了火苗騰升的瞬間，感受到了姐姐你顛勺的重量呢……

“最后的刨冰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甜點了。好像一個小小的雪山一樣可愛。煮熟的紅豆、清甜的水果和蜂蜜融合在一起，讓我感覺站在龍卷風的正中央，所有的悲傷都不見，有種從未有過的平靜……姐姐，你的食物像是有魔法，讓我感到非常幸?！迸⑼衤涞难劬ο裾粗端钠咸眩層衤涠汩W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咳咳，”玉落清了清嗓子，“別以為說兩句好話，我就會給你們打折啊！”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美食帶來的安穩(wěn)幸福中時，忽然，餐廳的地板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

“地震了！地震了！”當有人這樣呼喊的時候，屋頂上的一盞吊燈已經(jīng)砸了下來。

玉落躲到一旁靠墻的桌子底下，抬頭看見哥哥迅速起身到對面抱起妹妹，玉落這才看清楚，女孩那溫柔美好的笑臉下，竟是一雙失去知覺的腿。

“快到這里來！快！”玉落朝他們大喊。

哥哥趕緊抱著妹妹躲到了玉落旁邊，三人一起擠在那狹窄的桌子底下，耳邊都是轟隆的下墜聲。哥哥捂住妹妹的耳朵，緊緊抱住她。妹妹的眼淚一直在往下淌，顫抖地說：“哥，我害怕?！?/p>

“不要怕，五年前，你活下來了，五年后，你也可以。只有活著，你才有機會吃到更多好吃的，所以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备绺鐖远ǖ馗嬖V妹妹。

女孩望了望玉落，玉落握住她纖細的手指，朝她點了點頭。

（四）

五年前，雅拉鎮(zhèn)發(fā)生了一場大地震。

那場大地震造成了鎮(zhèn)上將近四分之一的人口傷亡。男孩的妹妹就在災難中失去了雙腿。

妹妹雖然有幸從災難中逃生，但是失去雙腿后，一直沒有辦法再開心起來。妹妹是全班唯一的幸存者，當看到同學的父母時，她總因為自己的幸存而感到愧疚?！盀槭裁粗挥形一钕聛砹?？”她總是這樣問哥哥。哥哥害怕她永遠都走不出這場地震，就努力讓她快樂，就像把所有美味的食物都放到她碗中一樣，他努力把全世界的美好塞到她的手中。

只可惜，五年過去了，他們還是沒能逃出另一場地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沒人知道外面又流轉(zhuǎn)了幾個白天黑夜。玉落心里清楚，救援的人也許永遠都搜救不到這里了。就算最終他們找到了這里，他們?nèi)酥校衤洳桓冶ＷC已經(jīng)陷入昏迷狀態(tài)的妹妹能否撐過去。

玉落嘆了一口氣，哥哥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懷里所剩不多的水遞給玉落：“謝謝你，做了那么美味的食物給我們吃?！?/p>

玉落的鼻子一陣發(fā)酸，她搖了搖頭，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決定，念出那魔法的咒語。

黑暗中忽然出現(xiàn)一扇金色的小門，那門的背后，連接著玉落用魔法開辟的生路。她違背了自己向阿黛爾許下的誓言，因為使用了魔法，她將失去成為女巫的資格。

“快帶她去醫(yī)院吧?！庇衤鋸椓讼率种?，那扇金色的小門緩緩打開。

“原來你真的是女巫？”哥哥驚訝。

“現(xiàn)在不是了?！庇衤淇嘈?。

那對兄妹逃生后，玉落的背后響起一個嚴厲的聲音：“你違背了誓言?！?/p>

是阿黛爾。

“是！抱歉讓你失望了！”玉落承認。

“告訴我原因。”

“以前我覺得，學習魔法是為了滿足我的愛好?？僧斈莻€女孩說，覺得我做的食物好吃到像用了魔法一樣，我才明白，我學習魔法，就是為了幫助這些普通人。”

“誓言就是誓言。我不會因為你的善良而同情你?！?/p>

“無所謂了?！庇衤浯瓜骂^，擺擺手。

就在這時，她破爛的圍裙上忽然浮現(xiàn)了一個彩色的勛章，一個她從沒見過的別致勛章，上面環(huán)繞著各式的蔬菜水果和牛羊肉等食物圖案。

“恭喜你，玉落女巫。你的勛章，是這小鎮(zhèn)上的人們贈予你的。他們都說，你的食物充滿魔法的味道?！卑Ⅶ鞝柍瘟嘶螐牡卣鸬膹U墟中找出的那本餐廳的意見簿，嘴角忍不住的笑意總算如花綻放。接著她揮了揮權杖，周圍的那些廢墟都騰空升起，慢慢拼湊成完整的房子。

玉落站在不斷修復的廢墟里，撫摸著那枚別致勛章，努力保持平靜，笑著說：“就算當了女巫，我還會繼續(xù)經(jīng)營我的餐廳。”

遠處熙攘的人群落入玉落的眼眸，那些從災難中重生的人們，正在等待一碗熱湯的關懷，他們的笑容，比天上的星辰還要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