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劉震云：“反諷式幽默”中洞見事物的哲理

【點睛片段】

我們民族最缺的就是笨人

感謝張旭東教授，感謝姚洋院長，使我有機會又回到母校，回到百年講堂。

……

大家畢業(yè)以后是從一所大學(xué)到達了另一所大學(xué)，從一本書到另外一本書。大家最需要知道的是這個民族最缺失什么。這個民族不缺人，不缺錢。全世界都知道中國人最有錢。我覺得這個說法是最欺負人的。如果14個人有10塊錢，另外2個人有9塊錢，用我們國發(fā)院現(xiàn)代金融學(xué)的理論來衡量，到底誰有錢？我們的馬路頭一年修，第二年要拉開看一看；我們的大橋，壽命不會超過30年；一下雨，我們的城市就淹了。缺什么？我們這個民族缺遠見。遠見，對于這個民族，如大旱之望云霓，如霧霾之望大風(fēng)。

大家在另外一個大學(xué)起步時，有兩句話千萬不要信：一是，世界上的事是不可以投機的，千萬別信，世界上的事是可以投機的。另外一句話，世界上是沒有近路可走的，這句話我也不同意。投機分子走近路成功的人在人中起碼占80%。但主要的區(qū)別是，他們得到的利益只是針對他們自己。你做的這些事情是只對自己有利還是你促進了這些事情的發(fā)展。這個民族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最缺的就是笨人。

我在北大有很多特別好的導(dǎo)師，我在另外一個學(xué)校也有兩個特別好的導(dǎo)師。一個是我的外祖母，她是個普通的中國農(nóng)村婦女，不識字，她和上個世紀同齡，1900年出生，1995年去世，活了95年。她在方圓幾十里是一個明星，如果演電影她就是安吉莉娜·朱莉，如果踢足球她就是梅西，如果打籃球她就是杜蘭特，如果跑步她就是博爾特。但她一輩子給地主打長工。她個子只有一米五六，但是我們黃河邊三里路長的麥趟子，每次割麥子時她都是頭把鐮。頭把鐮是什么？就是第一提琴手。當她把麥子從這頭割到那頭的時候，一米七八的大漢才割在地頭中間。她晚年的時候，我跟她有個爐邊談話。我說，你為什么割得比別人快？她說，我割得不比任何人快，只是割麥子我一哈下腰，就從來不直腰；因為你直一次腰你就會直十次、二十次；我無非是在別人直腰的工夫我割得比別人快一點。接著她跟我語重心長地說了句話：我是個笨人啊。這是一個偉大明星的教誨。

我有個舅舅，是個木匠，小時候得過天花，臉上有麻子，大家叫他劉麻子。劉麻子做的箱子柜在周圍四十里賣得最好，漸漸周邊就沒有木匠了。所有木匠都說劉麻子這個人特別毒，所有顧客都說他做的箱子柜特別好。他晚年時，我跟他有個爐邊談話。我說：舅舅，你的同行說你毒，你的顧客說你好，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說別人說你毒和說你好，并不能使你成為好木匠；我能成為好木匠，是因為別人打一個箱子花三天時間，我花六天時間；你只花六天時間也不是好木匠，我與別的木匠的區(qū)別是，我打心眼里喜歡做木匠。我特別喜歡做木匠活刨出的刨子花的味道；你只是喜歡做木匠活，你也當不好，我當木匠會有恍惚的時候，比如我看到一棵樹，如果是松木、柏木、楠木，哪家的閨女出嫁的時候打個箱子柜該多好；如果是棵楊樹，楊樹是最不成材的，只能打個小板凳。他已經(jīng)達到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境界。他雖然不是北大哲學(xué)系的，但已經(jīng)達到了哲學(xué)系畢業(yè)的水平。

有時候，我開車路過我們民族的馬路，馬路兩邊基本上全是楊樹，因為楊樹長得快。但你去像歐洲、北美那些發(fā)達國家，路兩旁全是松樹、椴樹、楠樹、橡樹、白蠟。樹的質(zhì)量對比能代表一個民族的心態(tài)。

所以我送在座的師妹師弟兩句話：種樹要種松樹，做人要做劉麻子；舉起你們手里的探照燈，照亮我外祖母沒工夫直腰的麥田。還有一句特別重要的話，記得下次見面的時候請我吃餃子。

（本文選自劉震云在北京大學(xué)2017屆畢業(yè)典禮上的致辭，有刪減）

【推薦理由】

劉震云，1958年5月生于河南省延津縣。著名作家、中國人民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茅盾文學(xué)獎得主。1982年開始發(fā)表作品，擅長小說創(chuàng)作，現(xiàn)有多部作品問世，共計四百多萬字。作品多次獲獎，被評介、改編和翻譯。

作為一位著名的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家，劉震云慣于運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反諷式的幽默來表現(xiàn)小說人物的鮮明個性。他在系列小說中把“反諷”運用到日常生活瑣事的描寫中，蘊含了強烈的諷刺意味，并且裹雜著種種幽默基調(diào)，文字的表面意思與真實的寫作意圖截然相反，從而使表達效果事半功倍，妙趣橫生。在描寫刻畫小說中的人物時，他始終保持冷靜、客觀、真實的旁觀者角度，運用最簡單的故事，最生活化的語言，最直白的表達，記錄最真實的生活，在幽默風(fēng)趣的氛圍中，使讀者產(chǎn)生共鳴，感受到他的作品帶來的強烈沖擊力。

即使是演講，劉震云的語言風(fēng)格也不遜于小說的表達，甚至有一些地方比小說還要出彩。他善于選擇貼近民生、聽眾喜聞樂見的實例，深入淺出，層層鋪排，來激起聽眾的心理共鳴。然后在反諷式的幽默中，話鋒一轉(zhuǎn)，故事蘊含的哲理便呼之欲出。此次選文中，作者列舉外祖母割麥不直腰的事例來說明專一、執(zhí)著的重要性。外祖母總結(jié)時那一句：“我是個笨人??！”這里的“笨”是真正的笨嗎？顯然不是！正是這種意味深長、發(fā)人深省的語句，讓聽眾會心一笑，便能輕松明白作者的意圖。

【中考熱文】

劉震云講述的故事與經(jīng)典語錄，多次被選入話題作文素材，如他在獲得第八屆茅盾文學(xué)獎后接受采訪時說的一段話，以及上面選文中的“姥姥割麥子不直腰”和舅舅的故事，都曾作為中考話題作文素材。了解作家的語言風(fēng)格和一貫的反諷手法，能夠幫助我們分析這些素材背后的意義，從而進一步破題、作文。

【本月書單】

《故鄉(xiāng)天下黃花》《故鄉(xiāng)相處流傳》《故鄉(xiāng)面和花朵》《一腔廢話》《劉震云文集》《塔鋪》《新兵連》《單位》《一地雞毛》《溫故一九四二》《一句頂一萬句》

讀一讀，體會一下劉震云“反諷式幽默”的語言風(fēng)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