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兒莊戰(zhàn)役中的"中國間諜"夏文運

高榮偉

留日歸來

夏文運，字承堯，化名何益之，1905年出生于大連金州新區(qū)七頂山滿族鄉(xiāng)大朱家村。

1919年，夏文運考入旅順師范學堂，畢業(yè)成績各科全優(yōu)。1925年，夏文運赴日本廣島高等師范學校留學。1929年，夏文運從廣島高等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又考入日本京都帝國大學。1931年，夏文運完成碩士論文答辯，正式從日本京都帝國大學畢業(yè)，是中國最早的留學碩士之一。

1932年3月，夏文運從日本回到大連。此時正值“九一八”事變爆發(fā)不久，在生活無著、報國無門之際，經人介紹，夏文運進入了偽滿洲國政府機關工作。因其學歷過人，日語甚好，不久，受關東軍司令部情報課長和知鷹二中佐的邀請，夏文運擔任其隨身翻譯。在做和知鷹二中佐翻譯官期間，夏文運深受和知鷹二中佐的器重，并與土肥原賢二、板垣征四郎、岡村寧次等日軍高官混得很熟，這為他日后從事諜報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幡然醒悟

1931年至1936年，中國處于軍閥混戰(zhàn)時期，與蔣介石對立的廣東和廣西二省均處于半獨立狀態(tài)。侵華日軍利用中國當時的分裂局面，煽動地方實力派李宗仁同中央政府對抗，派出各色人物去廣州游說李宗仁。

1935年6月，夏文運陪同和知鷹二長駐廣州，做李宗仁及其兩廣軍隊的策反工作。此后，李宗仁與和知鷹二的歷次會談，都由夏文運翻譯。

據《李宗仁回憶錄》記載：李宗仁與夏文運多次見面，覺得其為人正派，年輕熱情，才華橫溢，便想喚醒他的良知。一天，在廣州東山馬棚崗，李宗仁密約夏文運到自己的住處傾談。

李宗仁誠懇地問道：“我看你是位有德有才的青年，現在我們的祖國如此殘破，你的故鄉(xiāng)大連也被敵人占據，祖國的命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你能甘心為敵服務無動于衷嗎？”

盡管夏文運身受日本人的恩惠，但良知未泯。在李宗仁的開導下，夏文運頓時淚飛如雨。他回憶起自己小時候如何受日本人的欺凌，就因為無意中多看了日本人一眼，結果被打得鼻青臉腫；現在雖然聲名顯赫，但時常受到日本人的奚落，多次遭到日本憲兵的刁難。

李宗仁緊跟著又問了一句：“何先生（當時，夏文運用的是化名何益之），假如中日之戰(zhàn)爆發(fā)，你愿不愿意替祖國盡點力？”

夏文運擦了一把眼淚，鄭重地表示：“如有機會報效祖國，當萬死不辭！”

從這時候開始，夏文運便正式成為李宗仁的高級情報人員，兩人通過秘密電臺和專用密碼進行單線聯系，而且夏文運謝絕任何報酬。

身在日營心在華

夏文運被李宗仁成功策反，在此后的歲月里，他身在日營心在華，利用和知鷹二的庇護，長期為李宗仁提供絕密情報。

1938年年初，臺兒莊戰(zhàn)役拉開序幕。李宗仁指揮的五戰(zhàn)區(qū)要防守津浦線狹長的一個區(qū)域，而能調動的兵馬少之又少，且多是雜牌軍。板垣征四郎的第5師團從青島向魯南進犯，磯谷廉介的第10師團沿津浦線南攻，2萬多名日軍以餓狼撲食之勢直逼徐州門戶臺兒莊。臺兒莊危在旦夕！

1938年1月底，正在李宗仁焦頭爛額之際，他收到夏文運的一份絕密情報，這封密電寫著11個字：板垣師團將從膠濟線南下。李宗仁據此料定板垣將進攻臨沂，因此命令龐炳勛軍團馳往臨沂，堵截敵人。龐炳勛軍團實際上只有5個步兵團，浴血奮戰(zhàn)到3月中旬，漸漸抵擋不住號稱“陸軍之花”的板垣師團，向李宗仁求援，而此時南北戰(zhàn)線都很吃緊，李宗仁無兵增援。

正在李宗仁急得團團轉之際，夏文運從上海租界發(fā)來絕密電報：日軍南動而北不動。李宗仁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立即調整軍事部署。李宗仁命令駐防在津浦線南段滁州、明光的桂系第31軍迅速西撤，誘敵深入；命令于學忠的51軍在淮河北岸布防；迅速抽調張自忠的59軍北上。龐部、張部一舉在臨沂殲敵3000多人，使敵軍無法立足，一退90余里，徹底粉碎了板垣、磯谷兩師團會師臺兒莊的企圖，從而為臺兒莊大捷創(chuàng)造了條件。

4月7日，臺兒莊戰(zhàn)役取得重大勝利。在一個多月時間內，中國軍隊斃傷日軍11984人，俘虜719人，繳獲大炮31門、裝甲汽車11輛、大小戰(zhàn)車8輛、輕重機槍1000余挺、步槍10000余支，磯谷師團的主力被徹底殲滅。臺兒莊戰(zhàn)役是抗戰(zhàn)初期中國軍隊正面戰(zhàn)場取得的第一個重大勝利，臺兒莊也因此被譽為“中華民族揚威不屈之地”。

令人難以相信的是，這一重大勝利竟主要是由國民黨的雜牌軍打出來的。此戰(zhàn)后，蔣介石不無驚訝地對李宗仁說：“你居然能指揮雜牌部隊?！崩钭谌手笓]的第五戰(zhàn)區(qū)所屬部隊大多是蔣介石蓄意淘汰的雜牌軍，雖然兵力數倍于日軍，但新兵多，武器裝備低劣，每人平均還不到一支槍，不少人使用的是大刀、長矛，而日軍裝備則有火炮、坦克、飛機等先進武器。“和上海作戰(zhàn)之部隊相比，實在是三四等的貨色?！薄拔臆娫诰€上有百萬貔貅，尚且一敗涂地，今敵人挾新勝之威，自南北兩路傾巢而來，我膽敢以七八萬疲憊之師，與之周旋，也未免有螳臂擋車之感了?！崩钭谌驶貞浾f。

李宗仁對夏文運提供的情報在價值及迅速、準確方面甚是欽佩，他在回憶錄中寫道：“何君（即夏文運）冒生命危險，為我方搜集情報，全系出乎愛國的熱忱，未受政府任何名義，也未受政府分毫的接濟?！薄捌淝閳蟮难杆佟蚀_，抗戰(zhàn)初期可說是獨一無二?！?/p>

1939年4月，夏文運又從上海發(fā)來密電，詳細報告日軍掃蕩五戰(zhàn)區(qū)的戰(zhàn)略及兵力部署情況。據此，李宗仁下定決心，巧妙布陣，率部苦戰(zhàn)月余，終于擊潰進犯之敵，斃敵5000余人。

屢遭劫難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日軍進入上海租界，夏文運因有間諜嫌疑，險遭日方特務逮捕，被迫逃往山西太原。自此夏文運與李宗仁的情報聯系中斷。夏文運在太原先后任偽新民報社社長，1943年至1945年4月，夏文運任偽山西省政府建設廳廳長。1946年3月，國民黨軍統局局長戴笠飛抵北平，偶爾聽說夏文運就在這里，喜出望外，親自部署，秘密逮捕并審訊了他。

夏文運被關在東城區(qū)警察署內，隨時都可能被處決。妻子陳桂珍得知消息，立即去見李宗仁，請求援救。李宗仁于是親自出面證明，夏文運非漢奸，他在日偽政權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其派遣的。1947年，夏文運經李宗仁保釋出獄，1948年回上海定居。

上海解放后，夏文運被誤定為在逃的“大漢奸”，捉拿他的布告貼滿了他家鄉(xiāng)的大街小巷，夏文運的子女、親友深受連累，有的人因而被迫害致死。1950年年初，夏文運被上海盧灣區(qū)警察局逮捕，經上海市委情報委員會書記吳克堅的關照，被無罪釋放。之后，夏文運途經香港，輾轉踏上日本國土，并在日本重新成家。后經日本政要岸信介擔保，夏文運獲得居住權，并擔任了日本國鐵特別顧問。退休后，夏文運以經營料理店為生，他多次表示欲回祖國探親的愿望，可是，由于中日尚未建交，沒能如愿。1967年，夏文運以日文出版《黃麈萬丈》一書，書中只字不提為李宗仁密送情報一事。

二戰(zhàn)后，和知鷹二曾任日本國鐵總裁，被譽為日本“新干線之父”。20世紀60年代初，在美國訪問期間，他拜會了寓居新澤西的李宗仁。交談中，李宗仁仔細詢問了夏文運在日本的工作和生活情況，并不無感慨地說：“不知什么時候再能見到老夏??？”后來，李宗仁又在回憶錄中多處提及夏文運，稱他是“無名英雄”，“對抗戰(zhàn)之功實不可沒”。1965年7月，李宗仁沖破重重阻力，返回祖國大陸。他向有關部門打聽夏文運子女的情況，并希望能見他們一面。

1978年，戴著在逃“大漢奸”帽子的夏文運客死日本東京，終年72歲。為了保持自己的一顆中國心，他至死也沒有加入日本國籍。

在人們的印象中，“皇軍”翻譯官都是為虎作倀的漢奸，而作為“皇軍”高級翻譯官的夏文運，卻被抗日名將李宗仁譽為“無名英雄”——“何君這樣的愛國之士，甘做無名英雄，其對抗戰(zhàn)之功實不可沒?！?/p>

“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黃沙始到金?！毕奈倪\在抗戰(zhàn)時期為抗日戰(zhàn)爭所做的貢獻，這些年來漸漸地為世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