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陳廷焯的《白雨齋詞話》是清末三大詞話之一,其內(nèi)容十分豐富。《白雨齋詞話》集中體現(xiàn)了陳廷焯貴“沉郁”的詞論觀。這一詞論觀的核心思想便是對詩騷傳統(tǒng)的繼承。本文主要從創(chuàng)作本原、創(chuàng)作方法、詩教觀三個方面探討這個問題。
關鍵詞:詞話;陳廷焯;詩騷傳統(tǒng)
作者簡介:朱珊珊,女,安徽懷遠人,古典文獻學碩士,研究方向為元明清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6-0-02
陳廷焯,原名世焜,字耀先,又字亦峰,鎮(zhèn)江丹徒人。陳氏一生著作甚多,有《詞則》《白雨齋詞存》《白雨齋詩抄》《云韶集》《詞壇叢話》《騷壇精選錄》《希聲集》《白雨齋詞話》等。其中,他的《白雨齋詞話》與王國維《人間詞話》、況周頤《蕙鳳詞話》合稱清末三大詞話?!栋子挲S詞話》內(nèi)容豐富,篇幅宏大,體現(xiàn)了陳廷焯主要的詞學觀。
陳氏論詞,以是否“沉郁”來判斷作品高下,形成了重“沉郁”的詞論觀。他這樣解釋“沉郁”的概念:“所謂沉郁者,意在筆先,神馀言外,寫怨夫思婦之情,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飄零,皆可于一草一木發(fā)之。而發(fā)之又必若隱若現(xiàn),欲露不露,反復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匪獨體格之高,亦見性情之厚?!奔此^“沉郁”,在思想內(nèi)容上要求“寫怨夫思婦之情,寓孽子孤臣之感”,在創(chuàng)作方法上需要“欲露不露,反復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我們發(fā)現(xiàn),這其實是繼承了《詩經(jīng)》的“興觀群怨”傳統(tǒng)和《離騷》的“美人香草”興寄傳統(tǒng)的??梢?,陳廷焯“沉郁說”的論詞觀點在思想內(nèi)容和創(chuàng)作方法上都深受詩騷傳統(tǒng)影響。具體的看,陳廷焯詞論對詩騷傳統(tǒng)的繼承主要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對“怨慕之情”這一創(chuàng)作本原的繼承
在《白雨齋詞話》中,陳廷焯多次提到“本原”這個概念,如他在《白雨齋詞話》卷一第一條就開宗明義:“國初諸老……顧于此中真消息,皆未能洞悉本原,直揭三昧。余竊不自量,撰為此編,盡掃陳言,獨標真諦?!焙竺嬗终f:“且作詞只論是非,何論人道與不道?若不觀全體,不究本原,徒取一二聰明新巧語,遂嘆為少游、美成所不及,是亦妄人也已矣!”這里,他認為前代大多數(shù)人論詞都僅停留在“皮相”、“形骸”之上,而不知詞之本原。所以,陳廷焯決心掃盡陳言,不拘泥于皮相之見,從詞的本原出來,來評價詞。
“本原”,是指什么呢?陳廷焯曾說:“古之為詞者,志有所屬,而故郁其辭;情有所感,而或隱其義;而要皆本諸風、騷,歸于忠厚。自新聲競作,懷才之士,皆不免為風氣所囿,務取悅人,不復求本原所在?!笨梢?,“本原”是指作詞的發(fā)心和旨歸,即為什么要作詞。陳廷焯認為,詩騷的作者之所以作詩是因為“志有所屬,而故郁其辭;情有所感,而或隱其義”。比如,屈原“信而見疑,忠而被謗”,所以將身世之感形諸筆端,鑄成奇情壯彩的華章。
在對詞的評價中,陳廷焯往往把詞作中對屈原離騷創(chuàng)作精神的繼承明確點出。如評價溫庭筠:“飛卿短古,深得屈子之妙,詞亦從楚騷來,所以獨絕千古,難乎為繼。”評價李兆洛:“‘復袖錦鴛鴦。經(jīng)年繡一雙。即屈子‘好修以為常意?!痹u價自己的詞作:“余曾賦四章,非敢云抗美古人,要亦不外離騷‘初服之義?!薄坝嘣x兩闋云……‘鸞鏡二語,言修飾之工,即離騷‘內(nèi)美修能”意?!?/p>
二、對“比興之義”這一創(chuàng)作方法的繼承
在創(chuàng)作方法方面,陳廷焯也繼承著詩騷傳統(tǒng),這主要體現(xiàn)在他重視詞對于比興寄托手法的應用。正如他說:“感慨時事,發(fā)為詩歌,便已力據(jù)上游,特不宜說破,只可用比興體。即比興中,亦須含蓄不露,斯為沉郁。斯為忠厚?!?/p>
由于重視比興寄托手法的使用,使得陳廷焯十分重視在詞中尋找作者隱含的身世之感,家國之思,時事之慨。比如,陳廷焯非常推崇王沂孫的詠物詞,說:“詞選云:‘碧山詠物諸篇,并有君國之憂。自是確論。讀碧山詞者,不得不兼時勢言之,亦是定理。……碧山詠物諸篇,固是君國之憂。時時寄托,卻無一筆犯復,字字貼切故也。就題論題,亦覺躊躇滿志?!彼J為碧山詠物詞,是以物來寄托君國之憂。他分析碧山望梅說:“故國忠愛之心,油然感人,作少陵詩讀可也。”點出碧山以梅寄托思念故國之心。又評價陳西麓曰:“西麓八寶妝云:“‘琴心錦意暗懶,又爭奈西風吹恨醒。其有感于為制置司參議官時乎。然不肯仕元之意,已決于此矣,正不必作激烈語?!薄扒傩腻\意暗懶,又爭奈西風吹恨醒”一句,字面上看是寫閨怨,而陳廷焯結合作者所處的時局,推究作者的本義,認為這是以閨怨寄托身世之感,即“托志帷房,卷懷君國”??梢?,陳廷焯正是秉承著屈原在《離騷》中以香草比自己的高潔品德,以追求美人比追隨君國的創(chuàng)作方法來進行評價的。
另一方面,陳廷焯推崇委婉曲折,認為詞應該“若隱若現(xiàn),欲露不露,反復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倍懦狻耙话l(fā)無余”“蹈揚湖?!钡谋磉_方式。如陳維崧是清初詞壇大家,十分受人推重。而陳廷焯對他則不以為然。他說:“迦陵詞氣魄絕大,骨力絕遒,填詞之富,古今無兩。只是一發(fā)無余,不及稼軒之渾厚沉郁。然在國初諸老中,不得不推為大手筆。”在肯定陳維崧詞優(yōu)點的同時,提出他在表達方式上“一發(fā)無余,不及稼軒之渾厚沉郁?!倍翖壖苍~則“從千回萬轉(zhuǎn)后倒折出來”“多少曲折。驚雷怒濤中,時見和風曖日。所以獨絕古今,不容人學步?!?/p>
三、對“興觀群怨”傳統(tǒng)詩教的繼承
孔子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标愅㈧躺钍堋芭d觀群怨”的詩教影響,十分注意詞對于培養(yǎng)人的性情的積極作用。他主要提到兩個方面。
第一,對作者來說,性情之正是作好詞的前提。首先,陳廷焯認為,詞的基本要求是“性情之真”,而反對那種可以爭奇斗巧的作品。如評價溫庭筠詞:“此種詞,第自寫性情,不必求勝人,已成絕響。后人刻意爭奇,愈趨愈下,安得一二豪杰之士,與之挽回風氣哉?!庇秩缭u價古今詞人說:“古之為詞者,自抒其性情,所以悅己也。今之為詞者,多為其粉飾,務以悅人,而不恤其喪己”。他提倡的顯然是“自抒其性情”的“古之為詞者”。而真實的性情也有高下之分。“性情之真”的基礎上,更高的標準則是“性情之正”。符合詩騷的那種怨慕之情是陳廷焯認為的“性情之正”,表達出這種性情的詞作便是“大雅”“正聲”,符合其“沉郁”的審美標準。如他評價王沂孫“碧山詞性情和厚,學力精深。怨慕幽思,本諸忠厚而運以頓挫之姿,沉郁之筆。論其詞品,已臻絕頂,古今不可無一,不能有二?!笨梢?,陳廷焯認為要想寫出好詞,就要求詞人具有和厚深摯的性情。
第二,對讀者來說,好詞具有感發(fā)性情的功能。陳廷焯說:“后人之感,感于文不若感于詩,感于詩不若感于詞。詩有韻,文無韻。詞可按節(jié)尋聲,詩不能盡被弦管。飛卿、端己,首發(fā)其端,周、秦、姜、史、張、王,曲竟其緒,而要皆發(fā)源于風雅,推本于騷辯。故其情長,其味永,其為言也哀以思,其感人也深以婉?!泵鞔_說出第一流詞人的詞發(fā)源于詩騷,具有“感人”的功能。又說:“溫厚和平,詩教之正,亦詞之根本也?!卑逊稀霸娊獭笨醋髟~的根本,可見受受詩騷影響之深。陳廷焯在論及他所看重的詞人詞作之時,點出其具有感發(fā)性情的功能。如評價南宋四家詞說:“草窗、西麓、碧山、玉田,同時并出,人品亦不甚相遠。四家之詞,沉郁至碧山止矣。而玉田之超逸,西麓之淡雅,亦各出其長以爭勝。要皆以忠厚為主,故足感發(fā)人之性情?!痹u蒿庵詞:“和平溫厚,感人自深。溫、韋的一千年來,此調(diào)久不彈矣!”評賀雙卿:“雙卿詞怨而不怒,可感可泣?!?/p>
陳廷焯作為清末的詞論大家,其詞學思想雖然豐富卻不蕪雜,原因就是有一條主線。就是重“沉郁”。這“沉郁”也就是從先秦流傳下來的詩騷文學脈絡。陳廷焯正是領悟并繼承了《詩經(jīng)》《離騷》的精神內(nèi)核,形成了自己獨有的詞學評價體系。清朝是中國古典文學乃至文化的整理和復興時期。陳廷焯的《白雨齋詞話》可以看作是以詞話的方式對中國傳統(tǒng)文學精神乃至傳統(tǒng)士大夫人格精神進行的繼承和復興。
參考文獻:
[1]陳廷焯. 白雨齋詞話[M].上海:上海古籍,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