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我心里的一個春天

朱云峰老師笑盈盈地站在母校的門口，身姿挺拔，神采奕奕。他靜靜地望著我和萬紅霞走近，笑意一直蔓延到眼角、唇邊。滿樹的花兒都開放了，空氣中飄過一縷芳香，有柔風拂過我們的發(fā)梢，一切美好得如當初的模樣……

遇見朱老師時，我才上初二，是一個淘氣的女孩，走路一蹦一跳的，上課的時候嘰嘰喳喳，像只小麻雀。朱老師那時也很年輕，性格灑脫，說話風趣，他的課堂常常會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那時的我，很喜歡數(shù)學，所以第一次上朱老師的課，總是要插嘴，他還在一步步演示計算時，我就情不自禁地把答案公布了。他皺著眉頭，說：“沒想到，我們這個班還藏了個高手呢！”同學們都笑了，我也甜甜一笑。他專注地看了我一會兒，說：“不過真正的高手懂得沉默是金，懂得適時發(fā)言?！蔽也缓靡馑嫉匦π?，沖他調皮地眨眨眼，擺擺手，輕輕地說：“下次不會啦！”聽到我的保證，他滿意地點點頭，說：“我們繼續(xù)！”可是，不一會，我又不由自主地插嘴了，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沒有說話。當我聽講得入神了以后，就又忘記了要“保持安靜”。朱老師只能一聲聲嘆息。有意思的是，后來他上課上得情緒高漲時，經(jīng)常會條件反射般地指著我說：“你別插嘴！”大家都會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朱老師是個真性情的人，在課堂上，他有時可愛得像個小孩子。記得有一次，因為一道數(shù)學題的解答，我和他有不同的想法，于是舉手發(fā)言了。朱老師起先還挺有耐心地解釋，但我據(jù)理力爭，毫不退讓，他也急了，擼起袖子，與我唇槍舌劍一番。我也不甘示弱，提出自己的觀點。我們倆在課堂上展開了火熱的辯論，教室里卻出奇的安靜。朱老師走到我的身邊，將袖子挽起得更高了，我也無意識地擼起了袖子，正欲開口辯解時，后桌的男同學錢桂華大喊一聲：“李小琴，上——”接著傳來了哄堂大笑，我尷尬地張了張嘴，狠狠地瞪著錢桂華。誰知，朱老師卻恢復了鎮(zhèn)定，含笑地望著我，說：“我很欣賞你，李小琴同學，你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學生，能和你探討數(shù)學題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也是一件讓人感到幸福的事！”

說出這番話后，他又不失真誠地調侃：“和你們在一起，我經(jīng)常會感到自己像個孩子，感謝大家讓我擁有了童心！”

可是，我的“膽大妄為”，并不是每個老師都能理解、欣賞的。在初三時，我們班換了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周老師任教英語。這個周老師教學水平挺高，但美中不足的是，她在讀有些單詞時發(fā)音不夠標準。那是自小受地方口音影響而致，周老師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但多年的發(fā)音習慣總是自然而然隨后而出。在那個年代，對外語發(fā)音的要求不像今天這么嚴格，說“中國式英語”“方言式英語”的大有人在，但是，周老師第一次上我們班的課時，簡直被我氣暈了。因為一堂課下來，我給她糾正發(fā)音不少于二十次，她先前還和風細雨地講課，接著就板起臉冷冰冰地說話?？墒俏覜]有眼識，不懂得察言觀色、點到即止。她后來看我們的眼神都透著寒氣，我不知道是自己把氣氛搞砸了，只知道她非常生氣，因為她下課后，把書往講臺上一摔，看了我一眼，就憤恨地走了。

朱老師知道后，找我談話。他言辭懇切地說：“我知道你幫助老師糾正讀音是出于好意?？墒悄阋欢俚丶m正，就會讓人產(chǎn)生被刁難的感覺。真正的善意是幫助了別人，同時也維護了別人的自尊心，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你覺得呢？”

第一次，有老師這樣誠懇地和我交談。其實，以前學校也有一位副校長來代英語課，我一節(jié)課給他糾正了幾次發(fā)音。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彬彬有禮地向我表示感謝，并且詢問我的名字，表揚我學得認真，聽得仔細，而且善于幫助別人。我當時聽了，覺得很快樂。沒有想到不同的老師對我相同的做法，會有完全不同的心理，這是我疏忽了。我很認同朱老師的話，于是立刻找到周老師，表達了我的歉意，希望她能諒解。周老師聽了以后，拍拍我的肩膀，說：“我教書二十多年，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學生——咄咄逼人，卻又靈氣逼人。其實，你糾正得對，只是我自己太愛面子了，所以沒有控制好情緒。你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的不足，今后我確實應該向你多學習?！蔽依阍谀抢?，不知該說什么好，只是覺得眼眶有點濕潤了……

臨近畢業(yè)時，我們班同學之間開始互換照片，留作紀念。一位男同學向我要了一張照片，我也自然而然地要了他的照片，隨意夾在了數(shù)學書中。誰知上課時，朱老師突然拿起了我的書布置作業(yè)。當他舉起我的書時，那張照片從書中飄落下來。全班同學的目光都注視著那張照片，然后扭頭，齊刷刷地盯著那個男孩子！我難為情地低下頭，懊惱不已。轉身看那個男孩子，他的臉也羞得通紅。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明明沒有什么的，可是……朱老師彎腰撿起照片，漫不經(jīng)心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塵，說：“原來是施峰的倩影??！”話音剛落，便傳來同學們的陣陣哄笑聲。一個男生的照片，用“倩影”來形容，朱老師也真是挺有才的！下課后，同學們議論紛紛不是那張照片，而是朱老師到底是數(shù)學老師，語文沒有學好，明顯“用詞不當”。而我，則非常感激朱老師，是他轉移了同學們的注意力，呵護了我敏感的少女心。

畢業(yè)前夕，在填寫報考志愿時，家里人首先想的都是師范。爸爸媽媽說考上師范后我可以轉為城里戶口，三年后就可以工作，而且還比較穩(wěn)定。而我從小的理想就是當一名教師，所以沒有遲疑?？芍炖蠋焻s幾次騎著自行車到我家，與我父母商量。他說像我這樣聰明的女孩，上師范太可惜了，如果上高中，考上大學，以后的人生可以有更多的選擇。他還說，其實，外面的天空很大很大，我可以飛得更高更遠?？墒?，那時我們一家人心意已定，雖然大家都很感激朱老師，卻沒有被他的話所打動。最終，我還是順利考進了師范，三年后當上了老師，完成了兒時的夢想。

現(xiàn)在，我也未曾后悔當初的決定。但是，每當想起朱老師一次次在黑夜里騎著自行車到我們家家訪，沒有吃晚飯又匆匆地回去了；想著老師深沉的期待與真誠的愛，想著他這樣沉甸甸的心意與情意，我的心都會感到溫暖如春，更堅定了我在教書育人之路上奮力前行的決心。

前不久，我們學校組織教師演講“夸夸我身邊的好老師”。在聆聽同事們聲情并茂的講述時，我又想起了朱老師，想起了葉賽寧的那首詩《我記得》——“當初的我是何等的溫柔，我把花瓣撒在你的發(fā)間，當你離開，我的心不會變涼。想起你，就如同讀到最心愛的文字那般歡暢。”我立即發(fā)了短信給朱老師說想念他了。他馬上回復：“這個星期我有空，你可以來學校找我。”

聯(lián)系了最好的朋友萬紅霞，我們一起去學校看望朱老師。于是，在春光爛漫的日子里，花朵吐露芬芳，鳥兒唱著快樂的歌站在枝頭迎接我們的到來。陽光下，朱老師像一棵松樹挺拔俊秀，笑而不語。我們奔向朱老師，他的笑容更加燦爛，像三月的柔風，像三月的暖陽，像三月的白玉蘭……其實，他一直是我藏在心里的一個春天！

（作者單位：江蘇南通開發(fā)區(qū)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