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自己的太陽

“佳佳媽媽，你現(xiàn)在來第二醫(yī)院一趟好嗎……佳佳出點狀況……”周五，我正準備去給文秘班的學生上課時，手機卻瘋響起來。是女兒班主任打來的。

慌亂中不知自己是如何飛身下樓，又如何去校門口揮手叫車奔向醫(yī)院的。佳佳讀初三，身體一向極棒。早上從家里走時也好好的，沒有任何異常。電話里，我問佳佳出了什么事，班主任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只說，也不是很嚴重，不要太著急，去了細說。

心急火燎地找到佳佳時，她已住進外科病房，正靜靜地躺在床上輸液。而班主任紅著眼圈兒坐在她的床前。見我撲進屋，佳佳只淡淡地瞟了我一眼：“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很忙很忙嗎？”

我上前去抓她的胳膊：“佳佳……”，卻聽她“啊——”的一聲大叫，嚇得我觸電一樣把手縮回來了?！凹鸭褘屇鷦e激動，剛剛醫(yī)生才給她包扎好……”順著班主任的提醒，我的視線落在了佳佳被白紗布纏的一層又一層的手腕上。我的心臟在那一刻凝滯了，呼吸變得困難。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佳佳會選擇這樣的方式與這個世界告別。課間操時，佳佳被人發(fā)現(xiàn)在女生廁所里割腕自殺。好在，搶救及時。

佳佳似乎并沒有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任何后悔。她的命是搶回來了，可她眼睛里的冷漠卻把我打入絕望的冰窖。面對我的追問，她百般沉默。問得急了，只是以眼淚回答。

我百思不得其解，這個生活在蜜糖罐里的青春少女，為何突然走上這樣一條路？

佳佳可謂是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女孩兒。我和佳佳爸都在大學里教書，有著相當不錯的待遇。佳佳還在母腹中，就已開始接受胎教。我給她念詩吟詞，讓她欣賞中外古典音樂名曲。我希望她能青出于藍而更勝于藍。

滿月一樣的粉嫩小臉兒，櫻桃一樣的紅唇，紫葡萄一樣的黑眼珠兒，出口成章的過人才華……這是我想象中佳佳的樣子。我和她的爸爸，被人稱羨的一對，走在我們那所大學校園里，曾是一道靚麗的風景。我們的愛情結晶，自然不會差。

然而，現(xiàn)實跟我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我甚至一度懷疑是產科醫(yī)生把孩子抱錯了。佳佳沒有從我們身上繼承優(yōu)秀的基因，卻把我們身上的缺點毫不吝嗇地放大。矮鼻梁，小眼睛，一口歪歪扭扭的牙。她一天天長大，我也沒有盼來“女大十八變”的奇跡扭轉。

天下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個美麗可愛的天使，因佳佳外貌平平，我試圖通過另一種方式把她培養(yǎng)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我想盡一切辦法把她送進全市最好的中學，讓她接受最好的教育。我努力讓自己做最優(yōu)秀的母親，讓她以我為傲……可怎么也想不到，佳佳竟會以如此激烈的方式來回報我多年的培育？

在我的眼淚與溫情里，佳佳在我懷里大哭了一場。她終于告訴了我用水果刀切向自己手腕的原因——

“我早就聽到很多風言風語了，說我是媽媽利用關系才把我塞進這所重點中學的。今天課間操的時候，遠遠的就見幾個女生一邊指著我一邊偷偷笑，我聽見她們說，‘聽說她父母都是大學里的教授，人也長得不錯，可她怎么長這樣？‘說不定是抱來的?！?，白天鵝也生出丑小鴨……”

“媽媽，你為什么把我生得這么難看……”佳佳低垂著頭，委屈的淚水滾滾而落。我心疼地伸手摩挲她的后背，眼淚無聲地掉在她的頭發(fā)里……

自佳佳讀中學后，她的學業(yè)忙，我的工作也很忙，我們母女倆很少像這樣傾心交流了。這么多年，我一直信奉一個教育理念：身教勝于言傳，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樣。所以，我一直努力地讓自己做一個光鮮勵志的媽媽。我年年被單位評為先進工作者，學術著作出了一部又一部。生活中我也很注意保養(yǎng)，每周會抽時間去健身房。猶記得佳佳小時候，我去開家長會，每次回來她都很開心，因為同學們羨慕她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媽媽。我以為，優(yōu)秀的我會一直是她的驕傲，能成為她奮斗的方向，卻沒想過有一天會變成讓她自卑的殺手。

“媽媽，你像一顆光芒萬丈的太陽，陽光那么強讓我覺得無處躲藏。而我就像黑子，沒給你帶來驕傲，只會給你抹黑……”我不知道，她這些想法從何時開始，可嘆我這個自以為是的媽媽，竟然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她絕望地要拋棄世界拋棄我。

參加工作二十年來，我第一次向單位請假，申請了兩個月的長假。在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比孩子的幸福更值得我們?yōu)槿烁改刚呷プ穼ぃ课覟榧鸭焉暾埩诵輰W，如果不能帶她走出自卑心理的沼澤區(qū)，讀再多的書又有什么意義？

我?guī)е鸭讶ヂ糜?，陪她去了她一直想去看的桂林山水，云南大理，青藏高原。長長的旅行途中，我徹底拋開工作上的事，只和她談那些快樂的過往。

小時候，佳佳是個非常樂于助人的孩子，每一次班級演出，她總是最熱心的觀眾，坐在臺下為小伙伴們熱情地鼓掌。“世界如同一個大舞臺，需要演員，更需要觀眾。我們多數(shù)人都是坐在觀眾席上。能為別人鼓掌做最好的觀眾，也是一種人生?！敝v到這一段童年往事時，我深有感觸地說，佳佳聽了若有所思。

在桂林陽朔西街，遇到兩個老外操著生硬的中國話與攤主對話。我鼓勵佳佳上前給他們當翻譯。佳佳英語口語水平不錯，各科中學得最好的就是英語。最初佳佳不好意思，經(jīng)不住我一再鼓動，真的走上前去，順利地幫老外買到了東西。她一口流利的英語讓兩個老外向她豎起大拇指：“Very Good！Thank you！”

回賓館的路上，佳佳興奮得小臉兒通紅，急切地問我：“媽媽，真的嗎？我說的真的很好嗎？”“當然！我還發(fā)現(xiàn)，佳佳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你腮邊有兩個小小的酒渦，在笑起來時才會出現(xiàn)。”我篤定地點點頭。

夜晚燈光璀璨的麗江邊，安靜的茶吧里，我和佳佳臨窗而坐，分享一路上的旅游感受，也分享我們一起讀過的書。佳佳從小閱讀量很大，對讀書她常有獨到的見解：“媽媽，都說林語堂的《蘇東坡傳》很好，可我卻覺得不好。也許是翻譯原因，等回去找找英語原著來看?！?/p>

“媽媽支持你，不唯書，不唯上，要有自己的判斷，做最真實的自己……佳佳，記著，你不是媽媽的附屬品，你不用當誰的驕傲，你就是自己的太陽……”

萬水千山走遍，返程時，我倆都被曬得黑黑的，卻收獲了從未有過的快樂。佳佳深深地擁抱了我：“謝謝媽媽，謝謝讓我重新找到快樂的力量！”那張普通的小臉兒因為自信的笑容而變得明媚。

佳佳不知道，我更要感謝她，是她讓我終于明白：父母之愛，要以最合適的溫度與力量，讓孩子自信快樂地成長，才是最妥當?shù)膼邸?/p>

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