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欣怡
記憶中的家鄉(xiāng)是典型的江南水鄉(xiāng)。它有著分明的白云、清澈的河水、曲折的石板路。若是起得早,還能見到結(jié)著的薄霧。走在霧氣里盡情呼吸,周圍全是奶白色的霧紗與建筑隱約露出的色彩。
鎮(zhèn)上有位姓楊的大爺。楊大爺和他的孫女楊盼一起住,他家的茶館就開在小河邊上。茶館面積不大,裝飾卻極為典雅。大爺愛品茶,愛唱戲,活得悠閑自在。他常常在那古橋旁舀了河水清洗著剩下的茶葉,再一并倒入河中。久而久之,河邊便氤氳著一股茶香。
早晨起來經(jīng)過河邊。我常碰見大爺在吊嗓子。那中氣十足的唱腔在淡雅的茶韻里蕩漾,成了我每天生活開始的標(biāo)志。
放學(xué)以后,我喜歡去大爺那兒串門——其實是為了蹭茶喝,聽故事,以及和他的孫女一起玩耍。每天,當(dāng)火燒云悄悄地染紅了天邊的云霞,我和阿盼便踩著對方被夕陽拉扯得斜斜的影子跑到茶館邊,賊兮兮地從門后探出半個腦袋來。大爺總是揚起嘴角輕聲讓我們進來,我們便高興地跑入房內(nèi),端端正正地坐好,等著大爺?shù)牟韬凸适隆?/p>
“從前啊,有一個秀才……”
大爺泡得一手好茶。也有著滿腹經(jīng)綸。我和阿盼小口地抿著茶水,癡癡地聽著故事。茶水之味本為苦,但和著大爺繪聲繪色的講述,竟嘗不出絲毫的苦味。聽完了故事,我們便在夕陽的余暉里,在潺潺的小河邊追逐嬉戲。
那時的歲月靜靜地淌,那些美好的、純粹的、難忘的人與事,都被我埋藏在時光的河床底下,它們擁有著細細的紋路一那將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光芒。
在我9歲那年,我離開家鄉(xiāng)來到省城讀書。城市里的生活沒有鎮(zhèn)上的輕松愉悅,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沖刺,向前,向前,再向前。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的不適應(yīng),我漸漸習(xí)慣了這種生活——清早起床,獨自在這鋼鐵森林里穿梭。
我的身旁依舊會有奶白色的紗,但這不是霧,而是霾,我上學(xué)的路上依舊會有河流奔騰而過。但這不是那條連名字都沒有的小河,而是湘江;我腳下踩著的依舊是令人心安的硬地,但這不是石板路,而是柏油路……
在學(xué)校里,我曾被一道簡單的題目難倒——普通的馬路寬度應(yīng)該是兩米還是二十米。在我的印象里,家鄉(xiāng)的馬路從來都是窄窄的、厚重的,散發(fā)著歷史的悠然。我承認(rèn)我在這時懷念從前了,懷念那段沒有機車轟鳴、沒有鋼鐵森林的生活。我一邊流著淚,一邊思念我的故鄉(xiāng),它有著分明的白云、清澈的河水、曲折的石板路,若是起得早,還能見到結(jié)著的薄霧——我突然想到,我好久都沒有回去了。
15歲那年,我才真正回到令我思念無比的家鄉(xiāng)。一下車。來不及休息的我便照著記憶中的方向直奔茶鋪。
近了,更近了……我?guī)缀跏且宦沸∨軄淼讲璧昵?,按捺不住心頭的欣喜,我大聲地喊:“楊爺爺,阿盼,我來看你們啦!”
然而從里屋出來的是劉嬸,她告訴我他們兩年前就去省城了,這個茶鋪現(xiàn)在是她在經(jīng)營。
恍若晴天霹靂一般,我呆住了……這才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也已經(jīng)變了樣了——原先的石板路變成了柏油路;一戶戶人家都住起了樓房;明明是艷陽高照,身邊卻依舊浮著一層白紗;最讓人心酸的是那條不知名的小河,清澈的河水和淡淡的茶香都消失了,它變得烏黑發(fā)臭。
睹物恩人,目睹的往往是物是人非;可現(xiàn)下這人非物亦非,怎叫人不欲語淚先流!
我倚著古橋席地而坐,往事混在風(fēng)里迎面撲來。我閉著眼睛,默默咀嚼著那些已從我身邊流淌而過的美好。不論我走過多少路,歷經(jīng)過多少人情冷暖,他們永遠是我心中最溫暖、最耀眼的光芒。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