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鳳友
航空醫(yī)療救援速度快、機動靈活、突破空間障礙能力強。本文作者作為北京紅十字會引進的首架專業(yè)救援直升機的機長,親歷了數次空中救援。在此列舉一二,同您分享我國航空應急救援體系建設和發(fā)展過程中的點滴。
急準備,首赴錫盟接?;?/p>
2016年1月27日凌晨4時,北京市紅十字會緊急救援中心懷柔空中救援基地一片寂靜,除了眨眼的星星和偶爾的犬吠,一切都在夜色掩映之中。做為北京首航直升機股份有限公司在此擔任救援值班的機長,我早已進入了深眠。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從夢中驚醒,直覺告訴我有緊急任務!我飛身躍起,接聽電話,果不其然,電話那頭傳來了AOC(北京首航直升機股份有限公司運行控制席)的情況通報:內蒙古錫林郭勒盟一名男性青年,不慎發(fā)生車禍,頸椎粉碎性骨折,命懸一線,陰陽之間,急需空中救援。讓我們先預知情況,做前期準備,待航線申請得到正式批復后,任務再正式下達。
凌晨5時,救援飛行任務正式下達,飛行航線是“懷柔基地一懷柔NDB(無方向性導航臺)-PIDOX(航路點)-P201(航路點)-錫林浩特機場”,P201為返航決策點(油量不足或天氣變壞的返航點)。航線高度為真高300米,距離414千米,飛行時間約需2小時30分,航跡按照折線向北飛往茫茫草原。受領任務后,我和副駕駛趙志東開始了緊張的飛行前準備,首先是地圖作業(yè),畫航線、量距離、測角度、算時間,同時將這些參數輸入到這次出征的B-7169直升機的手觸式佳明750導航GPS中,并與地圖所測得的數據互相對照檢查,以免出錯。機械師趙培林,機械員張健平則對B-7169緊張的做著航前準備,并加滿燃油,做完這一切,天還沒有亮。大家從內心里盼望著起飛時刻早一點到來,早一分鐘起飛,病人就多了一份生命保障。
我國國土疆域遼闊,人口眾多,又是自然災害和各類事故頻發(fā)的國家,快速反應的航空急救十分必要。為適應突發(fā)情況和醫(yī)療服務要求,全面提升首都紅十字的救援水平,市紅十字會緊急救援中心引進了兩架專業(yè)航空醫(yī)療救援直升機,并與北京首航直升機股份有限公司緊密合作,由其托管,從此中國有了第一支專業(yè)的航空醫(yī)療飛行隊伍。
即將起飛的這架空客直升機公司EC135系列直升機中的最新改型,為P2+,生產序號為1165,中國民航編號為B-7169。所有的專業(yè)設備都是德國一家名為“BOCHER”的專業(yè)機構所生產的,并在直升機出廠前就直接安裝到位,且通過了中國民航的適航認證。呼吸機、監(jiān)護儀、微量泵、除顫儀、起搏器、吸痰器、氧氣瓶一應俱全,是經過永久性專業(yè)醫(yī)療改裝后,專門用于承運危重病患的專用飛行器,完全可以將病人安全轉送到所需要的大醫(yī)院,堪稱空中ICU(重癥監(jiān)護室),是名副其實的空中救護車。此前中國已進口了多架民用型、警用型EC135直升機,在專用的醫(yī)療救護領域,它還是首架。
7點鐘,天剛放亮,大家合力將直升機推出機庫。為什么不早一點推出來呢?因為冬日的北京天氣寒冷,又逢北方地區(qū)遭遇30年一遇的霸王級寒潮,氣溫在-20%以下,如過早將直升機放在外面,會導致直升機機載電瓶溫度急劇下降,各運轉系統(tǒng)滑油凝滯,開車起動困難。隨后從市區(qū)北京市紅十字會緊急救援中心(999)緊急趕來的邵醫(yī)生和女護士小鞏開始往機上裝載救援裝備,他們曾經在德國經過了嚴格的航空救援專業(yè)培訓。7點40分,接AOC通報:航線獲批,可以起飛。我念檢查單,趙志東按提示程序起動發(fā)動機。待發(fā)動機和旋翼系統(tǒng)運轉正常后,我開始上提油門變距,機身周邊的風力開始變大,轟鳴的旋翼聲震蕩著沉寂的懷柔城。直升機不情愿地緩慢離地,一點點上升,起飛重量太重了,已接近性能極限。為了不違反公司本型直升機落地余油不少于90千克的規(guī)定,我讓機械師加滿了燃油,這樣3名機組人員、兩名醫(yī)護人員再加上醫(yī)療的裝具設備,近乎達到滿載起飛。在這個有高大圍墻的狹小院落里,飛出確有一定難度。如果操控不精準,很有可能造成直升機在增速中二次接地,觸碰到地面障礙物,有墜機的風險。
好在是冬天,發(fā)動機進氣量大,油料燃燒充分,旋翼效能提高,又選裝了加拿大普惠PW20682大馬力發(fā)動機,起飛重量從老款的2750千克增加到2950千克。我一邊上提,一邊注意發(fā)動機工作參數,高出圍墻后,我前穩(wěn)駕駛桿,直升機進入增速狀態(tài),速度60海里/小時,我?guī)U轉入上升,向第一個轉彎點:懷柔NDB飛去。到其上空后,轉向PIDOX,此后的航線基本正北。前面是連綿不斷的群山,后邊是漸行漸遠的北京。十分鐘后,一條巨龍蜿蜒盤垣在機頭前,那就是著名的慕田峪長城,在冬日的晨光照耀下它身披紅霞,氣象萬千,如民族脊梁,屹立峰巔。若在平時,我一定會仔細觀賞,輕吟“不到長城非好漢”,但今天無暇顧及,遠方在呼喚。我倆駕機在長城上空呼嘯而過,真?zhèn)€是“千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
北京地區(qū)機場眾多,空域重疊,航空器起降頻繁,多頭指揮,無線電聯(lián)絡紛繁雜亂。我負責駕駛直升機,隨時避開障礙物,趙志東則不斷轉換頻率,接聽指令,并按指令報告到達各轉彎點、交接點、強制報告點的時間及工作狀態(tài)、天氣情況。在真高300米的航線上,兩側山峰林立,溝壑縱橫,為了早一點到達,我們常常在山峰的埡口處穿越,避免頻繁升降以確保直升機在最佳的速度上早一點到達。雖說開著自動駕駛儀,但還要不間斷的進行監(jiān)控,以便在出現(xiàn)偏差時能夠及時進行人工干預。熱心腸,
民航客機空中接力
北京遠去,前方的地勢也逐漸變得平坦開闊起來,舉世聞名的內蒙古大草原到了。冬季的草原沒有夏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模樣,只剩下茫茫白雪,片片冰霜,分不清哪里是農田、哪里是湖泊、哪里是草場。機外千里冰封,愁云慘淡,艙內寒氣襲人,哈氣成霜。座艙前方的風擋玻璃上霧蒙一片,嚴重影響對外觀察,我不停的用手套擦拭著,以確保前方視線。
為什么不打開座艙加溫進行除霜除霧呢?因機上的加溫是通過分流發(fā)動機的熱流來實現(xiàn)的,如果此時打開,勢必會降低發(fā)動機的功率,增大油耗。為避免因燃料不足造成的野外迫降或中途返航,確保安全到達,我們只能忍饑受凍。因起飛時間匆忙,機組只是囫圇吃了幾口,更不敢喝水,因為小型直升機上沒有任何生活設施。到了P201點,航程過半,我倆計算著航油消耗量,大大少于二分之一,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因機上的超短波電臺是視距傳播的,在低高度上通訊距離十分有限,絕大部分航段在通訊盲區(qū)之內,這時的對外聯(lián)絡信息只能靠高空飛行的航班中轉接力。“空中哪位朋友,請為7169轉發(fā)個報”,當有人搭腔后,我們就將現(xiàn)在的情況告訴他,“請告訴呼和浩特區(qū)調:7169已到P201點,預計10:17到錫林浩特”。他在轉報呼和浩特區(qū)調后,再將區(qū)調的指令轉發(fā)給我們,在此對他們的熱心表示深深的謝意。接近呼和浩特管制區(qū)時,我們和管制員取得了直接聯(lián)系,并和我們在約定頻道常守。和錫林浩特機場相距50海里時,我們收到了塔臺的指揮信息;30海里時獲得了機場降落的氣象條件和降落的跑道號,并聽其實時指揮。接近機場了,我倆還看不見跑道,一來高度低,目視距離有限;二來錫林浩特機場周邊的白雪和白色的水泥跑道混為一體,十分難辨。要不是高聳的機場塔臺,即使跑道在眼前也很難發(fā)現(xiàn)。在塔臺指揮員的指揮下,我們右轉加入左航線三轉彎,向22號跑道著陸。所幸機場往來航班并不多,一架波音737在滑行道上等待我們著陸,我們在進近的同時要加油車和電瓶車,在地面引導人員的指揮下,我們平穩(wěn)著陸。
關車后,隨機醫(yī)生立即打電話通知病人所在醫(yī)院,告知直升機已準備完畢,對方可以從醫(yī)院出發(fā)了。我倆即聯(lián)系AOC確定返航時間及航線有無更改,機務則冒著刺骨的寒風加注燃油。稍后,救護車鳴笛而至,醫(yī)護人員將病人從救護車上抬下,打開直升機的尾艙門,順著后部的滑軌將擔架推入直升機。安置好傷員后,我們立即請示開車,檢查無誤后,請示進入跑道。在塔臺的指揮下,向西南方向增速起飛,高度150米左轉入航,按原路返回。此時已近中午,氣流也開始變得不安分起來,不斷推搡著機身,使其上下左右顛簸搖擺。為減輕病人痛苦,我倆決定斷開自動駕駛儀,手動駕駛,力求平穩(wěn)。接到了病人,我們的心情也輕松了許多,下午13點12分,直升機順利降落在懷柔基地。加油后,我們再次起飛,經過酸棗嶺橋,在北五環(huán)上清橋旁的“北京市紅十字會緊急救援中心(999)”狹小的停車場安全著陸。隨著病人被抬下直升機,我倆如釋重負,心中充滿了勝利的喜悅,一天的疲勞也一掃而光。
再出征,遠赴準旗救老翁
緊急航空醫(yī)療救援飛行有鮮明的特殊性:一是接到飛行任務突然,不分白天夜晚,一天24小時隨時可能接到飛行任務:二是留給機組的時間短,準備倉促:三是地點不確定,給航線計劃制定、油量計算、野外場地著陸帶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27日飛完后,我們以為會有幾天閑暇時間休整一下,沒想到又一次救援任務接踵而至。1月29日上午9時,我又接到AOC指令,地處內蒙鄂爾多斯市的準格爾旗,一名患有多種疾病、生命垂危的年邁老人,因當地醫(yī)療條件無法滿足救治要求,急需轉院。當地120向北京緊急求援,希望派直升機空中急轉。這又是一次艱難的航程,按現(xiàn)在的時間準備,再等待航線批復,即使在最短的時間內起飛,空中時間最少也要在7個小時左右。返回時天已大黑,還要在西五環(huán)邊上我從來沒有去過的銀河小學操場中夜航著陸,副駕駛趙志東也僅在白天去過,在這樣的情況下夜間著陸,難度可想而知。另外準旗的降落地點是病人家屬選的,從微信照片上看,條件尚可,但這種照片往往和實際情況出入很大。再者,現(xiàn)在的氣象條件僅符合公司規(guī)定的最低標準,經和AOC幾次溝通,決定按申報的計劃先行起飛,先飛呼和浩特,后段航線看情況待定。我和機組其他人員又經過了上次飛行前那番準備。11時,ICU魏主任和護士小張登機,一切準備就緒,我和趙志東駕駛著加滿燃油的B-7169直升機從懷柔基地起飛了,一路向西。這段航線是懷柔-黑山寨-懷來NDB-天鎮(zhèn)VOR(全向信標臺)-AKUKI-涼城NDB-HET-呼和浩特機場,高度300米,最遠航程413千米,時間約為2小時25分鐘。
這段航線絕大部分在北京西部莽莽群山中,離開河北張家口地區(qū)后便進入黃土高原。起飛后我們便在高山峽谷中穿行,能見度不好,我們將絕大部分精力放在對外觀察上,有些山峰快要接近了才能看見。進入晉北后,典型的黃土高原地貌出現(xiàn)在眼前,一座座山峁頂部渾圓,一條條溝壑刀劈斧砍。在厚厚的積雪下面,是冰封的河谷和層層梯田。漫天皆白,雪上飛行的我們恨不得馬上飛到病人身邊。經過內蒙涼城后,和呼和浩特區(qū)調取得了聯(lián)系,接近機場前,他把我們轉交給了機場塔臺。這時天氣已明顯好轉,遠方的呼市建筑、機場塔臺已清晰可見。在塔臺的指揮下,我們駕機飛向五邊,這時塔臺指揮要降落的多架航班在空中盤旋等待,地面上的飛機也暫緩起飛,保證我機優(yōu)先降落。別小看這一舉措,雖然讓我們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但也讓航空公司多耗費了不少的油量,在此對所有幫助我們的單位和個人表示謝意。落地后,加油車、電瓶車已經到位,因我們是急救飛行,一路綠燈。
做為機長,我心里有些糾結,如果繼續(xù)前飛,拉上病人返回呼市加油后返京,后段航線如因管制原因不能起飛,病人將可能會放在機場過夜,本已身患重病的患者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后果難以預料;如果不盡早將垂危的病人轉院至北京,其病情發(fā)展的態(tài)勢難以控制,最后我決定立即飛往準格爾。起飛后保持航向205度,向東南方向疾飛。過了冰封的黃河后,遠處天際出現(xiàn)建筑群,不用說,那一定是準旗了。接近城鎮(zhèn)上空,傳來下邊的電話,他們已經看到我們了,按照他們的指引,我們很快找到了準旗中學,操場上已停放著一輛救護車做為標記。通過場地觀察后,我操縱直升機進入五邊降落航線。操場雖然不小,但周圍都是高大障礙物,我減小速度,輕放變距,慢慢下降高度,最后落在操場中心位置。落地后,當地群眾把直升機團團圍住,爭先恐后圍觀拍照,機械師連忙下機維持現(xiàn)場秩序,救護車前往附近醫(yī)院拉病人。在此間隙,我倆簡單吃了些東西,長時間的飛行使我們又累又餓。不久,救護車趕到,這是一個患有全身重癥的病人,且有一定的傳染性,我和機組人員都戴上了醫(yī)用口罩。
過燈桿,非常規(guī)起降和航線
在開車前,我仔細觀察了起飛場地,東、南、西邊都有高大的障礙物,只有北面高大的燈桿中間有一點缺口,這是一個近乎苛刻但唯一可行的起飛方向。這時機上坐滿了人,又是野外場地起飛,重量太重,只能讓機械師趙培林下機自行返京。開車后,我小心翼翼上提油門變距桿,進行高曲線起飛,待首限指示器(發(fā)動機溫度、扭矩、轉速綜合指示系統(tǒng))接近最大限制后,輕輕前穩(wěn)駕駛桿,形成小增速角,進行高曲線起飛,待越過障礙物,過渡速度到來后,帶桿轉入正常上升。如按正常的動作和起飛曲線,是斷然飛不出這個操場的。
40分鐘后,我們返回呼和浩特機場落地,這時已沒了機械師,我倆只能自助加油和做簡單的航前檢查。一切完畢后,AOC告知了新的返航航線高度,3300米,在安全高度之上,因低空是不允許夜間目視飛行的,并在降落點之前增加了新的航路點“青白口”。輸入新航點后我們即行請示起飛,脫離機場后轉向航線繼續(xù)上升,這時已經是17點30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夜航飛行不同于白天,此時大部分景物都隱藏在茫茫夜色之下。我們仔細檢查航跡和地速,機身緊扣在GPS筆直的航線上,100海里/小時的表速竟有150海里/小時的地速,也就是說有三分之一的地速是老天送的,看來它也知曉了我們急切的心情,善解人意,送風助力。高度升高,寒氣襲來(高度每升高1000米,溫度降低6.5℃),由于順風大大降低了油耗,我們也就放心地打開了空中加溫,座艙里頓時充滿了暖意,后艙的醫(yī)患也少了寒冷之苦。空氣流平穩(wěn),我們接通了自動駕駛儀,體驗了一把飛航班的感覺。在空中,我們平穩(wěn)的向前飛行著,可地面上并不平靜,公司領導和市會緊急救援中心(999)十分關注這次夜航飛行,AOC派出梁有旭到達降落點擔任現(xiàn)場指揮員,急救中心的領導坐在指揮中心,全神貫注的盯著屏幕中北斗衛(wèi)星傳遞來的實時移動軌跡,一次救援牽動著數人的心。
航線過半后,聯(lián)系到了北空,在北空的指揮下,我們按預定航線飛向北京西郊方向。接近北京后,前方地面燈火輝煌,燦若銀河。我們盤旋下降,融入了燈光的海洋。在衙門口橋上空,我們看見了銀河小學操場上閃爍的救護車燈。在梁有旭的指揮下,我們建立航線,避開高大障礙物,高曲線目測著陸。在五邊降落后段,我打開著陸燈,在操場中心穩(wěn)穩(wěn)降落,時間定格在19:30。關車后,我和趙志東擊掌相慶,又一次成功的空中急救。
春節(jié)期間,闔家團圓,999卻在24小時值守,隨時候命,嚴陣以待。就在2016年春節(jié)期間,固定翼飛機又將兩名急癥患者從不同城市轉送到北京。生命999,急救遍神州。
責任編輯:武瑾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