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島

文/查小查 圖/黑籽黑

冰雪島

文/查小查 圖/黑籽黑

一

傳說，距今兩三百年前，生活在某個小島上的人們可以看到自己說的話，但后來不知怎么回事，這一神奇的現象消失了。有好幾位現代科學家都對這個傳聞非常著迷，可是確切記載的史料少之又少，也沒任何科學研究記錄。所以，他們只能猜測，島上的人們之所以能看到自己說出的話，原因之一，是他們所生活的島位于北極圈內，緯度極高，在北緯78°到85°之間（北極點是北緯90°），氣候嚴寒，以至于話一出口，就被凍結起來，所以就能看得到形狀。高聲的話語，有尖而利的邊緣；低聲的話語，有柔而鈍的邊緣。吐字清晰的話語，形狀也清晰；含糊不清的話語，形狀是一團混沌；模棱兩可的話語，形狀就是別別扭扭的。另一個原因，是北極圈內環(huán)境純凈，島上居民的生產能力低下，食物也非常簡單，使得他們說話時的吐氣單純、潔凈，非常利于凝結。而今日，全球環(huán)境惡化、變暖，純凈了幾億年的南北極也未能幸免，冰雪正在慢慢消融，島上居民們漸漸看不清自己說的話，到后來，說出的話完全無影無蹤了。

有關這件奇聞軼事，有確切記載的資料幾乎沒有。但某一天，一位現代科學家在這個小島的一個小圖書館里，發(fā)現了一本非常不起眼的小書，記載著這樣一段故事：

一位叫瑞德的科學家兼藝術家，在航海途中（看來，瑞德先生也是位航海家），迷失了方向，漂流到了這個小島。小島常年冰雪覆蓋，瑞德先生就叫這個小島為——冰雪島。后來，小島居民們也喜歡上這個名字，冰雪島就被叫開了，小島原來的名字倒被遺忘了。

瑞德先生一登上冰雪島，就看到一座不小的雪山，再走近一看，這座“雪山”由一些細碎的、白皙的、微微透明的東西堆砌起來。像冰，卻不是冰，有著漂亮，卻雜亂無章的紋理。雖然雜亂無章，但許許多多堆在一起，在那荒涼又單調的極地，像一個后現代風格的雕塑。那個時候當然還沒有什么“后現代風格”，瑞德先生就是覺得這堆東西有著說不出的神秘。

正看得出神，瑞德先生看到一位大個子男人扛著一個大筐，向這里走來。來到“雪山”跟前，大個子將大筐一傾，一陣細碎的嘩啦嘩啦聲，一些晶瑩剔透的小玩意兒，像一掛瀑布似的，傾瀉而下。

瑞德先生忙上前問道：“多么美麗！請問，這些是什么東西？”

大個子氣呼呼地說：“你說它們‘美麗’？這些是我那多嘴多舌的妻子今天一上午說的話！真不明白女人哪來那么多話，簡直把我給煩死了?！?/p>

“話？”瑞德先生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與此同時，他忽然發(fā)現，一個白色的小東西從嘴里掉出來。就在眼皮子底下，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大個子男人說話時，嘴里也不停地跌落這樣白色的小東西，他還一直以為是唾沫星子呢。

瑞德先生對自己的教養(yǎng)非常有自信，說話絕不會濺唾沫星子。再說，那白色的小東西比書上的字要小兩號，有模有樣，絕不會是唾沫星子。那會是什么呢？瑞德先生趕緊蹲下來，在地上找起來。突然，他看到一個白色的小圓點，有的地方凹進去，有的地方凸出來，好像一個立體的字，這是個，什么字呢？

“哦！”瑞德先生發(fā)出驚呼，“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字：話！”說著，瑞德先生嘴里又跌落好些小白點。

“對啊，就是話，我剛剛不是說了嘛！”大個子說，不解恨地補了一句，“哼，等著瞧吧，等明天夏天，這些啰啰唆唆的東西，就會融化得一干二凈！”說著，又有一連串白色小東西窸窸窣窣地掉在地上。

二

瑞德先生是一位機敏的科學家，也是一位擁有天馬行空般想象力的藝術家，還是一位果敢有力的航海家，他一直關注著人類的能源問題。在他生活的時代，也就是距今兩百四十多年前，正是煤炭、石油作為新能源被大量使用的時候，工業(yè)革命蓬勃地發(fā)展著，將來會發(fā)展成什么樣，那個時候的人們，是誰也不會知道的。但瑞德先生擁有前瞻性的眼光，已經隱隱擔心煤炭、石油這些能源，終有一天會被人類用盡，因此他總是在尋找清潔的，可以不斷再生的能源。

藝術家瑞德先生領略過政治家的演講、詩人的朗誦、歌唱家的演唱（歌也是話，是有韻律、節(jié)拍的話），有著多么打動人心的力量。也知道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即便是庸常的人說的話里面，也有不可名狀的，無法控制的野蠻力量。

瑞德先生突發(fā)奇想：在其他地方，當話語出口，就成了一股氣，一陣風，一蓬霧，而在冰雪島，話凝結成了固體，那么，話里隱藏的力量，也許也凝結起來了，可以提煉、抽取，能作為能源使用也未可知。

現在，輪到敢想敢做的航海家瑞德先生出場。他馬上嚴肅地對大個子男人說：“這些‘話’可能會非常有用。我需要你幫我找一個有大灶臺、大鍋和大倉庫的地方?！?/p>

大個子被瑞德先生的氣勢震懾住了，不由接口說道：“這些我家就有，因為，我是一位廚師。”

“好！那就請你幫我把這些‘話’搬到你家倉庫里去?！比鸬孪壬f。

“什么？我剛把它們扔出來，你要我搬回去？”大個子嚷嚷道。

“照做吧，先生！”瑞德先生威嚴地說。

瑞德先生的神情不容辯駁，大個子不由地咽下牢騷，把剛剛倒出來的“話”又裝回大筐，扛到肩頭，恭敬地說：“先生，我家就在前面，請跟著我走?！?/p>

大個子是冰雪島有名的廚師，家里果然有大屋、大灶和大鍋。瑞德先生由大個子幫著，把一筐筐的“話”倒進一口大鍋，開始燒煮。

不一會兒，“話”就慢慢融化，又不一會兒，“話”漸漸沸騰。瑞德先生當然沒有忘記測一下“話”的沸點，竟然只要50℃。

“話”發(fā)出的氣味不太好聞，像火車站候車大廳里，擁擠的人群的氣味。好在，“話”的氣味只是“人”的味道，不會污染環(huán)境，而且大個子家的大煙囪很高，氣味通過煙囪管道，上升到空曠的天空中，一下就消散了。

再不一會兒，幾大筐“話”就燒干了。瑞德先生迫不及待地查看鍋底。

“果然不出我所料！”瑞德先生得意地說。

大個子好奇極了，睜大眼睛看著鍋底，看到鍋底鋪了一層白白的，像鹽似的晶體。

瑞德先生將這些白色晶體收集起來，幾大筐“話”只得到一小撮。

大個子想到了老本行，嘿嘿笑著說：“剛夠一桌菜要放的鹽?！?/p>

瑞德先生小心地把這撮晶體放在坩堝里（瑞德先生當然會隨身帶一些儀器），從灶火里引了火，扔進坩堝。那撮晶體立刻竄出藍瑩瑩的火苗。大個子看得目瞪口呆。

更讓人驚奇的事情還在后面，這一小撮火苗，竟然燃燒了一天一夜才熄滅。

“和我想的完全一樣！”瑞德先生興奮地說，“大個子，行動起來吧，我們需要更多的‘話’！”

大個子還懵里懵懂，就問：“這些會燃燒的‘鹽’，有什么用處呢？”

“用處大著呢！”瑞德先生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了“沉積”“地質運動”“能源”“再生”等等。

大個子什么也沒聽懂，只聽懂了一個“電”字，這些“鹽”燃燒后，可以發(fā)電！

冰雪島上還沒有電，可大個子聽說過電這種東西，能讓黑夜像白晝一樣明亮，能不燒珍貴的木柴就讓壁爐暖融融的，能……反正，那真是要多神奇，就有多神奇，要多有用，就有多有用。

那還等什么，大個子二話不說，撇下“唾沫”飛濺的瑞德先生，扛起大筐跑了出去。

三

瑞德先生和大個子夜以繼日地提煉“話”的結晶。大個子的妻子就發(fā)揮她的優(yōu)勢，走東家，串西家，把這件事添油加醋，“唾沫”橫飛地描述了無數遍，沒過幾天，就把整個冰雪島都傳遍了。冰雪島居民從來沒有這么興奮過，他們議論紛紛，又增加了好幾堆小山似的“話”。

既然是造福大家的事，冰雪島居民們就自發(fā)地行動起來，幫著瑞德先生把全島的“話”都搬運過來，連那些因為在短暫的夏天里沒有來得及融化，慢慢堆積成的話的冰川，也都開挖出來。

夏天來臨了，冰雪島變得一馬平川。以前數不清的，由“話”堆積出來的雪山和冰川，全部被瑞德先生提煉成了結晶，足足提煉出了100公斤。

瑞德先生帶著這100公斤異乎尋常的能源，再次揚帆起航，他要向外面的世界去推銷這種新型能源。

瑞德先生帶回來的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和源源不斷的人。好消息是，那些結晶被試驗著用來發(fā)電，比煤炭和石油更加耐燒。10公斤晶體發(fā)的電相當于半噸煤或兩桶石油發(fā)的電！而那些人，將在冰雪島工作，甚至住下來，每天24小時，分成3班，一刻不停地說話，制造原料。

在冰雪島，新型能源公司成立了，小型發(fā)電廠建起來了，高樓立起來了。每天，都有上千人登島、離島，客輪來來往往。這一切讓一向過著寧靜生活的冰雪島居民很不習慣。

冰雪島越來越狹促，越來越亂，越來越臟，空氣也越來越糟。更災難的是，冰雪島越來越暖。冰雪島越來越暖，使“話”的凝結率越來越低?！霸挕钡哪Y率越來越低，就不得不增加“說話”的人數。來冰雪島“說話”的人越多，冰雪島的環(huán)境就越糟。如此惡性循環(huán)。

瑞德先生早已發(fā)現了這些災難性的變化?？墒?，一個國家，甚至整個地球，賴以生存的根本，就是能源。那些世界大國已經為煤炭、石油開采權爭奪得你死我活，新型能源一出現，全世界自然被攪得興奮異常，頭腦發(fā)昏，爭奪和開發(fā)已經根本停不下來。

瑞德先生悲哀地發(fā)現，除非冰雪島再也不能凝結“話”，不然，還會有更多的人登上冰雪島，搶占能源。

瑞德先生的預感應驗了。終于有一天，冰雪島上任何一個人說的話，都不再凝結。

曲終人散，沒過一周，各色人等就都呼啦啦撤離得干干凈凈，留給冰雪島原住民一片狼藉。再也沒有晶瑩剔透的“話”堆積出來的冰川和雪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垃圾。東一座西一座的高樓，本來就匆忙搭建，偷工減料，現在空蕩蕩的，更加丑陋。

瑞德先生來到他的老友——大個子廚師家，痛心地對好朋友說：“對不起，因為我急功近利，把冰雪島毀了?！?/p>

大個子黯然地靜默著，連他愛說話的妻子，也難過得一語不發(fā)。

瑞德先生蹣跚地離開朋友家，回到自己的住處。他拿出紙筆，開始寫了起來，他要把所有發(fā)生的事記下來，告訴后代。他對他們說：“我對不起現在冰雪島的居民，更對不起未來的你們。我毀了你們的冰雪島，我要向你們道歉！但我也要告訴你們，環(huán)境對于我們是多么寶貴。環(huán)境惡化的后果是多么嚴重。你們決不能再重蹈我的覆轍?！?/p>

在最后，瑞德先生這樣寫道：“曾經美麗的冰雪島，需要一百年、兩百年、一千年，也許需要一萬年、幾萬年，才能恢復原初的面目。冰雪島，不要原諒我?！?/p>

對了，那本小書的作者正是瑞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