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穗 圖/黑籽黑
北溟有魚
文/九穗 圖/黑籽黑
“咚——咔嚓——”
那聲音如裂金石,震動著他的鼓膜,他驀地醒了過來。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他不得不重新閉上了眼睛。
身體的周圍一陣晃動,是什么正在將他的身體緩緩地托起……他睜不開眼睛,意識仍然很模糊,他的記憶像生了銹的鎖一樣打不開。
他動了動身體,腿僵硬得像石頭。在剛剛恢復(fù)的知覺中,有許多的芒刺正刺向他的身體,那是刺骨的寒冷。但他卻感覺自己的全身火辣辣的,接著便劇烈地痛起來。
“呀!”
這時,他的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輕輕的驚呼聲,是個女孩子的聲音,清脆如冰鈴搖晃。
“是一條小銀魚!”那個聲音似乎在自言自語,充滿了歡喜。
他努力地睜開眼睛,在眼前晃動的白光里浮現(xiàn)出了一張臉龐。一個女孩兒正俯下身來注視著他。那張小小的凍得青紫的臉上,一雙眼睛格外明亮,睫毛上帶著霜花。
接著,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被托了起來,有一股暖意立刻席卷了他的全身。
“好漂亮的一條小銀魚!”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他所有的知覺突然便回到了身上。這時,他顧不得思考其他的事情了,他掙扎著抬起頭的那一剎那,被自己驚呆了!
他真的是一條魚!
他看到那些銀色的鱗片正在自己的身體上閃著光!
他的心臟“撲通”一下跳得很重,他動了動自己的腿,不,現(xiàn)在那是兩片分叉的魚尾。
那魚尾輕輕地甩動了一下。
“太好了!它沒有被凍死!”眼前的女孩又歡喜地叫了一聲,一雙眼睛里燃起了兩朵小火苗。
他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暖意,那種暖,使他的身體和心都莫名地顫動了一下。
“但你一定不是爺爺說過的那條魚……”那女孩似乎又有些失望起來,“你這么小,這么脆弱……”
女孩兒眼里的小火苗撲朔了一下,便熄滅了。他的心就那么被輕輕地刺痛了,一種自卑感油然而生。
他轉(zhuǎn)轉(zhuǎn)頭看看周圍,原來,他就躺在女孩的手心里。那纖細的手指彎曲著,為他撐起一片港灣。他看到女孩手上的手紋蔓延著,一條條通向未知的神秘,而自己,就躺在那些紋路的交接處。
接著,他被輕輕地放進了一只陶罐中,罐子的瓶口很小,周圍又暗了下來。他的身體隨著陶罐開始晃動起來,是女孩兒抱著罐子在走。
她會把他怎么樣呢?他的心忐忑著。他聽見那個女孩兒“咯吱咯吱”踩雪的聲音。
“阿彗……咳咳咳……”那邊不遠處又來了一個女孩的呼喚聲,聲音沙啞,并且不停地咳嗽著。
原來她叫阿彗。
“湮子,這么冷你跑出來干嗎?”他感覺到自己被阿彗帶著跑了幾步,阿彗的聲音充滿了關(guān)切。
“咳咳……族長到處找你呢!”湮子咳得厲害,聽起來病得不輕。
“噢,爺爺在找我啊!那我們快回去吧!”阿彗著急起來,“你看你,不該走這么遠的路!”
兩個女孩兒親昵地說著,踩雪的“咯吱”聲更加響亮起來。
“湮子!”
突然,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了一聲嚴(yán)厲的呼喊,“快回家!不是早告訴過你不許跟她在一起嘛!”
“呃……媽媽!”湮子不情愿地大聲回復(fù)著,接著又小聲說,“阿彗,生日快樂!晚上,你到我家后窗那去吧,我有東西送給你呢!”
“謝謝你,湮子!”阿彗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傷感,“快去吧!不然你媽又生氣啦!”
然后,他身體又搖晃起來,這個阿彗,她要帶他去哪兒?
許多年來,北溟的人們,一直在期待著那條大魚的出現(xiàn)。
當(dāng)你不停地往北走,往北走,一直來到世界最北的一片大海邊,那便是北溟。北溟的大海似乎是沒有邊界的,傳說,北溟以北,便是星空。從北溟的海上一直向北漂流,便可以進入遼闊的星空。
北溟的海邊有那么一群人,傳說,他們是星空的守護者,上天賜予他們神秘的權(quán)力,讓他們把守著星空的大門。
當(dāng)然,這只是個傳說。
北溟的人們以捕魚為生,他們擅長在海上漂流,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到達過北溟海的北岸,沒有一個人見到過北溟海是怎樣與星空相連接的。
他們在這里遠離世上的喧囂,春夏捕魚,秋冬結(jié)網(wǎng),倒也生活得安寧快樂,他們熱愛自己的這片海岸,世世代代從未有人離開過。
然后,就在十五年前,北溟卻發(fā)生了一場重大的變故。
那一年的立春日,雖然整個海岸還冰封著,屋前仍舊堆著厚厚的積雪,但人們已經(jīng)開始喜氣洋洋地把冬日結(jié)好的漁網(wǎng)拿到門前來晾曬了。
整個冬天,人們都在編織著結(jié)實的漁網(wǎng),等著春暖冰融下海捕魚這一天的到來。然而,那一年,冬天卻遲遲不肯離開。天空一日比一日陰沉,一場雪接著一場雪,海面上的冰結(jié)得厚厚的。
人們焦急地等了很久,春天沒有來。又等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春天依舊沒有來。這樣,北溟的冬天一直過了十幾年。
各家掛在門前的漁網(wǎng)都朽爛了。北溟的人們不得不放棄了捕魚的營生,開始學(xué)習(xí)在雪地里狩獵,過著慘淡的生活,很多人都不適應(yīng)這種長冬的生活,染上了重病。
他們也曾經(jīng)想過,要舉族遷徙,離開北溟,去尋找一個有春天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然而,背井離鄉(xiāng),是一種多么艱難的選擇??!人們猶豫著。
人們涌到族長虬七的樺屋中,請求他用他的魚骨牌來占卜,詢問上天的指示。
族長的魚骨牌是用深海大魚的頭骨打磨而成的,一副牌十二只,每只都有不同的奇異形狀,神秘而神圣。北溟的人們,每次遇到難解的大事,都會由歷任族長用這副古老的魚骨牌來占卜決定,他們相信,那是上天給他們的指示。
在某個夜深人靜的寒夜,族長虬七焚香靜坐,順從天籟之聲,展開了他的魚骨牌。
卦辭上說,某日北溟的海面上將會有一條大魚出現(xiàn),而后,北溟就會結(jié)束長冬,重新進入四季的輪回。
人們雖然對卦辭堅信不疑,但心中也是有個結(jié)解不開的。
北溟為什么會長冬不止?人們有自己的看法,并且大部分人都認同這個看法——令北溟遭受天災(zāi)的,正是族長的孫女阿彗!
就是那個立春日,家家曬網(wǎng)的日子。那一夜,天冷得出奇,星空卻異常明亮,阿彗降生了,她的母親卻因為難產(chǎn)而停止了呼吸。就在阿彗哭著來到北溟的那一刻,有一顆碩大的星子“倏”地落進了北溟的海里。
很多族人都看到了那顆星。
之后,北溟便開始天氣大變,長冬不止。
人們都說,這個女孩兒是一顆災(zāi)星,是一個巫女,是她帶來了災(zāi)難!為此,負責(zé)為新生孩子起名的降名婆還為這個孩子起名叫作“阿彗”,彗星的彗。
只有阿彗的族長爺爺一直沉默不語,他不同意族人們的猜想。他一直都把阿彗帶在身邊,不管人們的任何白眼和議論。
人們都開始躲著阿彗,見到她,都遠遠地跑開,像躲避瘟疫。孩子們也都被大人們命令不許跟阿彗玩。
只有湮子除外。
她從小便偷偷地跟阿彗要好,無論大人們怎樣責(zé)罵她看管她,她總是有辦法溜出來跟阿彗玩。
最近,湮子染上了寒疫,總是劇烈地咳嗽,人也很快消瘦下去,幾乎變得皮包骨了。
阿彗望著湮子匆匆離去的背影,重重地嘆了口氣,她的心疼得厲害。
這場寒疫,已經(jīng)流行了一個多月,仍然十分肆虐,許多的族人都倒了下去。
距離那一次占卜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那條大魚仍然毫無音訊。最近,族人們又開始暗暗地討論起遷徙的事了。只有遷到溫暖的地方,才能挽救整個族群??!魚骨占卜中的那條大魚,已經(jīng)過了十年,都沒有出現(xiàn),說不定上天早就忘記了這份承諾呢!
而族長虬七卻仍然堅持說,快了,快了,大魚很快就要來了!再等一等!
當(dāng)阿彗趕回她和爺爺?shù)臉迥疚莸臅r候,爺爺正盤膝閉目坐在火塘旁,腳下的白樺皮上,是他的那副魚骨牌。
“爺爺!”阿彗抱著陶罐坐在火塘對面,輕輕地說,“聽說你在找我?”
爺爺沒有回答,他睜開了眼睛,深深地看了阿彗一眼。他沉默著,火塘里的火光映在他老樹一樣滿是皺褶的臉上。一顆火星“嗖”地跳了起來,爺爺?shù)陌缀氼潉恿艘幌隆?/p>
“彗兒!”他說,“今天是你十五歲的生日了,你長成大人了!”他邊說邊將那些魚骨牌小心地放進一個松木盒子里。
“爺爺,你又占卜了?”阿彗好奇地問。
“是的!”爺爺點點頭,“大魚就要在這幾日出現(xiàn)了,族人們有救了!”
“大魚真的要來了!”阿彗興奮地站了起來,差點將懷里的陶罐掉下去,“大魚一來,春天便來了,寒疫便會過去,湮子有救啦!”
可是爺爺?shù)哪樕喜]有欣喜的表情,他還是那么凝重。
“對了,爺爺,你看!”阿彗將手里的陶罐舉到爺爺?shù)拿媲?,“我今天又去開冰啦,居然找到了一條小魚!”
很多年了,因為相信那個大魚的傳說,阿彗常常去海邊鑿冰,希望能在冰面下尋找到大魚的影子。這么多年來,這是第一次找到魚。
就在她把陶罐向爺爺遞出的那一瞬間,她呆住了。
陶罐中正絲絲縷縷地冒出光來,那幽藍的光閃動著,像一股泉水一樣汩汩地向外冒著,光越聚越亮,在她的頭頂處形成了一個光團。
阿彗驚訝地看著那光,又看看爺爺。爺爺也愣住了,繼而,他的臉色大變。
“快!快給我看看那魚!”爺爺一把奪過了陶罐,他的手顫抖著,幾乎要抓不穩(wěn)那光滑的罐子了。
爺爺朝罐子里望了一眼,便用力地閉上了眼睛,一臉痛苦的模樣。“唉!”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這真是天意??!”
“爺爺,你在說什么?”阿彗瞪著爺爺,見他如此表現(xiàn),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罐子里的光是什么?”她湊到爺爺身邊,一連串地追問。
“好孩子,你別問了!”爺爺一把推開她,快步走到屋子角落里的柜子旁,找到了一個瓶塞一樣的東西,把陶罐的瓶口塞住了。
那藍色的光團立刻消失不見了。
阿彗莫名其妙地看著爺爺,還想要再問些什么,卻被爺爺一個嚴(yán)厲的眼神打住了。
“彗兒!”爺爺用毋庸置疑的語氣說,“今晚收拾東西吧,明天,我就召集族人,立刻遷徙!”
“爺爺!”阿彗著急起來,“你不是剛剛還說,那條大魚馬上就要出現(xiàn)了嗎?北溟的長冬馬上就可以結(jié)束了,為什么還要遷徙?”
“你別問這么多!”一向?qū)Π㈠缡执葠鄣臓敔?,不知道為何今天卻很粗暴,他一邊把那只陶罐放到床下,一邊叮囑阿彗,“不許再碰這只罐子!”
“可是,湮子的病那么重,怎么經(jīng)得起長途遷徙!”阿彗急得掉下淚來,“只要春天來了,她的病就會好的,我們就不需要遷徙了!”
可是爺爺并不向她解釋什么,他只意味深長地對阿彗說,“不許跟別人提起這條小銀魚的事!”
見爺爺如此鄭重,阿彗只好咬著牙,點了點頭。
夜深了,阿彗一直睡不著,有許多的疑問折磨著她。她想到了那只發(fā)光的陶罐。
她悄悄地從爺爺?shù)拇蚕峦党隽四侵惶展蕖9拮永锏哪菞l小銀魚,一定便是答案!
寒冷的風(fēng)撲打著窗欞,阿彗的手里和額頭上卻沁出了汗珠。她的手顫抖著,拔出了那個木頭瓶塞。
流火逐漸恢復(fù)了意識,所有的記憶都被打開了。
他想到那一天,銀河的浪花翻滾著,無數(shù)的星光閃爍,形成霓虹似的光環(huán)。
那是立春日,那一天的銀河十分壯美。他站在岸邊看呆了,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
“要是能在銀河里游上一大圈該多好呀!”流火這樣想著,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銀河里游過泳了。自從他當(dāng)上了星官,執(zhí)掌整個星盤的運轉(zhuǎn)后,他便很少有時間痛痛快快地玩了。
星盤控制著人間的四季交換,是一項十分嚴(yán)肅的工作。流火很認真,絲毫不敢大意。星盤的旋轉(zhuǎn),每一個細小的刻度,都會影響到人間某個區(qū)域的自然狀態(tài)。
但今天,流火還是決定離開工作崗位一會兒。他對自己說,就一會兒,就在銀河里游上那么一會兒!
他畢竟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有一顆貪玩的心。
然而,就是這么一會兒,他遇到了一個大浪頭!他被那巨浪打暈了,他拼命地游啊,游啊……然而,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盈,越來越不聽使喚,他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一陣巨響驚醒了。
是那個叫阿彗的女孩兒把他從冰封的大海里救了出來。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變成了一條小銀魚!
他拼命地回憶著。終于他明白了,他是被銀河的浪花從星空沖到了人間。星空本來就是與人間的大海相連的。他在銀河的浪花里變成了一條魚,掉到了海里。而正是因為他離開了星盤,沒有及時地轉(zhuǎn)動,北溟便一直停留在了冬季,他被海水冰封住了!
回想到這些,流火真是焦急萬分!他不知道自己離開星空有多久了,他失職的時間很長了吧?
當(dāng)他正企圖鉆出陶罐,用星力恢復(fù)自己的真身的時候,卻又被嚴(yán)嚴(yán)實實地困在了陶罐內(nèi)。他在黑暗的罐子內(nèi)急得直撞那罐壁。
正當(dāng)他焦急萬分的時候,罐子的瓶口突然打開了,他連忙迅速地沖了出去,恢復(fù)了自己的身體。
這時,他看到眼前有一個目瞪口呆的女孩兒,正是阿彗。
“嗨!阿彗!我是流火!”他朝她眨眨眼,從容地跟她打招呼。他覺得他跟她,就像一對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阿彗張大嘴巴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是誰?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眼前的這個男孩兒雖然長得跟族里其他的男孩兒并沒兩樣,但他那眉宇間發(fā)散著的那種神秘的光芒,讓阿彗驚慌又訝異。
“你愿意聽我講一個不幸的故事嗎?”流火伸伸蜷縮得有些僵硬的胳膊,用力地盯了阿彗一眼,溫和地說。
看到流火誠懇的樣子,阿彗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個叫“流火”的神秘男孩兒,他有一種奇異的力量,深深地吸引住了阿彗的心。
這時,屋外“咯吱”一聲響動,阿彗和流火都嚇了一跳。
原來,是大雪壓彎了松枝折斷的聲音。
流火對阿彗講出了自己的一切,關(guān)于失職,關(guān)于變魚、冰封和自己現(xiàn)在的焦急。
“北溟的長冬,原來如此!”聽完后,阿彗忍不住嘆了口氣,她幽幽地說,“原來十五年前立春日的那顆星星,竟然是你!”
阿彗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這么多年來,雖然爺爺極力地維護她,但在心中,她也在常常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顆災(zāi)星!
“快帶我去海邊,我要游回星空去!”流火催促著阿彗。說著,他又變回小銀魚回到了陶罐。原來,在人間,他的真身是不能持續(xù)很久的。
“好!”
阿彗抱起陶罐正要往外走,就在這時,爺爺?shù)奈輧?nèi)傳來了聲音,“彗兒!你在跟誰說話?”
阿彗心里一驚,“沒有!爺爺!天亮啦,我起床做飯呢!”
她迅速地把陶罐的瓶口塞好,放到了自己的床下。
窗外已經(jīng)蒙蒙亮了。
族長虬七忙著召開族人會議,商議第二天啟程遷徙的事,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阿彗動了那只陶罐。
阿彗悄悄地對著罐子說,“流火,今天晚上,我便帶你去海邊!不然白天被爺爺發(fā)現(xiàn),你就走不了了!”
這時,阿彗忽然想起昨天湮子邀請她去玩兒的事,她竟然給忘記了!阿彗十分地懊惱。
她趁湮子的家人去開族人會議的時候,悄悄地來到了她家的窗戶下。
“湮子!湮子!”她輕輕地敲著窗戶,呼喚著。
“咳——咳——咳——”
屋內(nèi)傳來了湮子的咳嗽聲,但她并不搭理阿彗的呼喚。
“對不起,湮子!”阿彗十分難過自責(zé),“你生我的氣了吧?”
“阿彗!”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湮子的聲音,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地,但也聽得出很是氣憤,“昨晚我在雪地里等了你很久!你居然沒有來!我被媽媽狠狠地罵了一頓!”
湮子昨天晚上又受了嚴(yán)重的風(fēng)寒,病更加嚴(yán)重了。
阿彗不顧一切地沖進湮子的家,看到湮子滿臉通紅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她在發(fā)高燒。這對寒疫癥患者來說,無疑是致命的!
阿彗心疼極了,她上前去拉湮子的手,卻被湮子拒絕了,“你這樣不守信諾,我討厭你,你走吧!”
阿彗的淚流了下來,她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湮子!對不起……”
但湮子卻將頭轉(zhuǎn)了過去,不再看阿彗。
湮子病得如此沉重,她怎么經(jīng)得起長途遷徙的勞頓?
不!
阿彗咬咬牙,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救湮子!只要暖和的春風(fēng)吹過,湮子的病,就會慢慢變好的!
想到這里,阿彗深深地望了瘦弱的湮子一眼,轉(zhuǎn)身回到了家里。爺爺仍然沒有回來,阿彗抱著床下的陶罐便朝大海邊跑去。
海面上結(jié)滿了冰,阿彗用力地鑿開一塊冰,將小銀魚放了進去。流火迅速地潛了下去,潛到了深海。
阿彗的心“怦怦”地跳著,不知道將會發(fā)生什么事情。過了好一會兒,小銀魚“嘩”的一聲從水里游了上來,它漸漸變成了流火的模樣。他渾身濕淋淋的,打著哆嗦,大口地喘著氣。
“怎么了?”阿彗連忙關(guān)切地問他。
“我……找不到回到星空的星門了!海下好黑啊……”他痛苦地撫著額頭。
說著,他的身影漸漸地消失了,又變成了一條虛弱的小銀魚。
阿彗怔怔地把流火放回陶罐,她的心沉重得像壓了塊巨石。
回到家里,爺爺正臉色陰沉地等著她。
阿彗抱著陶罐不知所措地站在了門口。
“你這孩子!”爺爺發(fā)起怒來,白胡子一翹一翹的,眉毛使勁地抖動著,“怎么這么不聽話!”
說著,爺爺一把奪過了阿彗懷里的陶罐。
“爺爺!”阿彗懇求地說,“這條小銀魚便是我們等待了很多年的大魚……”
“你別說了!”爺爺轉(zhuǎn)過身,語氣沉重地阻止了她。
阿彗忽然明白了,爺爺是個通靈之人,他在第一眼見到小銀魚的時候,便知道了一切。但他為什么要阻止大魚回到星空呢?
阿彗的心里隱隱感覺到了什么。
“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我也要讓大魚流火回到星空,這樣北溟就有救了,我們也不再需要遷徙!”
阿彗堅定地說。
爺爺依舊背著身,沉默著。
“爺爺,我相信,你知道怎樣幫助流火回到星空,你告訴我們吧,求求你,爺爺!”
爺爺慢慢地轉(zhuǎn)過了身來,阿彗看到,他已是淚流滿面。
“爺爺!你怎么了?”阿彗驚訝地撲到爺爺?shù)膽牙?,爺爺是他唯一的親人!
“彗兒!”爺爺撫摸著阿彗的頭,聲音沙啞而艱難,“魚骨占卜曾經(jīng)告訴過我:凡是見過大魚的人,就再已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阿彗一下子離開爺爺?shù)膽驯Вo盯著他的眼睛,“這是什么意思?”
爺爺?shù)臏I水順著他滿臉的皺紋流淌著。
“大魚重新回到天上,需要一對世界上最純凈的燈籠,那是唯一能找到星門的光亮!”
“我知道了!”阿彗興奮地接了下去,“這雙燈籠,便是我的一雙眼眸吧?”
爺爺痛苦地點了點頭。
“不!彗兒!”他用力地將阿彗抱進懷里,“我們還是遷徙吧!我不能讓你這么做!”
“北溟是我們族人永遠的故鄉(xiāng),離開了北溟,我們一定會像魚兒離開了水!”阿彗輕輕地喃喃著,“再說了,湮子已經(jīng)經(jīng)受不住遷徙之苦了!”
“不!”流火一口拒絕了,“你不能這樣做!”
他憂傷地望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女孩,“如果這樣,我寧愿做一條北溟海里的小魚,也不要回星空了!”
“星空才是你真正的故鄉(xiāng)??!”阿彗微笑地看著他,“再說了,北溟需要你來結(jié)束長冬!”
流火低下了頭,他懂阿彗的心。
“明天,我們就去打開星門吧!”阿彗堅定地說。
流火默默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阿彗躲過了爺爺,悄悄地抱著陶罐朝海邊跑去。
“阿彗!”半路上,有人在她身后喚她。
是湮子。
“阿彗!”她裹緊大衣,喘著氣,“那天我太過分了,不該把你趕走!這是我那天沒有送給你的生日禮物?!?/p>
說著,她便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尋找著什么。
阿彗的心里很是著急,她想快點擺脫湮子。湮子這時看到了阿彗懷里緊緊抱著的陶罐。她湊了過來,想要瞧一瞧。
“你看上去有點異樣??!”湮子嘟囔著,“罐子里藏著什么秘密吧?”
阿彗想起爺爺?shù)脑?,見到大魚的人,就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了。她連忙后退了幾步,不能讓湮子看到!
“沒……沒什么!”阿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護住那陶罐。
“讓我看一看嘛!”阿彗越是這么說,湮子越是好奇。
“不,不行!”阿彗堅定地拒絕著,“這是讓北溟長冬的秘密!我不能再告訴你!”她只能這樣告訴湮子。
說著,她顧不上湮子的反應(yīng),跑遠了。
她聽見湮子在身后哭喊著:“阿彗!我討厭你!你果然是個巫女!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阿彗的心,像被針扎了無數(shù)下。
阿彗一口氣跑到了海邊,她把小銀魚倒在了冰洼里。
“快點,流火!”她催促著,“趁爺爺沒有發(fā)現(xiàn)……”
流火變成了男孩的模樣,他還是滿臉憂傷,“我不能這樣做……”
“我的眼睛怎樣才能變成燈籠?”阿彗用一雙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盯住流火,不由分說。
流火遲疑著但出了手,他的掌心里正盤旋著兩朵幽暗的火焰。
阿彗明白了什么,她毅然拉起流火的手,放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阿彗!”流火哽咽起來,他試圖抽出被阿彗握住的手,但被阿彗緊緊地按住了。
流火的兩只掌心的火焰開始明亮起來,變成了藍悠悠的火花。
阿彗的眼睛失去了那明亮的光澤。
流火知道,她已經(jīng)失明了。
“燈籠成功了嗎?”阿彗轉(zhuǎn)動著腦袋,茫然地盯著前方,小心翼翼地問。
“嗯……”流火小聲地回答。
“快走吧!”阿彗推了流火一把,“星門一定快要打開了!”
“阿彗,謝謝你!”流火泣不成聲,“我會在天上祝福你的!”
流火心一橫,向那個小水洼躍了下去。頓時,他變成了一條小銀魚,在水面曳動了一下尾巴。那條魚迅速地變大,變大……海面上的冰開始“咔嚓嚓”地在破裂。
阿彗的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她沒有看到那條大魚,那條在海面上綿延了幾千里的大魚。
北溟的海,被這條大魚占據(jù)了。它的頭頂,有兩盞小小的明燈,那燈光,像北極星一樣照耀著他。
大魚消失了,海面全部解凍了,海水開始翻滾,海浪洶涌地拍打著海岸。
嘩啦——
嘩啦啦——
阿彗坐下來,側(cè)耳傾聽著那海的歌聲。她知道,流火已經(jīng)順利地回到了星空。
北溟的春天回來了!
“阿彗!”
身后有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是湮子。她跌跌撞撞地跑向阿彗,滿臉的淚水,后面跟著虬七族長,他也是滿臉的淚水。
“對不起,阿彗!”
兩個好朋友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北溟的春天出奇地美。陽光灑在海面上,像一條巨大的魚閃著金色的鱗片。
出海捕魚的那一日,北溟的人們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儀式。
沒有人知道,北溟的春天是怎樣突然降臨的,除了湮子和族長虬七。甚至有人還在悄悄地說:“阿彗果然是那顆災(zāi)星呢,你瞧,她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失明后,北溟就結(jié)束了十五年的災(zāi)難!”
阿彗總是微微地笑一笑。
她常常仰起頭向天,仿佛她能看到群星閃耀似的。
“讓我來做你的眼睛吧!”湮子陪在阿彗身旁,這樣說。
隨著春天來臨,湮子的病已經(jīng)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