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把握隱性采訪的尺度

■林嘉琳 林愛珺

如何把握隱性采訪的尺度

■林嘉琳 林愛珺

隱性采訪，是在采訪對象不知情的情況下，通過偷拍、偷錄等方式，或者隱瞞記者的身份以體驗的方式，不公開記錄已發(fā)生或正在發(fā)生的事實。在矛盾頻發(fā)的當下，記者輿論監(jiān)督困難重重，隱性采訪似乎很受民眾歡迎。媒體對于一些通過正常采訪無法得到的新聞素材，運用隱性采訪的手段，能夠更加全面地挖掘事實真相，將丑惡事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既懲惡揚善，又滿足了廣大民眾知悉社會真實情況的要求。

但是，隱性采訪和其他采訪形式相比，往往更多地涉及道德與法律問題?，F(xiàn)行法律對于隱性采訪沒有明確的成文規(guī)定，記者職業(yè)道德守則對隱性采訪也沒有專門的道德要求。在法制日益健全，權(quán)利界限越來越明確的今天，如何把握隱性采訪的道德與法律界限是新聞記者時刻要注意的問題。①筆者認為，從長遠來看，隱性采訪不可取，但短期內(nèi)，它仍會是一種采訪手段的必要補充，但必須慎之又慎，要掌握好一定的度。

隱性采訪的法律底線

隱性采訪方式“隱”的性質(zhì)，在采訪中也極易侵犯他人的合法權(quán)利。在我國隱性采訪過程中，常見的侵權(quán)行為歸納起來有四種：侵害公民的人身權(quán)利；泄露國家機密；侵犯商業(yè)秘密；侵害未成年人和婦女的合法權(quán)益。②因此，記者在進行隱性采訪的過程中，一定要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nèi)進行，不能以采訪為借口，將其凌駕于法律之上。

新聞媒體享有批評的自由，即輿論監(jiān)督的權(quán)利，但是，自由是相對的權(quán)利，必須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nèi)。我國《憲法》第五十一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行使自由和權(quán)利的時候，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權(quán)利。”

媒體的采訪行為首先不得泄露國家機密，侵犯商業(yè)秘密；其次要注意不得侵害公民的人身權(quán)利，特別是不得侵害未成年人和婦女的合法權(quán)益。記者應該明白，相對于輿論監(jiān)督權(quán)，人格權(quán)是絕對的權(quán)利，是任何人都不得侵犯的權(quán)利，當輿論監(jiān)督與人格權(quán)保護發(fā)生沖突的時候，法律著重保護人格權(quán)。

徐迅認為，“法律并沒有賦予記者為了揭露真相而實施違法犯罪的特權(quán)?！雹鄄稍L證不是違法的特權(quán)證，公民不可以做的事，記者不享有任何特權(quán)，反之，新聞媒體應該成為遵紀守法的表率。從角色來說，在任何時候，新聞記者都不許偽裝具有公開權(quán)力身份的人物，如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國家公務員、軍人、警察、法官、檢察官等進行暗訪活動，這類職務是依照法律的規(guī)定專門授予特定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任何人假冒都要承擔法律責任。從工作內(nèi)容上看，記者的職責是采集新聞事實，而不是收集犯罪證據(jù)。記者不是公安人員，不具有取證、刑事偵查的職能，更不能設置圈套，引誘犯罪。某報記者為報道毒品犯罪內(nèi)幕而假扮販毒人員深入毒穴進行暗訪，結(jié)果無法脫身弄假成真，事后只得向警方自首，面臨被追究刑事責任的尷尬。

隱性采訪的道德悖論

1954年國際新聞記者聯(lián)合會通過的《記者行為原則宣言》規(guī)定：“要通過合法的正當?shù)氖侄潍@取新聞，尊重被采訪者的聲明和要求?！边@一條款也被寫入了《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yè)道德準則》。

正義的目的不能用非正義的手段來揭露和譴責。新聞不是欺騙的通行證，不能以目的正當為由而不擇手段。馬克思說：“如果手段是不正當?shù)?，目的也就不是正當?shù)?。”我們不能只重結(jié)果而不擇手段。為了輿論監(jiān)督，為了揭露違法或犯罪行為，而不惜以違法對違法，這是一種極其危險的傾向。我們應該認識到，程序正義比實體的正義更重要。程序違法，污染的是整條河流的水源。實體的非正義，有時只是個案的不公，社會的糾錯成本要小一些。

記者的職責是“記錄新聞”而不是“制造新聞”。法律并沒有賦予記者為了揭露真相而實施違法犯罪的特權(quán)。④記者的職責是采集新聞事實，而不是收集犯罪證據(jù)。

采訪者應該是該事件的觀察者、記錄者，而不應該是事件的制造者或引導者。記者可以觀察者的身份，不公開身份，客觀地“記錄”事實，而不是“參與”事件。隱私采訪最多所能做的也是被動地介入事件，而不應該主動制造“新聞”。⑤隱性采訪要嚴格遵循這條原則，忠于事實，客觀報道，在隱性采訪中以旁觀者角色，以“第三者”（非矛盾的雙方當事人）身份，兀然中立，絕不投身事中推波助瀾，推動事件的進一步發(fā)生。⑥

2009年6月，廣東電視臺《社會縱橫》欄目和南方都市報記者接到舉報，稱番禺大石街冼村私自挖山賣泥。其“地質(zhì)災害報告單”被舉報是花錢買來的偽造報告單：報告單上雖有國土部門的公章，但沒有編號，文件上簽有廣州市地質(zhì)調(diào)查院預警室主任劉某的名字。記者推斷，劉某可能存在非法出售國家公文的嫌疑。于是，3名記者遂于同年7月10日假扮成某公司的業(yè)務員，準備找劉某“購買”一份地質(zhì)災害報告單。在大門口，記者遇到了該院預警室副主任黃某。黃帶著3名記者與審核部部長羅某談定了價格——2.5萬元。7月13日下午，羅某帶著黃某與記者相約至番禺一處山林，開具了地質(zhì)災害報告單，收下了2.5萬元。三名記者偷拍偷錄了雙方交易的整個過程并在廣東電視臺播出，節(jié)目播出后，廣州市檢察院反貪局介入調(diào)查，取走了記者暗訪的資料。一審法院在審理過程中，由于暗訪材料不符合證據(jù)規(guī)則，排除了記者暗訪所得的證據(jù)，但根據(jù)證人證言、羅錦華的有罪供述等其他證據(jù)，認定羅錦華犯濫用職權(quán)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個月，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決定執(zhí)行有期徒刑一年零二個月。

本案中，記者雖然有效進行了輿論監(jiān)督，有力地打擊了犯罪行為，但也因此實施了誘導犯罪的行為。如果說記者這樣做，是為了更多地掌握犯罪證據(jù)，這種想法和做法又涉嫌越位，做了紀檢部門和司法機關該做的事。即使警察為了偵破重大犯罪案件，使用臥底偵查也是萬不得已而為之的，是有嚴格的審批程序的。而且，這種刑事責任的豁免特權(quán)，只有司法機關和特定的偵查人員才享受，記者沒有。

隱性采訪的抗辯事由

社會與公眾的認可,是法律對一項行為是否確認其具有合法性的重要依據(jù)。⑦除公共利益外，記者還可以“維護公眾知情權(quán)”和采訪是在“公開場合”進行的為自己行為的合法性辯護。

（一）公共利益原則

隱性采訪應以維護公眾利益為出發(fā)點,把公共利益放在第一位，在采訪過程中把握好“度”，不能一味地注重傳播效果而損害公共利益。⑧記者采訪要從采訪選題、采訪手段、節(jié)目編排、播放方式等方面入手，把隱性采訪的內(nèi)容限制在“維護公眾利益”的范圍之內(nèi)，必須是公眾急切知悉的、有現(xiàn)實意義的事實，尤其是揭露現(xiàn)實中陰暗面，有益于端正作風、凈化社會空氣，推進精神文明建設的事實，才能成為隱性采訪的目標。

在隱性采訪過程中，當發(fā)生隱私權(quán)、肖像權(quán)等侵權(quán)糾紛時，也可將維護公共利益作為抗辯事由?！吨腥A人民共和國侵權(quán)責任法》所保護的隱私權(quán)，指公民不愿意公開的、與公共利益無關的純屬個人的情況。若被拍攝的人或事已危及公共利益，則不再處于法律保護的范圍。此時，記者可對相關事項進行曝光，若因此遭到起訴或被主張侵權(quán)，可以維護社會公共利益作為抗辯事由。

（二）公眾知情權(quán)

公眾知情權(quán)是新聞報道的最有力的抗辯事由。⑨新聞媒體的職責就是將社會已經(jīng)發(fā)生的和正在發(fā)生的真實的事實告知公眾，滿足其作為公眾的知情權(quán)。這里所說的公眾知情權(quán)，主要指知政權(quán)和社會知情權(quán)。知政權(quán)即知道國家活動，了解國家事務的權(quán)利。社會知情權(quán)即公民知道其所感興趣的社會變化和發(fā)展的情況。

若新聞媒體報道的出發(fā)點就是為了滿足公眾的知情權(quán)，并且沒有超出正當?shù)膱蟮婪秶?，即是以合法手段、運用合法的拍攝器械、在合法的場所拍攝記錄的，就不應當認為媒體是侵權(quán)。

（三）公開場合

隱性采訪應區(qū)分是公眾人物和一般人物，公共場所還是非公共場合。⑩隱性采訪的內(nèi)容及對象應盡可能在涉及公共場所、公務人和公共活動的范圍內(nèi)進行。一般來說，對于公共場合的事件或人物，人人都可以拍攝，對拍攝行為本身一般沒有限制。公共場所是供公眾從事社會生活可以自由出入和交往的各種場所，例如街道、娛樂場所、公眾集會場所等，記者享有自由攝錄的權(quán)利。而非公共場合是不允許自由攝錄的，即私人場合，包括住宅、病房等法律明文規(guī)定不許擅自侵人的區(qū)域，也包括在公共場合的私人活動，例如公共電話廳打電話，在銀行柜臺取款等。?

總 結(jié)

自從1978年以后，普利策新聞獎不再頒發(fā)給通過隱性采訪而作的報道，當年的評委、《華盛頓郵報》的編輯布萊德里認為：“報紙本身獲取新聞不誠實，怎能為誠實和尊嚴而奮斗？”“作為講真話的新聞單位不應該利用這種欺騙手段獲取信息?！庇浾摺翱壳趧诘碾p腳和結(jié)實的皮鞋，也能揭露真相”。所以，從長遠來看，隱性采訪在中國，一定也會像它在西方的命運一樣，退出歷史舞臺。

總之，隱性采訪不能作為一種常規(guī)的采訪手段，更不能為了增添報道的戲劇性而為之。對隱性采訪，必須加強規(guī)范與限制。應當銘記，無論何時，記者的職責都是“記錄新聞”，而不是“制造新聞”。記者應該是事件的觀察者、記錄者，而不是參與者，更不能是事件的制造者或引導者。

隱性采訪需要記者更清晰的判斷、更執(zhí)著的追求、更過硬的本領。對度的把握，不只是責任感、事業(yè)心，還要有深厚的理論修養(yǎng)、對大局的全面理解、對新聞規(guī)律的駕馭，對法律和道德的深刻理解，還有必不可少的人文關懷。唯肩擔道義，才能真正落筆有聲。

（作者分別系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注釋：

①張宜軒：《隱性采訪中“度”的把握》，《青年記者》2010年第8期。

②崔博遠：《隱性采訪中被采訪者的隱私權(quán)》，《青年記者》2011年第2期。

③黃秀麗：《記者暗訪揭發(fā)官員：正義之舉還是“釣魚執(zhí)法”》，《南方周末》2010年3月11日。

④《傳媒方程式》，紅旗出版社2010年版，第279頁。

⑤常江：《關于隱性采訪的回答》，《新聞界》，http://news.sina.com.cn/m/2015-06-08/100231925477.shtml。

⑥董廣安、張淑華：《“狗仔隊”與〈焦點訪談〉的偷拍——論隱性采訪的度的把握》，《新聞愛好者》2003年第5期。

⑦楊立新：《隱性采訪的合法性及其法律保護》，《中國記者》2000年第2期。

⑧梁粵新：《隱性采訪要把握“尺度”》，《青年記者》2009年第27期。

⑨同⑦。

⑩同⑥。

?同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