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零陵永安亭詩刻四首探析

王玨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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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零陵永安亭詩刻四首探析

王玨琤

（湖南科技學(xué)院 國學(xué)院，湖南 永州 425199）

永安亭位于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區(qū)富家橋鎮(zhèn)西北某處，清嘉慶十年落成，距今已有兩百余年的歷史。其中《永安亭詩刻》是現(xiàn)存唯一的一方詩碑，刻有為慶祝永安亭建成而寫下的四首格律詩。文章在兩次田野考察的基礎(chǔ)上，除了對四首詩進行識讀和著錄之外，還對詩中的異體字進行辨析，同時探討了四首格律詩的文學(xué)性，希望為保存永州鄉(xiāng)土歷史做出一些有益的工作。

永安亭；保存現(xiàn)狀；詩刻內(nèi)容；文學(xué)價值

引　言

2017年10月2日上午，湖南科技學(xué)院國學(xué)院《碑拓入門》主講教師敖煉，同學(xué)陳汝雙、丁越、朱夢雅、張澤艷、雷蕾、黃秀濤、張陽、李友皓、王玨琤，共10人，由學(xué)校南大門出發(fā)，分批抵達永安亭，對其進行了初步勘測、清理以及捶拓。經(jīng)統(tǒng)計，永安亭現(xiàn)存石刻共計15方。

2017年10月26日中午，湖南科技學(xué)院國學(xué)院傅宏星老師和同學(xué)王玨琤再次前往永安亭，除了考察附近的古井與了解永安亭的維修情況之外，重點對一些模糊的詩文刻字進行了仔細(xì)辨認(rèn)。

一 永安亭概況

永安亭位于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區(qū)富家橋鎮(zhèn)西北某處，距離湖南科技學(xué)院約6公里。從湖南科技學(xué)院南大門出發(fā)，駕車行駛約12分鐘可至。永安亭位于一個三岔路口，呈東北-西南走向。古時，永安亭旁的道路是兩個村落之間通道，同時也是到達零陵縣城（亦即永州郡城）的必經(jīng)之路。

亭身用四方青石制成，磚塊齊整；屋頂鋪陳青瓦，保存完好；屋內(nèi)木質(zhì)橫梁4根，遭受輕微蟻蝕。

亭中刻有文字的石刻共有15方：2方榜書、4方楹聯(lián)、1方記文、1方詩刻、7方題名。

“永安亭”榜書2方，位于東北門、西南門，各有3個大字。東北門的榜書用了雙鉤技法，而西南門則用了平刻工藝，2方榜書字體有所不同。由于距離地面太高，未拓。

東北門的門聯(lián)是“花香鳥語憑延賞，柳往雪來可少休”；西南門則刻著“南去北來咸入座，夏涼冬暖總宜人”。門聯(lián)是楷體，使用了雙鉤技法，應(yīng)當(dāng)是出于省工省費的需要。

東南面的亭壁上的9方石刻，一方是《永安亭記》，一方是《永安亭詩刻》，以及7方題名。

永安亭以及四首詩，光緒《零陵縣志》等地方志上都無記載，或許是因為永安亭非處于官道之上而并不重要。

西北面還有一方活碑，碑額殘缺，僅可辨認(rèn)“觀”字，碑文內(nèi)容也被損毀不少，經(jīng)初步觀察可知，大致是一篇小記以及一些捐資姓氏。因此推測此碑是修建寺觀或其他建筑的捐款者記錄，被后人挪至此處，應(yīng)與永安亭無關(guān)。

二 永安亭的詩刻內(nèi)容

永安亭東南面有9方石刻，其中1方石刻刻著四首詩，包括一首七絕、一首五律和兩首七律。該石刻是永安亭唯一的一方詩刻，位于東南亭壁的右上方。詩刻長81公分，高31公分，部分殘毀，全碑包括殘毀的字在內(nèi)，共計239字。每字字徑約為2公分，正楷書寫，筆畫流暢利落，字跡工整端正，有一定書法價值。

經(jīng)文字識讀和考辨，現(xiàn)將詩刻原文著錄如下：

（一）

□□□□止々期，勞休亭畔任棲□。

□□□慮無依距，皇路清平□□□。

零邑後學(xué)生陳咸題

（二）

□□□□亭，聳翠接空青。

路繞清□拂，人隨喜雨停。

山陰成古意，郷□邁今馨。

遙望城如畫，何時萬石□。

零邑後學(xué)蕭□□題

（三）

□路平々世共由，亭修道左境彌幽。

壁前龍馬偕獅舞，石上鵲猴帶□遊。

雨足三春留客步，風(fēng)生六月□人愁。

滁洲豊楽今如在，亙古征□□少休。

零邑後學(xué)蕭任祴題

（四）

亭修道左石磷々，此日落成滿路春。

絲棘頓開今古境，竹風(fēng)頻接徃來人。

甘棠可憇殊難並，松蓋堪依莫與倫。

遠(yuǎn)襯芝城昭鞏固，羣公善行步先民。

零邑後學(xué)嚴(yán)□選題

木匠劉國棋

寶慶府石匠羅世凰、世沛、世全刊刻造

旹嘉慶乙丑嵗梅月穀旦

皇：第一首詩的尾聯(lián)處，“皇”字前空了約一個字的距離，是為了避諱。

畫：第二首詩的尾聯(lián)處，是“畫”的俗字。

彌：第三首的首聯(lián)處，是“彌”的俗字。

洲：第三首的尾聯(lián)處，是訛字，指的應(yīng)是滁州豐樂亭，是化用歐陽修《豐樂亭記》的典故，因此正確應(yīng)寫作“州”。

豊：第三首的尾聯(lián)處，是“豐”的異體字。

難：第三首詩的頸聯(lián)處，是“難”的俗字。

蓋：第三首詩的頸聯(lián)處，是“蓋”的俗字。

羣：第三首詩的尾聯(lián)處，是“群”的異體字。

三　四首格律詩的文學(xué)分析

（一）陳咸題詩

依據(jù)詩刻殘留輪廓以及《特授湖南永順府保靖縣儒學(xué)正堂碑》上的記錄，推測詩人為“陳咸”。在地方志中并無關(guān)于此人的記載，生平也無從知曉，只能從“生”字推斷，作詩時“陳咸”仍舊是府學(xué)或縣學(xué)的學(xué)生。

詩刻損毀過多，初步判斷是七言絕句詩，四句都不完整，因此詩意也難以揣測，但應(yīng)都是在褒揚永安亭的益處。

第二句的“勞休亭畔任棲”表明永安亭能為來往的行人、勞作辛苦的村民提供休息的地方。

第四句中的“皇路清平”，“皇路”通常指的是官路，但永安亭實處“吊石巖、蕭家塘一路，雖非置郵孔道，實鄉(xiāng)城來往之沖”（《永安亭記》），即位于兩鄉(xiāng)之間，雖然也能通往零陵縣城，但確實并非在官路上，這里的“皇路”夸大了永安亭所處位置的重要性，也是以這種方式贊美永安亭；而“清平”一方面指道路開闊平坦，另一方面也顯示出零陵縣并未受到嘉慶年間川楚白蓮教的影響，百姓也安居樂業(yè)，暗含著詩人對于天下太平的期許。

同時根據(jù)《永安亭記》中記載：“寂無人煙，冥奧幽僻，巉巖崄巇，欹側(cè)崎嶇，虎豹常行，魑魅時逢。春夏之交，若水泛濫至不可涉，疾風(fēng)苦雨，既無回避之郷，溽暑祁寒，亦鮮丙壬之解，行者視為危地久矣。”永安亭建成之前，這條路偏僻崎嶇，猛獸常行，酷暑寒冬時也無乘涼、避風(fēng)的地方，是行人眼中危險難行的地方。而在永安亭建成之時，詩人卻已預(yù)見其“皇路清平”之態(tài)，既反映出了永安亭的堅固，周圍道路被修繕一新的狀態(tài)，也足見詩人對永安亭落成的喜悅。

（二）蕭□□題詩

這首五律詩的詩人名字只余姓氏“蕭”字輪廓可辨，故而也無法追究其身份。

首聯(lián)僅存第二句，描述了亭子聳立，似與天相接。

頷聯(lián)“路繞清□拂，人隨喜雨停”，猜測無法辨認(rèn)的字可能是“風(fēng)”，“路繞清風(fēng)拂”和“拂”不起沖突，與下一句也對仗。而其中的“喜雨?！睂⒂攴Q作喜雨，一方面許是指雨能使作物更好得成長，因此是好雨，令人歡喜；另一方面，永安亭周圍景致很好，永安亭修建得也很好，遇到下雨，亭中躲雨也不會令人煩惱，反而使人喜悅。同時，“喜雨停”也化用了蘇軾《喜雨亭記》的典故，《喜雨亭記》載：“官吏相與慶于庭，商賈相與歌于市，農(nóng)夫相與忭于野，憂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適成?！北憩F(xiàn)了是落雨后百姓們歡喜的樣子，此處引用“喜雨亭”的典故來寫“永安亭”，也是恰到好處。

頸聯(lián)的“山陰”也并非無來歷，《世說新語?言語》：“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fā)，使人應(yīng)接不暇。若秋冬之際，猶難為懷?！笔钦f山陰道上許多美景，讓人看不過眼，用“山陰”表明了兩村途中景色美好，值得欣賞，與“喜雨?！毕嗪魬?yīng)。

歐陽修《詠零陵》中曾說“畫圖曾識零陵郡，今日方知畫不如”，贊美零陵的景致令人驚艷，僅憑“畫圖”是無法感覺到它的美麗的，尾聯(lián)的“遙望城如畫”引用此典贊美零陵縣城，同時也表明永安亭距離零陵縣城并不遠(yuǎn)。

尾聯(lián)中的“萬石”可能是指柳宗元《永州崔中丞萬石亭記》中的萬石亭，《永州崔中丞萬石亭記》中記載：“是石之?dāng)?shù)，不可知也。以其多，而命之曰萬石亭。”這一句是說萬石亭名字由來，而萬石亭就在零陵縣城內(nèi)，此處以萬石亭代零陵縣城，指永安亭離零陵縣城不遠(yuǎn)，與前句相呼應(yīng)，如果“萬石”即指萬石亭，那么此聯(lián)缺字或許就是“亭”；但萬石也可理解為糧食眾多之意，因此也可能表達的是詩人對豐收的期望，與“人隨喜雨停”相互照應(yīng)，如果“萬石”為此意，那么末尾缺字可能是“盈”。

（三）蕭任祴題詩

這首七律詩的詩人通過輪廓以及《特授湖南永順府保靖縣儒學(xué)正堂碑》上的名錄，可推測為“蕭任祴”。而根據(jù)《永安亭記》的石刻記載，《永安亭記》是由陳致遠(yuǎn)撰寫，蕭任祴書寫的，可以推測出，“蕭任祴”書法在當(dāng)?shù)厥菙?shù)一數(shù)二的。方志上也無關(guān)于此人的記載。

首聯(lián)的“世共由”是指修這座亭子是為大眾所做的貢獻，是能使得今人后人都能享受到的善舉。

頷聯(lián)“龍馬”、“獅舞”、“鵲”、“猴”，以及不可知的一個字，都應(yīng)是指永安亭被盜走的石壁上的圖案，這些圖案的寓意都十分喜慶吉祥。

頸聯(lián)兩句，雖有殘缺，但說的應(yīng)當(dāng)是，春雨挽留行人的腳步，六月的風(fēng)吹散了暑氣，也吹散了人們的愁緒，缺字或許為“消”。將風(fēng)雨擬人化，雨不使人煩惱反多了纏綿之意，六月酷暑也被涼風(fēng)吹散，既顯示出永安亭建于此地的妙處，又顯得亭子周圍景致格外生動。

尾聯(lián)兩句中“滁洲豐樂今如在”的“滁州”，應(yīng)是指歐陽修《豐樂亭記》中“修既治滁之明年也”之“滁”?！敦S樂亭記》表達了歐陽修對和平安定的珍惜，以及他與民同樂的情懷?！敖袢缭凇眲t是指這種和平、安寧的狀態(tài)，在零陵縣城重現(xiàn)了。引用此典故，正合了永安亭“永安”的名字，或許也寄托著詩人對川楚白蓮教并未波及到零陵縣的慶幸，亦是表達了對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的期愿。

（四）嚴(yán)□選題詩

比較而言，這首七律詩在四首詩刻當(dāng)中保存的最為完整，不僅筆畫清晰，字字不茍，而且音律和諧，內(nèi)容切題，不愧為應(yīng)酬詩中的佳作。不過可惜的是，該詩作者不詳，根據(jù)僅存的姓氏和殘破的筆畫，目前只能推測出姓名為“嚴(yán)□選”，故而也無法得知關(guān)于詩人的其他信息。

首聯(lián)說明了永安亭是在道路左側(cè)，建造亭子的石料十分堅固又排列整齊，并且說明永安亭落成之日，是春景爛漫之日。從此也可以確定，四首詩的共同主題確是贊美永安亭以及慶賀其落成。

頷聯(lián)中，荊棘被開辟了，竹子隨風(fēng)搖擺。荊棘原本阻礙人行走，但永安亭落成了，荊棘也不再給人麻煩；竹子是令人歡喜之物，此時也隨風(fēng)搖擺，似是在接送者來往的人。與第三首詩的“雨足三春留客步，風(fēng)生六月□人愁”有異曲同工之妙。

頸聯(lián)引用“甘棠”的典故，《甘棠》是《詩經(jīng)》中的一篇，全詩由睹物至思人，懷念召伯，并表達了對召伯德政的感激。用于此處，是說零陵的吏治雖無法與“甘棠”相比，但作為“松蓋”庇護百姓，卻是可以的。

尾聯(lián)中，“芝城”實為零陵古地名。

據(jù)弘治《永州府志》卷四《科甲》記載：“仙芝：宋咸淳中，產(chǎn)于城東試院，次年戊辰，郡人胡躍龍以《禮經(jīng)》魁南省，后因命郡為芝城?！笨滴酢读懔昕h志》卷二《輿地考序》也記載：“永自咸淳間始建譙樓，而貢院居其下。其年，忽產(chǎn)一芝，遂號為‘芝城’?！笨芍爸コ恰贝噶懔?，其名源于吉兆靈芝，最早起源于宋朝咸淳年間。

但還有一種說法，是零陵郡旁有山名為“芝山”，故稱其為芝城，在清朝康熙的《永州府志》也確有“芝山”的記載?？滴酢队乐莞尽肪戆恕渡酱ㄖ尽酚涊d：“蔣本厚曰：‘謁柳侯祠，西北行可二里許，即芝山也。其山東面是膚，西面是骨，斷壁千尋，下臨無際，俯眺田疇，仿佛似罨畫?！?/p>

而“群公”則是指三位出資最多的知縣，贊美他們的貢獻、德行都是緊隨著先人的步伐的。

石刻末尾的“梅月”是四月，“谷旦”即指吉日。應(yīng)是指詩刻完成于嘉慶乙丑年四月的吉日。

除卻四首詩，永安亭還有兩幅門聯(lián)：“花香鳥語憑延賞，柳往雪來可少休”，“南去北來咸入座，夏涼冬暖總宜人”。對聯(lián)通俗直白，既表現(xiàn)了永安亭周圍自然景物的美好，又指出永安亭避寒暑的功用，也期望有文人或村民聚集，將亭當(dāng)作閑聊之所。

四首詩都在描繪永安亭，多處用典，大抵因為刻于永安亭，又描繪了關(guān)于永安亭的內(nèi)容，所以四首詩并未取名，而是并列四首，共同詠嘆永安亭。四首詩的主題都是贊頌永安亭也能看出對天下、對百姓的關(guān)懷。

從石刻上看，四位詩人的名字都是被人刻意鑿去的。

余　論

從詩中推測，零陵縣當(dāng)時十分太平，百姓也安居樂業(yè)。建筑亭子，是為提供給過路人休息避雨避暑的地方。

而將亭起名“永安”，一是因為亭“石之堅厚”，二則是希望“行者永安，居者亦永安”（《永安亭記》）。

而自嘉慶至今已有200余年，亭子雖有破損，但依舊屹立不倒，也正合著“永安”之名。附近村民也按著《永安亭記》所說：“而露者蓋之，傾者扶之，圮者補之，不致石之或泐，其量詎止百世”，兩三年就修繕一次，這也是永安亭至今保存得較為完好的原因之一。

永安亭作為涼亭，且不處于官道之上，其建造并不是大事，因而方志中也并無關(guān)于永安亭的記載，但當(dāng)時的文人也為其作了四首詩以及一篇《永安亭記》，古人的文化意趣或許就是這樣的，是滲透在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的；他們關(guān)于天下的關(guān)注、百姓的關(guān)心，也在他們詩句的字里行間中體現(xiàn)。

永安亭在此處屹立了200余年，它的實用價值一直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它的審美價值也被較為完整地保留了。其中的詩刻是第一次被正式研究。

嘉慶去今雖不久，永安亭也算不得特別的古跡，亭中石刻也沒有記載什么大事，詩刻也算不得精妙，但依舊提供了些許歷史印象。我想，關(guān)于歷史的事情，是無法顯示在眼前的，如今留下來的古籍、古建筑，都需要我們?nèi)ケＷo、重視，因為他們都是歷史的碎片，后人將其拼湊起來，才能盡可能地還原鄉(xiāng)土歷史的影像。

[1][清]稽有慶,徐保齡修,劉沛纂.[光緒]零陵縣志[M].清光緒十二年刻本.

[2][明]姚昺修.[弘治]永州府志[M].明弘治八年刻本.

[3][清]王元弼修,黃佳色等纂.[康熙]零陵縣志[M].清康熙二十三年刻本.

[4][清]劉道著修,錢邦芑纂.[康熙]永州府志[M].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清康熙九年刻本.

（責(zé)任編校：張京華）

2017－10－15

王玨琤（1998－），女，江蘇蘇州人，湖南科技學(xué)院國學(xué)院學(xu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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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7）11-003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