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球”孩子的苦惱

蓮落塵

少年的“墮落”：

你們快點看到我

阿凡（化名）是被班主任王老師帶到咨詢室里來的。他瘦瘦高高的，皮膚白皙，頭發(fā)染成棕色，長長的劉海兒遮住了眼睛。他挑釁般看了我一眼，甩了甩頭發(fā)，目光里滿是桀驁。

王老師說，阿凡是她在教學生涯中傾注心血最多的學生，他天資聰明，極具藝術天賦，對什么東西都是一學就會，五年級前他的成績在年級里一直名列前茅。阿凡上六年級時，他父母開始經常吵架，阿凡深受影響，成績開始下滑。后來他雖然考上了重點初中，卻沒有了拼搏進取的信心。初一下半學期，他父母離婚之后，他的成績更是迅速下滑，并且開始上網、逃課，成為讓老師們頭疼的問題學生。

簡單介紹完阿凡的情況，王老師便離開了。咨詢室里一下子顯得很安靜，我能聽到阿凡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目光也開始閃爍，他似乎很害怕面對如此寂靜沉默的局面。我便問他：“你能夠來到這里，說明你有求助的愿望。你希望我給你提供什么幫助呢？”阿凡忽然神情黯淡地說：“我不相信咨詢師能夠幫到我，因為我已經墮落了，沒救了?！闭f完，他便垂下頭，眼睛盯著腳尖，再也不說話了。

聽到阿凡給自己貼上“墮落”的標簽，我的心便揪了起來。沉默許久，我用激將的語氣問他：“能說一下你‘墮落到什么程度了嗎？”聽我這樣問他，阿凡好像有點小小的詫異，再次甩了甩頭發(fā)，開始講述他的“墮落史”。

阿凡真正的“墮落”是從初二上學期開始的。那時，他父母離婚不久，他的撫養(yǎng)權歸了爸爸。他沒想到媽媽竟然狠心把他交給爸爸，因為媽媽明明知道他和爸爸感情很淡。爸爸離婚后就不斷地找女人，有時還會帶女人回家。阿凡恨媽媽，更恨這些女人，便故意給這些女人制造麻煩，還讓媽媽來鬧，讓她們不好過。爸爸因此沒少打他，但他并不屈服。

有一次爸爸帶回家一個女人和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對阿凡說要讓這母女倆住在家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阿凡立即就明白了，爸爸是要娶這個女人給他當后媽。他堅決不同意，當場對爸爸說：“你要敢娶這個女人，我就永遠不回家！”爸爸氣急敗壞，一下子把他推倒在地，說：“你愛回不回，滾得越遠越好，別耽誤老子的事！”阿凡當即收拾東西離家出走了。那次他在網吧泡了兩天兩夜，還結識了兩個小混混。他們對阿凡親如兄弟，帶他逛夜店、泡網吧、抽煙、喝酒、看黃色錄像。從此，阿凡就像脫韁的野馬，染頭發(fā)、穿奇裝異服、談戀愛，還參與打架斗毆，再也不能安心學習了。如果不是王老師苦口婆心地勸導他，或許他早就被學校開除了。

最后，阿凡說：“沒人搭理我，只有王老師愿意管我，我不能讓她傷心，所以才同意來咨詢的?！蔽液鋈幻靼琢税⒎驳膬刃模涸瓉恚羞@些“墮落”都只是表象而已，他只是想讓別人“看到”他！

少年的詰問：

我真是多余的嗎？

阿凡為什么這么渴望被看到、被關注呢？這只有追溯他的人生經歷才能知道。在第二次咨詢時，我開始了解阿凡的原生家庭和成長歷程。

阿凡說，在小學五年級之前，他父母兩地分居，爸爸兩三個月才回來一次，每次都是來去匆匆，因此他和爸爸感情不深。阿凡和媽媽一起過著平靜的生活。六年級時，爸爸回來了，卻經常和媽媽吵架。媽媽總是哭得聲嘶力竭，對爸爸有種種的抱怨和指責。爸爸脾氣火暴，被罵了就會動手打媽媽，這時候媽媽總是拿阿凡做“擋箭牌”。有時候，爸媽吵得實在厲害，他夾在爸媽中間左右為難。而爸媽只顧爭吵，根本沒有關注到他的感受。

最可怕的是爸媽離婚前那天晚上的場景。他本來在房間里做作業(yè)，突然聽見爸媽激烈爭吵的聲音，開始是媽媽憤怒的叫囂，接著聽到爸爸的狂吼、杯子摔碎的聲音和噼里啪啦的打斗聲，然后就是媽媽殺豬般的號哭和叫罵。他捂住耳朵，嚇得瑟瑟發(fā)抖。不一會兒，媽媽急促地敲門，哭著說：“阿凡，快出來，你爸快把我打死了！”他只得硬著頭皮出來。爸爸看他出來，便狠狠地瞪了媽媽一眼，坐下來生悶氣。媽媽看到阿凡出來，又向爸爸挑釁說：“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打不死我，明天就去離婚！”爸爸呼地站起來，沖上去揪住媽媽的頭發(fā)又要打。阿凡立即抱住爸爸的胳膊，懇求爸爸不要打了。爸爸使勁甩一下胳膊，就把他甩倒在地上，轉身對著媽媽大聲吼道：“離婚，趕快離婚，我啥都不要，凈身出戶，再也不想看到你了！”說完轉身就要走。媽媽卻一把拉住爸爸說：“你不能走，說清楚再走。阿凡歸你，房子歸我?！卑职謿夂艉舻貑枺骸拔覜]房子咋帶孩子？”媽媽說：“我養(yǎng)兒子十多年了，該輪到你養(yǎng)了！要不，你一個月給我2000元撫養(yǎng)費，一分錢都不能少！”爸爸咬牙切齒地說：“你說咋辦就咋辦，只要離婚，讓我睡大街都中?！闭f完便摔門走人了。

阿凡說，當時他真感覺自己是父母的累贅，想找個地縫鉆進去。阿凡一夜未眠，他想了很多，覺得自己是多余的，不該來到這個世上，毫無存在的價值感，再也沒有學習的動力了。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更是強化了阿凡的這些思想和判斷。爸媽很快辦完了離婚手續(xù)，房子留給了媽媽。他和爸爸開始打游擊，有時候住爸爸單位，有時候住奶奶家。奶奶愛嘮叨，一回家就抱怨爸爸、指責媽媽，還經常嘆息著對他說：“我真是命苦啊，老了還得伺候人。你還是回家跟你媽一起住吧，不能讓你媽躲清閑！”阿凡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覺自己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沒有人真正愿意收留他。

后來爸爸終于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他們勉強有了安身之所。可是爸爸卻不時領別的女人回家，于是他又成了礙手礙腳的多余人。阿凡想不通：“爸媽既然不想要我，為何要把我生下來？我真是多余的嗎？”

自責的父母：

無知無明太可怕

作為心理咨詢師，我深知阿凡的所有癥狀都只是不良關系的表征罷了。只有讓他的父母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重建良好有序的家庭關系，阿凡的問題才有可能得到解決。

我從王老師那里了解到，阿凡的父母其實還是很關心孩子的，只是他們之間的怨恨太深了，雙方都拿孩子作為要挾對方的籌碼。無知無明的父母，傷害了孩子卻還渾然不知。于是，我決定在王老師的幫助下約談阿凡的父母。

我先約談的是阿凡媽媽。雖然離婚快兩年了，但她并沒有從離婚的情緒中走出來，內心仍然壓抑了很多憤怒、怨恨和委屈，仍對這段失敗的婚姻有許多不解。我首先聽她訴說了委屈，幫她宣泄了積壓在內心的負面情緒，然后幫她分析了婚姻失敗的原因和對孩子造成的傷害。經過兩次咨詢，阿凡媽媽開始自省，原來她認為自己掌握著“真理”，如今卻發(fā)現自己其實也存在著很多錯誤，她對自己的錯誤言行后悔不已，對孩子更是深感愧疚。她說，以前每次受氣，她就把孩子拉出來給她撐腰壯膽，現在才知道給孩子造成了很大的心靈創(chuàng)傷。其實她并不想離婚，當時她選擇不要孩子，只是想為難一下丈夫，沒想到丈夫竟然真的選擇離婚，這讓她感到非常憤怒和羞辱。當孩子跟爸爸生活之后，她便把這種惡劣情緒傳導給孩子，讓孩子給她通風報信，只要前夫接近女人，她都要去鬧騰一番。孩子討好了媽媽卻得罪了爸爸，因此經常挨打。她說：“我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孩子的感受，只是想著怎樣利用孩子對付他爸。我真的不配當媽。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我一定不會這樣對待孩子?！卑⒎矉寢屧俅螠I如雨下。

阿凡爸爸始終不愿到咨詢室面談，只同意在電話里交流。在四十多分鐘的時間里，我們交談得很順暢。他悟性很高，很快就明白了問題的癥結所在。他坦誠地說，原生家庭和成長經歷造成了他脾氣暴躁、不會表達、遇事容易極端化等，對待兒子的態(tài)度不夠理性，情緒失控時毆打兒子，給兒子造成了傷害。他自己還存在著破罐子破摔的思想，對兒子也造成了不良影響。他表示，會盡快找時間給兒子道歉，以后要盡量控制情緒，多和兒子溝通，陪伴兒子度過青春叛逆的敏感時期。

在明確了阿凡父母的態(tài)度之后，我評估了阿凡的社會支持系統。王老師一直是阿凡可信賴的人，有王老師不離不棄的引導和幫助，有父母回心轉意之后的關愛，我對阿凡的轉變充滿信心。

目前，阿凡正在全身心備戰(zhàn)中考，成績已經提升到了班級前25名。王老師說，阿凡的基礎知識扎實，悟性又高，只要不再受干擾，考上重點高中還是大有希望的。這個曾經被當作“皮球”的孩子，說不定將來會成為家庭的驕傲呢！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