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美，但別騷擾我

最近，BBC的“100 Women”欄目搞了一個“Mapping Street Harassment”的項目，號召世界各地的女性記錄下在“2016年12月2日到12月4日”間遭遇到的“騷擾”事件。在其宣傳片里，幾位黎巴嫩女性對著鏡頭復(fù)述了陌生男人在街頭對她們騷擾的話（其中一些，只看文字，或許沒有“騷擾”意味）：

“How much for a kilo of those thighs（大腿）？”

“Ill die for you， chubby（豐滿的）.”

“Ill die for you， how pretty.”

“What a smile， you pretty girl.”

“Id die for you， can I hold your bag？”

“How tasty... this sandwich is.”

......

BBC希望通過這些信息，來研究一下“街頭騷擾”究竟是怎么回事（to build a snapshot of what street harassment can look like during a particular period of time）。

說到“street harassment”，或者不限于“街頭”的各種帶有“性”色彩的“harassment”，這個概念其實不好定義——因為文化、習(xí)俗、性格等諸多方面，都對我們?nèi)绾卫斫鈨尚韵嗵幍摹俺叨取庇兴绊憽谝粋€國家里的“harassment”，到了另一國家，可能就是全然無害的日常社交行為。我在與一位意大利裔加拿大教授聊天時，說到所謂的“culture shock”，教授說，他表妹年輕時去加拿大留學(xué)，覺得加拿大男人對于“have fun”這件事的定義很奇怪——意大利男人在街上見到美女，會打口哨，主動搭訕，男男女女親熱纏綿是“have fun”；而在加拿大，一群大男人去喝個通宵才是“have fun”，她這樣的大美女，在路上連個“口哨”也聽不到，于是自尊心極受傷害。想來，在加拿大，像意大利男人那樣主動搭訕美女，要被看作“street harassment”了吧。

與“性”有關(guān)的“harassment”林林總總，但常說的“性騷擾”（sexual harassment）其實頗為狹義，僅指“工作場合”里發(fā)生的“不當(dāng)行為”——因此，公車上的“咸豬手”，嚴格說來，是不能稱作“sexual harassment”的（或可稱作“sexual assault”）。根據(jù)U.S. Equal Employment Opportunity Commission（美國平等就業(yè)機會委員會，簡稱EEOC）的解釋：

It is unlawful to harass a person [an applicant（求職者）or employee] because of that persons sex. Harassment can include “sexual harassment” or unwelcome sexual advances（性的親近）， requests for sexual favors， and other verbal or physical harassment of a sexual nature.

Harassment does not have to be of a sexual nature， however， and can include offensive remarks about a persons sex. For example， it is illegal to harass a woman by making offensive comments about women in general.

Both victim and the harasser can be either a woman or a man， and the victim and harasser can be the same sex.

Although the law doesnt prohibit simple teasing（玩笑）， offhand（漫不經(jīng)心的）comments， or isolated incidents that are not very serious， harassment is illegal when it is so frequent or severe that it creates a hostile（有敵意的）or offensive work environment or when it results in an adverse（不利的）employment decision [such as the victim being fired or demoted（降職）].

The harasser can be the victims supervisor， a supervisor in another area， a co-worker， or someone who is not an employee of the employer， such as a client or customer.

成年人大部分清醒時間是在“工作場合”中度過，所以，“sexual harassment”與此掛鉤也很正常。當(dāng)然，“工作場合”之外“性意味的騷擾”也并不罕見，比如，“street harassment”即發(fā)生在“公眾場合”，且雙方為陌生人。根據(jù)http：//www.stopstreetharassment.org的定義，“Genderbased street harassment is unwanted comments， gestures， and actions forced on a stranger in a public place without their consent（同意）and is directed at them because of their actual or perceived sex， gender， gender expression， or sexual orientation（性取向）.”

“Sex”從來不是個簡單話題，搞不好一個親昵表示，或者一句玩笑話就變成“騷擾”。像美國新任總統(tǒng)特朗普（Donald Trump）這樣口無遮攔的人物，“騷擾”之語自然層出不窮。

Trump先生“妙語”摘錄：

“I mean， shes a woman， and Im not supposed to say bad things， but really folks， come on. Are we serious？”

“A person who is very flat chested is very hard to be a 10.”

......

而其“groping and kissing women without their consent”（不經(jīng)允許便對女人動手動口），且事后大放厥詞的行徑，連其太太梅拉尼婭（Melania Trump）也頗為憤慨，斥之為“unacceptable and offensive”。當(dāng)然，與更為“開放”的意大利前總理西爾維奧·貝盧斯科尼（Silvio Berlusconi）相比，Trump的“不當(dāng)言行”足可稱得上小巫見大巫了。

“The Book of Life（指《圣經(jīng)》）begins with a man and a woman in a garden， It ends with revelations（天啟，啟示錄）.1”英國文學(xué)家王爾德如是說。雖說“偷吃禁果”與“性”在《圣經(jīng)》中并非一碼事，但在書中，“性”確被視作“禍根”，常常扮演暴力甚至邪惡的角色。

在將亞當(dāng)、夏娃逐出伊甸園后，上帝第一次發(fā)怒，要降下大洪水消滅人類，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人類的“性”。

“And it came to pass， when men began to multiply on the face of the earth， and daughters were born onto them. That the sons of God saw the daughters of men that they were fair； and they took them wives of all which they chose.（評：人之女貌美，于是神之子就把她們搶來做妻子。這讀起來頗為理所當(dāng)然，文字背后“險惡”之處卻需注意。）And the Lord said， My spirit shall not always strive with（與……在一起）man， for that he also is flesh； yet his days shall be an hundred and twenty years. There were giants in the earth in those days； and also after that， when the sons of God came in unto the daughters of men， and they bare children to them， the same became mighty（偉大的，威嚴的）men which were of old， men of renown（威名）. And God saw that the wickedness of man was great in the earth， and that every imagination of the thoughts of his heart was only evil continually. And it repented（令……后悔）the Lord that he had made man on the earth， and it grieved him at his heart.” （Genesis， 6： 1—7）

至少在人類和人類的近親動物，比如chimpanzees（黑猩猩）的社會中，“性”常常與“暴力”相關(guān)2。因此，“性”成為“罪惡之源”也就不足為奇了。

判斷與性有關(guān)的言行，是否是“harassment”或“assault”，關(guān)鍵在于是否存在“consent”。在chimpanzee的世界，兩性是“dominating”（控制）與“dominated”（被控制）的關(guān)系，無“consent”可言。而在文明的人類社會，理想的兩性關(guān)系應(yīng)當(dāng)是“平等”和“互相尊重”的，反之，便要受到譴責(zé)、審判和懲罰。

可惜，理想與現(xiàn)實總是有不小的差距。

據(jù)《每日郵報》（Daily Mail）報道，2016年11月，土耳其議會拋出一項提案：強奸幼女者，如果在其犯罪行為發(fā)生后，娶該幼女為妻，則其強奸罪可得赦免，于是，一時間世界范圍內(nèi)激起軒然大波3。

“強奸”比之“harassment”又嚴重了許多，莫說文明之今日，即便是古代，也是萬不可恕的罪行，強奸犯做新郎，豈非笑話。

在Genesis（《創(chuàng)世記》）中，有個關(guān)于“強奸”的故事。雅各（Jacob）一家路過Hivite城，城中王子Shechem看到雅各美貌的女兒Dinah，“He took her， and lay with her， and defiled（玷污）her.”（34： 2）有意思的是，這個“強奸犯”作案之后竟然愛上了“受害者”，并請求父王去為他求親：“And his soul clave unto（緊貼）Dinah the daughter of Jacob， and he loved the damsel（少女）， and spake（古英語中speak的過去式）kindly unto the damsel. And Shechem spake unto his father Hamor， saying， Get me this damsel to wife.”（34： 3-4）。雅各一家人少勢孤，于是權(quán)且答應(yīng)，但要求Hivite城的所有男性都必須依以色列人習(xí)俗，行割禮。于是，在全城男性術(shù)后未愈的時候，雅各的一干兒子沖入城中，殺死了包括國王和王子在內(nèi)的所有男性。老雅各感覺兒子們此舉將為家族樹敵，對兒子們大加斥責(zé)，但兒子們反問他，“Should he（指Shechem王子）deal with our sister as with an harlot（妓女）？”（34： 31）

上世紀(jì)70年代末有一部名噪一時的影片，《我唾棄你的墳?zāi)埂罚↖ Spit on Your Grave），在那個暴力影片流行的時代，此片與薩姆·佩金帕（Sam Peckinpah）的《稻草狗》（Straw Dogs）、韋斯·克雷文（Wes Craven）的《殺人不分左右》（Last House on the Left）等都被列入“邪典”（cult classics）前列。但是這一部遭到的罵聲卻是最多。

沉寂了二十幾年之后，在千禧年版DVD的評論音軌中，導(dǎo)演梅爾·扎奇（Meir Zarchi）終于發(fā)聲，談起拍攝這部影片的緣起：多年前，他與女兒駕車經(jīng)過一公園，救起一個全身赤裸、遍體鱗傷的女孩。后來得知，女孩與男友在公園被兩個男人襲擊，男友逃跑，女孩則被輪奸，事后在暴徒要殺死她時，她哀求說：“我是高度近視，眼鏡又被你們打碎了。我看不清你們的模樣，你們放過我吧。”暴徒們“可憐”她，便暴打她一頓后，把她放了。辦案的警察對這事也并不在意，最后此案竟然無果而終。于是扎奇拿起了攝影機。

《唾》講述了一個“強暴”與“復(fù)仇”的故事。時髦女作家Jennifer去鄉(xiāng)下找靈感，她的美貌、和氣和暴露的衣著讓幾個男人想入非非，他們認為，這女人是來“找樂子”的，那他們就應(yīng)該給她些“樂子”。這幾個男人，絕非窮兇極惡之輩，他們只是我們身邊熟悉的人，甚至是我們自己，講著些無傷大雅的“葷笑話”， 私下里對異性品頭論足，然而一旦心中的“野獸”被釋放……

2016年，老導(dǎo)演保羅·范霍文（Paul Verhoeven）的新片《她》（Elle）也講述了一個關(guān)于“騷擾”和“強暴”的故事。但是與《唾》相比，這里的探索就深入得多了。

事業(yè)有成的獨身中年女人Michèle Leblanc被蒙面者強暴，卻并沒有報警，日后發(fā)現(xiàn)，強暴者竟然是她暗自愛慕的鄰人。不過，愛慕是一回事，被強暴卻是另外一回事，哪怕兩件事的主角是同一個男人。

Michèle希望與男人，包括自己的兒子，建立“聯(lián)系”，但是，大部分男人只把她看作“女性”——公司男員工對她的“業(yè)務(wù)能力”深表懷疑，而“愛慕”她的人，包括鄰人，和公司里那位唯一“仰慕”且“暗戀”她的年輕人，都把她當(dāng)作“強暴”的對象，后者雖未直接實施行為，卻在其設(shè)計的含有“強暴”情節(jié)的電子游戲中，把Michèle的臉貼到被強暴者的脖頸上。

Michèle對“強暴”事件的遮掩，在下屬面前的強作威嚴，以及對于可能被傳染性病等情況的焦慮，所有這一切都明確說明：“強暴”其實并非關(guān)于“性”，而是關(guān)于“dominance”，關(guān)于一方對另一方人格、尊嚴等的強力剝奪，關(guān)于強暴者如何將被強暴者拖回到與一只普通的雌性chimpanzee一樣的“被控制”地位。

文明社會中的人，如果不能決然殺死心中的“野獸”，至少要懂得“保持距離”，在不了解對方的“安全尺度”時，寧遠勿狎。

1. 轉(zhuǎn)引自Edwina Sandys一本有趣的小書Eve & Adam扉頁。此書將上帝造人的事顛倒了一下，變成上帝先造女人，后由女人體內(nèi)造出男人，另有其他頗為深刻的小亮點，值得一讀。

2. 可參見耶魯大學(xué)公開課： Robert Wyman，Global Problems of Population Growth，1—2課。

3. 后續(xù)報道稱，此報道有失偏頗，法案提出，另有隱情，且此法案已被暫時撤回。文章篇幅所限，不作詳細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