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資本家”榮毅仁與中共領袖的交往

知秋

榮毅仁，1916年5月1日出生于江蘇無錫一個著名的工商業(yè)家族。他早年接受中西方文化的啟蒙教育，1937年從上海圣約翰大學歷史系畢業(yè)后，開始跟隨父親學習經(jīng)營面粉、紡織和金融等龐大的家族企業(yè)。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榮氏家族部分產(chǎn)業(yè)已遷往海外。但榮毅仁此時卻做出了留在上海的決定。榮氏家族與新中國一起，翻開了嶄新的篇章。

建國后，榮毅仁滿腔熱忱地積極投身到新中國的建設事業(yè)中。1950年，他加入中國民主建國會，曾任民建中央常委、民建上海市委副主委。歷任國家進出口管理委員會、國家外國投資管理委員會顧問，全國工商聯(lián)副主任委員、副主席、主席，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海峽兩岸關系協(xié)會名譽會長，中國和平統(tǒng)一促進會會長、紡織工業(yè)部副部長、中華人民共和國副主席。1956年，在對資本主義工商業(yè)的社會主義改造中，他率先把家族企業(yè)拿出來與國家合營，贏得了普遍尊重，被稱為“紅色資本家”。改革開放后的1979年，在鄧小平的支持下，榮毅仁牽頭組建并出任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1984年10月，鄧小平指出，“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可以作為中國在實行對外開放中的一個窗口”，并親筆為公司題辭：“勇于創(chuàng)新，多作貢獻”。1986年6月，鄧小平在接見榮氏親屬回國觀光團時說，“你們榮家對發(fā)展民族工業(yè)作了貢獻，是有功的，是推動歷史前進的，人民是不會忘記的”。2008年“中國改革開放30年經(jīng)濟百人榜”的評選小組把3個特別的“紀念獎”頒發(fā)給了3位已經(jīng)“駕鶴西去”的人物，分別是榮毅仁、霍英東和王選。

榮氏家族在中國是一個頗具傳奇的商賈家族，不僅因為這個家族從商的歷史久遠，更因為這個家族跟中國共產(chǎn)黨人有著綿延多年的聯(lián)系，尤其是與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這三位影響中國革命、發(fā)展走向的重要人物的交往，使得榮氏家族更具傳奇色彩。

毛澤東說：“榮先生，你是大資本家呀！”

1950年春末夏初，中南海碧水盈盈，頤年堂喜氣洋洋。榮毅仁被通知出席毛澤東招待部分黨外人士的宴會。這是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榮毅仁第一次見到毛澤東。

當榮毅仁等人到來時，毛澤東早已等候在門前，熱情地迎接他們。潘漢年把榮毅仁介紹給毛澤東，毛澤東握住了榮毅仁的手，親切地說：“榮先生，你是大資本家呀！”周恩來在一旁打趣地說：“他是中國民族資本家的‘少壯派?！睒s毅仁謙虛地說：“哪里，哪里?！?/p>

宴會就像家人團聚一般，氣氛和諧歡快。席間毛澤東鼓勵大家要為人民做好事，要一貫地做下去，好事做得越多，越有名譽，人民的獎勵也越多，人民是不會忘記的。毛澤東的話感人肺腑，既是諄諄的囑咐，又是殷切的期望，第一次以共產(chǎn)黨偉人的客人的身份應邀赴宴的榮毅仁，感到無比的溫暖。毛澤東的話字字鐫刻在榮毅仁的心上，以致幾十年后，榮毅仁還能清楚地記得。

1955年11月1日，全國工商聯(lián)召開執(zhí)委會議。榮毅仁赴京參加。毛澤東親自主持了一次座談會，懇切談心約兩個小時。毛澤東對與會的“資本家”們說：“只要把個人的前途和國家的前途聯(lián)結在一起，個人的命運和前途是可以掌握的，是大有希望的。因為我們的國家是社會主義國家，而社會主義事業(yè)是很寬廣的，并且將一天天發(fā)展。大家要把心安下來，不要‘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要減少吊桶，增加抽水機，如果能全部改用抽水機更好，這樣才好睡覺?！?/p>

毛澤東又講到京劇《打漁殺家》中的蕭桂英的故事，用以教育工商界。他說：“漁夫蕭恩立志插翅飛過江去，斬除惡霸呂子秋，報仇雪恨。他的女兒蕭桂英，又想要跟著爹爹去殺家造反，又放心不下那一點兒‘私有財產(chǎn)。船行在半江中，她還念念不忘：門還沒有過上鎖呢！屋里還有不少家具呢！”毛澤東講到這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鬧革命么，還舍不得丟壇壇罐罐？對舊的東西，一定要舍得丟，不要舍不得！”當時正值全國范圍內(nèi)的公私合營高潮前夕，毛澤東的話發(fā)人深思。他說：“只要誰肯真正為人民效力，在人民有困難的時期內(nèi)確實幫了忙，做了好事，而且是一貫地做下去，并不半途而廢，那么，人民和人民的政府是沒有理由不要他的，是沒有理由不給他以生活的機會和效力的機會的。接著又補充說：民族資產(chǎn)階級改造好了，將來一定可以加入到工人階級的行列。

這次座談會后，榮毅仁覺得很受啟發(fā)。一回到上海，他就向上海市人代會保證：“我一定要把所得到的利潤投資企業(yè)，購買公債，來支援國家建設?！彼€在大會上表示：“我一定要把自己改選成為自食其力的勞動公民，做一個真正的同志?！边@一時期，榮毅仁雖明確了接受共產(chǎn)黨領導的認識，但對為什么走社會主義道路這個問題仍然是模糊的。他有句名言：“我贊成共產(chǎn)黨只舉一只手，如果兩只手都舉起來，那是投降?！焙髞?，隨著認識的逐步深入，他自己又否定了這種任性之言。在1955年10月的一次會議上，榮毅仁對毛澤東說：“毛澤東，希望你能抽出時間到上海去，更希望到我們廠看看?！?/p>

1956年1月10日，榮毅仁正在上海申新紗廠總管理處上班，忽然接到時任上海市委書記陳丕顯的電話，說有要事跟他談，要他速回家中。榮毅仁趕回家中，陳丕顯已在家中等候。陳丕顯說：“毛主席來上海了，今天馬上就要去視察申新九廠，我們一起去廠里吧?！睒s毅仁感到很意外，立即隨陳丕顯趕到申新九廠。下午4點40分，毛澤東在陳毅、羅瑞卿、汪東興陪同下乘車來到廠里。一下車，毛澤東見到在那兒迎候的榮毅仁說：“你不是要我到廠里來看看嗎？今天我來了?！睒s毅仁萬萬沒有想到，他在北京時講的那句話，毛主席竟記在心里了。

毛澤東問榮毅仁：“公私合營后生產(chǎn)怎樣？”

榮毅仁說：“比以前好?！?/p>

毛澤東說：“跟國營企業(yè)比怎么樣？”

榮毅仁說：“那還差一點?！?/p>

毛澤東說：“大概什么時候能趕上？”

榮毅仁說：“總要二、三年吧。”

毛澤東沒有坐下來休息，而是由榮毅仁等人陪同徑直向車間走去。

申新九廠共有17個車間，毛澤東視察了7個。每至一個車間，毛澤東都要仔細詢問車間工人的工作情況，還和工人親切交談。毛澤東到上海視察不下幾十次，但只視察過一家公私合營工廠，這就是申新九廠。

1956年初，全國范圍內(nèi)出現(xiàn)了社會主義改造的高潮，在很短的時期內(nèi)，對資本主義工商業(yè)實現(xiàn)了全面的全行業(yè)公私合營。這是一次巨大的歷史性變革。在這場變革之后，國家對資本家私股的贖買改為了定息制度，資本家的收入被限制在固定的股息上，同企業(yè)的利潤多少不再發(fā)生聯(lián)系，生產(chǎn)資料則由國家統(tǒng)一調(diào)配使用，企業(yè)的生產(chǎn)直接納入國家計劃的軌道。

1956年12月10日開始，全國工商聯(lián)在京舉行第二屆會員代表大會。在會前的12月5日、12月7日和12月8日三個晚上，毛澤東分別找全國工商聯(lián)正副主任委員、各省工商界代表談話，想聽聽這些私營企業(yè)老板的意見。這中間自然有榮毅仁。8日晚，為了不使資本家們緊張，毛澤東語調(diào)緩慢，態(tài)度隨和而親切。他說：“我今天只帶兩個耳朵來參加會議?！泵珴蓶|的話讓與會的人放松下來，爭相提出來一些關于定息問題、給資本家安排工作問題、如何進行自我改選的問題，提出了一些有價值的意見和建議。毛澤東耐心地聽著，然后說：“贖買就真的贖買，不是欺騙的，對有抵觸情緒的同志要說服，要贖買就贖買到底不要半贖買，半沒收，要虎頭虎尾，不要虎頭蛇尾。”

對資本家及其代理人的安排問題，毛澤東說：“作為一個階級是要消滅的，但人都包下來。工商業(yè)者不是國家的負擔，而是一筆財富，過去和現(xiàn)在都起了作用。中國資產(chǎn)階級在經(jīng)濟上是現(xiàn)代化的，不是手工業(yè)的。……這一點工人不大了解，應該向工人說清楚?！泵珴蓶|又說：“資本家要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物質(zhì)問題，一個思想問題。物質(zhì)問題就是有職有權的問題，有工資可拿，拿到工資可生活。思想問題要資本家自己改造自己，發(fā)揮他們的作用，不但使用老經(jīng)驗，而且使得他們能夠發(fā)展新經(jīng)驗。譬如榮毅仁年紀輕輕的，這種人來日方長，還可以學新的經(jīng)驗?！睒s毅仁聽到毛澤東的話，心頭好似卷起了千重浪，奔騰澎湃，共產(chǎn)黨的主席對自己如此勉勵有加，寄予厚望，使他激動不已。

周恩來說：“你來啦，很好。歡迎你到北京工作?！?/p>

周恩來對榮毅仁有知遇之恩。1996年新年伊始，正是紀念周恩來逝世20周年的日子。榮毅仁在他的辦公室滿懷深情地說：“總理是執(zhí)行黨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的典范。他親自做統(tǒng)戰(zhàn)工作，誠摯地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運用裕如，功勛卓著。他為全黨作出了表率?！?/p>

從1949年解放到1959年，榮毅仁一直在上海工作。一次，紡織工業(yè)部副部長張琴秋找到他，對他說：“建國快10周年了，總理希望你能到北京工作，當紡織部副部長。這是你最熟悉的工作了，我們一塊干吧?！痹瓉恚珴蓶|要當時的黨中央總書記鄧小平推薦幾位黨外人士當部長，鄧小平推薦了兩人，其中一位就是榮毅仁。張琴秋是奉周總理之命而來的。榮毅仁領會這是黨中央看重他，便一口答應了。紡織部希望他在國慶節(jié)前到京上任，可榮毅仁三天之內(nèi)就動身了。

在北京飯店，榮毅仁去理發(fā)時恰巧碰見了周恩來。周總理親切地說：“你來啦，很好。歡迎你到北京工作?！敝芸偫砼聵s毅仁初到北京生活不習慣，特地關照道：“你可半年在北京，半年在上海。”榮毅仁聽了心里熱乎乎的，說：“謝謝總理關心，到北京就在北京工作，我會習慣的?！?/p>

周恩來辦事嚴謹。1963年榮毅仁因病在上海寓所休養(yǎng)，恰逢總理來上海視察。在上海政協(xié)舉行的一個座談會上，榮毅仁對周總理說，想請他和鄧穎超大姐到家里吃頓便飯，總理滿口答應，說：“好，好，那我們就明天到府上吧，可以嗎？”第二天，周恩來人未到，電話先來了?？偫砻貢f，總理實在抽不開身，要晚到半小時。榮夫人楊鑒清想，半小時，不就是前腳后腳的事嗎，何況又是家常便飯，竟還特地叫人打來電話，總理真是太尊重人了，太認真了。

“文革”十年浩劫，被視為“老牌資產(chǎn)階級”的榮毅仁自然逃不脫厄運。那時榮毅仁既是紡織工業(yè)部副部長，又是全國工商聯(lián)的負責人。1966年夏，“紅衛(wèi)兵”先后來到榮家“造反”。他們在榮家安營扎寨，又批又斗。榮毅仁和夫人被折磨得死去活來，榮毅仁的右手食指被打斷，楊鑒清被毒打得昏死過去。在生死關頭，周恩來知道了，立即指示紡織工業(yè)部一定要想盡辦法保護榮氏夫婦。紡織部馬上研究對策，由當時的副部長錢之光、秘書陳錦華具體執(zhí)行，連夜派出了部里的“紅衛(wèi)兵”趕至榮家，對榮家的“紅衛(wèi)兵”說：“你們不要管了，都退出榮家，由我們來處理。”就這樣，用“紅衛(wèi)兵”對付“紅衛(wèi)兵”的辦法，巧妙地把榮氏夫婦保護了起來。楊鑒清說：“紡織部的‘紅衛(wèi)兵要晚來兩天，我們都沒命了，周總理是我們的救命恩人那！”

1966年11月12日，在紀念孫中山誕辰100周年大會上，榮毅仁作為籌委參加了會議。會上，榮毅仁見到了鄧穎超。鄧大姐關切地問：“鑒清怎么樣？”接著又說：“總理不是已讓人帶口信給你了嗎？總理要你沉得住氣，要經(jīng)得起考驗?！币驗閹Э谛诺娜瞬]有把話帶到，榮毅仁還是“文革”開始后第一次聽到總理的聲音。這聲音，像茫茫黑夜中的明燈，灼熱沙漠中的甘泉，榮毅仁一時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淚水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此時此刻，還有什么話能比總理的話更感人肺腑的呢！周總理怕口信帶不到，又特地請鄧大姐親自對自己再講一遍，總理處境也難，又日理萬機，為國家操碎了心，竟還如此細心周到地想著自己，榮毅仁感奮莫名，聲音有點發(fā)顫地對鄧大姐說：“請您報告總理和毛主席，我堅決跟著黨革命到底，我跟黨是跟定了的?！迸c鄧穎超見面的第二年，紡織工業(yè)部部長蔣光鼐病故。在八寶山舉行的追悼會上，榮毅仁見到了參加吊唁的周恩來。周恩來見到榮毅仁后，沒有說一句話，而是走上前默默地握住他的手，榮毅仁低垂雙眼，欲哭無淚。周總理連忙又把另一只手搭上，四只手足足緊握了好幾分鐘。千言萬語，萬語千言，盡在不言中。榮毅仁從周恩來的雙手中，感到了溫暖，感到了力量！

北京北太平莊有家小理發(fā)店，就在當時榮毅仁住所附近，“文革”期間，榮毅仁經(jīng)常到這里理發(fā)。1971年的一天，榮毅仁正在等候理發(fā)，忽然有人匆匆趕來說，周總理請你去參加一個會。榮毅仁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立即起身跟著走了。原來，“九·一三”事件后，周恩來總理召集各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開會，傳達“九·一三”事件經(jīng)過?？偫睃c名要榮毅仁參加?？捎腥司褪遣豢贤ㄖ５娇扉_會時，周恩來沒見到榮毅仁，就查問這件事，堅持一定要榮毅仁來參加。等榮毅仁趕到會場時，會議已經(jīng)開始了。周恩來見榮毅仁來了，對他點點頭，示意他坐下。這是“文革”期間榮毅仁第一次在周恩來總理主持的高層次會議上亮相。周總理在講話中表揚了榮毅仁一向愛國，這是中央領導在公開場合對榮毅仁作了一個不是“鑒定”的“鑒定”。榮毅仁深深地體會到周恩來總理的良苦用心。

鄧小平的“口頭禪”：“榮老板嘛！”

對榮毅仁，鄧小平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是“榮老板嘛！”這稱呼里飽含了贊許和欣賞。當年就是鄧小平推薦榮毅仁出任紡織部部長。鄧小平的舉薦也恰恰體現(xiàn)了他對榮毅仁的認可。

鄧小平復出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大膽起用“文革”中被打倒、靠邊站的以榮毅仁為代表的一批黨外人士，讓他們在社會主義事業(yè)中發(fā)揮作用。1978年2月，在全國政協(xié)五屆一次會議上，鄧小平當選為全國政協(xié)主席，榮毅仁被選為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

1979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十一屆三中全會剛剛閉幕，改革開放的政策如一縷陽光穿透了沉睡的神州大地，把希望的種子播撒人間。這天，榮毅仁、胡厥文、胡子昂、古耕虞、周叔弢5位原工商業(yè)者意外地同時接到中央辦公廳的通知：鄧小平要會見他們，并共進午餐。這個邀請令5位老人興奮不已，思緒萬千?！拔母铩苯o中華大地帶來的十年浩劫，許多民主黨派人士遭到迫害，民營企業(yè)家和私營工商業(yè)者更是首當其沖。盡管遭到極不公正的對待，但內(nèi)心深處他們都不曾動搖過跟著中國共產(chǎn)黨走的信念。榮毅仁就曾說：“我們跟共產(chǎn)黨走了這么多年，黨不會拋棄我們的?！焙影阂舱f過：“總有一天會重見光明，顛倒了的歷史總會顛倒過來。”他們曾無數(shù)次夢想著這一天的到來，可當這天真的來到的時候，他們還是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激動。當晚，他們相約在胡厥文家中，商討與鄧小平見面時的談話內(nèi)容，研究他們關于國家建設的建議。隨后，古耕虞受托連夜起草了建議書。

1979年1月17日，這是個值得所有原工商業(yè)者銘記于心的日子。鄧小平與分別十幾年的五位原工商業(yè)者領導見面了。落座后，鄧小平親切地說：“聽說你們對如何搞好經(jīng)濟建設有很好的意見和建議，我很高興。今天就談談這個問題好嗎？”大家高興地說：“好！好！”接著，鄧小平坦誠而深有所思地對他們說：“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決定把工作重點轉(zhuǎn)移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上來。過去耽誤的時間太久了，不搞快點不行。但是怎樣做到既要搞得快點，又不重犯當年的錯誤，這是個必須解決的問題。我們現(xiàn)在搞建設，門路要多一點，可以利用外國的資金和技術，華僑、華裔也可以回來辦工廠。吸收外資可以采取補償貿(mào)易的辦法，也可以搞合營，先選擇資金周轉(zhuǎn)快的行業(yè)做起。”鄧小平的一席話讓在座的人都倍感興奮。接著，大家敞開心扉，坦誠進言，氣氛極為融洽、熱烈。

席間，鄧小平便直截了當?shù)攸c了榮毅仁的“將”。他說：“榮毅仁同志，你主持的工作要規(guī)定一條，給你的任務，你認為合理的就接受，不合理的就拒絕，由你全權負責處理。處理錯了也不怪你。你要用經(jīng)濟方法管理經(jīng)濟，從商業(yè)角度考慮簽訂合同，有利潤、能創(chuàng)匯的就簽訂，否則就不簽。應該完全排除行政干擾。所謂全權負責，包括用人權。只要把社會主義事業(yè)搞好，就不要猶豫。”

在撥亂反正剛剛開始的當時，鄧小平的這番話猶如空谷雷音，振聾發(fā)聵。鄧小平言談中透出的巨大信任，使在座的榮毅仁等原工商業(yè)領導人感到了莫大的榮幸，他們表示：“士為知己者用”，決心在有生之年，為祖國現(xiàn)代化建設獻出自己的全部。時間好像過得特別快，已到中午時分，鄧小平熱情挽留大家用餐。胡厥文、胡子昂、古耕虞與鄧小平兄弟般地互相攙扶著來到餐桌前。桌上是一個熱氣騰騰的涮羊肉火鍋。他們邊吃邊談。多年后，古耕虞形象地稱這頓午餐是“一只火鍋，一臺大戲”。

不久，榮毅仁開始積極籌辦融海外資金為主業(yè)的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他主導引進外資，興辦企業(yè)。在幾次會議上，鄧小平見到榮毅仁總是關切地詢問公司的籌辦進展情況，并對他說：“人由你找，事由你管，由你負全責”，“要排除干擾，不用擔心其他部門來管你，你們自己也不要搞官僚主義”。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籌備，中信公司于1979年10月4日正式成立，直屬國務院領導。榮毅仁借中國改革開放的春風，運用榮氏經(jīng)營方法，得心應手，公司成立第一年，就接待來自40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客人達4000多人次，國內(nèi)前來洽談業(yè)務的也有3000多人次，在引進外資、技術、設備方面闖出一條新路。20世紀80年代初期，中國22項重點工程之一的江蘇儀征化纖工程投資不足，紡織部為此找到中信公司尋求幫助，中信公司經(jīng)慎重研究，提出向海外發(fā)行債券的辦法。1981年2月，中信公司成功地在日本發(fā)行100億日元債券，這次集資創(chuàng)舉被稱為“儀征模式”。隨后，在海外發(fā)行債券的做法陸續(xù)為各企業(yè)所效仿。

1984年10月，中信公司以成立5周年為契機，舉辦中外經(jīng)濟合作問題討論會，許多國家的知名企業(yè)家與會，鄧小平會見了與會代表。會見中，鄧小平強調(diào)我國“在堅持自力更生基礎上，還需要對外開放，吸收外國的資金和技術來幫助我們發(fā)展。”還說“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可以作為中國實行對外開放的一個窗口”，不僅肯定了中信公司在我國開放事業(yè)中的作用，還把中信公司推薦給國際經(jīng)濟界，這使榮毅仁受到巨大的鼓舞和鞭策。為祝賀中信公司成立5周年，鄧小平親筆為公司題寫了“勇于創(chuàng)新，多作貢獻”8個大字。

鄧小平了解到榮氏家族400多位身居海外的親屬中，有不少人從事核能、電子、機械、紡織、面粉、醫(yī)學、文教等事業(yè)。作為愛國民族資本家的后代，他們像自己的祖輩一樣，有強烈的愛國心、事業(yè)心，有竭盡全力為祖國多作貢獻之心愿。于是，他要榮毅仁把他們召集回祖國團聚一次，由國家有關部門負責接待，共謀發(fā)展之計。榮毅仁感到鄧小平這個想法太好了，也是自己心中的愿望。就這樣，在鄧小平的提議和直接過問下，1986年6月，旅居海外的200多位榮氏親屬分別從美國、加拿大等國家和地區(qū)回到祖國。

6月18日上午10時，鄧小平來到人民大會堂東大廳，和來自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聯(lián)邦德國、巴西以及港澳等地區(qū)和內(nèi)地的榮氏親屬親切握手，合影留念。在福建廳，鄧小平和榮氏親屬的代表圍坐在一起，親切敘談，大廳里洋溢著一片歡聲笑語。鄧小平對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榮毅仁的二哥榮爾仁說：“你們榮家發(fā)展民族工業(yè)，對民族是一個貢獻?！?/p>

榮爾仁對鄧小平說：“你是世界上偉大的人物，婦孺皆知?！?/p>

“我做了一點工作，但是事情主要是別人做的?！编囆∑斤L趣地說。

鄧小平又指著榮毅仁說：“包括榮毅仁同志，他們做了許多工作?！?/p>

談起美好的未來，鄧小平充滿信心。他說，我們這個國家是有希望的。我希望海外同胞、華僑和華人，都能參與我們前進的事業(yè)。鄧小平指著榮毅仁對榮爾仁說：“在這方面，你的老弟可以當介紹人?！甭牭竭@，榮毅仁會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