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時光之美 二十四節(jié)氣之春來萬物生

張延

古人用春秋來指代歷史；毛澤東在詩詞中寫道“環(huán)球同此涼熱”；雷鋒說“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在中國人的思維與表達里，充滿著四季的字眼。這是因為在地球上，中國具有最鮮明的四季分明、冬冷夏熱的氣候特點。二十四節(jié)氣的發(fā)明，是中國古代先民長期觀察研究天文、氣候、物候的結晶，具有很高的科學價值，更令中國人有了獨特的季節(jié)文化和詩意的生活。從秦漢起，二千多年漫長的農(nóng)耕社會里，我們一直依據(jù)它安排農(nóng)事和生活。然而，隨著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展，跟我們生活密切相關的二十四節(jié)氣漸漸被淡化，甚至于遺忘。尤其生活在城市的人們，對于天地萬物的美麗曼妙早已缺乏感知……

不久前，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通過決議，將我國的二十四節(jié)氣列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按河牦@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就讓我們從這首節(jié)氣歌開始，在歲月流轉中，感受時光之美，找回生活瞬間的微妙幸福，體會陰晴雨雪、花開花落的人間好時節(jié)。

節(jié)氣之首立春日

2月，雖然在廣袤的北方，仍然是冰天雪地，但一年中的第一個節(jié)氣立春已經(jīng)到了，從這一天一直到立夏，是為春季。

古人將立春分為三候：“一候東風解凍，二候蜇蟲始振，三候魚陟負冰”，說的是東風送暖，大地開始解凍，萬物正在無聲無息中萌動，天空地上都將出現(xiàn)新景象。

如今生活在城市的人們少有往日的浪漫情懷：在漆黑的夜晚辨識星空，在滿天的繁星下展開想象。給自己一個短暫的空隙，從手機屏幕中抬起頭來，將目光越過璀璨的街燈仰望夜空——如果你有興趣，便會發(fā)現(xiàn)從立春這天開始，滿天星辰在不知不覺中變換了位置。比如耀眼的北斗七星，那斗柄由北指轉向東指，正應了一句古語：“北斗東指，天下皆春”。民諺說：“立春一日，水暖三分”、“立春三日，百草發(fā)芽”。春天，是充滿生機的季節(jié)，立春，是充滿希望的節(jié)氣。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春之計在立春。人們很早就格外看重立春這個日子。在這一天，古代帝王要舉行隆重的迎春大典。兩千年前的《禮記》中就記載著：“先立春三日，太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齋。立春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于東郊。還反，賞公卿諸侯大夫于朝?！痹诿耖g，百姓則在立春日喝春酒，吃春餅，打春牛，一些地方還有“咬春”的風俗，吃個生蘿卜，消食防病。千百年形成的風俗，有些至今還在鄉(xiāng)村沿襲，成為一種立春文化。時至今日，這樣的節(jié)氣風俗儀式雖然不多見了，但立春時節(jié)，人們祈求五谷豐登的愿望還深深烙印在心里，因為，這個節(jié)氣依然與我們的生活密切相關，只是從外在的形式轉為內心的祈愿。

立春，表示著一年農(nóng)事活動的開始，農(nóng)民將作各種春耕備耕的準備，雖然隨著科技進步，一些農(nóng)產(chǎn)品已突破了播種和收獲的季節(jié)，但在廣大鄉(xiāng)村，人們依然會跟著節(jié)令的步調春種秋收。民諺說：春打六九頭。立春過后，春風徐來，漫過原野，大地將漸漸豐盈，人們的日子也愈發(fā)生動鮮活起來。

雨水降臨

如果說立春是春天的“序曲”，只是剛剛春意萌發(fā)，還會乍暖還寒的話，那么雨水便進入了春天的第二樂章“變奏”，人們會明顯感到田野一片生機，正是九九歌中“七九河開、八九雁來”時節(jié)，農(nóng)民就要鬧春耕了。

交了“雨水”，意味著冰雪將去，雨水漸漸多了起來。正如《呂氏春秋》所說：“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繁動?！薄坝晁逼陂g，我國大部分地區(qū)氣溫回升，降水量有所增加，如果冬季雨雪偏少，“雨水”正是澆灌返青水的好時節(jié)，正應了這樣的民諺：“雨水有雨莊稼好，大春小春一片寶”、“正月里，雨水好；二月里，雨水寶”。

自古以來，人們便祈求風調雨順，并傳誦著許多美麗動人的故事。傳說，“神農(nóng)氏治天下，欲雨則雨”，“周公太平之時，雨不破塊，旬而一雨，必以夜”。想要雨，天就下雨，十天下一場及時雨，還在夜間下，這樣的太平世界，真是太美妙了！可是，現(xiàn)實生活那有傳說的這般美妙，常常有旱澇災害的發(fā)生。在古時，由于科學不發(fā)達，人們只好祈求神靈，還想出許許多多“祈雨”的辦法，如曬龍王、盜龍王等等。雨水節(jié)氣大都在元宵節(jié)前后，人們在紅紅火火鬧元宵時，總懷著對一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美好祝愿。隨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和農(nóng)業(yè)科技的不斷進步，古老的“祈雨”活動已漸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外，成為我們對歷史風俗的一種緬懷。

天一生水，東風解凍，散落為雨。在這個一看到雨水這兩個字眼就心生溫潤的節(jié)氣里，讓我們走出門戶，到曠野里感受“草色遙看近卻無”朦朧，感受綠意一點點由近及遠，如霧般彌漫開去的生動。

“驚蟄”的學問

“驚蟄”之名，很有意味。二十四節(jié)氣的名字都有所表示，有的表示氣候，如雨水、大暑等；有的表示季節(jié)，如立春、立夏等。而驚蟄則是二十四節(jié)氣中唯一一個以動物習性表示的節(jié)氣。“驚蟄”，兩個漢字并列著，即神奇地構成了生動的畫面和無窮的故事。你可以遐想：在遠方一聲初始的雷鳴中，萬千沉睡于幽暗的生靈被喚醒了，它們睜開惺忪的雙眼，不約而同，向溫暖的太陽敞開了門戶。

“驚蟄”節(jié)氣的一個明顯特征就是“桃始花”?！绑@蟄”前后，在北方大地一片灰色的色調里，一簇簇新綠和盛開的桃花帶來了春天的氣息。不僅桃花，在“驚蟄”這個充滿生機的節(jié)氣里，草木、莊稼、小生靈……仿佛就在剎那間，一切該醒的都醒了。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在說到驚蟄節(jié)時，寫到：“二月節(jié)……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斌@蟄時節(jié)開始有雷，蟄伏的蟲子聽到雷聲，因受驚而蘇醒過來，結束了漫漫的冬眠。古人將驚蟄分為三候：“一候桃始華，二候倉庚鳴，三候鷹化為鳩?！薄疤沂既A”即桃花開放，“倉庚鳴”即黃鸝開始鳴叫，鷹少了，鳩（布谷鳥）多起來，總之驚蟄是到了桃花盛開、黃鸝鳴叫、布谷鳥飛來的時節(jié)了。這樣的情形年年輪回，千百年間在中國的大地之上流傳至今，令人滿懷著對四季輪回的期待。

不過，對農(nóng)民來說，“驚蟄”有著更加具體的含義。作家許俊文在其散文《有一些路你并不清楚》中這樣講述：“在豆村那一小塊土地上，假如你是一個熱心農(nóng)事且細心的人，自然會發(fā)現(xiàn)季節(jié)隱秘的路徑。我祖父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知道季節(jié)的路，更清楚莊稼的路，說的玄乎點，他有第三只眼?？刹?？當豆村的最后一場雪還沒有化凈時，我祖父就把生產(chǎn)隊長章一哲叫到跟前，說，該整玉米墑了。祖父指著地面上一粒粒新鮮的泥坨說，蚯蚓都翻漿了，你懂不？節(jié)令是不會走回頭路的，人不知道，可蚯蚓知道。節(jié)令的路就在這蚯蚓頭上，眼下，春天離地面也頂多一指深?！?

許俊文所說的“節(jié)令”，就是節(jié)氣的氣候和物候：桃花開放、大雁南飛……動植物對節(jié)氣非常敏感，所謂“人不知春草知春”。如果我們回到單純自然界一個物種的狀態(tài)，那么蚯蚓知道的路，我們一定也知道。經(jīng)過一個冬天的蟄伏，當那一絲絲春意鉆過山石的縫隙，被我們感知到，那一瞬間，不需要日歷，不需要節(jié)氣，我們能肯定：春天已經(jīng)到了。

陰陽相半的春分

春分有兩重含義，一是這天太陽光直射赤道，世界各地晝夜時間相等。另外一重含義是，古時以立春至立夏為春季，春分正當春季三個月之中，平分了春季。由此看來，春分既指春之半，也含著晝夜等長的意思。講究天人感應的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里講：“春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自古民諺也說：“春分秋分，晝夜平分”。經(jīng)過一冬的枯寂，微風徐來天明艷，柳漾花訊春意鬧。眼下，春正卯足了勁兒趕路呢！

在漫長的農(nóng)耕社會，春分節(jié)氣很是重要。由于二十四節(jié)氣和農(nóng)業(yè)以及大自然密切相關，人們對一些節(jié)氣便賦予某種祭祀意義，帶有自然崇拜的色彩。史書記載，周朝便有春分日“祭日于壇”儀式。從那時起，春分“朝日”儀式就一代代傳承下來。清人潘榮陛在《帝京歲時紀勝》中便有這樣的記載：“春分祭日，秋分祭月，乃國之大典，士民不得擅祀?！泵?、清時代的祭日場所在北京的日壇，時間定在春分的卯刻，每隔一年由皇帝親自祭祀，其余的年歲由官員代祭。

民間自然也有許多講究和風俗。舊時，官府及民間都要祭社神祈求豐年，社神就是土地神。過去不論大小鄉(xiāng)村，村中心都建有社坊，供奉土地神，人們在敬神娛人的熱鬧中，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這類活動，都被稱為社戲。說到社戲，魯迅的小說《社戲》中在趙莊看戲的情節(jié)，描寫的就是春社日前后看社戲的事。時至今日，在一些鄉(xiāng)村仍沿習在社坊看社戲的風俗。鑼鼓管弦的伴奏，響遏行云的唱腔，這些從大地上生長起來的原生態(tài)腔調，是對被節(jié)氣追趕、難得消停的鄉(xiāng)親們的最好慰藉……每當最后一聲戲腔帶著他們的祈禱在天地間回蕩，鄉(xiāng)親們會帶著滿足、帶著對土地的感恩投入到又一個四季輪回的勞作之中。

春分有一項人人喜歡的民俗活動，那就是放風箏。蜇伏了一個冬天的人們尤其是孩子，哪還能按捺住走出戶外的急迫心情，早已將一顆滿懷期待的心隨著各式各樣的紙鳶，在晴空中自由的放飛！這樣的圖景，讓人想起清人高鼎《村居》詩：“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币郧暗暮⒆佣际亲约簞邮肿鲲L箏：家里用壞的竹簾、幾張麻紙、一撮細線、再用少許白面打點漿糊……旁邊的小伙伴們嘰嘰喳喳爭論不休，制作的過程充滿了童趣和歡樂。然后到野外把自己親手做的風箏放飛上天，那顆不安分的心也早已跟隨著融入藍天。

春分過后，氣溫升高，日照時間一天天長了起來。農(nóng)歷二月是杏月，也稱花月。古時民間有所謂的“花朝節(jié)”，以慶祝百花的生日——給裝扮了整個春天的百花過生日，多么有情懷，又是多么富有詩意！

是節(jié)氣更是節(jié)日

“清明”這個節(jié)氣，表示春末天氣由陰雨多云轉為晴朗，該忙著春耕春種了。但在人們心目中，“清明”卻是個節(jié)日。當節(jié)氣成為節(jié)日，便超越了氣候和農(nóng)事，由它最初承擔的“提醒者”的角色，演變成了更加深入人心的民俗和文化。

“清明”由節(jié)氣演變?yōu)楣?jié)日，來源于一個傳說：春秋時期，晉國公子重耳為逃避迫害而流亡國外，流亡途中，即將凍餓而亡之時，隨臣介子推從自己大腿上割下了一塊肉，煮了一碗肉湯讓公子喝了。后來，重耳做了國君，就是歷史上的晉文公。晉文公即位后，重賞了當初隨他流亡的功臣，唯獨忘了介子推。很多人為介子推鳴不平，勸他面君討賞，而介子推卻背上老母親悄悄到綿山隱居去了。晉文公聽說后，親自帶人去請介子推。綿山山高路險，樹木茂密，要找尋一個人談何容易。于是有人獻計，三面火燒綿山，以逼出介子推。但火熄之后，人們發(fā)現(xiàn)介子推已坐在山中一棵柳樹下死了。樹洞里有一封血書，寫道：“割肉奉君盡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晉文公見狀，慟哭不已。從為紀念介子推，晉文公下令將這一天定為寒食節(jié)，只能吃冷食，不能動煙火。寒食節(jié)的日子大致在“清明”之前的一、二天。寒食節(jié)和清明節(jié)真正合二為一，始于唐代。唐玄宗開元二十年詔令天下，“寒食上墓”。因“寒食”與“清明”相接，后來就逐漸傳成“清明”掃墓了。

被流傳得最廣的清明詩，便是杜牧的《清明》。因為其中有“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一句，人們普遍認定其為掃墓詩。這很可能是一種誤解。和西方人帶著鮮花不同，中國人上墳時主要是帶著酒、肉。祭過祖先的酒肉是有福氣的，不能浪費，一定要吃掉，所以從唐代開始形成的“清明”習俗，就是先去上墳，然后把這些酒肉吃掉后再回家。

詩的后半段是“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結合中國人“清明”的習俗來看，這是違背常理的，如果詩人是去上墳，一定會自己拎著酒。所以，我們耳熟能詳?shù)倪@首詩，實際描繪了詩人一個人在“清明”時節(jié)找酒喝。什么情況下需要找酒喝呢？很可能就是外出，比如郊游、踏青、賞春。所以這么一看，杜牧的詩，前半段描寫的是人們“清明”祭祖、掃墓的情景，后半段描寫的是“清明”的另一種景象——呼朋喚友，喝酒賞青。一是悲，一是喜，一個清明節(jié)如何能將悲喜兼容？這是因為清明節(jié)原本是寒食節(jié)，寒食要禁火，為防止吃冷餐傷身，所以要出外踏青走動，做些娛樂活動，以鍛煉身體。這樣便有悲有喜了。

谷雨花事繁

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惫扔赀@個春尾收的十分爛漫——綿綿春雨讓姹紫嫣紅的花朵在時光的舞臺上次第綻放，使得春色愈發(fā)撩人?；ㄍ跄档ぴ诎倩ǖ匿亯|后遲遲登場，雍容華貴，上演了深春里的壓軸大戲！牡丹雅號“谷雨花”，年年谷雨時節(jié)，當令盛開。牡丹和繼之而后的芍藥聲勢浩大的開放，更令人有一種春深似海的感覺。

谷雨時節(jié)，在廣袤的田野上，另一場大戲也在開演，那就是忙碌而有序的春播春種?！对铝钇呤蚣狻分姓f：“自雨水后，土膏脈動，今又雨其谷于水也……蓋谷以此時播種，自上而下也?！睔夂驕嘏鴿駶?，降雨逐漸多了起來。這個時節(jié)，稻麥嫩綠，油菜金黃，大地如畫；冬小麥正孕穗、抽穗；玉米、谷子、棉花、瓜豆等一些春播作物趕著節(jié)令下種，布谷聲聲催，節(jié)令不等人?。∵@緊要的播種時節(jié)，怎么能少了“貴如油”的春雨呢！“雨生百谷”，地里的冬小麥和剛剛春播的農(nóng)作物特別需要雨水的滋潤，只有天上下雨，地上的百谷才能生長。

谷雨祭倉頡。倉頡是我國原始象形文字的創(chuàng)造者，為黃帝的史官，他長相非凡，古書上說他“龍顏四目，生有睿德”。傳說由于倉頡造字的功德感天動地，玉皇大帝便賜予人間一場谷子雨，這是谷雨的由來。《淮南子·本經(jīng)訓》中便有“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的記載。正是倉頡，讓我們能便捷地用文字溝通交流，盡情書寫。如果我們能穿越到五千多年前的某一天，也許能看到這樣一幅場景，走遍名山大川的倉頡席地而坐，依照星斗的曲折，山川的走勢，龜背的裂紋，鳥獸的足跡，造出了最早的象形文字?！八哪棵髑锎罅x，六書啟萬世維言?！睍r至今日，我們多么隆重的紀念倉頡都不為過，因為是他給我們帶來了智慧，并使文明得以延續(xù)傳承。

一過谷雨，春天就要結束。一年的春事，又在匆忙間遠去。但愿在谷雨期間，能有一場透雨，讓那些已經(jīng)入土的種子喝足喝飽，舒展筋骨鉆出地面，裝點和造福這美好的大千世界。這之后，夏就要來臨了。到那時，田野之間、大地之上，將會是另一番更為明媚、濃郁的時光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