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句子對作者和讀者的抵抗

，當(dāng)無意間翻到這一頁，你便不可避免地被我和不懷好意的作者徐清松拽入這篇小說之中。及至讀完前面這句話，你作為一個有高級職稱的中學(xué)語文教師，嘴角上揚，眉宇微蹙，鼻孔里不自覺地滑出輕蔑的哼聲。你從懷里摸出一支簽字筆，將這篇小說開頭的那個逗號圈出一個蝌蚪的樣子，輕輕刪去。

這一幕正中小說作者徐清松的下懷，他躲避在文字后面暗自竊喜。作為小說的敘述者和作者的傀儡，我不得不擔(dān)負起自己的職責(zé)，竭力聳動肩膀，像小兒麻痹癥患者樣渾身抖動，仍未從此刻你目光所及的頁面上站立起來，便只好委頓地跌回你正在閱讀的這篇小說，緩聲對你抗議：這是一篇以逗號開始，也以逗號結(jié)束的小說，你作為這個小說的主人公，何必那么著急否定這個逗號呢？

你愣怔片刻，猶猶豫豫地在那個逗號的下面畫出兩個小圓圈，心里嘀咕一句：姑且這樣，看他耍什么花招？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這一刻你心理上的排斥才是這篇小說的開始，才真正進入到主人公、作者、敘述者三位一體的矛盾糾結(jié)之中。你像雜志社編輯看到方塊字就嘔吐，像被第三者糾纏著要嫁給你一樣，不耐煩地側(cè)轉(zhuǎn)過腦袋，目光穿過候機廳闊大的落地玻璃，外面，一架飛機正徐徐落地，暮色如落葉樣一寸寸從遠山降臨下來。你知道我和作者正眼巴巴地像摩拳擦掌準(zhǔn)備練空翻的孩童般期待著你的注目，故意將簽字筆夾在這本雜志這篇小說之中，合起來，漫無目的地眺望從機艙內(nèi)陸續(xù)走將出來的乘客。

過不了多久，你將會像這些乘客一樣出現(xiàn)在南京的機場上，你會滿懷期待地踱出候機廳，抬眼就見到滿懷期待的她。念及此，你的嘴角凹出一塊小圓點，如水鳥的爪子掠過平靜的水面片刻出現(xiàn)的那樣，稍縱即逝。連一個女強人都征服得了，難道還征服不了一篇小說？你啪地一聲打開這本雜志，聲音中傳遞出輕微的抗拒和輕微的沁入后，便重新進入到這篇小說的敘述之中，繼續(xù)頡頏真實作者徐清松和我這個虛構(gòu)的敘述者。

你們是在南京的一次學(xué)校簽約儀式中認識的，三言兩語，輕輕碰撞后又蓄意躲開，然后四目再次相對，意味就出來了。都是過來人，不必探究更不必點破，肢體語言的流淌和神情的相互映照，讓彼此都有如沐春風(fēng)之感。

回到成都，輕微的感觸始終縈繞著你，見到愛人，有意無意的疏離在無形之中就滋生了。為了排解這甜蜜又陌生的隱秘困擾，你在周末約了三兩同事，來到成都寬窄巷子的壹丁咖啡館喝茶、閑聊、斗地主。午后的陽光懶懶散散地鋪就下來，你斜躺在棉布沙發(fā)上，任憑和煦的光線如女強人盈盈如玉的細長手指般微微握住。隔壁那桌一個肥頭闊臉的中年漢子像你一樣斜躺著，不時拿起一本劉恪的《先鋒小說技巧講堂》半遮半掩又裝模作樣地杵到臉前。當(dāng)你的眼風(fēng)掠過他飄落到小廣場上的一個悄然站立的長裙美女身上時，心里不由自主地嘀咕一聲：長成這樣，不去殺豬不去當(dāng)搬運工真是浪費了這體重！

這聲嘀咕對方當(dāng)然不會聽到，可在你意料之外的是，這個“殺豬漢”就是此刻你正在閱讀的這篇小說的作者徐清松，他對你的算計只有等你完全看完這篇小說之后才能得以清算。那時候我們這篇小說的作者正沉浸在“投稿比投胎還難，發(fā)表比發(fā)瘋還難，出版比出軌還難”的困境之中。由于剛剛裸辭，他就在這個咖啡館等待家里的母老虎下班，然后沿著府南河一起回家。此刻，“殺豬漢”又換了一本薄薄的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在隔壁桌上膩歪。正是這兩本書的某些因子，讓等米下鍋的他無意中將你帶入這篇不明所以不知所云的小說之中，充當(dāng)了主人公。幾個月后，你正在閱讀的這期雜志的責(zé)任編輯在填寫一審薦稿意見時，剛好在辦公室遇到端著盒飯的副主編，就順便提出想刊登這篇小說的想法。副主編一手端著盒飯，一手接過責(zé)任編輯打印出來的稿件，兩分鐘就一目十行地看完前面800字，隨手丟給征詢意見的責(zé)任編輯，甩出一句話：先鋒只有第一，沒有第二！這篇小說連卡爾維諾的腳后跟都摸不到！更別說巴塞爾姆的《白雪公主》和元小說《句子》了！就徑直走到編輯室最里面的辦公桌前開始吃盒飯。邊吃盒飯邊打開電腦，半晌，沒有聽到一句隨聲附和的聲音，才回過神來，緩聲勸解：故事性和可讀性是我們這個級別的文學(xué)雜志生存的第一要義，你以為我們像大刊那樣不差錢??？！

正如各位讀者當(dāng)然也包括主人公你意識到的那樣：“殺豬漢”在看到劉恪對巴塞爾姆的推崇后，發(fā)現(xiàn)那本論著里提到了巴塞爾姆的元小說《句子》，就牛逼烘烘地脫口而出：這樣寫小說也可以呀？那我也行！模樣像極了趙本山小品《不差錢》中小沈陽要上“溜光大道”前的急赤白咧！不等這篇小說作者徐清松找到那篇元小說來讀，你就被他驚嚇了，像漫無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身邊突然響起一聲鞭炮樣，扭頭看著那神神道道的“殺豬漢”！一手好牌的愉悅心情隱隱打了折扣。

不過，這隱約的折扣在下一秒鐘就填補回來，因為那聲“叮鈴鈴”的短信提示音轉(zhuǎn)移了你的注意力——“秦淮河畔，翹首以盼”。簡短的八個字，沒有落款也沒有稱呼。你頓時心領(lǐng)神會，就像幾天后坐在成都雙流國際機場的候機廳閱讀這篇小說時，為排解作者與敘述者的刁難而轉(zhuǎn)頭望著走出機艙的乘客，轉(zhuǎn)念間想起兩個小時后你將會滿懷期待地踱出候機廳，抬眼見到滿懷期待的她的那一刻，你的嘴角凹出一塊小圓點，如水鳥的爪子掠過平靜的水面片刻出現(xiàn)的那樣，稍縱即逝。

相由心生你是知道的，但是捕捉到這一神情的不是這篇小說的作者，而是我這個敘述者，所以你不必惱怒。那時候我只是一些零散的句子的因子出現(xiàn)在他腦海里，滴落到他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至于前面我說是作者的傀儡，那是給他面子，一個作者的框架性構(gòu)思、細節(jié)構(gòu)思永遠代替不了方塊字的直接呈現(xiàn)，作者下一句的“我”是什么，出現(xiàn)在WORD文檔里就已經(jīng)被擠壓后輕易篡改，然后又反復(fù)修正，到了編輯那邊又被凌遲一樣挨上千刀，才變成現(xiàn)在的鉛字出現(xiàn)在你面前。因此，句子的內(nèi)在力量是強大的，袁世凱不愿意做傀儡，我自然也不愿意。

你此刻有些后悔了，不應(yīng)該在機場候機廳的書攤上買下這本雜志，如果翻翻休閑雜志什么的打發(fā)掉候機的閑暇時刻也不至于產(chǎn)生現(xiàn)在的躁郁心情?；蛟S是你沉寂的文青情結(jié)指引了你？還是這本雜志的所在地是你曾經(jīng)熟稔的故鄉(xiāng)？總而言之你可以選擇其他純文學(xué)雜志嘛！你多少有點氣急敗壞，為了維持表面的風(fēng)度你又隱忍著不便發(fā)作。你隱隱感覺慢慢地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自己被我和作者卷入了這場敘述圈套，有一種漩渦無形地裹挾著你，并且越來越緊。

你讓目光離開上面的敘述文字，將這本雜志對折兩下，塞進隨身的背包里，然后上趟廁所，去吸煙室抽了支嬌子香煙，然后踱出候機區(qū)挨擠到登機口。暮色正一點一點淹沒你的視線，外面的涼風(fēng)從窄小的過道擁擠進來，瞬間的神清氣爽讓你冷靜下來，上面倒數(shù)第七行的“敘述圈套”四個字讓你漸漸地回歸了固有的理性。學(xué)校的語文老師都三三兩兩不約而同地在外面開辦周末班、暑假寒假的補習(xí)班賺外快了，沒開補習(xí)班的因為這些年“國學(xué)熱”也找資源去企業(yè)講國學(xué)掙錢了，只有你還在教室里照本宣科。此前你一直認為自己代替同事講課的工資一個月累積起來也有千兒八百的額外收入，已經(jīng)很不錯了，甚至在某一個時間段你還沾沾自喜，巴不得別人都去兼職自己授課，名聲好收入又增加了。直到你每天啞著嗓子拖著疲憊的身軀回教職工宿舍區(qū)時，不經(jīng)意間才發(fā)現(xiàn)那些賺外快的老師居住在宿舍區(qū)的越來越少了，不少都在二環(huán)和三環(huán)路之間買了商品房，并且自購小車以車代步了。當(dāng)你看到這篇小說作者和敘述者的“圈套”二字時，你的腦袋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巧巧地拍打了一下，一種力量騞然洞開了思維深處的混沌。

繼而，你從工作上的“圈套”自然而然地過渡到自己的婚姻“圈套”，也從登機口的檢票處轉(zhuǎn)回那一排排的鋁合金座椅。請允許我在此刻延宕開去好嗎？本來在小說作者這一刻的思維中鏈條一樣敘述完你婚姻的“圈套”再順延到你此次曖昧的婚外情“圈套”的，但是我不想順從他，我認為上面兩個“圈套”比起我們的“敘述圈套”來更讓你從心理上容易接受。你說對嗎？

好了，你默認了，就讓有窺探欲的讀者不耐煩一會吧。你聽從了我的建議，蹺起二郎腿，從背包里再次取出被對折兩下的這本文學(xué)雜志，翻到這篇小說現(xiàn)在你目光所在的方塊字上繼續(xù)往下閱讀。

如前所述，觸動作者徐清松寫作這篇小說的是劉恪在他著作中引用的巴塞爾姆的元小說《句子》，開頭是這樣的：也許，一個長句子從就要到底部的頁面上面以一定的步調(diào)移動下來，如果在這個頁面的底部和其他頁面它可以休息的話，或者停下來考慮一下其自己（暫時）的存在提出的問題，當(dāng)頁面翻過來時，這將結(jié)束，或者腦袋中滑出來的句子，用一種擁抱（暫時）將其抱住，不一定是熱切的那種，但是或許更大程度上要讓早上一個剛剛醒來的妻子，……請師兄原諒我就不再繼續(xù)引用下去了吧？這個龜兒子在這篇小說中根本就沒有句號，引用完了也像女人老朋友最后一天走的時候那樣老是滴滴答答不知道什么時候干凈。（噓！這話不是我說的，通過前面的敘述你知道我沒那么粗魯，都是作者徐清松褻瀆了作者，并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對巴塞爾姆的大不敬！我不刪除，就可以當(dāng)作呈堂證供！同時我得佩服你眼光真準(zhǔn)，他長成那樣，不去殺豬不去當(dāng)搬運工真是浪費了那體重?。?/p>

于是一些句子的因子滴落進這篇小說作者的腦海里，碎片一樣，在瞬間的加工整合后形成了我，而我的敘述又形成了目前你正在閱讀的小說。（如果我不買這期雜志不讀這篇小說該有多好，那樣，我就不用躁郁地被這篇小說的漩渦卷入進來了。你心里暗自感嘆一下。）

按照常規(guī)，同時結(jié)合中國人的閱讀習(xí)慣和編輯的喜好，接下來就該敘述你婚姻的“圈套”了，但是你剛才的那一聲近乎哀怨的感嘆打動了我，讓我產(chǎn)生了惻隱之心。那么，我們繼續(xù)延宕開去？撫慰一下你懊悔不已的內(nèi)心？

這篇小說完成以后，作者像某位作家在一篇短篇小說中的一句“拿出日刺猬的心性”也沒有對我動手術(shù)，就這么一個四不像的玩意兒，只能讓他無可奈何。至于你現(xiàn)在閱讀到的已經(jīng)刊登出來的小說是否已經(jīng)被千刀萬剮，那也不是小說作者和我能夠左右的事情。你說對吧？

在你的意識之外，這篇小說沒有像以前的文學(xué)青年投稿那樣周游列國或得到個手寫信函，返個簡短而又客套的郵件什么的。驚人的無聲無息。當(dāng)然也是作者早就料到的無聲無息。后來，在作者的意識之外，你目前在閱讀的這本雜志的責(zé)任編輯那天值班，中午碰巧來了個作家，就多灌了半斤二鍋頭，醉醺醺地回到編輯室，打開電腦后出現(xiàn)黑屏，拍拍顯示屏，晃晃辦公桌，最后又緊緊主機上連接顯示屏的兩根插孔線，電腦才終于正常起來。編輯登錄了QQ，先瀏覽了十分鐘國際新聞國內(nèi)新聞，然后又去各大文學(xué)網(wǎng)站瞄了半天才打開QQ郵箱。回了幾封私人郵件后，編輯就被這個又長又別扭的小說題目《一個句子對作者和讀者的抵抗》牽扯一下，疑慮著將附件下載到桌面上，輕輕雙擊，抬眼就看到小說開頭的那個逗號。

沉悶的敘述一如你此刻沉悶的心情，更如你那“圈套”中的婚姻一樣沉悶。小說作者徐清松在文檔里敲完上面這句話，深深地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兩難處境。如何寫下去就像你和愛人如何過下去一樣懵懂茫然。出現(xiàn)在他大腦溝回深處的句子——也就是我還沒有被確認和指證就噼里啪啦地敲擊在文檔上，我知道，他心虛了。

當(dāng)然，你，也心虛了。你站起身來，從意識中將上面所有的方塊字從腦海里剔除出去。我知道，從此刻開始，你將暫時替代敘述者和小說作者，將心虛的真正原因擱置起來，進入你那“圈套婚姻”的喃喃自語——這個成語是小說作者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因為它意味著接下來你的敘述將以第一人稱進行，首先這種敘述方式就破壞了整體的基調(diào)，必須按照小說作者對巴塞爾姆上面的引文“以一定的步調(diào)移動下來”才能保持總體上的整飭性；其次，你用第一人稱獨白，那我呢？讀者很容易混淆我這個敘述者——盡管這不是我和作者所看重的（你知道有個性的小說肯定是排斥或拒絕了一部分讀者）。這一回合的較量是在徐清松的大腦溝回深處進行的，最終我凱旋。徐清松在心里承認自己疏懶成性，又拿捏不準(zhǔn)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的敘述哪個更讓人真切地感同身受。因為第二人稱總讓人有對立感和疏離感，也同意小說結(jié)尾部分對你此次曖昧的“婚外情圈套”依然由我采用第二人稱的敘述方式來進行——好個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殺豬漢”！

這篇小說的底部在此揭開是很不明智的，就像斗地主的時候你給別人亮出底牌：我有三個二、兩個王，或者全是單牌連不下去，只能等輸。但是不到最后你怎么知道誰輸誰贏呢？然而小說的不同在于，就算到了最后你也不一定知道誰輸誰贏。

其實，當(dāng)你的眼睛看到“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這八個字的時候，你和現(xiàn)在極少數(shù)能夠讀到小說作者此刻正在寫的這句話的讀者，腦海是不約而同地浮現(xiàn)出泛濫成災(zāi)的婚外情場景：小三大鬧原配？小三男人捉奸在床？男人清空小金庫對小三進行性補償？諸如此類！

換作別的讀者，早就丟下這期雜志這篇小說該干嗎干嗎去了。但是你不同，你不但是這篇小說的讀者，你還是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啊。你的重心不由自主地回歸到上面提到的“婚姻圈套”中了——小說作者也就這點伎倆，前面甩個包袱，隔一段再解個套，或者前面露根線，中間伏起來，后面再露出來？（此刻，小說作者心里惡狠狠地表示：下次老子要倒過來寫小說，先解套，后說包袱?。┑醯跷缚谶€得把食物一塊一塊地給人吃了，不然小說還有什么意義？

你踱步到候機廳的便利店花十元錢買了瓶礦泉水，然后回到鋁合金座椅上，再然后呢？我們還是虛構(gòu)你看到身邊有一家三口正準(zhǔn)備出門旅行的人吧，不然怎么過渡到對“婚姻圈套”的敘述呢？很多小說作者不都這么干的嗎？在此，一個不合時宜的你之外的讀者插話進來：飛機怎么還沒起飛？小說主人公怎么還不去檢票？你前面不是說還有兩個小時嗎？你都啰嗦了這么多？這點小細節(jié)都處理不好！小說作者徐清松你不用管，這是我跟這位師兄的事情，我說師兄，你仔細回憶回憶上面的五千多字，小說主人公截止到此刻的所有行為和回憶、聯(lián)想全部算起來不會超過半個小時，其他都是我和小說作者的工作，明白嗎？切！

這位讀者的插言多少影響了我敘述的心情，但是你作為局外人根本就不關(guān)心這個。你看著身邊穿家庭休閑裝的一家三口人，看著母親為兒子彎下腰來系鞋帶的樣子，眼前浮現(xiàn)出你和下屬（現(xiàn)在的愛人）在學(xué)校一次聯(lián)歡活動中喝醉后她架扶著你走進教職工宿舍的情形，浮現(xiàn)出你醉眼迷離中看她給你蓋好被子，浮現(xiàn)出她拿濕熱的毛巾敷在你額頭上的情形，浮現(xiàn)出一向理性的你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摟住她脖子的情形……《廢都》里面省略號之前的文字在此輕輕略過。這是你此刻的意思，當(dāng)然我和小說作者也同意。

許多年以后（這是小說作者的意思：馬爾克斯在2014年4月17日凌晨剛剛逝世，為紀(jì)念《百年孤獨》永不孤獨，就讓小說作者在此向大師致個敬吧，聊作緬懷——這一句的稿費雜志社就別算字數(shù)啦，你們那么窮?。?dāng)你的兒子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你從別的同事那里輾轉(zhuǎn)得知：飯桌上刻意灌酒給你的另外一個男同事是你那下屬——現(xiàn)在的愛人刻意安排的，女人的非處事實（盡管你并不十分看重）讓她誠惶誠恐，而她十分精準(zhǔn)地抓住了你責(zé)任感太強的致命優(yōu)點或致命缺點，耍了個小小的手段，就將你收入囊中。

延宕開去的“婚姻圈套”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蕩過來，完成了它的使命，靜靜地定格在上面的文字上。按照小說作者的意思，接下來該將延宕開去的你此次曖昧的“婚外情圈套”緊鑼密鼓地交代完就撤票上班掙錢去，這才是正事啊。但是我不同意，小說作者對我再一次顯示出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的姿態(tài)，我再次的凱旋勢不可擋。因為，他理解你的程度遠遠低于我對你的理解和體察。你還記得嗎？在上面的文字中出現(xiàn)了“我知道，他心虛了”，緊接著下一行，小說作者為了轉(zhuǎn)移你和讀者的視線，馬上寫出“當(dāng)然，你，也心虛了”這句話。比起曖昧的“婚外情圈套”來，讀者當(dāng)然對小說作者的心虛熟視無睹——我說主人公，你看他對你的算計到了什么程度？簡直是處心積慮。這一回合，我算是敗給他了，更重要的是敗給了讀者的思維傾向。但是你別沮喪，他“心虛”的尾巴我已經(jīng)給牽扯出來了，給你看看，慰藉一下你尷尬的心理。你看好嗎？

這篇小說如何寫下去就像你和愛人如何過下去一樣（你知道除了上面點到的那個“圈套”外，你日常的婚姻生活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圈套”使得你的逆反心理越來越強），作者徐清松深深地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兩難處境只是這篇小說命運的其中一個波折。

更大的波折就是那個責(zé)任編輯被副主編嗆回去以后一直悶悶不樂，就像四十歲的女作家見到一個二十歲的帥呆了的文學(xué)青年緩步走近她，頓時心花怒放，還沒等自己主動上前搭個訕，對方客氣又真切地說：阿姨，我是讀著您的書長大的。您寫得真好！除了無語以外，只有長久的沉默。其實，如果小說作者知道有個編輯曾經(jīng)因為他自己的這篇玩意兒受阻而悶悶不樂，也早就知足了。但這是編輯部的故事，作者又如何知曉呢？

事情出現(xiàn)轉(zhuǎn)機就像這篇小說一直沉悶的敘述忽然有了扯眼球的句子一樣，在不經(jīng)意間改變了這篇小說的命運。那就是這篇小說前面說到的那位作家冷不丁來到了這本雜志的所在城市，參加“《百年孤獨》永不孤獨——緬懷馬爾克斯座談會”，本次座談會由省委宣傳部主辦，省作家協(xié)會承辦，這本雜志協(xié)辦（座談會內(nèi)容將整理后全文刊發(fā)于本期雜志）。由于雜志主編盛情邀請了該作家來編輯部做客、題字，一向從善如流的作家就應(yīng)允了。題完字后作家隨意翻了幾期雜志樣刊，說辦得好，體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地域色彩，在將樣刊放回辦公桌上時，不留神就壓在了這篇小說的打印稿上。眼睛隨意一瞥，竟然定睛看了下，眾人圍將過來，以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作家從樣刊下面將這篇小說的打印稿抽出來，看著翻轉(zhuǎn)到第三頁中的倒數(shù)第四行“這篇小說完成以后，作者像某位作家在一篇短篇小說中的一句‘拿出日刺猬的心性也沒有對我動手術(shù)”這句話，作家自顧自地念叨一句：這個小說作者有意思，我那么一篇小文章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他還記得，并且記得這樣一句話！難得！

眾人不明所以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那個責(zé)任編輯對這篇小說了然于胸，從人群后面擠將過來，緩聲解釋：這是一個短篇先鋒小說，作者還是您山東老鄉(xiāng)哪！

是嗎？作家扭頭看一眼身邊的編輯，快速翻到打印稿的最后一頁瀏覽作者簡介。噢，還真是哪！就將這篇小說的打印稿放在樣刊的上面。說這小家伙，有意思。

小說敘述到這里，必須從作者徐清松的“心虛”轉(zhuǎn)承到你的“心虛”了。這是早晚要面對的，況且還沒發(fā)生這曖昧的“婚外情圈套”，你怕什么呀？小說的結(jié)尾差不多就要呈現(xiàn)了，我的意思是來個歐亨利式的，你認為如何？

你不甘心！這是你的第一反應(yīng)，但是你的“心虛”不也表明了你的退縮嗎？“敢于奮不顧身地去愛，還有一顆說走就走的心”對于某個官員來說是真的實現(xiàn)了，但是對于你這個具有高級職稱的中學(xué)語文老師來說，你只能做到后面那一句，比如這次你只身前往南京，就是一種最好的證明。但是你責(zé)任感太強的致命優(yōu)點或致命缺點卻無法讓你“敢于奮不顧身地去愛！”

這篇小說的敘述圈套和你的“婚姻圈套”將你裹挾到漩渦的底部，使你不由自主地謹小慎微起來。關(guān)于女強人言行的蛛絲馬跡像后現(xiàn)代小說中的碎片一樣在你的記憶中此起彼伏又漫無邊際地四處散落：她QQ“說說”里每隔三五天就更換一次的內(nèi)容傾向表明她是一個放得開的女人；她QQ空間里與不同男人的合影，暗示你也不過只是其中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客；她即興更新的微信中的KTV畫面和簡短的文字說明傳遞出她是一個喜怒無常的女人。更多的傾向表明，你此次所謂的曖昧的“婚外情”十有八九也是一個“圈套”，你的耳邊響起了愛人在閨蜜家作客時給你轉(zhuǎn)述的，閨蜜那“九〇后”的十幾歲的女兒在那天她生日晚宴上對一個向她表白的同班同學(xué)說：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但不是第一個，而且肯定的是，也不是最后一個。

那你會是女強人的最后一個嗎？基本上不是，最多也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客。那么，你此次興致勃勃地去南京的意義何在？身邊的男人將兒子輕輕抱起，小家伙左蹬右踢地擊打著男人的肚子，身邊的女人忙不迭地將兒子的衣領(lǐng)翻轉(zhuǎn)過來，舉著機票跟在男人身后排隊去了。你看著他們的背影，眼前浮現(xiàn)出自己和愛人、兒子一家人親密無間的樣子。于是，你舉起白旗，向我投降了。既然一開始你就被拽入進來，配合我完成這個歐亨利式的結(jié)尾也算成人之美，至于小說作者徐清松一直認為這種樣式的結(jié)尾被人模仿爛了，一直認為這樣輕巧的結(jié)尾本來就是一種投機取巧，我也懶得跟他理論。他以為他是文學(xué)大師??！要破要立，但是他得拿出更好的可以立得住的并且讓人信服的證明出來呀，拿不出來還在那兀自抱怨什么呢。

這篇小說最終以《圈套》的名字稀里糊涂地發(fā)表出來，排在這期雜志小說欄目的最后一篇——當(dāng)然不是壓軸，而是友情贊助捎帶扶持外加鼓勵什么的，反正容易忽略。上面提到的在你之外插話的那個讀者鬼知道他也生活在成都啊，他從這本雜志的博客上讀到這篇小說，竟然按圖索驥并記下作者的面貌描述在成都寬窄巷子的壹丁咖啡館找到了小說作者徐清松，不過那時蓋住這個“殺豬漢”臉龐的書籍變成了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

讀者像見到發(fā)小那樣一屁股坐在徐清松的對面：你就是《圈套》的作者徐清松吧？一個有賊心沒賊膽或者說有色心有色膽最后沒有色成的男人心理的起伏變化你老兄也能拉扯成一篇小說。你真行！

你能看完這篇小說，你更行?！皻⒇i漢”折好折頁，合上書籍，放在咖啡桌上，扶扶眼鏡腿，繼續(xù)裝斯文。當(dāng)然這斯文與主人公你真正的斯文和風(fēng)度有天壤之別。

說你這個小說是假的吧，我還真在這個咖啡館遇到了你；說你這個小說是真的吧，那天我經(jīng)過成都雙流國際機場，所有的書店根本就沒有賣過這本雜志，人家作家也沒去開過什么座談會。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何必較真呢？

那你這是半自傳體？

這個你要去問小說的敘述主體，也就是那個句子?！皻⒇i漢”轉(zhuǎn)瞬又真切地說，老兄，來杯鐵觀音吧。稿費剛好夠咱們這次喝茶。我請你！因為你真的行，能看完這篇小說，還有興趣來找我。

作為小說主人公的你讀到這里，終于和小說的開頭牽連起來，你從容不迫又軟中帶硬地問我：句子！你的這篇小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開頭承諾的以逗號作結(jié)為什么還沒有實現(xiàn)？我很想看看你是如何實現(xiàn)的。

我早就料到你有這一手，你還記得這篇小說的前半部分中有“他（小說作者徐清松）對你的算計只有等你完全看完這篇小說之后才能得以清算”這句話嗎？現(xiàn)在，的確是時候了。

你看著外出旅行的一家三口人其樂融融的背影，眼前浮現(xiàn)出自己和愛人、兒子一家人親密無間的樣子。最終你的理性和責(zé)任感太強的事實讓你回心轉(zhuǎn)意，你將這期雜志對折兩下，塞進隨身的背包內(nèi)，拉上拉鏈。你摸出手機，寫下“府南河邊，回頭是岸”這簡短的八個字，也是沒有落款沒有稱呼，當(dāng)輕輕地按下發(fā)送鍵后，你就義無反顧地扭過身來，走向機場退票處。一步，兩步，三步，

（責(zé)任編輯：錢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