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個泳吧

火鍋

在我住的這個小區(qū)，人們鍛煉身體的方式各種各樣。最常見的當然是走和跑。大部分人聽著音樂運動，不用耳機，熱烘烘地外放出來，歌五顏六色，從東方紅到黃土高坡再到黃梅戲，偶爾出現(xiàn)一首汪峰，洋溢著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走路的人不憚于向路人展示自己聽歌的品位，也不覺得聲音污染是個問題。跳廣場舞的人極多，早晨有，晚上有，同一時段也要分為好幾撥，越難看的動作人就越多，像中國的電影票房。站在高處往下看，氣勢最足的一個流派其實不能夠叫做“廣場舞”，只是浩浩蕩蕩地排著隊踏步走，遠遠看上去像流行的怪獸電影。有一群人打太極，裝備特別標準，白色、天藍色、玫紅色太極服風一吹就窸窸窣窣，仙氣飄飄，猛不丁看上去打得特別好。趕緊認真地停下來欣賞一會兒——我雖然不怎么懂太極，可是也被這詰屈聱牙的楊氏太極八十五式驚呆了，出了名的中正舒和的拳打成這個樣子，也真是不容易呢。

比較別致的鍛煉方式也有，比如大概有十幾個人每天下午聚在一起聽著舞曲拍手跺腳喊口號，第一次看到還以為此處新開了一家理發(fā)館或者運動服品牌店。面海的小亭子里每天早晨總是有個男人裸著上身，嚎叫著用兩只手輪流敲打胸膛，聽他叫得這么慘覺得應該很快就神功大成了，可是再看著他隨著身體甩來甩去的胸脯和肚子又覺得前路尚且茫茫。

小區(qū)的游泳池充水后，我買了游泳裝備去游泳。

工作后專門請了教練學游泳。教練是個退役的女游泳隊員，有正式工作，下了班在游泳館做個兼職。她脾氣還好，我沒怎么挨罵就學會了。我學習的時候荷包爹在旁邊自由泳，他的游泳是自學的，所以他的自由泳只能叫做“自由地游泳”。教練說：你也跟著我學學吧，你快把自由泳游成狗刨了。荷包爹堅決不肯，繼續(xù)自由地游泳。

學會了我倆常常一起去家附近一家游泳館游泳，那家的水有點涼，可是房頂是金字塔式的玻璃，黃昏的時候特別好看，可以一邊仰泳一邊看著天空。

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生病了就是在泳池里。我的習慣是每次慢慢不停歇地游一個小時上岸，那次十幾分鐘就覺得憋悶，坐了一會兒下去繼續(xù)游，還是憋悶。

治療的時候手臂上插了半年管子，不能游泳。拔了管子之后又過了很久，才第一次去游泳，跳下去劃拉了幾下，居然還沒有沉底，又劃拉了幾下，就像一直游泳那樣順暢地游起來了。聽人說，游泳這個技能，是不多的只要學會了就不會丟掉的技能。這一點真讓人踏實。

在大海里游泳和在游泳池游泳是兩碼事。我曾經(jīng)在渤海和黃海的交匯處游泳，跳下去之前遠遠地看一看，海的顏色都不同。一只胳膊在渤海，另一只在黃海?？墒撬藳]有多久，游到岸邊歇歇腳的時候，一只漁網(wǎng)的鐵釘扎透了我的腳指頭。有一次在海南的東側海岸游泳，那里的浪特別大，一個浪頭打過來有千鈞之力，要把人拍扁。帶著泳鏡還是什么都看不到，眼前是混沌無止休的海水的青色，耳朵里是混沌無止休的海水的轟鳴，鼻腔里都是海水的腥咸味道。執(zhí)著地朝著海的深處游，不覺得怕，也沒有其他的感情，那種純動作的事情讓人放松。

以前我游泳的時候喜歡構思論文。工作日的上午去游泳館，一不小心就可以游個專場。漂浮在水里的時候思路就像水流一樣順暢，一邊游，一邊想著論文要怎么切入，怎么構建，怎么論述。想得津津有味，游上幾天，就差不多可以下筆寫了?，F(xiàn)在游泳，思維既亂又淺，像細軟的頭發(fā)浮在水里，撈上來，又從手指縫里滑下去。

昨天在小區(qū)的露天泳池里游泳，剛放的水非常干凈，下水的時候是黃昏，水是藍色的，所看之處都是鑲著白邊的寶藍色小格子。天慢慢地黑了，游到池子中間的時候，水是透明的黑色，等到水五顏六色地亮起來了，我就知道游到了岸邊。我發(fā)現(xiàn)把頭浸在水里，聽雙臂劃水的聲音特別好聽。刷——刷——刷，清涼綿長，單純潔靜，細碎的水泡叮叮當當?shù)仄茰缌?，有時候是一小串兒，有時候是一小堆。我于是不抬頭，劃個三四次，抬頭換氣，再低頭繼續(xù)聽那聲音。

游了不知多久，到岸邊的時候站起身，抬頭一看天已經(jīng)黑透了，再扭頭一看，岸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像排隊吃果果一樣坐了長長的一排老頭老太太，他們默默地坐在那里看著池水，前面是池邊的燈柱，后面是南方特有的那種高大肥厚堅硬的棕櫚。他們的剪影特別不真實，是硬紙板剪出來的造型。我像不小心掉入了某個先鋒戲劇的布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