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之愛

常樹東

1. 入宮

一大清早，京城皮貨鋪老板林清打開鋪門，正在落門板，就聽見一個尖細的聲音在背后陰陽怪氣地說：“我說，這不是林老板嗎？這么早就開鋪，生意不錯啊？”

林清扭頭一看，只見一個白白胖胖的家伙，身穿正五品太監(jiān)頂戴，旁邊還有一個小太監(jiān)伺候著。說話人是宮中副總管秦四貴，嘉慶皇帝身邊的紅人，專門負責給皇上采辦御用品的。林清忙賠著笑臉說：“哎喲，秦總管，這幾天不見，我正想您呢，快里面請。”

秦四貴進店鋪坐定了，林清趕忙奉上一碗上好的茶，趁秦四貴品茶的工夫，林清捧出一件狐皮大衣說：“秦總管，小人新得了件好東西，不敢自己享用，特地獻給您老人家?！鼻厮馁F接過來一摸，感覺這件大衣極輕、極軟，手感上佳，毛色雪白，且極少雜毛。這件皮貨至少值上百兩紋銀。秦四貴“嘿嘿”一笑說：“我說林老板，今兒太陽從哪兒出來了，平時見了我跑得比兔子還快，說吧，有什么事求咱家？”林清忙說：“秦總管眼真毒，小人是有件事求您。”說完，他沖里屋喊道：“小李子，快來見過秦總管。”只見門簾一挑，出來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不過小伙子的臉色有些慘白，沒有胡子。秦四貴一看有些明白了，就問：“怎么回事？給咱家說說吧?！?/p>

經(jīng)林清介紹，這小伙子叫李金鳳，是他的親外甥。林清的姐姐老來得子，為了好養(yǎng)活，就給兒子取了個女孩子的名字。誰知天有不測風云，姐夫前幾年突然暴病去世，李家單門獨戶，家庭貧困，一直受人欺負。李金鳳一氣之下，揮刀自宮，想要進宮做太監(jiān)，出人頭地，因此想求秦總管提攜，賞碗飯吃。

秦四貴看著李金鳳這小伙子也挺喜歡，加之收了人家東西手短，就把李金鳳收為自己的侍從。

秦四貴心滿意足地帶著李金鳳離開了。他們剛出門，從里屋踉踉蹌蹌走出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她滿臉淚痕，張嘴要喊什么，林清忙一把拽住她，把她拉進里屋，說：“姐姐，金鳳都已經(jīng)這樣了，你不舍得又能怎樣，還是讓他去吧！”那婦女痛苦地說：“我不管你們干什么，我只要我的兒子?！绷智鍑樀泌s緊捂住婦人的嘴。

李金鳳進了宮才知道，這秦四貴在宮里是個讓人又恨又怕的家伙。他仗著自己副總管的身份欺壓打罵小太監(jiān)是常有的事，還克扣他們的月銀，但因為他有皇帝撐腰，所以有恃無恐。

這可苦了伺候秦四貴的幾個小太監(jiān)，每天天不亮就要餓著肚子給秦四貴打水凈面、準備食物、梳頭、掃地，稍有差錯，輕的一頓嘴巴，重的趕出宮門，斷了活路。

終于，一個小太監(jiān)受不了秦四貴的折磨，上吊自殺了，總管太監(jiān)和其他太監(jiān)抓住這個機會，一起上告秦四貴逼死人命，以及他借采辦為名中飽私囊的事。嘉慶皇帝大怒，撤了秦四貴副總管的職位，杖責一百。掌刑的太監(jiān)也恨透了秦四貴，一通板子下來，打得秦四貴血肉橫飛、哭爹喊娘，眾太監(jiān)都來看笑話。秦四貴正哀怨之際，李金鳳分開眾人，扶起秦四貴，把他背到房里，不辭辛苦地煎藥做飯照顧他，秦四貴感動不已。

沒多久，嘉慶皇帝因為不適應(yīng)新的太監(jiān)伺候，又想起了秦四貴，把他又恢復(fù)原職了。這下秦四貴可算揚眉吐氣了，凡是曾經(jīng)告他狀的人都遭到了他的報復(fù)。李金鳳卻成了秦四貴身邊的紅人，在秦四貴的悉心指導(dǎo)下，李金鳳很快就學會了在宮中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那一套，加上他性格溫和，從不打罵手下，很受小太監(jiān)們擁護，不久被提升為掌管造辦處的太監(jiān)頭目。

雖然在宮中混得風生水起，李金鳳卻十分想念自己的母親。聽舅舅林清說，自己進宮沒幾天，母親就突然不知所蹤了。夜里無人的時候，李金鳳暗暗流淚，心里發(fā)誓，等出了宮，一定好好孝順母親。

2. 起義

這天，李金鳳來拜見秦四貴。只見秦四貴正收拾東西，李金鳳就問：“師父，您這是要去哪兒??？”秦四貴小聲說：“別外傳，皇帝要去承德木蘭圍場打獵，明天一早就走，我得跟著，這次你就別去了，宮里給我盯緊點兒，如果有人在我走后搞小動作，一定馬上報告我。”李金鳳連連點頭。

皇上走后，李金鳳找個理由出了宮，來到林清的皮貨鋪。林清一看李金鳳來了，忙把他帶到后院，進了一間大屋。大屋內(nèi)有十幾個商人打扮的人。李金鳳大部分都認識，這些人是反清秘密組織天理教的教眾，林清就是天理教在京城的總負責人。當初他們計劃和各地天理教分支一起在九月十五起義，京城分支負責攻占皇宮，然后布告天下?？捎謸膶m廷守衛(wèi)森嚴，不好攻打，再加上不熟悉宮廷內(nèi)部地形，怕因此延誤時間，如果大量清軍來增援，事情就不好辦了。

大家正為難之際，李金鳳主動提出舍生取義，進宮臥底。他流著淚說：“各位前輩，當初我爹參加白蓮教起義，起義失敗，我爹不幸被俘，殘暴的滿清政府下令凌遲360刀處死他，行刑之時，我就躲在人群里，親眼看著我爹被害，當時我就在心里發(fā)下毒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讓狗皇帝血債血償，殺盡韃子，恢復(fù)我漢家河山。今天機會終于來了，只要能為父報仇，即使犧牲我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說完這番話，李金鳳不等大家再反對，撩起衣襟，揮動匕首割了下去。正在此時，門突然被推開了，進來的正是李金鳳的母親林大娘。林大娘雖然只是粗通文墨，卻還是從弟弟林清和兒子平時的詭秘行為中看出些什么，自從金鳳他爹死后，這孩子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終日被仇恨纏繞。這天湊巧來到屋外，聽到兒子要進宮的話。林大娘大驚失色，推門進來，正看見兒子揮刀自宮的場面，痛心之下，林大娘頓時昏了過去。

距離商定的起義日期已經(jīng)沒幾天了，大家一直在等待李金鳳的消息。李金鳳進屋后介紹了皇宮的情況，現(xiàn)在皇上不在宮中，守衛(wèi)薄弱，正是起義的大好時機。商定起義的細節(jié)后，林清有些遺憾地說：“金鳳，我派人找過你娘，可怎么也找不到?！崩罱瘌P大義凜然地說：“大丈夫先國后家，相信我娘會理解我的?！辈贿^說話時，他心底卻隱隱作痛。李金鳳回到宮中，來到秦四貴的房中，在柜子中找出了一塊金符。金符上刻有金黃的“圣旨”二字。

九月十五夜里，二更鼓響過，李金鳳來到紫禁城南門，高舉金符喝令守門禁卒開門，說要去木蘭圍場迎接圣駕。守門人一看金符，不敢阻攔，就打開城門。門剛打開，就聽見外面有人大喊一聲“殺”，一群白布裹頭，白布系腰的人就沖了進來，領(lǐng)頭的正是林清。宮中侍衛(wèi)措手不及，根本抵抗不住起義士兵的攻擊。很快起義軍就攻打到了皇帝處理政務(wù)的乾清宮。起義軍群情激憤，大喊著：“燒了狗皇帝的老巢！”

可就在這時，只聽見后面一片嘈雜之聲。林清回頭一看，只見大批清軍沖了進來，都是京城火器營和健銳營的士兵，帶隊人竟是秦四貴，原來河南天理教的起義不慎提前暴露了，嘉慶皇帝得到緊急消息，特派秦四貴星夜趕回，傳圣旨給京城各個兵營加強防備，沒想到正遇上林清攻打皇宮。秦四貴也看到了義軍中的李金鳳，他心中一陣慌亂，要是被皇上知道是自己的手下做了義軍臥底，那自己也活不了呀，就低聲對健銳營的將領(lǐng)說：“一個都不要留！”他剛說完，突然，眼前寒光一閃，一把匕首刺入他的咽喉。秦四貴當場斃命，投匕首的就是李金鳳。

義軍和清軍戰(zhàn)成一片，可畢竟寡不敵眾，再加上敵人的火器很是厲害，很快義軍就倒了一大片。林清一看形勢不好，沖到李金鳳旁邊，邊打邊說：“金鳳，你快走，舅舅掩護你?！崩罱瘌P哪會同意，林清著急地說：“別爭了，再爭咱倆都出不去，出去一定要找到你娘，說我對不起她。”一提到娘，李金鳳心頭一熱，只好同意了。林清率領(lǐng)義軍拼命與清軍死戰(zhàn)，李金鳳趁亂奪了一匹馬，仗著對宮中的地形熟悉，快馬奔到紫禁城東門。禁卒趕過來攔阻，李金鳳甩手就是一鞭子，亮出金符，高喊：“快開門，我要去迎接圣駕?！苯淇吹浇鸱⒖檀蜷_了城門，李金鳳急速沖了出去。他剛出去，后面就有一眾清軍追趕過來。

3. 母愛

出了京城，李金鳳快馬加鞭，后面的清軍也是緊追不舍。將近五更的時候，李金鳳已是人困馬乏，后面追趕上的也只有幾十個清軍了?？粗遘娫阶吩浇罱瘌P騎馬轉(zhuǎn)過一個小山坡，看到旁邊一座小院，就下了馬，狠狠地抽了戰(zhàn)馬一鞭子。那匹馬疼得一尥蹶子，接著朝前跑了。李金鳳趁機翻身跳入了小院內(nèi)。

后面追趕的清兵來到小山前，也看到了前面的馬匹和小院，就分出一部分人追趕馬匹，剩下的人去小院查看。清兵來到院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小的尼姑庵。為首的小頭目上前“啪啪”地拍打院門。過了好半天，才有一個老年尼姑出來開門。小頭目不由分說就帶人沖了進去。進去后發(fā)現(xiàn)，這個庵堂只有三間正房、三間偏房。庵堂里除了老尼姑外，還有一個小尼姑，清兵仔細搜查后，卻一無所獲。

幾個士兵正要離開，回頭瞅了一眼小尼姑，不禁露出一絲淫笑，撲過來就要撕小尼姑的衣服。看到這種情形，老尼姑撲過來抱住小頭目的腿，懇求他放過自己的徒弟。小頭目抬起另一條腿，一腳把老尼姑踢開，一個清軍士兵罵罵咧咧地舉起刀對準老尼姑，說：“他媽的，不想活了，老子成全你?！痹捯粑绰?，一把匕首扎入他的后心。其他士兵一看，投擲匕首的竟是剛剛掙脫的小尼姑。

剩余士兵都拔出兵器，把小尼姑圍在中間，還沒等他們動手，小尼姑“唰唰唰”又把最后三把匕首擲出，三個士兵當場斃命。小頭目叫囂著：“她沒武器了，弟兄們上，把她剁成肉醬。”混戰(zhàn)中，小尼姑一個沒留神，小頭目的刀鋒劃過了小尼姑的大腿，鮮血頓時濕透了褲子。小尼姑疼痛難忍，單膝跪在地上。小頭目舉起刀來就要砍小尼姑，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老尼姑發(fā)了瘋似的沖過來，雙手緊緊攥住了小頭目的手腕。小頭目用力掙脫，一刀砍在了老尼姑的肩上?！澳?！”小尼姑大喊一聲，撿起了地上一把刀用力揮出，小頭目的人頭落地。其余幾個清兵一看頭目死了，再看殺氣騰騰的小尼姑，個個膽寒，頓時作鳥獸散。

小尼姑顧不得追趕他們，伸出顫巍巍的手抱起了老尼姑，嗚咽著說：“娘，金鳳對不起你啊！”這小尼姑竟然是李金鳳，老尼姑就是林大娘。林大娘當初失蹤后，來到這里，買下小院改為尼庵，在此自修。李金鳳逃進了小院，與親娘相遇。情況危急，林大娘才把李金鳳裝扮成小尼姑。

林大娘這時已經(jīng)奄奄一息，她不舍地看著李金鳳，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兒啊，娘能見到你……就知足了……娘沒有你們那么高的眼光，娘的愛……就像蠟燭，只能照到我的兒子?！?/p>

說完這番話，林大娘就帶著對李金鳳滿心的留戀離開了人世。李金鳳也打聽到攻打皇宮的義軍全軍覆沒，舅舅林清也慘死在里面，起義失敗，之后心灰意冷的李金鳳隱姓埋名不知所蹤。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2014.12上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