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應(yīng)友
二寶頭腦靈光,外出打工沒幾年就買了車,還打算買房,人前人后沒少得瑟。年關(guān)將近,二寶給鄉(xiāng)下的爹打電話:“爸,今年春節(jié)我打算提前回家過年,準(zhǔn)備好喲,灌腸多做些,我愛吃?!?/p>
二寶一嘴流利的普通話,爹聽得直皺眉:“那個,二寶呀!今年我和你媽想進(jìn)城過年。是這樣,你哥大寶說今年不回來了,爹就尋思著,你媽這一輩子沒出過遠(yuǎn)門,如今你也出息了,就想領(lǐng)你媽外出走走?!?/p>
“好,好啊!要不我開車回家接你們?”二寶其實(shí)不愿在城里過年,又沒親戚朋友可走,感受不到年味,可聽爹這么一說,他也只能同意。
“不用,不用,坐車也方便。”爹一口拒絕,不讓他回去接。掛斷電話后,二寶就開始等待,可是眼瞅著離過年沒幾天了,他也沒接到爹的電話,只好打回去,問爹到底哪天進(jìn)城。
爹說快了快了,然而又等了兩天,臘月二十九了,爹媽還是沒來。二寶再次打電話:“爸,你們到底來不來?不來的話,我趕回去還來得及?!?/p>
“去,去!明天一早去,不耽誤過年。本來想今天去的,你媽說灌腸沒干,又晾了一天……”
沒等爹解釋完,二寶就把電話掛了,他隱隱覺得這里面好像有事兒,爹在敷衍他,似乎不希望他回家。到底什么事兒?二寶想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爹打來電話:“二寶??!我們?nèi)ゲ涣肆?,今天沒車了,我和你媽到鎮(zhèn)上一問才知道,沒辦法了。”二寶早料到是這么個結(jié)果,掛斷電話,開車就往家飛奔,他要回家看個究竟,爸媽為什么阻止他回家!
一路狂奔,到家時已經(jīng)是萬家燈火,闔家團(tuán)聚的時刻了,整個村子都被節(jié)日的氣氛包圍著。二寶將車停在村口,朝自己家走,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自家燈火通明,燭光高照。
頓時,二寶心里五味雜陳,沒有節(jié)日的喜樂,反而有種被家人拋棄的感覺,不覺間,他的腳步放慢了。
就在這個時候,小侄女率先發(fā)現(xiàn)了二寶:“小叔回來啦!”緊跟著,一家人全都走出來,迎接二寶。
進(jìn)屋后,媽趕緊添加碗筷,爹則幫二寶倒了杯飲料。
二寶站著,沒喝飲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來:“爸,媽,這杯酒先敬你們,感謝你們的養(yǎng)育之恩。”說完話,不由分說,一仰脖,“咕咚”一聲,滿杯酒下肚了。
爹媽還在錯愕之中,二寶緊接著端起了第二杯酒:“哥,嫂,敬你們,你們永遠(yuǎn)是我學(xué)習(xí)的榜樣!”話音剛落,整杯酒又下肚了。二寶本來不會喝酒,今天這是怎么啦?一家人都疑惑地盯著他。
不多時,二寶的酒勁上來了,臉色通紅,說話也不利落了,腔調(diào)也變了:“爹,你們騙我,你就是不想讓我回家。在你心里只有俺哥,俺哥讀書成、成績好,上大學(xué),現(xiàn)在是國家公、公務(wù)員。不像我初、初中生,打、打工仔……”
“二寶,你胡說八道什么呢!”聽到這里,大寶不樂意了,打斷二寶的話,上前一把將他拉進(jìn)里屋,猛地掀起掛在墻上的布簾子,只見一道墻上掛滿了灌腸。
二寶驚得瞪大雙眼,大寶不無抱怨地說:“看看,爹媽心里有誰!從小,我就不愛吃這個,爹媽不是不知道。你現(xiàn)在當(dāng)老板了,掙得比我多,爹媽心里當(dāng)然想著你……”
“夠了,給我閉嘴!大過年的,都胡說什么給我添堵!在我心里沒有公務(wù)員,沒有老板,只有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爹怒氣沖天地說。
見爹發(fā)了火,哥倆都不言語了。這時候,二寶站立不穩(wěn),晃了晃,一頭栽倒在床上,暈暈乎乎的,聽見爹還在跟哥哥說著什么……
一覺睡醒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二寶還想賴在床上躺一會兒,爹卻叫他起床吃餃子。
洗漱完畢,二寶來到飯廳,大家都在等他,餃子都盛到碗里了。二寶端起來就要吃,爹竟伸手阻止道:“別急,別急,還有酒沒喝呢!”
二寶這才注意到碗邊早已斟滿了一杯酒,當(dāng)即瞪大眼睛:“早上也要喝酒?”
“對呀,喝早酒,一年有。今天是大年初一,早上喝酒,意味著今年一整年都會有?!钡吔忉屵叾似鹆俗约旱木票?/p>
“我怎么才知道?。客昴阋矝]讓我喝過呀!”二寶滿臉疑惑地看著大寶。
“往年以為你不會喝酒,昨晚爹見識你的酒量了?!贝髮毭蜃煨π?,肯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同時也端起了酒杯。
這是要舉杯共飲??!喝吧,大過年的,二寶硬著頭皮,將一杯酒喝了下去。
一杯酒下肚,二寶立馬不一樣了,像變了個人似的,話也多起來。餃子吃罷,爹要領(lǐng)著大伙給五大爺拜年,二寶一聽就不樂意了:“不去,去年到他家,他態(tài)度冷淡,愛理不理的,就跟欠他錢似的。跟他打招呼說你好,他裝著聽不懂……”
看著二寶紅光滿面,搖頭晃腦的樣子,爹呵呵直笑,意味深長地說:“今年去,保準(zhǔn)五大爺歡迎你?!?/p>
還真讓爹說著了,還沒到五大爺家呢,二寶先喊上了:“五大爺,聽俺話;年初一,別打岔;來拜年,甭害怕;嗑瓜子,耍一下……”聽見二寶的順口溜,五大爺滿臉堆笑地出門迎接:“嘴皮子這般利索,一聽就知道是‘狗不理。”
“狗不理”是二寶小時候的綽號,因?yàn)轭B劣,時常在狗尾巴上放炮仗,村里的狗見到他就跑,故得此名。平日里,誰要是提到這個綽號,二寶準(zhǔn)跟他急,可是今天沒有,二寶反而興奮地手舞足蹈。
進(jìn)屋后,五大爺端出瓜子、花生、水果招待大伙。二寶卻抓起花生瓜子塞到五大爺手里:“東家吃得好,客人才能飽;東家吃得快,客人不耍賴……”大伙哈哈直樂,五大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趕緊剝開花生,自己先吃。
第二天,吃早飯時,二寶又發(fā)現(xiàn)碗邊斟滿了一杯酒,就問:“爸,我今天不能喝。不是說今天去舅舅家拜年嗎?喝了酒不能開車呀!”
聽二寶這么一說,爹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那就少喝點(diǎn)唄!”
“爸,一滴都不能喝,這是犯法的,開車不允許喝酒,你是知道的?!?/p>
“那算了,今天你舅舅那里不去了?!?/p>
“爸,你這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也太快了吧!不喝酒就不能出門了嗎?”二寶瞪大眼睛瞅著爹。
爹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才開口:“二寶?。∽騼簜€五大爺對你咋樣?”
二寶直點(diǎn)頭:“好哇!”
“知道為啥今年對你好,去年對你愛理不理的?”
二寶直搖頭。爹接著說:“去年你是老板,今年你現(xiàn)出了原形,變成狗不理了?!?/p>
“啊……這……”二寶實(shí)在不能理解爹的話中話。
“二寶??!無論將來你在外面干多大的事,當(dāng)多大的老板,回到家,在我眼里你只是個孩子,回到村里,在街坊鄰居們眼里你就是‘狗不理,你就別端著城里老板的架子了,要講家鄉(xiāng)話,這樣才不會和鄉(xiāng)親們拉開距離,鄉(xiāng)親們才會打心眼里歡迎你。否則過完年,你人走了,鄉(xiāng)親們在背后會戳我的脊梁骨呀!”
聽了爹語重心長的一番話,二寶終于明白了爹的良苦用心,為啥不想讓自己回家,為啥非要讓自己喝早酒了,因?yàn)楹冗^酒自己才能現(xiàn)出“狗不理”的原形來!
不覺間,二寶的眼角濕潤了,要是再不改正,自己恐怕就有家難回了?!鞍?,不對,呸!掌嘴,那個,爹,我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