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大 學(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 上海 200234)
英藏敦煌寫本斯三三三〇號背諸文獻綜合研究
董 大 學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 上海 200234)
在查閱原卷的基礎上,對英藏敦煌寫本斯三三三〇號背面抄作了重新校錄和考察。著重對第二件、第三件和第五件文書進行介紹和研究。
斯三三三〇號; 石和滿訴狀; 書信抄; 學士郎
斯三三三〇號正面為《毛詩》(小雅鴻雁——十月之交),首起“鴻雁之什第三章□□劬勞”,尾訖“沔水天命不□,我不敢效我友自逸”[1]。背面分別抄有“殘狀”“乾寧四年(897年)二月廿八日石和滿訴狀”“書信抄”“習字”和“書信抄”五個部分內容。雖然背面五個部分內容非一,但從整體上來看,應該皆系當時學士郎所抄,故而共存于一卷。
學界對敦煌寫本斯三三三〇號的關注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諸種目錄學成果對此卷內容的著錄[2-3];另一方面是諸種研究成果對此卷正面的“毛詩”和背面“石和滿狀”的關注和研究。諸種目錄學成果對斯三三三〇背面文書的介紹均不準確,如最新敦煌文獻目錄學成果《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對此卷背面文獻的著錄,也只提及了“乾寧四年(897年)石和滿狀”和“殘信札一件”[4]。斯三三三〇背所抄的五個文獻中,第一件和第四件因存字有限,無法對此兩件文書作進一步的討論①第一件僅存“散(?)□到□室不敢不中”諸字,從內容上看或系某狀的殘存文字,故擬名作“殘狀”;第四件只有一“瓜”字,或系雜寫性質的“習字”。正是因為這兩件文書存字有限,故導致過去的研究者皆忽略了此兩件文書的內容。。下文則著重對第二件、第三件和第五件文書進行介紹和研究。
學界對此件文書雖多有關注,然至今尚無完整錄文,為討論之方便,茲先據圖版錄文如下:
諸門石和滿狀
右和滿夫妻二人,孤妻(棲)存括(活)②“妻”,當作“棲”,據文義改,“妻”為“棲”之借字;“括”,當作“活”,據文義改。,少有羅麥,于佛堂家下硙硙面。和滿新婦硙面,以吉分付途(徒)眾③“途”,當作“徒”,據文義改,“途”為“徒”之借字。。以硙戶敦替力、董山山、張安子三人新婦不見羅破,硙戶莊羅是他打破。言道:和滿新婦打破,便照納交。便須上帛子,使布羅全,亦是不聽。三人起來,把手劫釵子壹雙將去,亦是不聽。明日吏文亦須交押新婦,主則敢(?)交裴(賠)羅門前④“裴”,當作“賠”,據文義改,“裴”為“賠”之借字。,日邑(?)文夜,恐怕不安,且走□城來。
伏望 將軍阿郎仁明詳察,伏乞裁下處分。牒件狀如前。謹牒。
乾寧四年二月廿八日整門官啟(?)對
此件首尾完整,內容系石和滿夫妻因“羅”之損壞而與硙戶發(fā)生了爭執(zhí),故上狀官府,請求處理。狀文中“乾寧四年”即897年。乾寧元年(894年)索勛被殺,張議潮之孫張承奉被推立為節(jié)度使,成為歸義軍政權名義上的主政者,然真正的實權卻為推翻索勛索氏政權的李氏家族所獨攬。直至乾寧三年(896年),李氏家族的勢力被部分瓜沙大族推翻之后,張承奉才真正開始掌握歸義軍的實際權力[5]。根據榮新江先生對張承奉本人所用稱號的考察,自乾寧三年至天復十年(910年)之間,其稱號經歷了將軍、常侍、尚書和司空四個階段[6]92-95。其中張承奉自稱將軍的時段大致處于乾寧三年至光化三年(900年)之間,所以此件狀文中“伏望將軍阿郎仁明詳察”一句中的“將軍阿郎”應系對節(jié)度使張承奉的稱呼。正如榮新江先生所述,“張承奉雖然在896年已掌握歸義軍的實權,并稱節(jié)度使,但在表示真正社會地位的加官上,并未敢貿然自封太高的官銜”,“開始時只稱作將軍”[6]92。
由狀文書寫來看,格式上比較嚴格地遵守了公文格式的要求,尤其在“將軍”和“阿郎”的首字前都保留了平闕格式,表明對當時最高行政長官的尊敬。由狀文內容來看,此件狀文由一位整門官負責整理案情并上呈給了當時的節(jié)度使張承奉。從這一具體案件的上報程序和內容來看,當時歸義軍政權的執(zhí)掌者確屬張承奉。此件狀文只保留了“整門官”給長官上呈的案情報告,而且案情敘述也只是站在石和滿夫婦的立場上進行的。人們并沒有看到其他當事人(硙戶敦替力、董山山、張安子三人新婦)的證詞,當然更沒有看到當時最高長官張承奉對此訴訟案件的處理意見。與著名的P.3257《后晉開運二年(945年)寡婦阿龍訴訟案卷》相比,此件狀文所體現(xiàn)的訴訟案情之詳情是相對有限的,這大概是因為此件狀文系學士郎所抄而保存在敦煌文獻中,并非像“寡婦阿龍訴訟案卷”那種訴訟檔案原件那么完整。
雖然此件狀文從完整度上講是有很大缺陷的,然而此件寫于9世紀末的“石和滿訴狀”只因為出現(xiàn)了“佛堂家硙”的字眼,就使得此件文書受到了寺院經濟研究者們的重視。姜伯勤先生在研究碾硙時即引用了此件文書,其云:
由于碾硙被官家、豪門、寺院占有,貧苦者經常陷于“少有麥粟,碾磨不得”的困境。P. 3928背面《牧羊人安于略牒》謂,為碾造些少麥粟,官牧牧羊人安于略竟須向沙州歸義軍節(jié)度使亦即“仆射”呈請。S. 3330背面《石和滿訴狀》謂,和滿夫妻二人“孤妻(棲)存活,少有羅麥,于佛堂家下硙硙面”,也須提出呈請。由此可知,碾硙經營是寺院中有經濟命脈意味的經濟部門,也是一種有大宗收入的營生。在歸義軍時期,寺院碾硙經營遠不止一種形式[7]。
據狀文所述,石和滿夫妻二人確實是因“少有羅麥”,而至“佛堂家下硙硙面”,但問題是這種硙面的活動,是否像姜先生所言“須提出呈請”呢?綜合整篇狀文來看,石和滿上狀的緣由是其新婦在硙面過程中與硙戶敦替力、董山山、張安子三人新婦發(fā)生了紛爭,石和滿認為其夫妻二人受到了不公正待遇,進而上狀官府,“伏乞裁下處分”。所以用“石和滿狀”來說明當時寺院有碾硙經營活動是可以的,但如果說當時民眾為了到寺院硙面而必須向節(jié)度使提出呈請,恐怕與實際情況并不相符。
因圖版上有較濃的油污,導致斯三三三〇背第三件和第五件文書彌漫不清,極難辨識,故學界對此兩件文書幾無關注*翟目對這兩件文書稍有提及,認為是兩件官府報告或類似文獻。參看Lionel Giles,DescriptiveCatalogueoftheChineseManuscriptsfromTunhuangintheBritishMuseum, London: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1957:230.。為討論方便,茲先將兩件文書分別錄文如下:
斯三三三○背(三)《書信抄》:
中春與涼暄伏唯 夫人尊體動正(止)萬福*“正”,當作“止”,據文義改。,即日神□出外。蒙 夫人見得平善。伏唯□嘉汗重,下情豈致所望也*“豈”,底本原抄兩個“豈”,一在行末,另一在次行行首,屬于當時的一種提行添字例,第二個“豈”應不讀,故未錄。。日常紫毫,成□,宅內壽□神名,心憂恐怕有廿上□內□心□事發(fā)時,三月十二日卻到本□,亦看宅內無兇吉亦□
此件首全尾缺,茲據內容擬名作“書信抄”。首部標題“中春與涼暄”,乃表明了此件內容的時間為“中春”,此“中春”當與“仲春”同義,義為二月*S. 2220《新集吉兇書儀》開頭部分有對各月份的描述,然可惜的是此件文書首部有殘,導致春季諸月的描述是不完整的。。關于二月的描述,S. 2832《齋儀書儀摘抄》中“十二月時景兼陰晴云雪諸節(jié)”之“二月”條云:
二月
上旬:深春仲月,日在上旬。氣景漸暄,園林欲變。中旬:仲月雖深,詔(韶)光上(尚)淺。桃花灼灼,未吐金紅;柳葉依依,纔舒半緑。下旬:仲春將暮,麗景彌暄。看處青苔階前,綠樹不吐紅花。
從內容上看,此件書信系對某位節(jié)度夫人而作,從其中“心憂恐怕”“□事發(fā)時”“三月十二日卻到本□,亦看宅內無兇吉”諸語可知,此件書信雖涉及到了某件具體事件,只是因為此件文書殘缺而導致關鍵信息無從得知。
斯三三三○背(五)《書信抄》:
(前缺)
季□ 伏唯使君尊體動神□□中*“伏”,據殘筆劃及文義補;“動”,據殘筆劃及文義補。。伏唯使君順□下情所望也。又神智(?)淺淺淺淺生在世,遇□識世上之因。又神智遇然果報,少年習學陰陽,見少多事,廿人宜皆先交訴*“廿人宜”,底本抄于“多事”右側。。十二月夫人交看,占其吉兇,至今不斷。今則神智數(shù)件修書,恐怕不能微。修建□報□□*底本此句抄于“書,恐怕不能”右側行間,義未明。,從正月至到六月夫人交看書,占其吉兇,至今不斷。細從十二月 先看晉昌,后看宅內,日崇(?)不斷,音香不絶。正月看書 使君 至到四月再得敦煌,至后看守,望再得。不禾,將軍馬死,禾地厄。又看三月廿六日從安回去,瓜州大厄。
此件首缺尾全,系倒書,茲據內容擬名作“書信抄”。此件書信系對某位使君而作,內容中述及兩位重要人物“神智”和“夫人”。由文中描述神智“少年習學陰陽”“今則神智數(shù)件修書,恐怕不能微”諸語可知,神智乃具備一定術數(shù)知識和占卜技藝之士。而由“夫人”更是“占其吉兇,至今不斷”,加之后文諸如“使君至到四月再得敦煌”“又看三月廿六日從安安回去,瓜州大厄”等具體吉兇的征驗表述,可知此“夫人”在占卜吉兇活動中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由此可知,“神智”和“夫人”的所作所為皆與占卜吉兇活動有關,而此類占卜吉兇活動又與當時敦煌地區(qū)的政治命運息息相關。
如前文所述,第二件文書“石和滿訴狀”中所出現(xiàn)的乾寧四年(897年),卷中“將軍阿郎”乃系對當時歸義軍節(jié)度使張承奉的稱呼。因同卷之故,此兩件“書信抄”內容涉及的時代應該與乾寧四年相近,或者從抄寫順序上可以說此兩件“書信抄”涉及時代在乾寧四年之后。雖然無法準確地判斷具體年代,但兩件文書中的出現(xiàn)“使君”和“夫人”很可能指的是張承奉和其夫人。
斯三三三〇號正面的《毛詩》應該是敦煌學?;驅W生們的遺留物。雖然斯三三三〇背面所抄寫的五件文書內容不同,但從性質上看,應該是同屬于某學士郎所抄,與唐宋時代敦煌的學校教育有關。唐代敦煌學校的出現(xiàn)應在武德七年(624年)二月之后,大致有州學、州醫(yī)學、道學、縣學、義學等[8]。由于此號背面的狀文和書信抄皆涉及到了當時歸義軍政權的最高長官節(jié)度使,由此可以推測此號寫卷正背面文書皆應系當時州學學士郎所抄。而且狀文和兩件書信抄均有具體事情的指向和受書對象,而非那種作為模板而作的書儀類文獻,這就表明它們是為涉及到具體事務而作的。當時學士郎抄寫此類文獻的重要目的,應該是為了鍛煉他們實際公文撰作的基本能力。
依趙和平先生的研究,敦煌寫本中保存的張敖《新集吉兇書儀》《新集諸家九族尊卑書儀》及五代時《新集書儀》的二十二個寫卷中,其中P. 2646張敖《吉兇書儀》、P. 2622張敖《吉兇書儀》、P. 3886張敖《吉兇書儀》、P. 3691《新集書儀》和P. 3716V《新集書儀》等五卷乃“學士郎”們抄寫讀誦之用[9]35-36。由這五個寫卷的題記可知其抄寫年代跨越了自大中十三年(859)至顯德七年(960)百余年的時間?!斑@一百多年的時間里被‘學郎’和‘學士郎’們抄寫的‘誦記’,這當然是啟蒙或正規(guī)教育的一種,這就是敦煌寫卷中為什么保存下來一批書儀的重要原因?!盵9]36考慮到敦煌寫本中所保存的不少書儀類文獻寫本乃是當時學士郎抄寫讀誦的,而且此種抄寫讀誦活動又是作為當時的啟蒙或正規(guī)教育的一種為時人所重視。其實除了趙先生所列的幾種正規(guī)書儀之外,本文所論述的“石和滿狀”和“書信抄”應該也屬于當時啟蒙或正規(guī)教育中的一項重要環(huán)節(jié),這對我們了解當時敦煌地區(qū)的學校教育提供了更為具體的材料。
[1] 許建平. 敦煌經籍敘錄[M]. 北京:中華書局, 2006:149-152.
[2] GILES L. Descriptive catalogue of the Chinese manuscripts from Tunhuang in the British Museum[M]. London: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1957:230.
[3] 向達. 倫敦所藏敦煌卷子經眼目錄[J]. 圖書季刊, 1939(4):397.
[4] 敦煌研究院. 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M]. 北京:中華書局, 2000:102.
[5] 榮新江. 晚唐歸義軍李氏家族執(zhí)政史探微[J]. 文獻, 1989(3):87-100.
[6] 榮新江. 歸義軍史研究:唐宋時代敦煌歷史考索[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6.
[7] 姜伯勤. 唐五代敦煌寺戶制度[M]. 北京:中華書局, 1987:229.
[8] 李正宇. 唐宋時代的敦煌學校[J]. 敦煌研究, 1986(1):39-47.
[9] 周一良,趙和平. 唐五代書儀研究[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95.
【責任編輯 張躍雙】
A Comprehensive Study on Documents Written on Dunhuang Manuscript of S.3330V Collected in British Library
DongDaxue
(College of Humanities,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China)
On the basis of access to the original manuscript, documents written on S. 3330V were recollected and analyzed. The second, third and fifth items were introduced and studied emphatically.
S. 3330V; Declaration of Shi Heman; Copies of Letter; Xueshilang
2016-11-1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10zd080)。
董大學(1983-),男,江蘇宿遷人,上海師范大學講師。
2095-5464(2017)01-0051-04
K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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