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逸與入世的對歌

摘 要：龔自珍和魏源以“龔魏”并稱，是中國封建社會末期的兩位杰出詩人，同時又是民主主義運動興起初期的兩位杰出詩人。龔魏均性喜山水，都創(chuàng)作山水詩以寄托情志。于近代山水詩龔自珍具有開創(chuàng)之功，魏源則具有開拓之功。然而至今尚缺乏對二人山水詩的比較研究。本論文以此為契機，重點分析龔魏山水詩在思想感情方面的主要差異：就隱逸與入世之情而言，龔自珍以表達隱逸之情為多，魏源則以表露入世之思為主。并進而從二人成長環(huán)境、仕途經(jīng)歷、性格特征等方面的差異闡釋造成上述不同的原因。望于進一步了解龔自珍、魏源及其山水詩有所裨益。

關(guān)鍵詞：龔魏；山水詩思想感情；隱逸；入世；原因

作者簡介：陳涵薇（1993-），女，漢族，福建福州市人，暨南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08-0-04

清代中葉以來，詩壇復古主義、形式主義之風日盛。龔自珍、魏源以“龔魏”并稱，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為當時沉悶的詩壇帶來了生氣。二人在所處時代、科舉仕途、成就與影響等方面有不少相似之處，同時在生平經(jīng)歷、性格特征、文學主張等方面也頗有差異。這必然在他們的山水詩創(chuàng)作上有所反映。龔魏都向往自然，喜愛山水，均創(chuàng)作山水詩以寄托情志。他們的山水詩各具特點和價值。大體可分為兩類：審美型山水詩和“準山水詩”。所謂審美型山水詩是指“比較單純地以審美的眼光表現(xiàn)自己熱愛、欣賞自然山水情懷的作品”[1]，而“準山水詩”則指“詩旨不在于描摹山水，而是以山水為表現(xiàn)感情服務(wù)”[2]、“山水大多與不同的情懷相融相通，或者說山水是作為抒情的背景、媒介而存在的”[3]詩作。本論文探究的山水詩均包含這兩類。

龔自珍現(xiàn)存山水詩四十余首，其中大多是“準山水詩”。雖然龔自珍現(xiàn)存山水詩不多，但其“準山水詩”范式，成為近代山水詩的主要范式，于近代山水詩具有開創(chuàng)之功。魏源酷愛山水，自稱“十詩九山水”[4]，今存山水詩五百余首，其中居多是審美型山水詩。其山水詩數(shù)量之多、內(nèi)容之豐、寓意之深、審美意識之鮮明，都甚罕見和突出，開拓了山水詩的新境界，于近代山水詩則具有開拓之功。然而，至今為止學術(shù)界單獨對于龔自珍山水詩的系統(tǒng)研究比較貧乏，對魏源山水詩的研究也仍有較大的開拓空間，而對于龔魏山水詩異同點的比較研究尚且缺乏專門的論述。

因此，本論文將以此立論，從龔自珍、魏源山水詩所表達的思想感情入手，重點探析二人山水詩在思想感情方面的顯著差異之一：龔自珍更多流露出隱逸情懷，魏源則更多抒發(fā)積極入世之情。并進一步闡釋造成二人山水詩這一差異的原因。

一、龔自珍、魏源山水詩思想感情之主要差異

龔自珍、魏源身為士大夫階層中的一名傳統(tǒng)知識分子，儒家人格的“入世”態(tài)度深入他們的骨髓，在其內(nèi)心深處始終涌動著一股“用世”的激情和抱負，這種思想傾向反映在他們的山水詩中即流露出入世之情。同時，黑暗現(xiàn)實罩在他們身上的愁霧過于濃密，煩惱俗務(wù)銬在他們心靈的枷鎖過于沉重，他們又渴望在自然山水中尋求慰藉和解脫，因而其山水詩又透出隱逸情懷。這兩種思想感情共同矛盾地并存于二人的山水詩中，使其呈現(xiàn)出多樣性。然而，就這兩種情感而言，二人有著各自不同的傾向：龔自珍在其山水詩中以表達隱逸情懷為主，魏源則以表露積極入世之情為多。下面將分述之。

（一）龔自珍山水詩的隱逸情懷

龔自珍的內(nèi)心敏感而細膩，與魏源相比，確乎多了一絲柔情和感傷。個人的郁郁不得志，社會的百弊叢生，使他肩上憂國憂民的包袱愈發(fā)沉重，帶著傷痕累累的心靈的他，在自然中得到了慰藉和解脫。于是隱逸之情在他的心中迅速而猛烈地凝聚。

“西山春晝別，兩袖落梅風。不見小龍渚，尚聞隔渚鐘。樽前荇葉白，舵尾茶華紅。仙境杳然杳，酸吟雨一篷?！盵5]（《發(fā)洞庭舟中懷鈕非石樹玉葉青原昶》）

這是龔自珍現(xiàn)存山水詩中第一首流露其隱逸情懷的作品，作于1820年。既有與友人依依惜別的深情，更有告別西山美景的留戀與不舍。江蘇蘇州太湖有東、西兩洞庭山，西山即西洞庭山。早在此前兩年，龔自珍就已游覽過太湖西山，并作了一卷《紀游詩》，可惜已佚失。足見其對太湖洞庭山的喜愛。他曾與友人相約，歸隱后在洞庭山居住。其詞《長相思》小引有謂“嘗有買宅洞庭攜鬟吹笛終焉之志”[6]。此刻與之離別，難舍難分，西山在詩人的心里成了美好的“仙境”，撫慰著心靈的創(chuàng)傷。這里龔自珍的隱逸情懷已初步顯露。

就在此后的第二年，1821年，龔自珍即創(chuàng)作了表達他隱逸之情的力作《能令公少年行》：

“拂衣行矣如奔虹，太湖西去青青峰。一樓初上一閣逢，玉簫金琯東山東。美人十五如花秾，湖波如鏡能照容，山痕宛宛能助長眉豐……有時言尋縹渺之孤蹤，春山不妒春裙紅。笛聲叫起春波龍，湖波煙雨來空蒙……嵚崎楚客，窈窕吳儂，敲門借書者釣翁，探碑學拓者溪童……應(yīng)客有玄鶴，驚人無白驄。相思相訪溪凹與谷中，采茶采藥三三兩兩逢，高談俊辯皆沉雄……余方左抽毫，右按譜，高吟角與宮。三聲兩聲棹唱終，吹入浩浩蘆花風，仰視一白云卷空。歸來料理書燈紅，茶煙欲散頹鬟濃……蓮邦縱使緣未通，他生且生兜率宮?！?/p>

繼上一年第二次參加會試落第后，這一年龔自珍考取軍機章京，仍未果。他對社會的黑暗有了更深的了解，隱逸之情遂愈發(fā)加重。詩人遐想著歸隱太湖西山后的美好生活畫卷，壯志難酬的抑郁心情似乎得到了短暫的平復。詩中亦有參禪念佛場景的描繪，可以說這是詩人對黑暗現(xiàn)實的消極心態(tài)。西山的美好與現(xiàn)實的丑陋形成鮮明的對比，龔自珍的隱逸情懷得到徹底的顯露。

雖然“重到京師又三年”[7]，但龔自珍“還山之志，非不溫縈寤寐間”[8]。此后幾年，他在其山水詩中又多有表露這種情感：“安能坐此愁陽春，不如歸侍妝臺側(cè)”（《春日有懷山中桃花因有寄》），龔自珍想要歸家與妻子團聚；“拋卻湖山一笛秋，人間無地署無愁。忽聞海水茫茫綠，自拜南東小子侯”（《夢中作四截句》其一），黑暗社會無處不憂愁，龔自珍想要歸家侍奉父親；“來歲天臺歸楫罷，春波吸盡鏡湖平”（《會稽茶》），果然第二年，48歲的龔自珍辭官歸隱了。

“今日閑愁為洞庭，茶花凝想吐芳馨”（《己亥雜詩》一三八）、“千秋名教吾誰愧？愧讀羲之誓墓文”（《己亥雜詩》一五八）、“太湖夜照山靈影，頑福甘心讓虎丘”（《己亥雜詩》二三八），與第一首初步顯露其隱逸情懷的詩作相隔二十年，龔自珍的隱逸之情顯然有增無減，濃重得多，即使在歸來途中，他還為自己未能隱居而憂愁、愧疚、惋惜。最后終于如愿了，他享受著隱居的樂趣：“剩水殘山意度深，平生幾緉屐難尋。栽花鄭重看花約，此是劉郎遲暮心。”（《己亥雜詩》二二七）、“丹實瓊花海岸旁，羽琌山似峚之陽。一家可惜仍煙火，未問仙人辟谷方”（《己亥雜詩》三一四），滿意隱居之所，怡然自得。

然而，縱觀龔自珍的一生，他從未放棄過入世輔弼的努力，即使憤恨抑郁過，心灰意冷過，甚至辭官還家歸隱后，他還打算到梁章鉅幕下參加抗擊英夷的斗爭。他終究是一個心系天下、憂國憂民的愛國之士?？释胧?、為民為國做出貢獻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始終澎湃于胸。只是在山水詩這個特殊題材中被淡化了，入世與隱逸此消彼長。但入世之情也偶有表露：“功成倘賜移家住，何必湖山理故簫？”（《雜詩己卯自春徂夏在京師作得十有四首》其十》）、“烈士暮年宜學道，江關(guān)辭賦笑蘭成”（《己亥雜詩》二二一），雖“烈士暮年”，但“壯心不已”，不畏懼頑固派的打擊迫害，仍不忘改革社會的政治抱負。其內(nèi)心深處的入世之心可見一斑。

（二）魏源山水詩的入世之情

魏源有著很高的參政熱情，無不關(guān)注著有關(guān)國計民生的事務(wù)。雖然他的一生仕途多舛，大多只是在做幕僚，但他始終心懷救民濟世之思，積極用世之志。游覽山水只為考察山川形勢，以探究整治之法、備改造之需；只為陶冶性情，釋放塵累俗務(wù)，以精神抖擻，再次入世?？梢哉f，他并無隱居山水的打算?！罢l言天下士，垂老五湖休”[9]（《舟中感事四首》其二），憂國憂民的魏源怎能甘心垂老于五湖呢？！他欲挽狂瀾、志存高遠，“隱立宇宙心，扶此人極頹”（《朱仙鎮(zhèn)岳鄂王廟作》）；他嘔心瀝血，自信滿滿，“讀史籌邊二十年，撐胸影子是山川”（《居庸關(guān)三首》其三）；他壯志滿懷、激情吶喊，“何不借風雷，一壯天地顏？”（《北上雜詩七首同鄧湘皋孝廉》其三）。

魏源時常在游山覽水之際，觸景生情，哀嘆時光易逝，壯志未酬的同時，表達自己的用世之心。“可憐頻歲還為客，何異浮萍寄此生”（《都門感秋三首》其一），哀憐自己的身世，但絲毫不影響自己的積極入世之心，緊接著抒發(fā)自己的雄心抱負：“萬馬嘶秋方北獵，孤鴻翔月欲南征”。又如“積潦庭陰斂，殘星花外明。江空無雁影，樹老易秋聲”（《舟中感事四首》其三），感時傷事，孤獨悵惘，卻并未失去希望：“滄海新帆粟，天河洗甲兵”，魏源對未來依舊充滿信心，每當“頗聞邊報美”，便“尊酒意縱橫”，神情意氣風發(fā)，似乎于耄耋之年又回到了翩翩的少年時代，積極入世之情亦如當年。強烈的濟世志向使魏源產(chǎn)生了極度的衰世危機感和緊迫感，然而時光易逝，他的遠大抱負卻仍未實現(xiàn)，所以他才會如此哀嘆，這也正是他積極入世之情的曲折反映。龔自珍也是這樣，他的報國無門，他的哀憐己身，甚至他的憤懣抨擊，都源于他的入世之心。但與魏源不同的是，龔自珍在其山水詩中要么單一抒發(fā)時光易逝、壯志難酬的慨嘆，要么單獨表達其政治抱負、入世之情，兩種感情未有在同一首山水詩中流露。

由此觀之，魏源比龔自珍有著更加積極的心態(tài)。他堅強無畏，樂觀進取，時常以積極入世的態(tài)度登山臨水，因而往往能從自然山水中汲取鼓舞自己的精神力量。當他看到“江行恒患風，峽行恒患石，上水惟苦遲，下水惟苦疾”（《出峽詞二首》其二）時，能領(lǐng)悟到“人生萬事內(nèi)，如意安可必；如意不可必，得意其可恃。上水君勿愁，下水君勿喜”；當他望著黃山奇絕的飛來石時，能感嘆到“莫窮結(jié)構(gòu)原，彌驚孤立壯”（《黃山詩六首》其二）；當他經(jīng)歷“山勢到窮盡，豁然云水亮”（《棧道雜詩七首》其六）時，能體會到“人事坎坷歷，夷然徑路曠”等。魏源用積極的眼光游覽山水，用入世的態(tài)度思考自然，常常能領(lǐng)悟其中的真理：人生之路風雨兼程，難以事事如意，但只要堅韌不拔，一往無前，終能在歷盡艱辛之后走上康莊大道。因此，魏源認為即使自己當前像黃山飛來石般孤立無依，但也壯麗昂揚；即使當前仕途崎嶇不平，但終究會平坦寬敞。豪邁樂觀，充滿著雄心壯志。

此外，考察山川地理，“探索自然之理，以適應(yīng)改造自然之需”[10]，這是魏源游覽山水的一個重要目的，他創(chuàng)作的這類研究成果型的山水詩飽含了其“經(jīng)世致用”之志、積極入世之情。他的《岱岳吟上》、《龍門吟》、《洞庭吟》等，均是他考察山川形勢，提出治理水患之策的成果。龔自珍此番目的雖不及魏源明確，表達也不如魏源詳細清晰，但也有《己亥雜詩》第一四〇首、第三一三首兩首，表達了其改造山川的設(shè)想，流露了匡時濟世之情。“一個具有凌云志的詩人，愈是博大的景物，愈能激發(fā)他的豪情。”[11]魏源在其山水詩中描繪了雄偉壯麗的山，奔騰洶涌的大潮和瀑布等，龔自珍的山水詩中有茫茫的大海，高聳雄秀的大山等，這些博大之景在龔魏的筆下勃發(fā)，他們在滿腔豪情之中揮灑著自己的凌云之志，足可窺見二人積極入世之情。

然而，面對自然山水的脈脈溫情，飽受挫折的魏源也偶爾流露過一瞬的隱逸之思：“南山有紫芝，歲晚約同隱”（《長沙別何積之三首》其三）、“便欲乘風返元氣，聳身一涌歸蓬萊”（《廬山紀游六首》其一）?！皻w隱也許是魏源的憤激牢騷之語，但對歸隱的向往的確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的壓抑情緒，起到了心理上的平衡作用?！盵12]

無論是龔自珍抑或是魏源，在他們的人生中歸隱與入世的矛盾始終縈繞在他們的心間，并且在不同的時期，不同的情況下，表現(xiàn)出了此消彼長或此長彼消的趨勢。他們的山水詩中隱逸和入世并存的思想感情正是這種矛盾心態(tài)的折射。雖然龔魏的內(nèi)心深處都是積極入世的，但由于各種主客觀的原因，在山水詩這個特殊的題材里，龔自珍較之魏源表露出了更多、更深的隱逸之情，魏源則多入世之志，二人在情感傾向上有著較大的不同。

這也是二人山水詩在思想感情方面的主要差異。此外，還有其他一些不同：龔自珍在其山水詩中多有抒發(fā)兒女之情，魏源則基本沒有；魏源的山水詩中有表達對外國侵略者的憤恨之情的作品，龔自珍則沒有；龔自珍在其山水詩中少有單純流露對自然山水的熱愛、贊美之情，魏源則相對較多等。當然，在所處時代、科舉仕途、學術(shù)思想等方面有諸多相近之處的龔自珍、魏源的山水詩也傳達著相似的情感：憂國憂民之情，壯志難酬之嘆，思念家鄉(xiāng)之酸楚，親友離別之眷戀以及對封建盛世之憧憬與留戀等。此處不作贅述。

二、隱逸與入世之主要情感差異的原因探析

入世濟世的儒家人格、坎坷不平的仕途遭際、超然出世的佛道思想等的交互作用使得龔自珍、魏源的山水詩跌宕著隱逸與入世的矛盾情懷。同時，二人成長環(huán)境、仕途經(jīng)歷、性格特征等的差異加之山水詩這一特殊題材的影響，又使得龔魏山水詩形成了其思想感情方面主要的不同：就隱逸與入世之情而言，龔自珍更多表達了前者，而魏源則是后者。下面，將對造成這一差異的原因分別論述之。

（一）成長環(huán)境的賦予

1.龔自珍的幼游江南

龔自珍年幼時，其父親龔麗正常常帶著他游宦江南名城，使其從小便有機會接觸社會，多見多聞，對于國情民憂早有了解，并主動思考著國家民族的命運。因此，龔自珍對當時的社會比魏源認識得更早也更透徹，因而其山水詩也帶有更多的悲感與苦味，更多的隱逸之情，詩風哀艷。

2.魏源的經(jīng)世致用

魏源曾在岳麓書院讀書，這里的授業(yè)環(huán)境對其影響至深。岳麓書院集中體現(xiàn)了湖湘文化主張經(jīng)世致用、躬行實踐的學風。這一文化傳統(tǒng)通過書院的教育教學滲透進魏源思想的深處，并成為他行事治學的準則，堅定了他經(jīng)世致用與積極入世的思想抱負。魏源游山覽水的真正動機是“考察山川形勢，用為經(jīng)世參考”[13]。他的山水詩中包含了其探索到的山川地理狀況的內(nèi)容以及研究的改造自然之法，飽含了匡時濟世的情感志向，流露出了更多的入世之情。

（二）仕途經(jīng)歷的催化

1.龔自珍的為官京師

龔自珍和魏源均仕途坎燷、郁郁不得志，但他們的政治追求有所差異，選擇的道路也有所不同。龔自珍選擇留在北京這個全國政治中心。他長年擔任京官，官職小而閑，常常上書言事、呈遞改革之策都未果，才能得不到發(fā)揮，自身又常遭排擠和打擊，抱負始終無法實現(xiàn)，希望渺茫，內(nèi)心失落。因而，在他的山水詩中，相比魏源，常常流露出的是隱逸之情，用哀艷雄奇來抒發(fā)自己既哀婉又狂放不羈的心緒。此外，龔自珍多年在外為官，與父母妻兒兩地相隔，雖然后來將妻兒帶到身邊，但年邁的父親還在上海官署或退休還鄉(xiāng)，其歸隱情結(jié)萌生的一個原因也是想要歸家侍奉父母，與家人團聚。

2.魏源的為人幕僚

魏源由于長期被排擠在仕途之外，不僅才能無法施展，謀生亦艱難。于是他在選擇通過科舉考試以為官的同時，亦選擇了為人當幕僚這一途徑，曾先后進入賀長齡、陶澍、陳鑾等人的幕府，幕僚生涯長達二十余年。在幕府中，魏源受命主編《皇朝經(jīng)世文編》、協(xié)助試行漕糧海運、參與淮北鹽票大政改革與水利工程的興修、甚至到前線參與研究抗英侵略的作戰(zhàn)計劃等，一定程度上發(fā)揮了他的經(jīng)世才干，尤其是賀長齡、陶澍、林則徐等政治志趣相投的同鄉(xiāng)故友每遇興革之事，常與魏源商討，這些都使得魏源對自己、對入世、對未來仍舊抱著幻想，充滿著信心，積極入世之情也少有消減。因而相較于龔自珍，魏源的山水詩便流露出了更多的入世之情。此外，雖然魏源也曾多年在外求學或當幕僚，但他當幕僚或為官所在地大多在江蘇，而其親屬也于嘉慶二十五年（1820）定居江蘇，故其思歸之情沒有龔自珍強烈。

（三）性格特征的影響

1.龔自珍的敏感多情

龔自珍性格中最突出的特征是敏感多情。幼年時他“經(jīng)常在夕陽西下時分，聽到遠處傳來幽幽的簫聲，就覺得心神不寧，很容易生病”[14]。這固然與他稟賦的生命哀情的天性有關(guān)，“少年哀樂過于人”[15]，而且還與他的戀母情結(jié)有聯(lián)系。這種多愁善感的特質(zhì)伴隨著龔自珍終身，使他經(jīng)常感到“沉沉不樂”。“龔自珍動輒如癡如幻的心態(tài)和漫漠幽奇的哀傷，正是他日后構(gòu)筑浪漫詩國特有的心理機制?！?[16]龔自珍性格中敏感多情、哀樂過人的一面加之坎坷的遭際與憂患的時局，使他面對大好河山，更易感慨萬千，哀憐己身，對之向之往之，故在山水詩這個特殊題材中表露出更多的隱逸之情，詩風哀艷。

2.魏源的樂觀進取

相較于龔自珍，魏源性格中最突出的特征之一是樂觀進取。魏源從小生活在隆回金潭這個山水環(huán)繞的小村莊，秀麗的山川孕育著成長的魏源，使他“自幼養(yǎng)成了豁達開朗、寧靜深邃的性格”[17]。魏氏家族從兩次遷徙到發(fā)家致富再到書香門第，始終保持著很強的開拓進取、奮進向上的精神。祖輩們自強不息的家族血液流淌在魏源的體內(nèi)，他“終生奮斗的艱難歷程和積極奮進的品格”[18]正是這個家族精神的寫照。魏源幼時家道中落，家事全靠母親操持。生活雖然清苦，母子倆卻能在貧苦中尋找快樂。母親積極樂觀、執(zhí)著堅毅的個性品質(zhì)深刻地影響著魏源，使他即使在科舉仕途上屢屢受挫，仍然樂觀進取，自強不息。魏源懷著博大的胸襟，與自然山水相對，不禁氣壯情動，往往從中汲取的是鼓舞自己的精神力量。他的山水詩較之龔自珍更少流露出悲觀消極的情緒，更多表達的是積極入世的昂揚斗志和對未來的信心和憧憬，正是其樂觀進取、昂揚向上的性格特征的必然選擇。

龔自珍和魏源的山水詩既有相似相通，更有差異不同。更多表達隱逸抑或入世之情是其思想感情方面的主要差異，也是二人尤其是龔自珍的山水詩與其他題材的詩歌在情感表達方面的特殊之處。而二人在成長環(huán)境、仕途經(jīng)歷、性格特征等方面的相異，是造成這一差異的主要原因。龔自珍、魏源充滿時代精神的山水詩，沖破了當時山水詩壇詩意詩風日下的格局，成為近代進步詩歌的主流，對清代乃至近代山水詩史有開創(chuàng)或開拓之功。本人以龔魏山水詩所表達的思想感情的主要差異為切入點和基點，發(fā)書鄙見，望于讀者了解龔自珍、魏源及其山水詩之異有所裨益。若有可能，后續(xù)也將對二人山水詩的其他方面進行比較研究。

注釋：

[1]王英志.龔自珍山水詩與準山水詩初探[J].文學遺產(chǎn)，2004，4：122.

[2]同上.

[3]同上.

[4]魏源.魏源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9：755.

[5]本論文中引用的龔自珍的山水詩均出自于：劉逸生，周錫韋復 . 龔自珍詩集編年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44-969.

[6]龔自珍.龔自珍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5：576.

[7]龔自珍.龔自珍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5：345.

[8]同上.

[9]本論文中引用的魏源的山水詩均出自于：魏源.魏源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9：5-833.

[10]丘振聲.一個愛國者的行吟——魏源的山水詩[J].學術(shù)論壇，1991，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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