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之南

陳應(yīng)松

一

從敦煌到哈密的路上，500多公里，經(jīng)過一個叫苦水的地方。水一定是苦的，才狠心取下這個名字?？匆娏舜竽淙眨焐窖┓逦《雺邀?，漸入云深處。我們走在天山之南。這令人暈眩和無望的戈壁，一路上沒有任何變化。有一點點山岡，小得像一座墳或一個古代的烽火臺遺址。云像是堆積上去的，并在暮色四合中開始安睡。低洼處，是白花花的鹽堿溝，會有些低矮的芨芨草和蘆葦，要死不活地活著，它們的一生是悲慘的一生，作為植物，它們沒有看見過雨水，也不知道蔭涼何為。

天空的藍色是一種遙遠的荒蕪。草籽是什么時候埋下并不再做夢？它們是否還在灼熱的砂礫中等待，在某個未來的一天，從雨水里鉆出來，重獲生命？

風從遠古奔襲而來，即便帶來戰(zhàn)馬的嘶鳴，但明顯地，這只是一種歷史的傷風咳嗽和千百次沙漠噩夢的翻身輾轉(zhuǎn)。風抽打著故城斷墻，殘缺烽燧，就像失敗的入侵者再一次的反撲。風搖曳著靈幡開路，而英魂們在后。那些長相怪異的蘆葦、芨芨草、紅柳、駱駝刺、羅布麻，是那些戰(zhàn)死的士兵，它們潰散在戈壁上，至今，還在孤獨地、忍饑耐渴地活著，在這無邊無際的荒涼的狂野。高大的草木都是那些遠逝的英雄，他們打馬而去，留下風沙漫漫的背影。礫石偽裝成這塊土地的歷史，讓人們無奈、沮喪和絕望。

鷹也離開了，天空因此顯得格外悲傷和孤獨。大海和季風離它們太遠，如果讓暴風雨猛烈地踐踏和蹂躪一次，那將是它們生命的狂歡，讓驚喜和欲望在新婚般的期待中復(fù)活，但這只是一萬年的夢。綠洲是有可能的，但那些隨處可見的草木的蔥蘢，那帶著河流光芒的枝葉，仿佛被天空吞噬，收走了。還有那些壯懷激烈的靈魂，也被天空吞噬。他們曾經(jīng)折柳西去，送別故人，馬背踟躅，但從不回頭，在沒有人煙的地方，默然前行。

雪山完整無缺，像巨大的晶體守護著這千里驛道，千里頑強存在的綠洲。多少人也曾經(jīng)讓一路花朵相隨，這是多么欣喜的旅程。但干旱從何時開始，成為常態(tài)？它詛咒著戰(zhàn)爭和烽火，還有這吝嗇的雨水。雪山在退卻，只剩下襤褸的外衣。水躲在深深的地底，在石頭和溝壑里哭泣。

道路被各種遺棄的河流和風痕取代，戈壁迷失了方向。它知道再也不能走到哪里，干脆不要道路，讓風沙泛濫，天空成為假想的河道，夕陽西下，紅水四溢。

沿著這條通往西域的道路行走，似能在戈壁的雪山下聽到戰(zhàn)馬咴咴，征夫夜泣。那些寺廟，那些墳?zāi)?，那些陪葬的物品，都縈纏著那個時代遠去的烽煙。

城墻在戈壁的冷月下嘆息，衰草在夜半搖曳哀傷。風是這兒唯一的傾訴者，獨言獨語。河流是風暴的形狀，四處泛濫，但早已干涸，像一具大蛇的死尸。秋風會把大地收拾得干干凈凈，包括那些戰(zhàn)場上的箭鏃、車轂、馬鞍、刀戟，把它們埋住，像埋一堆垃圾。一座座殘存的箭樓和烽墩，是一座座即將抹去的歷史墓碑。

在英雄出沒的時代，黃沙退卻，不會如此荒涼。戰(zhàn)馬的嘶鳴脹滿了夜空，那個歷史因此被放大。沙漠的生命是要用英雄氣質(zhì)澆灌的。

二

我們穿越河西走廊之后，又將穿行南疆，也就是從新疆的東大門哈密一直驅(qū)車向最西的喀什。

哈密是唯一一個地跨天山南北的地區(qū)。翻過天山就到了北疆，到了烏魯木齊。但它又與蒙古有漫長的邊境線，達580多公里。因此，看起來這里也是與南疆一樣的太陽和戈壁，但在天山以北有廣大的森林和草原，有雪山和冰川。而且，哈密這塊大盆地是一個巨大的綠洲。在南疆，萬里戈壁中最大的綠洲就是哈密了。哈密的天山國家森林公園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在哈密，但卻是事實。這里高山冰川、浩瀚林海，茫茫草原，牛羊遍地，與沙漠戈壁扯不上一點兒關(guān)系。哈密瓜，哈密大棗，都是它的赫赫名片。但也有吐魯番的朋友說，當年哈密回王獻給朝廷的瓜產(chǎn)自吐魯番，只有吐魯番的香瓜才是最甜的。但一路我們在南疆吃到的瓜果，都非常好。甜瓜、西瓜、葡萄、大棗，肯定是全國最好最甜的。因為南疆日照時間長，晝夜溫差大，適合糖分聚積儲存。

哈密地區(qū)主要經(jīng)天山雪水作為生活和耕種的水源，有冰川226條，所以，雖然干旱少雨，但作為沙漠綠洲，它又有得天獨厚的條件。維吾爾人以面食為主，到達哈密后，吃到了地道的維吾爾大餐，有馕、油塔子、抓飯、涼皮、曲曲兒（餛飩）、薩木薩（烤包子）、皮特爾曼塔（薄皮包子）。皮特爾曼塔很大，里面是南瓜。還有燜餅子、油炸馓子、手抓肉、灌面肺子。特別有味道的是大串的紅柳烤羊肉，兩三串也吃飽了。肥瘦相間，味道鮮嫩，是用沙漠中的紅柳枝串上羊肉烤的。主人不停地給我們的薄荷茶加蜂蜜，在如此炎熱的地區(qū)，加上夏天吃羊肉會讓人發(fā)燥，薄荷茶正好清熱解暑。

哈密是西域與中原文化的交匯地，歷史上是漢朝與匈奴激烈爭奪以制西域的戰(zhàn)略要地、交通要沖。城市的風格有維吾爾和漢族的元素，也有回族、蒙古族的元素。像回王府和回王墓，便將幾種建筑風格統(tǒng)一在一個建筑之中。

回王府在市區(qū)，因上世紀30年代農(nóng)民暴動被毀，重建于80年代。清朝哈密回王因與朝廷關(guān)系很好，平叛有功，是被清廷任命的，世襲九代。在回王府展覽館里，我們看到，1697年一代回王額貝都拉助清廷平定噶爾丹叛亂，被冊封為“一等扎薩克達爾汗”，其部被編為蒙古鑲紅旗。回王為維吾爾人。當?shù)嘏笥迅嬖V我們，仔細觀察，這里的維吾爾人與往西走的維吾爾人長相不同，接近漢人。越往喀什走，維吾爾特征越明顯。這證明，哈密的民族融合是數(shù)千年的結(jié)果，而且維、漢、哈、回各民族比較親密，沒有矛盾，語言也沒有障礙，都能用漢語說話。再者，這里因靠近內(nèi)地，教育發(fā)達，農(nóng)業(yè)也發(fā)達，與內(nèi)地看不出有什么差別。

回王墓在城郊的回城鄉(xiāng)阿勒屯村?！鞍⒗胀屠湛恕币鉃椤包S金之地”，這是回王家族的墓地。七世回王伯錫爾陵墓穹頂高矗，四周墻壁鑲嵌綠琉璃磚，初看是阿拉伯風格，但又有中式八角攢尖頂及蒙古式盔頂?shù)哪举|(zhì)結(jié)構(gòu)建筑形式，這也表明，這些文化在這兒和諧相存相融，已經(jīng)分不出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穹窿頂覆以蒼綠色琉璃磚。整個建筑雄偉高大，素雅莊嚴，是新疆伊斯蘭建筑中的佼佼者。

回王墓附屬的清真寺名為“艾提卡爾”（一名艾提尕爾），相傳為四世回王優(yōu)素福（1740—1766在位）所建，占地2280平方米，寺內(nèi)有大紅柱108根支撐開闊的平頂。有的梁柱因陳舊被換掉，但大多是三百多年前的原件，因空氣干燥，少有風化和腐朽。寺頂彩繪花草圖案，并開有天窗。寺內(nèi)四壁書古蘭經(jīng)文。這個外觀并不高大的樸素的清真寺，卻是哈密穆斯林肉孜節(jié)和古爾邦節(jié)歡聚的場所。寺內(nèi)可容納5000人禮拜，而寺外可容納一萬人禮拜。其場面一定相當壯觀。它居哈密清真寺之首，也是中國第三大清真寺。

“艾提尕爾”是節(jié)日的意思。

三

雖然，在哈密近50萬人口中維吾爾人只有8萬人，但維吾爾人在這兒創(chuàng)造的音樂卻是令人震驚的。這里有一座漂亮的木卡姆博物館，我們也觀看了一場讓人感動的木卡姆表演。音樂雖然熱烈，我卻聽出了傷感。這些木卡姆也是一個民族的心聲吧。想一想，作為絲綢之路上的重鎮(zhèn)，西域的門戶，華夏文明、印度文明、古希臘文明、美索不達米亞文明都在這兒沖撞過，留存過。而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也在這兒戰(zhàn)斗撕扯。三大語系阿爾泰—烏拉爾語系、印歐語系、漢藏語系都在這兒留下過深深的印痕。這里的音樂曾經(jīng)讓唐代詩人們高適、岑參、王建等沉醉并謳歌。

木卡姆是阿拉伯語，是位置、地位、等級的意思，也是曲調(diào)、歌曲、樂曲的意思，現(xiàn)在也有古典樂曲的含義。成套的大型樂章才能稱之為木卡姆。在這里展出介紹的十二木卡姆，其實是新疆音樂的總稱。木卡姆雖然是阿拉伯語，但并非來自阿拉伯，依然是維吾爾人的音樂。它在天山南北，在葉爾羌河谷、塔里木盆地、吐魯番和哈密流行，是維吾爾人生活的一部分，是他們心靈的歌聲。爾后的幾天，我們不僅看到了哈密木卡姆，還在喀什麥蓋提縣的刀郎地區(qū)看到了刀郎木卡姆。

哈密木卡姆是流傳在新疆東部哈密市的陶家宮鄉(xiāng)和伊吾的淖毛湖綠洲一帶，是一種有著悠久歷史傳承、篇幅結(jié)構(gòu)宏大完整的大型維吾爾音樂套曲，共有“瓊都爾木卡姆”、“烏魯克都爾木卡姆”、“海海約蘭木卡姆”、“加尼凱姆木卡姆”等12套，其中7套包括兩個樂章（即兩套曲目），共有258首曲目、數(shù)千行歌詞。當?shù)匚穆?lián)同志給了我一本精美的《哈密木卡姆》，里面有極其完整的歷史介紹、音樂知識和豐富的歌詞。說到它的源頭，與“伊州樂”有關(guān)。伊州是哈密的古稱，與龜茲樂一樣傳入中原，深受民間喜愛。從歷史上看，正如當?shù)嘏笥阉f，“伊州樂”相當于漢族李白、杜甫的詩。而《樂府詩集》中的伊州樂竟收入的是王維的一些詩。如“清風明月苦相思，蕩子從戎十載余。征人去日殷勤囑，歸雁來時數(shù)附書?！边@首題目就叫《伊州歌》。還有“三秋大漠冷溪山，八月嚴霜變草顏。 卷旆風行宵渡磧，銜枚電掃曉應(yīng)還?！蔽以谙耄欠癞敃r的哈密人都能傳唱漢人王維們的詩？還僅僅是王維用了伊州的曲調(diào)？但不管怎樣，木卡姆現(xiàn)在是屬于民間的，是維吾爾人過節(jié)、婚禮、割禮、宴會的表演，這表演不僅有彈唱，還有大量模仿鳥獸如駱駝、雞、鷹、魔鬼的舞蹈。

恕我不引用這本書里面的歌詞。那些幽人思念的，那些貶客傾吐的，情真意切，無不打動人心。

也許一把熱瓦甫，一把都塔爾就可以傾訴內(nèi)心的苦樂懷念，但木卡姆有多種樂器伴奏。我們在哈密看到的除了熱瓦甫和都塔爾，還有彈布爾、薩塔爾、卡龍、達普（手鼓）、艾捷克、沙巴依、闊捂子、巴拉曼、乃依、胡西塔爾、塔布拉、冬不拉等。我們一般在內(nèi)地見到的達普是羊皮的，但在哈密，也有馬皮和驢皮。鼓框是用葡萄木或胡楊木制成，但大部分鼓面是蟒皮。納格拉是用雙槌敲擊的大鼓，蘇爾奈有點兒像漢族的嗩吶，羌則像漢族的揚琴。

木卡姆是一個民族歷史和情感的記憶，也是生生不息的情感的發(fā)泄和對生活的的贊美。它有口頭敘述的特征，也有民族的神話、英雄、飲食習俗、勞動生產(chǎn)。一個民族活生生的歷史全在其中。

我們觀看了約一個小時的木卡姆表演，這些演員全是地道的農(nóng)民，有詼諧的老人，有個子高挑的維吾爾姑娘，他們漂亮的彩裙，頭上的多條辮子，旋轉(zhuǎn)起來像一道道流光溢彩的河流，伴舞的小伙子矯健靈活。邊彈邊唱的歌手唱道：“杜鵑在山上唱歌，歌聲是那樣悲傷，愿咱倆交個朋友，你我都無家可歸……”有一首這樣唱：“我趁著夜色而來，沿著水渠里走過來，小伙子的手已被束縛，被少婦的頭發(fā)纏起來。美麗美麗真美麗，你的美麗讓我愛你，美麗的少婦啊，阿亞萊。”這個歌舞莫非表現(xiàn)的是偷情？因為木卡姆一般唱愛情的對方為“情人”，少婦是指結(jié)過婚的女人，別人的老婆。這很讓我不解。

木卡姆的音樂熱情洋溢，節(jié)奏歡快，但我聽出的是深處的傷感，禁不住眼濕。我聽出了一個民族在大漠之中的不停遷徙和艱難的生存。雖然多有幽默逗趣，但內(nèi)容大多還是對生活的抗爭和感嘆，對美好愛情的向往，對黑暗和不公的詛咒。木卡姆濃郁的西域色彩，一定會把我們帶向遠方，而我們正在這個“遠方”陶醉。任何一個民族都是偉大的，你看他們的自信，他們肢體的舒展，服飾的艷麗，樂曲的動人，過目難忘。閉上眼睛，全是那些旋轉(zhuǎn)的光影，五彩斑斕，像一道道彩虹。

哈密木卡姆另一個與南疆其他木卡姆迥異的特征是：它與內(nèi)地西北的秦腔和花兒等音樂十分相近，仿佛有著黃土高原的部分血統(tǒng)。這真是神奇的音樂。

四

從哈密到吐魯番400公里。經(jīng)過一個叫啞口的地方。風大，全是發(fā)電的大風車。這凜冽的大風吹得人啞口無言；司機的方向盤都快握不住，風把汽車吹得搖搖晃晃，司機就像是與風拔河，嘴里不住地嘟囔。吐魯番是中國海拔最低的地方，海拔負150米。所以，翻過啞口，往前方的火焰山去有幾十公里的下坡路，兩邊全是赭紅色的石頭，像是被火焰燒過的。山勢奇特，與我們心中的火焰山幾乎一樣，非常險峻。

我們下到了吐魯番盆地的最低處，盆地的中心。這里是中國最低的地方，是世界第二低的地方，僅次于約旦死海?；鹧嫔绞且粋€景點。雖然我們要求師傅停車在最震撼的地方照一張火焰山，但前方已經(jīng)有吐魯番的朋友接待我們，只得與他們會合。山的氣勢已經(jīng)慢慢不如所經(jīng)過的地方。其實火焰山不是一座山，是一條山脈。維吾爾語稱“克孜勒塔格”，意為“紅山”，古書稱之為“赤石山”。它東起鄯善縣蘭干流沙河，西至吐魯番桃兒溝，是一條橫臥在盆地中的赤色巨龍，全長98公里。果然，在最低的盆底，靠近公路邊，有一個景點，有簡易的大門，里面有不少游人。有火焰山石碑，有孫悟空、牛魔王、鐵扇公主的雕像，還有一根金箍棒式的巨大溫度計。這天，聽說我們遇上了千載難逢的下雨，雨雖然只有不大的幾點，但烏云讓天陰了。這里的人說，烏云也是難見的，是我們帶來了喜雨。這里的年降雨量只有16毫米，估計也就南方5分鐘的降雨量。這天加上風大，陰天，氣溫只有40攝氏度。所以他們才說：今天才40攝氏度，你們來的是時候啊。因為吐魯番歷史上最高溫度是51℃。氣溫是越來越高了。而地表溫度在火焰山會達到80多℃，這是沙地上烤雞蛋的溫度，一點兒不假。

火焰山自然是《西游記》為它做了幾百年的廣告。想象的玄奘西天取經(jīng)當然是要經(jīng)過這里的，《西游記》寫道：“西方路上有個斯哈哩國，乃日落之處，俗呼‘天盡頭。這里有座火焰山，無春無秋，四季皆熱，那火焰山有八百里火焰，四周寸草不生。若過得山，就是銅腦袋、鐵身軀，也要化成汁哩！”所以孫悟空三借芭蕉扇才將火撲滅，師徒四人才得以繼續(xù)上路。

少雨，極度干旱，山頭上自然光禿禿的。加上是赤褐色的山體，就像被火燒灼過的，太陽毒烈，紅砂巖灼灼閃光，熾熱的氣流騰騰上升，就像烈焰熊熊，火舌燎天。而且這盆地四周是山，有限的水汽又被天山阻隔。地勢太低，山地與盆地在短距離內(nèi)高差超過5600米，就成為了一個日夜烘烤的大火爐，當?shù)厝藨蚍Q這兒是個大馕坑。氣流下沉增溫產(chǎn)生“焚風”效應(yīng)，人行其中，就如焚烤一般，自古這里就稱為“火洲”。好直截了當?shù)拿?！它還是“風庫”，有記載的2008年8月5日的大風達到14級。因此這兒戈壁上到處可見巨大的風力發(fā)電風車。

我看玄奘取經(jīng)的經(jīng)歷，比這其實更慘。他在一個人進入沙漠之后，兩個水囊落地，沒有了水，在如此炎熱的沙漠，竟然有四五天滴水未進，他必死無疑，他的馬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了。但奇跡發(fā)生，他的馬托著進入半昏迷的他往一條陌生的路去，竟然找到了一處水源，還找到了青草。后來的小說把他的馬神話，也是有根據(jù)的。對炎熱的火焰山的恐懼，簡直撲面而來。在古代，每個書寫過這兒的詩和游記中，都充滿了莫名的驚悚。

可是，到了吐魯番，才知瀚海沙漠中還有如此甜蜜和蔥蘢的世界。吐魯番城區(qū)因太過古老而略顯陳舊，但是它們掩映在一片片不見陽光的葡萄藤下。我們住宿的葡京酒店就在吐魯番最著名的葡萄大街邊。從樓上望去，看不見大街。但大街很寬暢，藏在葡萄架下。機動車道是大葡萄架，兩邊的人行道是小架，但都是非常粗壯的葡萄藤，有了些年頭。此刻，正是葡萄成熟的季節(jié)了，一串串葡萄掛滿了頭頂，密密麻麻，有大的、小的、長形的、圓形的。當?shù)嘏笥炎院赖亟榻B說，這條大街在全世界也是獨一無二的，一條街上的葡萄有幾十個品種。有吐魯番最多的無核白葡萄、有紅葡萄、黑葡萄、玫瑰香、白布瑞克、馬奶子、喀什哈爾、梭梭葡萄等。在吐魯番，葡萄品種達500個，當之無愧“世界葡萄植物園”的稱號。而無核白葡萄的含糖量可高達22%-24%。它生長力強，結(jié)果多。因其無籽，適宜晾制葡萄干。制干后，果粒色澤仍碧綠鮮艷，果肉柔軟，色香味俱佳，為國內(nèi)干果中之珍品，稱之為“中國綠珍珠”。因為吐魯番日照時間長，不僅葡萄甜，西瓜、甜瓜也特別甜。所以當?shù)卦跔幑芄系钠鹪?。他們認為，哈密瓜的故鄉(xiāng)是在吐魯番。不僅瓜果，就是棉花也含糖。這里的棉花加工時，還要有一道脫糖工序，太奇怪了。

滿街的葡萄，碩果累累，觸手可及，但沒有任何人采摘。一是市民素質(zhì)好，二是在吐魯番，葡萄太多。我還是摘了一串，差不多成熟了。有的好像因成熟未摘還腐爛在枝頭。8月20日，是吐魯番一年一度的葡萄節(jié)，我們早來了8天，多遺憾啊。

吐魯番，維吾爾語意為富庶豐饒的地方。也有說是回語“蓄水”之意。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通名大辭典》釋為維吾爾語“都會”之意。也有學者說“吐魯番”系“吐蕃”的諧音。

這里是西域36國之車師國的舊址，但古稱“姑師”，在古絲綢之路上，這里戰(zhàn)火紛飛，你來我往，漢朝與匈奴進行過漫長的戰(zhàn)爭。

我們的第一站就是尋訪交河故城。交河，就是兩河相交之意。它位于吐魯番市郊的亞爾鄉(xiāng)。它曾經(jīng)是一個城市，而且是一個多么巨大多么輝煌的城市，但現(xiàn)在它是世界上最大的生土城遺址。一片蒼涼，斷壁殘垣，就像是被時間扔棄的城市的骨頭化石。你根本無法相信這里曾是有著10萬人口的大城市，懷疑這只是一些大漠上的黃土堆，被風化的土山，毫無人類活動的痕跡，是一個傳說中的魔鬼城。但事實上，卻有標著的中央大街、官署、生活區(qū)、集貿(mào)市場、寺廟。可是中央大街那么曲折，還是一條爬坡的山道。整個遺址在河岸高地上，氣勢雄渾，蒼茫一片，靜默死寂。那些所謂的街道縱橫交錯，黃得讓人暈眩，令人揪心，令人絕望。這座城是由上往下修建的，也即由山頂往下挖。挖成地窨子，蓋上土屋頂，于是冬暖夏涼。反正這兒也沒有雨水，不擔心屋頂漏雨，一些低低的屋頂蓋，有的是用蘆葦糊泥往上苫的，還有的在頂上開天窗以透氣。在這只有黃土的高地上，木材是稀缺之物，幾乎沒有什么建筑材料，就挖洞吧。于是各種精巧的洞窟，互相連接，結(jié)構(gòu)玄妙。長長的臺階往下延伸，感覺真是怪怪的，走下去豁然開朗，有一個個四合院，里面有各種洞窟，各種用處。生活設(shè)施齊全，包括打有深井。這個古怪的城市，看似簡陋，其實充滿了古人的生存智慧。

這座城市有記載的是，西漢時，是“車師前國”的都城。唐代是駐西域的最高軍政機構(gòu)“安西都護府”辦公之地。最早是由車師人建造的。交河故城又稱為東方龐貝城。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廢墟。故城南北長約1650米，東西最寬處約300米，四周有高達30余米的壁立如削的崖岸，完全不怕敵軍偷襲，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選這里筑城，應(yīng)該是天賜寶地。當年崖下一定是河水翻滾，現(xiàn)在只剩下干涸的河床，叫雅兒乃孜溝。當?shù)鼐S吾爾人把交河故城稱為“雅爾和圖”，就是“崖兒城”的意思?！稘h書·西域傳》記載：“車師前國，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繞城下，故號交河?！?/p>

如果說這是城的話，這就是活生生的鬼城，已經(jīng)有幾千年見不到一個人了，最后一個人離開的時候他會多么匆忙，簡直是逃離。人們是如何要遺棄這座曾經(jīng)繁華的城池？

歷史記載，1383年，蒙古人攻破了高昌和交河兩座絲路上最繁華的城市，這兩座佛教之城，被蒙古人強迫改信伊斯蘭教，不從者殺頭。寺廟一一被毀，它的衰落是一個文明的衰落。在考古時，30多口古井里，全是人的骸骨，全是頭朝下，這表明，這個城市進行了殘酷的殺戮，血雨腥風。戰(zhàn)爭是破壞力最大的，比自然災(zāi)難和歲月風化更為慘烈。

在所謂的中央大道，地面氣溫常常超過80攝氏度，行人的鞋底會粘在地磚上。這樣的氣候好像只能掏地窩子，不然是沒法生存的。我們一路往上，故城全貌盡在眼底，一片一望無際的廢墟，一些用黃土筑就的所謂建筑。街道兩邊有介紹，有什么紡織、釀酒、制鞋等各種手工作坊，也有軍營。坡路雜亂無章，建筑是干打壘，挖的一些洞窟就是人居住的嗎？洞窟還小，鉆進去不知如何生存，這個城市不是太原始嗎？這不是穴居人嗎？但事實確鑿，佛寺的佛龕里還有比較完整的佛像，藏兵的塹壕里，有開闊的演兵場，有保存完好的佛塔，依然宏偉，它肯定不是大自然的杰作，是人類活動和信仰的證明。何況這里還出土了許多國寶級文物，如唐代的瓦當、經(jīng)卷，還有車師國的墓葬。但有一個地方有幾百個小長方形墓，全是嬰兒墓，這又是為何呢？是專為夭折的嬰兒準備的？這里，詭異的廢墟里有許多詭異的事情。整個城市都充滿了不解，讓人一頭霧水。因為遠離我們的時代，這樣直接地面對一個遙遠的朝代和歷史，如此直觀，讓所有人都成為白癡，而且是一段終止的歷史。故城不是古城，故城是沒有人煙的，是曾經(jīng)的城，古城是有人居住的城，有今天。交河故城沒有今天，它是一具龐大的死尸。至今，它的悲壯依然觸目驚心。

交河在我們的古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唐李碩的“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行人刁斗風沙暗，公文琵琶幽怨多”。李世玉的“塞外悲風切，交河冰已結(jié)。瀚海百重波，陰山千里雪”，都是很有名的。

但交河還有水，另一條小河筑了些澇壩，還有幾只鴨子。有葡萄，有晾曬葡萄干的土屋，有高高的鉆天楊，唯獨城里不再有水有人，也不再有屠城。陽光激烈，但天空安靜，一只鷹在故城和祁連山雪峰之間飛翔。如果在夜晚，穿行在這千年廢棄的城市里，你會聽到什么聲音？哭號？悲咽？歡笑？琴聲？鬼嗥？還是盡快離開這里吧，回到人類和新的生活中去吧。

五

吐魯番還有一種偉大的東西：坎兒井。

我們見到的坎兒井是在吐魯番亞爾鄉(xiāng)新城西門村，這里的坎兒井有400多年的歷史?？蓫湫碌乃畢s在歡快地、汩汩地流著，聲音清澈，流在古老的渠道里。

也許是因為有坎兒井，我們來到這個村，已成濃蔭的葡萄在我們頭頂，還有一種藥用葡萄，是世界上最小的葡萄，叫索索，曬干后用來治風濕的?？矁壕窃诘叵?，我們進村就聽到了地下傳來的流水聲。因為坎兒井是有豎井的，可以看到水在地下流。而我們腳踏的地上，該炎熱的依然炎熱，大地依然看不到一滴水的影子，還是年降雨量16毫米的地方。但叮咚的來自雪山上的水，卻穿越地下一路歡歌。這的確是一項偉大的發(fā)明，是新疆人民在沙漠中生存的奇跡。我第一次聽說這么一句話：坎兒井與我國的萬里長城、京杭大運河并稱為中國古代三大工程。哈，這評價簡直太高了。這種暗渠能跟長城和大運河相媲美嗎？人家那是舉一國之力修建的，而這些坎兒井是一些農(nóng)民自己挖掘的。但有這種說法，我們表示尊重。當?shù)厝私榻B說：僅在吐魯番，坎兒井總數(shù)就達1100多條（其實現(xiàn)在因為生態(tài)破壞，已經(jīng)沒有這么多，資料上說還有600多條），全長約5000公里。是不是指全疆的總和？不得而知。但如果細細了解這項工程，還是得佩服它的偉大，它的艱難。生活的奇跡無處不在，人們戰(zhàn)勝大自然，利用大自然也算是絞盡腦汁了。

坎兒井并非新疆獨有，內(nèi)地也有，各省叫法不一，陜西叫作“井渠”，山西叫作”水巷”，甘肅叫作“百眼串井”。但據(jù)說是維吾爾人去麥加朝圣后看到中東有這種井，并引進到新疆。但事實上在西漢就有了。在這樣的極度干旱地區(qū)，水的蒸發(fā)量太大，也許雪山上的水還沒有流到村里，早就被太陽和沙漠吸得一干二凈。

在新疆，沒有坎兒井也許沒有人煙，也就沒有那么好的葡萄、甜瓜和西瓜。水是人類的生命之源。在這里生活，說白了，就是怎么得到水源和保護水源的問題?！翱矁骸本褪蔷囊馑肌２贿^維吾爾的“井”更加復(fù)雜。是由豎井、暗渠、明渠和“澇壩”（小型蓄水池）四部分組成。我們走進西門村，就看見了豎井，而深處在流淌的水渠就是暗渠。走過一段，又有明渠。明渠為什么需要？不是讓其蒸發(fā)掉了嗎？一是為人們的生活飲用水，二是，這些水是從雪山上下來，非常冰涼，直接澆莊稼會凍壞幼苗，致使減產(chǎn)，在太陽下曬后增溫才可以澆地。另外，明渠蓄水就是澇壩，澇壩可大可小，可以改善干燥的氣候。

我們被引入地下看坎兒井暗渠。完全是抗戰(zhàn)時冀中平原的地道戰(zhàn)，而且比地道更加寬暢。下到地下深處，就看到了坎兒井在地底行走的真面目。那確實不簡單，如果這樣挖幾千公里，可真是要命的奇跡。在地表的沙漠之下，土質(zhì)是砂礫和粘土的膠結(jié)，質(zhì)地堅實，井壁及暗渠不易坍塌，水也不容易滲漏。但暗渠實在太小，在豎井處大點兒，往里看，就容一個人匍匐。這是怎么挖的？當初挖它的人怎么操作？的確是一個人挖的，跪著挖掘，天山雪水冰涼刺骨，工人掏挖暗渠只能跪在冰水中挖土，也因此，那些從事暗渠掏挖的工人，壽命沒有超過30歲的?？墒牵瑸榱松?，不得不這樣干。這連綿5000公里的吐魯番坎兒井——這壯觀的“地下長城”，是用多少人的短暫生命換來的。如今有人說因為農(nóng)業(yè)的現(xiàn)代化，灌溉不再需要這坎兒井，巴不得廢除掉。這真是無知和無恥。尊重祖先的非凡的創(chuàng)造和智慧，這是起碼的做人道德，何況，它現(xiàn)在依然以最簡單的方式，澆灌著我們的葡萄園、棉花和其他莊稼。而且是一勞永逸的，是子子孫孫受惠無窮的。說白了，我們至今都在喝著祖輩的水。我喝了幾口暗渠里的水，非常清涼，但很甘甜。這水在地底沒有任何污染，經(jīng)過長距離沙石過濾，帶有大量礦物質(zhì)，完全可以直飲。現(xiàn)在這里就有一種坎兒井瓶裝水，幾元錢一瓶。而且，我竟然看到水里有小魚兒游動。這些魚是冷水魚，鉆進深深的地底，逆流而上，悠然自得，太有趣了。

在坎兒井博物館，我們了解了這井是如何挖的，解開了不少疑惑。暗渠的掏挖有的在地底達90米深，先打豎井，再往下游挖。豎井相隔距離相等，為了不讓方向歪斜彎曲，在指南針未傳入西域之前，吐魯番人創(chuàng)造了木棍定向法。即相鄰兩個豎井的正中間，在井口之上，各懸掛一條井繩，井繩上綁上一頭削尖的橫木棍，兩個棍尖互指的方向，就是直線。然后再按相同方法在豎井之下定向，地下的人按木棍所指的方向挖掘就八九不離十了。其實這是根據(jù)平行四邊形的原理。另外，還有油燈定向法。依據(jù)兩點成一線的原理，用兩盞旁邊帶嘴的油燈確定暗渠挖掘的方位，這樣也可以檢驗洞內(nèi)的氧氣，如果油燈熄滅了，人就得盡快爬上豎井。在地下的油燈定位也很簡單，就是挖掘時，掏挖者背對油燈，始終掏挖自己的影子，就可以不偏離方向，而渠的掏挖深淺，則是以泉流能淹沒筐沿為標準就行了。

據(jù)說坎兒井在伊朗、俄羅斯等地的發(fā)音都是一樣的。如今在伊朗、哈薩克斯坦都存在。在吐魯番，每條坎兒井都是有名字的，有的以挖井人命名，有的以動植物命名，有的以地理方位、水的味道命名。我們參觀的這條坎兒井叫米依木·阿吉坎兒井。米依木·阿吉就是開挖這條坎兒井的主持人。這條坎兒井在吐魯番最著名，已有800多年歷史，全長25公里，日水量可澆地70多畝。

吐魯番另一有名的地方就是葡萄溝。這條溝就是一個峽谷，在火焰山西側(cè)。溝谷西岸，山勢柱柱直立，也許是遠古火山爆發(fā)形成的。溝內(nèi)有一條布依魯克河，如今正是雪山融水的季節(jié)，水流湍急，嘩嘩作響。因為有水，孕育了這條葡萄溝。

近十公里的葡萄溝全是葡萄，現(xiàn)在正是葡萄成熟的時候，空氣中甜味彌漫。各種顏色，各種品種的葡萄在這里匯集，招搖過市。頭頂上全是葡萄長廊，遮天蔽日。這里與我們住的葡萄大街一樣，有無核白葡萄、馬奶子、紅葡萄、喀什哈爾、日加干、瑣瑣（或名梭梭）等，簡直讓人暈眩。而村路兩邊，除了新摘的葡萄，更多是葡萄干，有做藥的索索王，有綠寶石、野葡萄干，有什么葡萄爺爺，葡萄奶奶，有女人香、黑加侖、白巨王、也有桑葚干、烏梅、大棗、野西瓜干、全球紅。葡萄奶奶就是紅妃。葡萄攤有百多家，有維吾爾老人，也有孩子，都能講漢語，拉你去買，維吾爾小女孩們很會做生意，說詞一套一套的。我們邊走邊嘗，甜在葡萄溝。在新疆，有一首民謠說：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庫爾勒的香梨人人夸。

帶我們?nèi)サ男麄鞑颗笥迅嬖V我，不要買那些顏色黃黃的，是熏出來的，顏色漂亮。風干的葡萄顏色深暗，雖不好看，但吃得放心。我于是買了幾大包紅妃，其價格只有武漢的四分之一。

在葡萄長廊下散步，旁邊是奔騰的澇壩，坐在那兒，手上一串葡萄，嘴里甜蜜蜜的。維吾爾老人們也在那兒閑坐聊天。生活如此甜蜜悠閑，哪兒有沙漠和驕陽的影子？

葡萄溝的“農(nóng)家樂”也十分火爆，家家是手抓飯，是烤羊肉，是手抓羊肉，是馕、拉條子，更有西瓜、甜瓜，葡萄。手抓飯里的羊肉、胡蘿卜、土豆條，顏色繽紛，引人饞蟲。

葡萄溝真是袖珍小江南。

六

翻過天山支脈，就到了真正的南疆，到了庫爾勒。公路兩邊的山勢嵯峨怪異，風景絕佳，石山上竟有沙山，這種地質(zhì)是如何形成的？

看到了一片片綠洲，看到了幾萬畝的濕地鹽堿灘，全是一望無邊的蘆葦。庫爾勒，這里為何又成了蒙古族自治州？它的全稱叫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新疆這塊土地十分有趣。后來才知道，這里的蒙古族是“東歸”一族，蒙古土爾扈特部一支。土爾扈特部是清代厄魯特蒙古四部之一，17世紀30年代遷徙至沙皇未統(tǒng)治的伏爾加河流域一帶，成立了土爾扈特汗國，地位與沙皇平等。但后來不堪忍受沙皇的統(tǒng)治和鎮(zhèn)壓，以及對草原牧場的侵占、讓土爾扈特人打仗當炮灰，為救自己民族于危亡，決定東歸回到祖先150年前居住的新疆。公元1770年，年輕的渥巴錫帶領(lǐng)3萬土爾扈特人悄悄分三路浩浩蕩蕩踏上了歸國的征途。但沙皇認為這些蒙古人回國是他們的恥辱，派軍隊一路圍追堵截，但土爾扈特人奮起反抗突圍，襲擊俄國的駐軍、殲滅他們的增援部隊、摧毀了他們的要塞，穿過冰封的烏拉爾河，進入大雪覆蓋的哈薩克草原，將追擊的俄軍遠遠拋在了后面。在經(jīng)歷了千辛萬苦的八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之后，終于回到祖國。這一發(fā)生在亞洲草原上的壯舉轟動世界?；貧w的土爾扈特人有一部分被清廷安排到巴音郭楞草原，這就是這個州的來歷。

在吐魯番就聽說庫爾勒是小香港，以為是開玩笑的，遠離沿海和內(nèi)地，這塔克拉瑪干沙漠深處怎么會有香港一樣的城市？但是到了庫爾勒，就像跟我們此前到嘉峪關(guān)市時一樣令人驚訝，而庫爾勒的驚訝更加出人意料。我不好說庫爾勒是中國最漂亮的城市，我說是中國最漂亮的城市之一總可以吧，沒有任何夸張。市區(qū)高樓林立，綠樹成蔭，街道規(guī)劃大氣整潔，一塵不染。蒙古包頂?shù)母咚倭⒃谏巾?，街上行走著許多穿蒙古長袍的男女。這里的城市管理絕對一流，經(jīng)常有內(nèi)地城市的人來此學習取經(jīng)。這不是諷刺嗎？

庫爾勒在塔里木盆地東北邊緣，是中國面積最大的州，相當于兩個江蘇大。距死亡之海、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瑪干沙漠70公里，也被稱為“古絲綢之路上的咽喉”。庫爾勒是維吾爾語“瞭望”的意思，也稱梨城，這里的香梨享譽全國。古時，這里稱焉耆，西域36國之一，也稱烏耆，烏纏、阿耆尼?！段饔斡洝分蟹Q這里為烏雞國。包括今焉耆、庫爾勒，和顧、尉犁一帶。最早屬匈奴，西漢神爵二年（公元前六十年），西漢在烏壘設(shè)置西域都護府。

這里年降雨量為58.6毫米，有孔雀河穿城而過，而境內(nèi)塔里木河流經(jīng)全境，有著名的博斯騰湖、巴音布魯克草原、天鵝湖、鞏乃斯林海。境內(nèi)還有海拔6973米的木孜塔格峰。

當我們夜游孔雀河的時候，我們沒有絲毫感到是在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也沒有感到是在南疆。我們驚嘆這個城市的三河連通工程，感嘆這里的官員的能干和敬業(yè)，感嘆他們的胸懷和氣魄，感嘆他們的視野和能力。三河聯(lián)通：杜鵑河、鴻雁河、天鵝河。而聯(lián)通后的河叫孔雀河，就是與孔雀河聯(lián)通了。而且，這三條河全是人工河。河流之寬闊，之浩蕩，之美麗，無與倫比！音樂噴泉壯觀，兩岸的民族特色建筑眾多，高層住宅鱗次櫛比，倒映在粼粼波光中，恍如來到香港。這是想象力的勝利，特別是當?shù)匾话咽值南胂罅途礃I(yè)，決定了這個城市的崛起。而開挖三條大河調(diào)節(jié)空氣，這該要多大的大手筆！庫爾勒的城市改變可說是翻天覆地，我在南疆的這些天里，鼻子干燥難忍，但庫爾勒讓我回到了濕潤的南方。

尉遲縣的胡楊還沒到金黃的時候，我們還是得去那里。我們要去看傳說中的羅布淖爾和神秘的羅布人。羅布人的胡楊林緊靠塔克拉瑪干沙漠。已經(jīng)有沙漠的景象了，沙丘一個接著一個，但維吾爾人種的棉花也一望無涯。

羅布人就是羅布泊人。羅布泊和樓蘭都是在絲路上有名的城市和湖泊。城市不明不白地衰落了，羅布泊也在離我們很近的時間里消失了。在樓蘭廢棄之后的一千年或者兩千年里，羅布人沿著孔雀河逆流而上，到達現(xiàn)在的尉遲，在水面廣大的地方捕魚獵獸。因為羅布人的祖先就是干這些的，而不會稼穡。庫爾勒當然是在孔雀河上游，而樓蘭與庫爾勒在當?shù)氐陌l(fā)音一樣。有人就猜測樓蘭衰落后，那里的居民都搬遷到了庫爾勒。

尉遲之名在漢代就有，就是羅布淖爾的意思。羅布淖爾系蒙古語音譯名，意為眾水匯集之湖。樓蘭王國是在3世紀神秘“失蹤”的，但羅布人還是生活在這大片的羅布泊的海子邊，當年這里的海子星羅棋布，靠水吃水，那么多的魚足夠他們生活。張騫出使西域后向漢武帝上書說：“樓蘭，有城廓，臨鹽澤。”羅布人是新疆最古老的民族，“不種五谷，不牧牲畜，唯一小舟捕魚為食?！逼浞窖砸彩切陆蠓窖灾弧＿@個食魚民族，喝羅布麻茶，穿羅布麻衣，豐富的營養(yǎng)使他們大多長壽，八九十歲都會駕船捕魚，一百歲還有當新郎的。但直到1949年，他們還在原始社會。

他們究竟屬于哪個民族？據(jù)說有蒙古血統(tǒng)，也有維吾爾血統(tǒng)，講維語，但維吾爾人聽不懂他們的話。奇怪的是，他們的方言與遠在福建的閩南方言相近?？墒歉辉５母＝ㄈ瞬豢赡苋f里迢迢到這個不毛之地求生。歷史沒有任何記載，他們也沒有趕上56個民族劃分，現(xiàn)在他們不屬于任何民族，只是叫羅布人。羅布人就像他們捕魚的用胡楊樹鑿的獨木舟一樣，他們永遠是孤獨的人。

這些孤獨的人被發(fā)現(xiàn)還是在清朝，乾隆22年，圍剿沙拉斯、巴雅爾等叛亂分子的朝廷士兵搜山搜湖時，在沙漠的海子里搜出了許多穿羅布麻衣和魚皮衣的捕魚人，這些人言語不通，不識五谷，不識風經(jīng)禮拜。他們可能是鮮卑人的一支。有言之鑿鑿的說法是：現(xiàn)代羅布人的起源，他們的祖先是蒙古人，但在羅布泊與瑪沁人相遇，不久融合。也有漢人的特征，屬突厥人種，也是維吾爾的一支。他們先是信佛教，后來一個叫玉素甫·色喀拉的大毛拉把軍隊帶進羅布城，凡不改信伊斯蘭教的格殺勿論。于是他們信了伊斯蘭教，屬遜尼教派。

在這塊有水的土地上，先后住過塞人、漢人、土火羅人、羌人、吐蕃人、吠達人和多浪人。羅布淖爾，古代也稱過浦昌海、鹽澤、泑澤、牢蘭、臨海等稀奇古怪的名字。

我們來時，塔里木河正進入洪水期，水很渾濁，流速急遽，卷起一個個漩渦。沒有想到有這么大的水，無論怎樣滲漏，也可以澆灌沿途的村莊。一些高大的胡楊和紅柳都淹沒在水中。而巨大的沙丘正在奔往遠處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

到處是死去的胡楊，也到處是生長的胡楊。這里的胡楊林一直通向大漠，因為有水，它們生機勃勃。

在這個人造痕跡太重的羅布人的村莊，我們看到了幾個羅布老人，在塔里木河畔渾濁的水邊，在胡楊樹下閑坐著。他們滄桑無比，皺紋滿臉，身體安靜，不再在海子里駕船捕魚了。他們的頭頂，一些作為裝飾的干魚，在風中搖擺，好像死去了一千年。歷史中的羅布人，將要成為一個傳說。

七

庫車是古龜茲國都。庫車之名是清朝改定的。古龜茲人屬于雅利安人種，地道的白人。有“西域樂都”、“歌舞之鄉(xiāng)”等美名。龜茲是古印度、希臘——羅馬、波斯、漢唐四大文明在世界上唯一的交匯之地。在這塊文化因碰撞而產(chǎn)生耀眼光芒的地方，它的文明、語言、文化形態(tài)，都有著神奇之處。據(jù)研究者說，龜茲語本屬于印歐語系中吐火羅語方言，用印度的婆羅米文字書寫，但又與歐洲的拉丁一凱爾特語與日爾曼語有較近的關(guān)系，因而歐洲考古專家對此地情有獨鐘。庫車系突厥語譯音，維吾爾語地名，胡同之意。庫車在古代的史書中也稱丘慈、屈茲、曲先、鳩茲、庫叉等。1758年乾隆時代定名為庫車。也有說“庫車”系古代龜茲語，意為“龜茲人的城”。漢時在此設(shè)西域都護府，唐時為安西都護府駐地。

我們到達庫車主要看的是一個叫蘇巴什佛寺的遺址。當然，南疆這里最有名的幾乎全部是遺址。它們是歷史的骨頭，就像沙漠中一具風干的牛，最后只會剩下骨架一樣。這個遺址太有名，與唐玄奘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它在天山支脈卻勒塔格山南麓，在銅廠河出口兩岸洪積臺上。東寺南北長535米，寬146米，西寺南北長685米，寬170米。這些尺寸是以殘存的寺院圍墻為依據(jù)的，但都已毀，東寺依稀只存廟塔、僧舍遺跡，還存有三座高塔。西寺尚存僧舍殘垣和數(shù)處高塔。全是黃土堆砌的，也有一些瓦礫殘片，寺院的院墻中可以看到磚。據(jù)說還可以撿到龜茲小銅錢、波斯銀幣、唐代錢幣。我們找了半天沒有找到。蘇巴什是維吾爾語，意為“水頭”。這里據(jù)說在不久前遭遇過一次大洪水，但這些土壘的廢墟依然屹立不倒，骨頭真硬。它已有兩千年的歷史，是魏晉時間的建筑。

一個巨大的黃土堆上，卻有兩個佛窟，磚砌的拱門，但我們上不去，也不讓上去。它比交河故城壯觀，因為它高大巍峨，所保存的佛寺較為完整。據(jù)玄奘的《大唐西域記》記載：“荒城北四十余里。接山河。隔一河水。有二伽藍，同名昭怙厘，而東西隨稱，佛像莊飾殆越人工?！闭砚锢宕笏拢褪菐燔嚠?shù)厝朔Q的蘇巴什佛寺。

唐玄奘西天取經(jīng)，這里已是遙遠的西域，為龜茲國國都郊外，他曾在此講經(jīng)兩個月?！段饔斡洝分蟹Q這里是女兒國，說此河為子母河。

廢墟之美說的大概就是這里。這種廢墟因為頑強存在著，讓我們隱隱約約地感受遙遠歷史深處的壯觀，但又是實實在在的寺院面貌，高大的圍墻，一直延伸到很遠，幾乎與卻勒塔格山相連，歷史與自然成為了同一條山脈。那我們想，在這個大漠戈壁中，為什么會出現(xiàn)如此宏大的寺廟呢？據(jù)說它最多時曾有上萬僧人在此居住。想想這樣的場面，每天所消耗的食物也太驚人，而供養(yǎng)僧人的信眾又會有多少呢？原因是：這里曾是西域的中心。龜茲是西域三十六國中第二大國，僅次于烏孫國。公元七世紀唐朝在此設(shè)立的安西都護府所管轄的范圍有阿富汗、巴基斯坦、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印度、孟加拉的一部分。“龜茲”就是古語“稱王稱霸”的意思。明白它的歷史后，這兒既然是西域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的中心，寺廟眾多，高僧云集就不奇怪了。唐貞觀二年（628年），玄奘西行印度時在此滯留，凡長安來的高僧，基本被稱為國師，被人景仰，佛教在當時盛行。九世紀兵荒馬亂，大火對此寺廟毫不留情進行了焚燒——這叫兵燹。茍延殘喘至十三、十四世紀，蒙古人占領(lǐng)這片大漠，在此強行讓人信奉伊斯蘭教，佛教徹底衰落，于是這個大佛寺被遺棄。

瘆人的黃土坯建造的佛寺，當初肯定是金碧輝煌，在色彩單調(diào)的戈壁上，寺廟和佛永遠都是色彩鮮艷的。在南疆，許多景物都是留下來供人憑吊和遐想的。后來，當佛教在這塊地方衰落后，故事還在繼續(xù)，它成為了女兒國的國都。當時這個地方是母系社會，男人都是入贅。再后來，女兒國也被游牧民族攻破了。

曾經(jīng)顯赫的佛教在這里被抹去了它的正當性，表明這塊地方曾經(jīng)發(fā)生過信仰的激烈交鋒。但歷史就是這樣，有升起的，也有沉落的。不過，這條絲綢之路，依然是暢通的。通往西域的路依然生機勃勃，綠洲片片。在離開的路上，我寫了一首詩《西行記》：“往一條干涸了一千年的河道/走向干涸/肩扛十座烽燧和一千座故城/箭鏃一頭扎進大漠深處/歷史和自然 同一條山脈/山河倒伏 英魂潰散/歷史打馬西去 它的遺產(chǎn)/一只灼熱孤獨的鷹影/帶著河流光芒的枝葉/被火焰嚼碎/天空紅水泛濫/半陷的車轂 至今被太陽盯梢/飛沙狂舞/澎湃西來的宗教/為生存而戰(zhàn) 刀劍錚鳴/它們的真理一次次逃亡和遺棄/只有柔軟的絲綢勝利了/水遠走 /石頭翻越三千年/到達與天空永久對峙的地方”

八

阿克蘇匆匆一過。但阿克蘇是應(yīng)該停留下來細細欣賞的地方。它的托木爾峰，它的天山神秘大峽谷，它的克孜爾千佛洞，都是極有名的。阿克蘇市位于塔克拉瑪干沙漠西北邊緣，在塔里木河上游，因水而得名，阿克蘇系維吾爾語?！鞍⒖恕币鉃榘咨?，“蘇”就是水。所以它的別名就叫白水城。現(xiàn)在它是“清澈奔流的水”的意思。名字美好，有水就是好地方，所以它也有“塞外江南”的美譽，是西域三十六國的姑墨、溫宿兩國的屬地。

多浪河穿城而過，這里就沒有了沙漠戈壁的感覺，雖然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就在它的身邊。阿克蘇的夜色不僅美麗，而且安全。我們在當?shù)嘏笥褞ьI(lǐng)下坐出租車去了多浪河畔，我聽錯是刀郎河。原來這里有非常宏大漂亮的公園，漢族人、維族人在一起享受這迷人的夜色。我們?nèi)サ氖峭殖牵ò⒖颂K古稱）和西域廣場周圍。這里有新修的城樓姑墨亭，后面是氣勢磅礴的漢白玉西域三十六國圖騰柱，中間是三十六國地磚圖。再后面是多浪文化廣場、鳩摩羅什法壇，橫跨多浪河兩岸的十一孔橋在霓虹燈的披掛下營造出一種大漠戈壁的幻影。

但是我們將奔赴喀什。我們?nèi)タκ驳牡谝徽臼躯溕w提縣。

我們沿著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行走。在南疆，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沒有任何過渡，經(jīng)過無數(shù)沙漠到達另一個城市，這些分割的綠洲是斷裂的，孤立的，仿佛天外飛來的，它們像是一個個旱地島，之所以能夠存在和生存，全在于這個“島”是否有水源。

麥蓋提縣在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西南，喀喇昆侖山北麓，葉爾羌河中下游、提茲拉甫河下游。這個縣是真正的沙漠孤島，它三面被沙漠包圍，比較貧困，縣城陳舊，但文化非常獨特，是“刀郎文化”的發(fā)源地。刀郎過去我們以為是歌手的意思，其實是部落群居的意思。

麥蓋提的羊肉很有名。我們在這個縣和喀什市，吃飽了麥蓋提羊肉。麥蓋提羊又名刀郎羊，是當?shù)赝练N羊與阿富汗引進的瓦格吉爾羊雜交，身材巨大，黑頭，兩個耷拉的牛舌般的羊耳朵，彎刀似的鼻梁，奇怪的盤尾。該羊肉無腥膻味，肉質(zhì)鮮嫩，大塊吃不膩，而且還有預(yù)防心腦血管疾病的奇特功效。信不信由你。

麥蓋提也是刀郎木卡姆的故鄉(xiāng)，跟哈密的木卡姆明顯不同。我們在當?shù)匕才畔氯タ戳艘粓隼先藗冄莩龅哪究?。這些老人在北京演出過，還應(yīng)邀去了美國和法國演出。老人們穿著維吾爾服裝，皮鞋都很老舊，臉上是歲月碾壓的深轍，但一個個很健康，嗓門高大。他們的木卡姆一進入音樂的伴奏中就驚心動魄?？埱佟⒌独蔁嵬吒?、刀郎艾捷克，和摩挲得閃閃發(fā)亮的羊皮達普（手鼓）。在領(lǐng)唱人一聲“噢依——”之后，我們被帶進雄渾和蒼涼的意境中。似乎在大漠深處追擊獵物，在風沙曠野中的呼朋喚友。我們無法聽懂他們的語言，但我們聽懂了他們的內(nèi)心，他們民族的生命的吶喊。這種歌曲被叫作“巴雅宛”，就是曠野之意，與漠北游牧狩獵的生活有極大的關(guān)系。那些老者都是坐著的，他們以樂器應(yīng)和，面目平靜，但聲音宏亮有力，高亢激越，就像沉默無聲的土地的一次爆發(fā)。唱者和演奏者坐著，舞者舞著。演奏者和唱者們雖然坐在原處，但他們蒼老的鼻腔和胸腔憋足了氣息，一會兒高歌，一會兒發(fā)出猛獸般低沉的吼叫共鳴。他們神色莊重，像出征前的神秘儀式。他們匯集了最宏大的嗓音，像洪水一樣朝我們卷來，浩蕩恣肆，不可遏止，就像生命本源的嚎叫。

因為我們已經(jīng)來到了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這兒的生存環(huán)境十分惡劣，麥蓋提人過去大多以狩獵為生，嗓門大，要有那種豪氣。但這種刀郎木卡姆，同行的新疆朋友說，他們也聽不懂，據(jù)說是麥蓋提方言。但據(jù)新疆作協(xié)的艾布先生說，麥蓋提人有蒙古血統(tǒng)。這里曾是成吉思汗的大兒子管轄的地方，據(jù)《蒙古秘史》記載，成吉思汗的妻子被當?shù)厝藫屓?，兩年后他的軍隊壯大，奪回了妻子，但妻子已經(jīng)懷孕，生下的孩子他認了，但他后來其他的兒子不認這個兄長，所以這個縣的維人傳說是成吉思汗大兒子的后代。反正，這兒的維族來歷很神秘，傳說加野史更加增添了其撲朔迷離。

麥蓋提縣是唯一一個延伸進塔克拉瑪干沙漠的縣域，基本被沙漠包圍，有可能被沙漠吞噬，人們的生存環(huán)境雖然惡劣，但他們在頑強地與命運進行搏斗。這個古絲綢之路上的南北兩道的交匯之地，也是進入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探險的出發(fā)地。它的56萬畝紅棗，它的45萬畝棉花，它的16萬畝核桃，5萬畝杏子、黃桃等，使它享有“紅棗之都”和“瓜果之鄉(xiāng)”的美名。但最令人驚異的是它的百萬畝人工林地，浩浩蕩蕩地向沙漠腹地挺進，成為了抵抗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泛濫的壯觀景象。我們?nèi)タ戳诉@片一望無際的防沙防風林，全是滴灌，在灼熱的大沙漠中，他們栽種了冠果、紅棗等經(jīng)濟樹種和新疆楊、胡楊、沙棗、紅柳、竹柳、沙棘、梭梭等生態(tài)樹種，每一個樹根下都有一個永不干涸的人工泉眼，不管太陽多么毒辣，樹木有水就能成活。

我們登上一個高高的沙丘，塔克拉瑪干沙漠就在腳下和眼前。太陽仿佛把所有的仇恨都潑泄給了這個“死亡之?！?，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特別是在正午的太陽下。一浪一浪似乎凝固的沙丘，就像是月球上的景色，整個世界了無遮攔，像是經(jīng)受著火刑。即便是那些種下的樹木，還有那些在滴灌旁僥幸出生的蘆葦，命懸一線。沒有比沙漠中的植物更絕望和悲壯的，它們活在一生的饑渴和炙烤中。為了保持優(yōu)雅的綠色，它們?nèi)套暝吞柦?。所謂沉默，就是命定瀚海，一聲不吭。

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維語為“山下的大荒漠”、“迷失的家園”、“進去出不來的地方”，恐怖的名字。它的總面積33.76萬平方公里，比兩個山東、9個臺灣還大，沙漠是流動的，僅次于沙特魯卜哈里沙漠。塔里木盆地是一個巨型的封閉性盆地，周圍被天山、帕米爾、昆侖山、阿爾金山環(huán)抱，只在東端有一個70公里的谷地與河西走廊相連。也因此它的沙是自然生成的，謂之就地起沙，因為吹不到任何地方，最后形成了這個巨大的沙漠，它的諢名叫“死亡之?！?。

九

喀什是中國版圖絲綢之路上的終點站。還記得紅其拉甫口岸吧，從這個口岸過去即是巴基斯坦。紅其拉甫，一直是中國與中亞聯(lián)接的重要通道。當年玄奘取經(jīng)回國、高仙芝征戰(zhàn)吐蕃都從這里走過?？ɡK口岸，在塔什庫爾干縣，對面就進入塔吉克斯坦。也可往阿富汗。伊爾克什坦口岸是中國與吉爾吉斯斯坦的國界。吐爾尕特口岸是中國與吉爾吉斯斯坦的第二個口岸。這些口岸，就知道喀什對中國的重要，作為中國最西端的城市和地區(qū)，它被稱為中西交匯的樞紐和門戶，南疆重鎮(zhèn)。

喀什古稱疏勒，東邊是茫茫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西部與塔吉克斯坦相連，西南是阿富汗、巴基斯坦，鄰近國家還有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和印度。它是新疆唯一的中國歷史文化名城，中國內(nèi)陸第一個經(jīng)濟特區(qū)。

在喀什，我們聽到最多的名字是喀什噶爾——這就是喀什的全稱。至于代表什么意思，有說“各色磚房”的，有說“玉石集中之地”的，還有“初創(chuàng)”之意，另有一說是“綠色的琉璃瓦屋”。在古代三十六國中，它是疏勒、蒲犁、莎車、依耐、烏禾宅、西夜等6國大部分的地方。

喀什因為這幾年出現(xiàn)的恐暴活動讓內(nèi)地人少去了。但喀什朋友嚴肅地對我們說，喀什是安全的，某種程度上安全勝過內(nèi)地的許多地方。

我們此行約8600公里的絲綢之路之旅結(jié)束在喀什的夜晚。這使我們想逛一下喀什老城的愿望落空了。我只能在這里遺憾地寫幾句資料上的老城。同行的作家徐劍在車上對著暮色中的老城說，不止這些，高臺古民居為什么破壞了？其實叫石頭城的高臺古民居沒有破壞，與老城區(qū)只隔一條街。我們經(jīng)過的老城已經(jīng)整舊如舊，老城的改造十分成功，政府花了10億元。高臺古民居同樣在進行改造。聽喀什朋友介紹，這個原稱疏勒的老城，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西漢張騫所記載的古疏勒，就是我們經(jīng)過的盤橐城所在地，也叫艾斯克賽爾古城。2平方公里的老城，在一片高地上，這使我想起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看到的高地上密密麻麻的建筑，何其相似。因為土耳其人與喀什的維吾爾族人有親緣關(guān)系。這里住著2.3萬人，兩三百條巷道縱橫交錯，曲徑通幽。極具維族情調(diào)，但也顯得破舊。我們經(jīng)過了老城，感受到了那密集縱深的街道的歷史情調(diào)和新鮮市聲，看到那些賣葡萄瓜果的攤子，嬉戲的孩童和悠閑的老人。不過這只是匆匆的一瞥。

我們在天黑之后到達艾提尕爾清真寺。它是中國最大的清真寺，也是最古老的清真寺。始建于1442年，占地總面積為1.68萬平方米，有正殿、外殿、教經(jīng)堂、拱拜孜、宣禮塔等，但感覺并不宏偉，有些簡樸，可能是在土耳其等地看到過太壯觀的清真寺如藍色清真寺。但是它的古建筑群卻很龐大，有一種滄桑感。

我們在艾提尕爾廣場散步，沒有進入這個古老的清真寺。據(jù)說艾提尕爾清真寺內(nèi)的禮拜殿特別大，設(shè)在寺院西端的大院落內(nèi)。分為內(nèi)、外殿和殿堂入口三部分，有一米多高的臺基。南北總長140米，東西進深19米。如此大型的禮拜殿，國內(nèi)沒有，國外罕見。而外殿的140根高達7米的綠色雕花木柱成網(wǎng)格狀排列，聽說氣勢恢弘，壯麗雄渾。那是一定的。

有趣的是，我們在大街上看到了幾撥結(jié)婚娶親的車隊。維吾爾人都是晚上提親，晚宴后載歌載舞。車隊前是一個小貨車，幾個吹打的老者在前奏樂，音樂是西域的。

整座城市都是西域的。

喀什的夜色太美了，它有密集的燈火中的老城，但更多的高樓大廈在崛起。它的喀什唐城古文化商業(yè)街的夜市，東湖邊的棧橋和水中搖曳的霓虹。那些在晚風中品嘗燒烤和咖啡的人們，那些坐在草地上聊天的人們，漢人和維人，各得其樂，享受這夜晚的清靜美好。

在我?guī)Щ氐目κ参氖焚Y料中，有一篇《喀什噶爾，孕育民族的地方》，說到喀什噶爾就是維吾爾人的搖籃，但維吾爾民族又是多民族數(shù)千年融合的一個民族。喀什噶爾也是中國伊斯蘭教的發(fā)祥地，當然也是維吾爾人的圣城。

因為匆匆來去，回到內(nèi)地，感覺我并未去過喀什一樣。如此豐富的喀什，我怎么只有夜晚隔著厚厚的夜色與你相見？

我會再來的，喀什和南疆，因為你實在太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