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找顏色

孫君飛

老木匠阿迷用一根榆木做了一個小丑。除了黑漆，家里沒有其他顏色的漆，他只好把榆木小丑全涂成黑色，還叫他“小黑”。

起初，小黑很快樂，因?yàn)樗軌蚋杏X到快樂啊，而且還能夠跟其他孩子一樣蹦蹦跳跳，甚至可以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想什么時候回家都可以。

可是后來，在該快樂的時候，小黑也感覺不到快樂。因?yàn)樗_始討厭自己身上的黑色，看到周圍的世界五顏六色，他卻一身單調(diào)、孤單的黑，心情就一直很糟糕。

小黑去找青草，青草用草汁將他染綠，可是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又恢復(fù)一身憂傷的黑色。

小黑又去找紅花，紅花用花瓣將他染紅，可是高興的時間很短暫，他很快又恢復(fù)一身苦悶的黑色。

后來，小黑甚至極有耐心地等到雨過天晴，天邊又露出彩虹，飛跑著去懇求彩虹賜給他一種顏色。彩虹多么慷慨，一下子交給小黑七種顏色：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要他回家染七條不同顏色的被單，想變成什么顏色，就用什么顏色的被單蓋著睡覺，第二天早晨醒來時，一定會感到極大的滿足。

不過，擁有彩虹被單的小黑照舊不快樂，他認(rèn)為彩虹在跟他開玩笑：因?yàn)樵谛『诹硗獯罱ǖ哪疚堇?，他蓋著藍(lán)色被單入睡，也只是在夜里做了一個藍(lán)色的夢，第二天照照鏡子，卻仍舊是一身難看的黑色，并沒有變成一個黃色的可愛小人兒。蓋其他顏色的被單睡覺，也是這樣簡簡單單地做一個有顏色的夢，卻總不能變成夢中令他快樂得想飛起來的那種顏色。

彩虹被單只不過是一種幫助小黑做夢的物品，哪里能滿足他改變自己顏色的愿望呢？小黑反而變得更加憂愁，讓人看起來也更加漆黑。以后再見到彩虹，他就悶悶不樂地轉(zhuǎn)過脊背，不肯像過去那樣問候和稱贊彩虹。

無奈，小黑去找當(dāng)初將他帶到世界上來的老木匠阿迷。阿迷還像過去那樣忙忙碌碌的，腳下落滿芬芳的刨花，猶如一本本小小的故事書，舒舒服服地卷曲起來，又仿佛神秘的單筒和雙筒望遠(yuǎn)鏡。

阿迷哼著歌，看樣子挺陶醉。

“尊敬的阿迷先生，您能幫我變變顏色嗎？譬如再幫我涂一層藍(lán)漆，橙色的漆也成……”小黑終于說出了自己渴望已久的愿望。

“為什么呢？小黑！磨破一層黑色，你還會露出榆木原來的顏色，而且黑色也真的很好看——你倒說說，誰會說黑夜不美麗呢？”老木匠用力地抱起小黑，便要拿粗硬的胡子去扎他的臉。

小黑的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他大聲地說：“不！黑色根本不是一種顏色！我最討厭黑色！如果您不愿意幫我，我就跳進(jìn)火爐燃燒，哪怕?lián)碛幸环昼姷募t色，再變成黑炭，我也心甘情愿！”

老木匠緩緩地放下小黑，嚴(yán)肅地盯著他，要他端端正正地站好，然后對他講：“誰對你講過黑色不是一種顏色？白天會這么講嗎？星星會這樣講嗎？只有傻瓜才會這樣認(rèn)為。再鮮艷漂亮的蝴蝶、再多彩多姿的花朵也要尊重?zé)釔酆谝?，在黑夜里，萬事萬物都融入黑色，再也不需要爭論誰最紅、誰最白，我們在黑夜里都是一樣的，會笑會哭會做夢，渴望安歇、靜思和嶄新的黎明。誰又能像黑夜那樣寬容博大和神奇呢？黑夜允許我們點(diǎn)燈、燃燒篝火，穿著脫不下來的美麗服裝，想怎么狂歡就怎么狂歡，可我們卻改變和傷害不了黑夜，她就是在這樣啟發(fā)我們好好地去認(rèn)識、接受、贊美黑色。我不說白晝是黑夜孕育出來的，因?yàn)楹谝购桶讜兺瑯营?dú)立、尊貴和完好。孩子，你難道認(rèn)為我這張長滿皺紋的臉就不是一張面孔嗎？老年和青春一樣有意義。你身上的黑色也跟其他顏色一樣美好有尊嚴(yán)，黑色不難看，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沒有光亮、色彩和希望！”

聽了老木匠的這番話，小黑越來越安靜，內(nèi)心還彌漫出淡淡的喜悅，他此刻的心情多像仰著頭欣賞彩虹的青青野草啊……

小黑決定留下來陪伴老木匠阿迷，請老木匠教他在木頭上雕刻花卉、鳥獸和人物，或者用彩色的漆和顏料在家具木器上面細(xì)細(xì)地描繪刻畫它們，希望自己的每一件手工藝品都能夠像老木匠的那樣栩栩如生、賞心悅目。

再后來，小黑不但成為一名聞名鄉(xiāng)里的小木匠，而且還成為一名擅長用各種顏色作畫的畫家，也偏愛畫黑夜和黑夜里的幻夢，連大城市的人也開著車過來請他畫一幅仿佛從童話世界里得到的畫作。

大家稱贊小黑擁有彩虹一般罕見鮮明的才華，他卻說自己是黑夜的孩子，他作畫也只不過是在黑夜里以畫筆為燈，用各種顏色來畫（玩）不同的物體。如果要說奇妙，是因?yàn)樗饶苡貌噬珌懋嫼谝?，也能用單純的黑色畫出色彩的感覺，讓人仿佛看到了花園和彩虹。然而這點(diǎn)奇妙的地方，每一個創(chuàng)作藝術(shù)家以及每一個生活藝術(shù)家都能夠做到，并不算什么秘密。

等老木匠阿迷去世時，小黑也有些老了，他身上也磨出原來榆木的顏色，卻沒想著再涂一層顏料，雖然這對他來說很簡單。鄉(xiāng)里的人還朝他“小黑”、“小黑”地叫著，他常常會放下畫筆，快快樂樂地回答一聲“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