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惠
(呂梁學院 中文系,山西 呂梁 033300)
生態(tài)女性主義(ecofeminism)這一名詞是由法國女學者弗朗索瓦·德·奧波妮(Francoi se d'Eaubonne)于20世紀70年代在其著作《女性或死亡》中首次提出的[1]15。弗朗瓦·德·奧波妮在該書中把生態(tài)思想和女權(quán)思想結(jié)合在一起,揭示了自然和女性之間存在著重要的、天然的聯(lián)系。此后,生態(tài)女性主義作為一種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哲學思潮在西方逐漸傳播蔓延,并隨著環(huán)境保護運動的壯大和綠色革命的興起而日益發(fā)展。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評從自然、環(huán)境、性別等多重視角進行文學批評,把文學批評放在性別歧視和生態(tài)危機的語境下,與性別、自然、文學、文化等因素聯(lián)系起來進行考察。反對物種歧視和性別歧視,質(zhì)疑和解構(gòu)西方文化中普遍存在的二元對立觀念,批判人類中心主義和父權(quán)制中心文化,其目的是通過文學研究對文學創(chuàng)作、進而對整個人類文化進行重新審視和批判,改變自然和女性的“他者”和“邊緣化”地位。喚醒人們的生態(tài)整體意識和男女平等意識,建立一個男女平等、兩性和諧、物種平等、人類社會與自然萬物和諧相處、協(xié)調(diào)發(fā)展的社會。
《萬物的簽名》作者伊麗莎白·吉爾伯特為我們冷靜地講述了一位女植物學家一生的愛與經(jīng)歷,作品主人公阿爾瑪有著科學智慧的頭腦,理性而冷靜的心態(tài)。天賦異稟的她,借由對植物的探索與認識,逐步認識到推動生命發(fā)展的基本機制。本文用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分析阿爾瑪與女性和自然的關(guān)系,她從理性到經(jīng)歷過戀愛、婚姻失敗后,個體得到情感的回歸。最終得到大自然的饋贈,提出了“進化論”的學說。
作品主人公阿爾瑪是一個理性的女人,她從長相到性格完全像個男人,“她長得一頭棕色的頭發(fā),身材高大,像個男人”,她有一顆“百科全書式的大腦袋”。在阿爾瑪?shù)氖澜缋铮茖W與理性統(tǒng)治著一切,這得益于出身名門母親的教導,她的母親從孩子降生就祈求女兒“長大后健康、明理、懂事,永遠不和濃妝艷抹的婦女結(jié)成團體,或被低俗的故事逗得發(fā)笑,或和漫不經(jīng)心的男人坐在賭桌旁,或讀法國小說,或行為舉止像野蠻的印第安人,或以任何方式成為最大的家門恥辱……”[2]1她親自教女兒讀書認字,學習各種語言,母親告訴女兒生活要有尊嚴。什么東西都不如尊嚴重要,身為女人,你的道德意識永遠要比男人高尚。她相信對感官保持無動于衷,是一種與身俱來的尊嚴,她相信尊嚴就是對感官的淡漠。生為女人,在阿爾瑪?shù)纳砩辖z毫沒有女人的細膩、溫柔與敏感。在母親刻板的教育之下,她的理智和情感嚴重失衡。
而她的妹妹卻與阿爾瑪形成了鮮明對照,妹妹是個美人,在妹妹面前阿爾瑪?shù)谝淮胃械阶员埃八w細柔弱,而阿爾瑪則是大塊頭。她的頭發(fā)像是用金白色絲緞紡出來的,阿爾瑪?shù)念^發(fā)則是鐵銹的色澤與紋理——而且更糟的是朝著四面八方生長,除了朝下。普魯絲登的鼻子是小花,阿爾瑪?shù)谋亲觿t是一顆生長的番薯。從頭到腳,一個最凄慘的敘述?!盵2]60阿爾瑪甚至自己也懷疑,“怎么可能有比普魯?shù)墙z的臉更美,更令人不安的東西?如果像她母親經(jīng)常講的那樣,美的確會干擾精確。那普魯絲登呢,很可能是世界上最不精確,最干擾人心的東西”[2]69。阿爾瑪最擅長的是談論自己的觀點,大膽自信,她熱愛語言訓練、邏輯、考試、公式、定理。而類似女孩子應該掌握的功課舞蹈、音樂,她卻望而止步。姐妹倆人彼此都很禮貌,但是一點都不親密。就像兩條互不相交的平行線,各自在自身的缺陷和困擾中前進。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愛上了經(jīng)常出入白畝莊園的出版社名人霍克斯,但霍克斯只是把自己當作事業(yè)上的合作伙伴,一起探討交流植物學的朋友。她不懂得怎么取悅男人,除了寫一篇又一篇晦澀難懂的植物學論文之外。就連最疼愛她的父親也對女兒的婚姻深感惋惜。用男性的眼光來看,女人要永遠漂亮,即使是被父親親切地稱之為“小梅”的阿爾瑪,作為父親的他也無能為力。作為“他者”的女性被要求漂亮,溫柔,體貼。這些在阿爾瑪身上沒有一點能夠體現(xiàn)出來。
作為一位有正常情感需求的女性,阿爾瑪?shù)膬?nèi)心深處一直埋藏著情感的火種,她渴望愛,渴望人們的理解,渴望與人和諧相處,向往平靜美好的家庭生活。她是群星中一顆最為耀眼、奪目的彗星,雖然光芒閃耀,但卻異常孤獨。而她最艱巨的任務,卻是讓她親近的人理解她、愛她。生態(tài)女性主義就是要解構(gòu)以男性為中心的體系,以理性為中心的社會觀念,倡導男性與女性的平等。激勵女性去勇敢地開創(chuàng)自我,走出理性與感性割裂的怪圈,走出男性與女性不平等的現(xiàn)實,實現(xiàn)女性與自我,與男性之間的和諧。
早在阿爾瑪童年,她一個人感到孤獨、害怕的時候,她總是會去找女仆漢娜克尋求情感和心靈的慰藉。因為“阿爾瑪?shù)哪赣H是個多才多藝的女人,可安慰的才能不在其中”。生活中一次次的經(jīng)歷與痛苦,讓她在與漢娜克的傾訴中找到了生活的力量與勇氣。阿爾瑪五十多歲時,和一位版畫家結(jié)婚,她以為找到了自己的真愛,沒想到閃電般結(jié)婚后,阿爾瑪發(fā)現(xiàn)丈夫想要的是“白色的婚姻”,(也就是無性婚姻)。對于阿爾瑪來說,這無異于晴天霹靂。
婚姻失敗,緊接著父親去世,她一如既往去找漢娜克傾訴,漢娜克卻告訴了她一個驚人的秘密。原來妹妹普魯?shù)墙z愛的人也是霍克斯。為了成全姐姐,她放棄了自己的愛情,和她不愛的家庭教師結(jié)了婚。隨后霍克斯在求愛遭拒后,娶了阿爾瑪精神有些失常的朋友芮塔。然而霍克斯和她妹妹各自的婚姻都是不幸福的,他們?nèi)齻€的命運因為阿爾瑪或直接或間接地發(fā)生了偏離。洞悉事情的全部真相之后,阿爾瑪找到妹妹,把父親的全部財產(chǎn)都留給她,兩個逐漸老去的女人久久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擁抱在一起。這是幾十年來姐妹兩人唯一一次飽含情感的擁抱。作品中女性之間的溫情稱之為“姐妹情誼”。當父母雙亡,年僅10歲的普魯?shù)撬贡痪瘑T和一群男人圍住時,阿爾瑪?shù)哪赣H和女仆漢娜克保護了這個女孩,她們兩個緊緊抓住小女孩,作者寫道,“這不是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也不是籠罩著溫暖母愛的慈善之舉。不,這是一種直覺的行為,來自女性對世界運作方式的一種深刻無言的認知”[2]58。這是女人深植于心的保護意識,是女性對自己同類的憐憫。
安頓好妹妹之后,她獨自前往塔希提尋找亡夫的蹤跡。在環(huán)境惡劣的小島上,阿爾瑪跟隨丈夫生前的同性好友“明早”,見到了生前他為自己“培育”的苔蘚王國,面對滿眼皆是綠色的苔蘚世界,她喜極而泣。在綠色的世界中,阿爾瑪完成了和“明早”肉體的交合。在孤島上找到了自己情感的寄托與愛的歸宿,實現(xiàn)了身、心、靈的和諧統(tǒng)一,阿爾瑪?shù)睦碇桥c情感終于達到完美的契合,最終在母親的故鄉(xiāng)荷蘭安詳?shù)囟冗^晚年。
阿爾瑪?shù)母赣H是費城首富,他擁有一座資源極為豐富的植物莊園,這里有各類動物化石標本,參天的樹木、大片的綠地,野生小動物兔子、狐貍和鹿,種類繁多的昆蟲,和溫室里培植的眾多果木。阿爾瑪?shù)母改腹膭钏诹值厣先我庥问?,了解自然界。她搜集甲蟲,蜘蛛和飛蛾。她觀察大蛇的活動,收養(yǎng)毛毛蟲。她了解花朵內(nèi)層的結(jié)構(gòu),觀察花朵綻放的時間,收集植物標本,她對發(fā)生在大自然中的每一件事都驚奇不已。童年時期與自然的親密接觸,加上天賦秉異,十幾歲的她就開始發(fā)表關(guān)于植物學的論文。正如生態(tài)女性主義評論家所說“所有生命都密切相關(guān),是巨大生命之網(wǎng)的一部分,都應該被我們考慮在內(nèi)”。[3]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認為,婦女和大自然有深沉的關(guān)系,密切的聯(lián)系。“婦女與大自然共語……她能聆聽來自地球深處的聲音……微風在她的耳邊吹拂,樹向她低語呢喃”。[4]175正如“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阿爾瑪?shù)难芯繉ο笫翘μ\。大自然不僅僅是任阿爾瑪肆意探索的地方,也是安慰她的精神家園。在她遇到挫敗的時候,在她傷心痛苦的時候,每次與苔蘚的親密接觸中,找到了人生的力量與使命。作品中多次寫到她對苔蘚的潛心研究,與苔蘚的密切接觸?!八刑μ\可做,有苔蘚可研究……”,“阿爾瑪把手指埋入短短的綠色軟毛中,感覺到一種突如其來的歡樂的期待,”[2]140她從對苔蘚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了人生的樂趣與大自然的奧秘。
在環(huán)境惡劣、荒涼的原始小島塔希提上,她幾乎失去一切賴以生存的基本物資,憑著她的堅強勇敢,最后與塔希提的島民一樣粗糲并快樂地生活在這里,她遇到的一草一木都是上帝饋贈給她的簽名。她應邀參加了島民舉辦的“哈努拉普”比賽,打敗了強悍的女對手,最終獲得勝利,阿爾瑪體會到生命的原始力量,“她從海里大步走出來,好似誕生于大海”。[2]387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她又一次堅強地站了起來,這也是阿爾瑪一直要尋找的生命的答案,最終她發(fā)現(xiàn)了大自然最基本的奧秘。
以苔蘚為研究對象,成為與達爾文先后得出“進化論”的唯一一位女性學者。“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她知道這個世界顯然劃分為生命英勇而戰(zhàn)的人,和投降死去的人。這一事實是大自然的基本機制,是一切事物,一切變異背后的驅(qū)動力,也是對整個世界的詮釋。這一事實不僅適用于人類的生命,也適用于地球上的每一個生命實體,從最大的、最高級的動物到最卑微、最低等的生物。這是大自然對她的饋贈。進化論的提出基于這樣的學術(shù)背景,在浩瀚無邊的自然界,人類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類物種。作者借阿爾瑪之口提到,“我相信,當伽利略宣告我們不住在宇宙中心時??隙▽θ祟惖淖晕以u價造成了可怕的打擊。就像當達爾文宣告,我們不是由上帝在某個神奇時刻創(chuàng)作而成時,對世人不啻當頭一棒。我相信這使人類覺得自己微不足道……”[2]442。迎合了生態(tài)女性主義對人類中心主義的解構(gòu)。提倡改變自然的“他者”與“邊緣化”的地位。
《萬物的簽名》體現(xiàn)了作者的生態(tài)女性意識,展現(xiàn)了女性的聰明才智,表明女性不再處于“他者”的地位,女性曾經(jīng)為社會、為人類做出的巨大貢獻。正如作者在小說尾序中寫到:“請放心,親愛的朋友,許多出色偉大的藝術(shù),都是通過女性的了解和細膩思維,無論是反映在文字中的認知推斷,或是表現(xiàn)在體力勞動中的藝術(shù),我能給您舉出大量的例子”。(克里斯蒂娜·德·皮桑,《女性之城》一四零五年)[2]446。
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評從環(huán)境和性別的雙重視角對作品進行解讀,表明“自然”和“女性”終于從被人們遺忘的角落重新走向前臺。正如生態(tài)批評家帕特里克·墨菲認為“生態(tài)學和女性主義在保留差異的前提下聯(lián)合起來,使之朝拆解男性、人類中心主義的方向努力……”[5]20。從“缺席”變?yōu)椤霸趫觥?,表明文學研究的觸角不僅伸向人類社會的另一半,更重要的是開始伸向人類社會之外的自然界。作品批判了人類中心、男性中心的思想觀念,主張女性與女性之間,女性與男性之間,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共處。正如《紐約時報》對《萬物的簽名》的評價,“作者伊麗莎白·吉爾伯特是向大自然的智慧致敬,吉爾伯特以她特有的耐性,揭示這個世界最美好的真相”。
[1]Gates Barbara T.“A Root of Eco feminism”[A].in Gaard,Gret a&Murphy Pat rick D.(eds)Ecofeminist Literary Critcism :Theory ,Interpretation ,Pedagogy [C] .Urbanaand Chicago: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98.
[2]伊麗莎白·吉爾伯特.萬物的簽名[M].何佩樺,譯.中信出版社,2015.
[3]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論文學與藝術(shù),李俏梅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9.
[4]納什.大自然的權(quán)利[M].青島出版社1999.
[5]格雷塔·戈德.生態(tài)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理論、闡釋和教學法[M].蔣林,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