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律宗記序》非王勃所作

張小明

（黃山學(xué)院，安徽 黃山 245041）

《四分律宗記序》非王勃所作

張小明

（黃山學(xué)院，安徽 黃山 245041）

《文苑英華》《全唐文》及《王子安集注》收錄《四分律宗記序》一文，依據(jù)序文內(nèi)容，此序乃為律師懷素撰成之《開四分律宗記》和《開四分律宗拾遺鈔》而作。而據(jù)《宋高僧傳》，懷素完成此二部共近百萬言著作之時間實(shí)在王勃卒后若干年，故《四分律宗記序》不可能為王勃所作，《唐五代文學(xué)編年史》亦誤。

《四分律宗記序》；作時；作者

1 問題的提出

律宗是中國佛教宗派，其以研修戒律為主，實(shí)際開創(chuàng)者為隋末唐初的高僧——道宣，因其教義主要依五部律中的《四分律》，故又稱“四分律宗”。道宣（596—667），今浙江湖州人。隋煬帝時，從業(yè)于智首律師，后入終南山修習(xí)并潛心著述。道宣律師于唐武德九年（626）撰成《四分律刪繁補(bǔ)闕行事鈔》，于貞觀元年（627）撰成《四分律拾毗尼義鈔》，于貞觀九年（635）撰成《四分律刪補(bǔ)隨機(jī)羯磨》《四分律刪補(bǔ)隨機(jī)羯磨疏》等，于貞觀十九年（645）撰成《四分比丘尼鈔》，系統(tǒng)的著述遂助其成為一代宗師。

與道宣幾乎同時弘揚(yáng)四分律的唐初著名律師還有弘塔和懷素。其中，懷素（624—697）所撰《開四分律宗記》（又稱《四分律開宗記》、《四分律宗記》，日本《續(xù)藏經(jīng)》第42冊，第735種）和《開四分律宗拾遺鈔》（又稱《新疏拾遺鈔》，亡佚），為佛教律宗之重要著作?！段脑酚⑷A》卷736錄有題作王勃《四分律宗記序》[1]，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180王勃文及稍后蔣清翊 《王子安集注》卷9均將此篇收錄[2]。傅璇琮先生主編《唐五代文學(xué)編年史·初盛唐卷》（以下簡稱《編年史》）“唐高宗咸亨五年（674）”下載：“王勃本年二十五歲，春夏間，在虢州參軍任，整理其祖王通《續(xù)書》，為之序，又為僧懷素《四分律宗記》作序。”[3]自宋以來，《四分律宗記序》為王勃所作已成流行說法，然推敲史實(shí)，此序當(dāng)非王勃所作。

2 《四分律宗記序》作時推定

唐初名僧懷素為佛教律宗派之 “東塔宗”創(chuàng)始人，俗姓范，祖籍南陽，后遷長安。貞觀十九年（645）玄奘取經(jīng)回長安，懷素師從其學(xué)經(jīng)論。顯慶（656—660）中，從道成受戒恒濟(jì)寺并學(xué)律。因長期居住長安西太原寺之東塔，懷素所創(chuàng)之律宗被稱為東塔宗。宋釋贊寧《宋高僧傳》卷14有《唐京師恒濟(jì)寺懷素傳》，稱：“初尋經(jīng)論，不費(fèi)光陰。收具以來，專攻律部。有鄴郡法礪律師一方名器，五律宗師，迷方皆俟其指南，得路咸推其鄉(xiāng)導(dǎo)，著疏十卷，別是命家。見接素公，知成律匠。研習(xí)三載，乃見諸瑕，喟然嘆曰：‘古人義章未能盡善！’咸亨元年，發(fā)起勇心別述《開四分律記》。至上元三年丙子歸京，奉詔住西太原寺傍聽道成律師講，不輟緝綴。永淳元年，十軸畢功，一家新立，彈糾古疏，十有六失焉。新義半千百條也。傅翼之彪，搏攫而有知皆畏；乘風(fēng)之震，砰輷而無遠(yuǎn)不聞。所化翕然，所傳多矣。復(fù)著《俱舍論疏》遺失物卷，《遺教經(jīng)疏》二卷，《鈔》三卷，《新疏拾遺鈔》二十卷……”[4]

題王勃《四分律宗記序》亦曰：“有西京太原寺索（按：索當(dāng)為素之訛）律師，俗姓范氏……粵自弘濟(jì)（按：當(dāng)即《宋高僧傳》之恒濟(jì)寺），來游太原，經(jīng)行得人，于斯為盛。既而懼六和之紊緒，悼三聚之乖宗，稽法令之遺文，討惠猷之舊業(yè)。網(wǎng)羅近護(hù)，吞含覺明，原始要終，探賾索隱，芟夷疣贅，剪截駢枝，收絕代之精微，詰往圣之紕繆。葭灰屢變，槐燧驟遷。開遮持犯之異同，廢立止作之輕重。故以該象牙之扇，窮貝葉之圖，鉆研刊削，五載而就，名曰《開四分律宗記》，凡十卷三十七萬六百三十言。律師又以為仲尼述《易》，申妙典于系辭；元凱談經(jīng)，托馀文于釋例。爰因多暇，更輯舊章，牢籠秘察之宗，發(fā)揮沈郁之旨，名曰《開四分律宗拾遺鈔》，凡十卷四十萬馀言。所以裨助三明，抑揚(yáng)四諦，宏八正之道，成一家之言?！?/p>

又，《全唐文》卷453韋皋《寶園寺傳授毗尼新疏記》：“太原素公，獨(dú)得真奧，旁求證據(jù)，辯惑稽疑。始立四分宗紀(jì)，猶懼元源未暢，妙理或遺，引而伸之，作《開四分宗拾遺》。抄軸盈廿，言成百萬，足使迷云開而圣旨明，邪綱壞而群心定。”[5]

綜上可知，懷素初從玄奘學(xué)經(jīng)論，又從道成受戒恒濟(jì)寺并學(xué)律。后至鄴都（今河北大名東北）從法礪學(xué) 《四分律疏》，因感 “古人義章未能盡善”，遂于咸亨元年撰著《開四分律宗記》。撰作期間，于上元三年（676）奉詔住長安西太原寺。至永淳元年（682），《開四分律宗記》完成，總為十卷，三十七萬馀字。而又撰《開四分律宗拾遺鈔》（當(dāng)即《寶園寺傳授毗尼新疏記》所言之《開四分宗拾遺》，亦即《宋高僧傳》所言之《新疏拾遺鈔》），此著之卷數(shù)，《四分律宗記序》稱 “十卷”，《宋高僧傳》則稱“二十卷”。據(jù)《寶園寺傳授毗尼新疏記》文意，所謂“抄軸盈廿，言成百萬”，當(dāng)為合稱《開四分律宗記》和《開四分宗拾遺》之?dāng)?shù)，二書當(dāng)各為十卷，《宋高僧傳》“二十卷”或?yàn)椤笆怼敝`，或?yàn)椤缎率琛纷珊笈c《開四分律宗記》合成之卷數(shù)。前后二著總約八十萬言，“百萬”之說，或略有夸張。

而考察《四分律宗記序》，其中不但言及《開四分律宗記》已撰就，而且明言《開四分律宗拾遺鈔》之完成。而后一種著作乃是懷素于682年著成《開四分律宗記》后，“猶懼元源未暢，妙理或遺，引而伸之”之作，故其成書又當(dāng)在682年之后之若干年（因其達(dá)四十萬字之多，不可能短時著成）。

3 《四分律宗記序》作者非王勃

作為初唐著名文學(xué)家，王勃生卒年尚有爭議。與其同時之著名文學(xué)家楊炯在王勃卒后所作《王子安集序》明言王勃“春秋二十有八，皇唐上元三年秋八月，不改其樂，顏氏斯殂；養(yǎng)空而浮，賈生終逝”[2]?！扒锇嗽拢桓钠錁贰闭Z意不接，學(xué)界普遍認(rèn)為，“秋八月”后當(dāng)有闕文?！杜f唐書·文苑·王勃傳》：“上元二年，勃往交趾省父，道出江中，為《采蓮賦》以見意，其辭甚美。渡南海，墮水而卒，時年二十八?！盵6]而《新唐書·文藝·王勃傳》則曰：“（勃）父福畤，繇雍州司功參軍坐勃故左遷交阯令。勃往省，度海溺水，痵而卒，年二十九?！盵7]以上三種文獻(xiàn)說法雖略有出入，而相差并不大。王勃《春思賦序》：“咸亨二年，余春秋二十有二?！盵2]王勃生年據(jù)此可定。咸亨二年為公元671年，以虛齡計，則王勃生于公元650年（永徽元年）；上元三年（公元 676）王勃二十七歲。學(xué)者或認(rèn)為王勃卒于儀鳳二年（677），或認(rèn)為王勃生于貞觀二十三年（649），則咸亨二年王勃以實(shí)齡為二十二歲。楊炯與王勃同時且關(guān)系密切，其于王勃卒后為其文集作序，所敘王勃年壽當(dāng)無可置疑，則王勃卒于公元676或677年亦當(dāng)無可疑。

王勃卒年既可確定為676年或677年，即早在懷素著成《開四分律宗記》之前數(shù)年，距《開四分律宗拾遺鈔》之完成更可能長達(dá)十年左右。則《四分律宗記序》顯然不可能為王勃所撰。何林天先生曾先后撰有《論王勃》和《王勃之死新證》等文，論證王勃當(dāng)卒于文明元年（684），享年三十五[8]。何林天先生的主要依據(jù)，一是楊炯《王子安集序》《舊唐書》《新唐書》關(guān)于王勃生卒年及死因記載不一致，且楊炯序文中“春秋二十有八，皇唐上元三年秋八月，不改其樂，顏氏斯殂；養(yǎng)空而浮，賈生終逝”一段文字中當(dāng)有闕文，因?yàn)椤扒锇嗽隆迸c“不改其樂”無法銜接。二是《王子安集》卷6收有《與契苾將軍書》，此文為契苾何力卒后所作，而契苾何力卒于儀鳳二年（677）；而《王子安集》卷7收有 《游冀州韓家園序》，末書 “大唐調(diào)露之元年”，調(diào)露元年為679年；同卷又有《三月上巳祓禊序》，中言“永淳二年，暮春三月，修祓禊于獻(xiàn)之山亭也”，永淳二年為683年；三是據(jù)羅振玉先生抄自日本之《王勃佚文集》附錄中，有王勃叔祖王承烈作于文明元年八月之祭王勃文。據(jù)此，何林天先生定王勃卒于684年。即便如何林天先生所言，此序?yàn)橥醪鞯目赡苄匀晕⒑跗湮?。因一方面四十萬言之《開四分律宗拾遺鈔》于二年內(nèi)完成之可能性很小，另一方面，王勃至少于卒前一年已往南方，經(jīng)洪州（今南昌）往廣州、交州（治今越南河內(nèi)西北），當(dāng)無從了解《開四分律宗拾遺鈔》撰作之完成，遑論為之作序。

《文苑英華》卷736收錄《四分律宗記序》，題作王勃撰。此誤不知為《文苑英華》編纂者誤題，抑或唐五代時即有此誤傳。董誥等主編《全唐文》時，對《文苑英華》多有采錄。蔣清翊作《王子安集注》于王勃之辭賦雜文部分也多據(jù)《文苑英華》補(bǔ)輯?？疾齑诵?qū)嶋H，當(dāng)非王勃所作；至于真實(shí)作者為誰，筆者學(xué)識有限，目前尚難考證。《四分律宗記序》末曰：“弟子才非元度，識劣真長，本乏凌云之詞，虛荷彌天之眷。揄揚(yáng)盛烈，顧孫綽而多慚；歸依勝侶，仰郄愔而自勵。輒牽庸陋，輕序德音。豈比夫公理昌言，資繆襲之引；太沖作賦，假士安之談。蓋所謂觀豹而識斑，聞樂而竊抃者矣。”據(jù)此，此序應(yīng)為當(dāng)時崇佛之文人所作，如與王勃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則或有可能為王勃兄弟中某位，致后世誤記為王勃。史載王勃同胞兄弟為六人，從兄弟十二三人。同胞兄弟均有才學(xué)，其中除三弟王劼早卒，長兄王勔、次兄王勮、大弟王助均死于武周萬歲通天二年（697），而二弟王劭、四弟王勸卒年均不詳，亦或在697年之后。

又需補(bǔ)充說明者有二：

其一，傅璇琮先生主編之《編年史》引錄《四分律宗記序》時有文字錯誤，且此錯誤或直接導(dǎo)致《編年史》著者對此序真?zhèn)问Р?。《四分律宗記序》稱：“（懷素）粵自弘濟(jì)，來游太原，……以該象牙之扇，窮貝葉之圖，鉆研刊削，五載而就，名曰《開四分律宗記》?！薄毒幠晔贰氛`作：“咸亨元祀，粵自弘濟(jì)來游太原?！@研刊削，五載而就，名曰《開四分律宗記》?！辈恢喂视凇盎涀浴鼻把艹觥跋毯嘣搿彼淖?，且《編年史》著者又以為《開四分律宗記》著述起訖時間即為咸亨元年（670）至咸亨五年（674）之五年間。而據(jù)《宋高僧傳》卷14《唐京師恒濟(jì)寺懷素傳》曰：“咸亨元年，發(fā)起勇心別述《開四分律記》。至上元三年丙子歸京，奉詔住西太原寺傍聽道成律師講，不輟緝綴。永淳元年，十軸畢功，一家新立?！笨芍獞阉刈觥堕_四分律宗記》時間實(shí)為咸亨元年至永淳元年（670-682），長達(dá)十三年。結(jié)合《宋高僧傳》，《四分律宗記序》所謂“五載而就”當(dāng)指懷素奉詔住西太原寺后至《開四分律宗記》撰成之時間。

其二，針對何林天先生《論王勃》，姚乃文先生撰有《王勃生卒年考辨》[9]與之商榷，特別指出《王子安集》中以上三篇文字或非王勃所作，或于流傳中產(chǎn)生文字訛誤。筆者認(rèn)為，以上三篇文字是否為王勃所作及是否存在文字訛誤尚待進(jìn)一步考核，而楊炯序文中“春秋二十有八，皇唐上元三年秋八月，不改其樂……”一段，雖然很大可能有文字缺漏，但似乎難以據(jù)此推翻楊炯所述王勃享年二十八之說，因據(jù)序文“《元經(jīng)》（按：王通撰，已失傳，今本為后人偽托）之傳，未終其業(yè)。命不與我，有涯先謝。春秋二十有八，皇唐上元三年秋八月……”，推敲此段文字，楊炯所述王勃傳述祖父著作未竟而英年早逝，言之鑿鑿，故所言王勃年壽為二十八，亦當(dāng)無疑義，何況兩《唐書》本傳所載均與楊炯序文大同小異，適足以證明王勃年壽僅為二十八九，無法支持王勃享年三十五之說。

參考文獻(xiàn)：

[1]李昉，等.文苑英華[M].北京：中華書局，1966：3831-3832.

[2]蔣清翊.王子安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3]傅璇琮.唐五代文學(xué)編年史·初盛唐卷[M].沈陽：遼海出版社，1998：230.

[4]贊寧.宋高僧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7：334.

[5]全唐文[M].北京：中華書局，1983：4360-4361.

[6]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5005.

[7]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5739.

[8]何林天.論王勃[J].晉陽學(xué)刊，1983，（2）：94-98.

[9]姚乃文.王勃生卒年考辨[J].晉陽學(xué)刊，1984，（2）：93-96.

A STUDY ON WHETHER THE AUTHOR OF THE PREFACE OF DHARMAGUPTA-VINAYA WAS WANG BO OR NOT

ZHANG Xiao-ming
（Huangshan University,Huangshan Anhui 245041）

The Preface of Dharmagupta-vinaya was included in celebrities in the circle of scholars,Essay Corpora in Tang Dynasty and Annotated Works of Wang Zi’an.However,judged by the content of this book,the preface was created for Dharmagupta-vinaya and Dharmagupta-vinaya Supplement by Huai Su when he finished the two books.What’s more,according to Biography of Eminent Monks in Song Dynasty,Wang Bo had died for many years before Huai Su completed the two books,so we can infer that it is impossible for Wang Bo to write the preface of Dharmagupta-vinaya and the related record of the Literature chronicle of Tang Dynasty and Five Dynasties was wrong.

The Preface of Dharmagupta-vinaya；Writing time；Author

K872

：A

：1672-2868（2017）01-0096-04

責(zé)任編輯：楊松水

2016-11-08

張小明（1974-），男，安徽歙縣人。黃山學(xué)院文學(xué)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