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公河次區(qū)域跨境山地民族祭祀舞蹈對村落管理機制的影響
——以云南哈尼族村落為例

文/楊佳君

瀾滄江-湄公河發(fā)源于中國青海省唐古拉山，流經(jīng)西藏，由云南省南部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出境，流經(jīng)緬甸、老撾、泰國、柬埔寨、越南五國，其在中國境內被稱之為瀾滄江，出境后被稱之為湄公河。和世界許多古文明發(fā)源地一樣，河流往往承載著孕育各族文明起源的重要使命，湄公河同樣孕育了哈尼族文化的燦爛和輝煌。湄公河流域幅員遼闊，連接東南亞多個國家，兩岸各民族文化精彩紛呈，多種民族文化、宗教、語言、文字、音樂、舞蹈等既精彩紛繁又相互滲透，多元化和多樣性成就了湄公河次區(qū)域跨境山地民族文化的主要特征。

一、云南跨境哈尼族概況

據(jù)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顯示，國內哈尼族現(xiàn)有人口188萬，其中163萬在云南境內，主要分布在紅河流域和瀾滄江流域，哀牢山和無量山山區(qū)。按行政區(qū)域主要分布于紅河州、玉溪地區(qū)、普洱市、西雙版納州，較少的一部分分布于楚雄、曲靖及昆明地區(qū)。境外哈尼族一般被稱為“阿卡”，約有人口54萬(由于部分跨境哈尼族未取得所在國的居民身份，未登記人口數(shù)量龐大因此實際人口數(shù)量遠大于此)，主要分布在東南亞湄公河流域，緬甸的撣邦東部、泰國北部、老撾北部、越南北部等，并且多數(shù)居住在落后貧窮山區(qū)。

云南境內的哈尼族至2010年為止，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約有78.97萬，普洱市約有哈尼族45.46萬，玉溪市約有哈尼族13.02萬，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約有哈尼人口21.54萬，其他散居于云南各地州。沿哀牢山區(qū)與無量山區(qū)、紅河流域與瀾滄江流域和其他各民族形成大分散、小聚居的格局，由于云南各民族自然條件、民族分布、宗教信仰、生產(chǎn)方式等等的不同，不僅影響著民族的社會經(jīng)濟狀況，并且從文化內涵、社會功能及民族心理等方面深刻地影響著其精神文化生活，而各民族的音樂舞蹈文化作為該民族歷史人文的傳承載體又從方方面面映射出該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特征。

哈尼族聚居的地區(qū)在地理環(huán)境方面主要呈現(xiàn)山高谷深，沿河分布的特點，從哈尼族居住的河谷到高山的山頂，氣候特征立體結構明顯，因此分布在不同地域的哈尼族各支系創(chuàng)造出了各具地域特色的山地農耕體系。如紅河地區(qū)沿高山居住的哈尼族在長期的環(huán)境適應及農業(yè)實踐過程中逐漸形成以種植水稻為主的高山梯田稻作農耕體系，而西雙版納地區(qū)沿河谷居住的哈尼族則形成了以半山旱地農耕為特點的山地農耕體系，這些分布于不同地域的各哈尼支系不同的生產(chǎn)方式構成了整個哈尼族的農耕文化，形成了哈尼族完整的山地農業(yè)生態(tài)系統(tǒng)。

哈尼語屬于漢藏語系藏緬語族的彝語支，分哈雅、碧卡和豪白三種方言并內含十多種土語，基本語音語調、詞匯詞條和語法規(guī)則也相近相通。但由于山川河流的阻隔，云南哈尼族各地使用的語言不完全相同，加之無統(tǒng)一的文字，客觀上形成了語言上差異性。

哈尼族由于內部支系繁多，居住的區(qū)域較廣因此在服飾上呈現(xiàn)出異彩紛呈，特色鮮明的特征。哈尼族服飾一般以自織自染的靛青色土布為材料，男性服裝各地差異不大，女性服飾則特色鮮明。哈尼族一般選擇吸熱性強、保暖性較好的黑色土布作為基礎色，同時輔以靛青、灰色、藍色、白色，各地婦女根據(jù)喜好綴以紅黃綠等色為服飾添姿增彩，服飾上的圖案以六角或八角的太陽和各色植物為主。

二、云南哈尼族祭祀舞蹈

哈尼族在長期的演變過程中一直保有圖騰崇拜、自然崇拜、鬼神崇拜、祖先崇拜等，哈尼族各支系多信奉萬物有靈、多神崇拜的原始宗教信仰，主要信奉的神靈是天神-木瑪阿匹、地神-迷檫阿瑪、竜神-貝羊阿瑪和保家護寨的寨神、家神等等。哈尼族一直保留著傳統(tǒng)的祭祀習慣，節(jié)日慶典、婚喪嫁娶、生產(chǎn)勞動中的祭祀活動往往依托于傳統(tǒng)的祭祀歌舞，以祭祀歌舞活動為載體傳達著民族感情與民族意識，人們把愿望寄托于祭祀歌舞在活動中融入宗教感情。在祭祀儀式活動中，把祭祀舞蹈作為人神溝通的媒介，借助“铓鼓”、“棕扇”等道具為祭祀儀式中的祭器，通過對農耕祭祀儀式內容的完善，將哈尼族特有的深厚宗教心理內涵完整的表達出來，在哈尼族的祭祀活動儀式中，祭祀舞蹈承擔著極為重要的社會職能。

(一)铓鼓舞

哈尼族铓鼓舞主要以云南建水縣坡頭鄉(xiāng)哈尼族铓鼓舞為代表。哈尼族在遠古時代以敲擊铓鼓起舞取悅神靈，通過擊铓鼓而舞，以期獲得神靈的庇佑，同時在節(jié)慶里舞蹈表達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铓鼓舞作為人神溝通的介質，擔負著傳遞信息，祈福袪災的社會功能。铓鼓舞由哈尼族男性在“十月扎勒特節(jié)”、“六月矻扎扎節(jié)”、“昂瑪突”等節(jié)慶里跳的原生態(tài)祭祀舞蹈。

铓和鼓是哈尼族祖先驅趕野獸、圍捕獵物的重要工具，在先民們狩獵和生產(chǎn)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隨著哈尼族人民由狩獵、放牧的生活方式逐漸向趨于穩(wěn)定的農耕生活的過度，铓鼓由過去的生產(chǎn)工具演變成了祭祀舞蹈中的祭器。

“昂瑪突”——每年正月的第一個屬龍日，是哈尼人擊鼓打獵的日子，被視為哈尼人最神圣、隆重的節(jié)日。首先由寨頭帶領青壯年男子祭祀龍樹，祭祀完畢，來到村中開闊場地舉行敬铓鼓儀式，由寨頭舉手念誦祭詞，然后按照儀式將酒撒在铓鼓上，隨后將铓鼓敲響，持铓而舞，按由年齡、輩分長及幼的順序，逐一持铓鼓而舞。每組由4人跳铓，8人跳鼓，每組約跳4分鐘，以急速敲擊铓鼓示意換人，下一組聽到铓鼓節(jié)奏加急即快速沖入場中搶铓擊鼓。其舞蹈動作剛健有力表現(xiàn)了人們在生活中的勞作情境，較為樸實寫真，動作主要源于勞作，濃于表現(xiàn)生活淡于藝術氣息，舞蹈古樸而豪邁，人人爭之比之，寓意誰的舞蹈扭的好，來年的莊稼就長勢好。

(二)地鼓舞

哈尼族地鼓舞主要以云南紅河縣洛恩鄉(xiāng)多腳臺安村為代表。哈尼族地鼓舞的特征是把鼓放在地上擊打。每年跳兩次地鼓舞，一次是農歷十一月，屬牛日(祭祀祖先)；一次是農歷五月，屬羊日(預祝五谷豐登、六畜興旺)。

地鼓舞具有祭祀、休閑、娛樂功能。地鼓舞最先是在祭祖時跳，在龍樹叢中把一面牛皮大鼓橫著放置于地面，四周擺放酒席，寨老和有兒子的男子圍坐。由兩位寨老擊鼓而舞，雙腿微屈，上身前俯，動力腿向前或旁抬起，邊鼓邊舞逆時針方向轉動，其他人一人或兩人對稱擊鼓而舞。地鼓舞一共三套，第一套寓意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家宅平安；第二套寓意莊稼繁茂、五谷豐登，第三套寓意六畜興旺、豐收富足。

(三)棕扇舞

哈尼族棕扇舞主要以云南元陽、綠春、元江等地為代表。棕扇舞是哈尼族歷史、宗教、思想意識及生產(chǎn)方式等諸多方面交融的集中表現(xiàn)。

在哈尼族村寨中，村民普遍把棕櫚樹視作生命力的象征，有著建寨植棕的傳統(tǒng)習俗。哈尼族民間流傳著“砍棕櫚樹頭等于砍人頭”的信仰，在哈尼族的一些民俗活動中有用棕皮包裹初生嬰兒的習慣，希望嬰兒獲得棕櫚樹一樣頑強的生命力，把棕皮視作是護身符的象征。

棕扇舞多現(xiàn)于哈尼族眾多的信仰習俗和祭祀儀式行為過程中，相傳哈尼族棕扇象征著白鷴鳥的翅膀，人們持扇而舞是為了模仿白鷴鳥的飛翔，據(jù)說白鷴鳥能幫助人們將老人去世的消息傳遞給天神和祖先，從而讓死者的靈魂能回到祖先生活的地方。過去棕扇舞主要作為祭祀、喪葬時的祭祀舞蹈，現(xiàn)在祭祀性質逐漸淡化，發(fā)展為既可用于祭祀儀式又可自娛自樂的舞蹈活動。

棕扇舞多為模仿鳥的動作姿態(tài)，有祭奠先祖，取悅祖先亡靈的寓意，人們在舞蹈中手持棕扇，模仿白鷴鳥在林中漫步、水中覓食、溪邊嬉戲等的姿態(tài)，舞動時，常常雙臂自然平展上下?lián)u扇，雙腳碎踮步后退轉圈，展現(xiàn)出白鷴鳥展翅高飛、自由翱翔的感覺，在舞蹈中人們期盼與祖先交流，與自然交流達到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狀態(tài)。

三、云南哈尼族祭祀舞蹈對村落管理機制的影響

在哈尼族村落中，民族習慣法是村落內部約定俗成的倫理規(guī)范和社會制度總和，哈尼族沒有成文的法律條文，但有經(jīng)過時間洗禮遺留下來的習慣法。習慣法貫穿哈尼族祭祀舞蹈中的原始宗教、神靈崇拜、儀式活動等，對村民的價值觀、倫理道德觀有決定性的作用，影響著村民的生產(chǎn)活動，規(guī)范著村民的行為準則，在哈尼族村落里傳統(tǒng)倫理道德對于村落管理機制的維系作用是十分明顯的。

哈尼族傳統(tǒng)節(jié)日里的祭祀舞蹈中所蘊涵的豐富的倫理道德傳統(tǒng)文化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哈尼族群體在部落生活中逐漸形成的自律與他律法則。祭祀舞蹈中表現(xiàn)出來的團結協(xié)作、崇拜祖先等內容往往體現(xiàn)出了哈尼族群體的自律心理，而祭祀舞蹈中表現(xiàn)的哈尼族群體中祭祀祖先、祭祀鬼神的各種莊嚴的儀式則從另一方面表現(xiàn)出習慣法在村落管理機制中的重要作用。

(一)調節(jié)人與人的關系

哈尼族的祭祀舞蹈中包含著很多崇拜祖先、規(guī)范德行的內容。如在喪葬儀式上的棕扇舞，人們以莊嚴的儀式載歌載舞，用祭祀歌舞祭奠取悅祖先，表示后輩不忘祖先恩德，表達對先人的懷念之情，人們在祭祀儀式之后總要把最好的酒食進獻給寨中的長輩，讓長者坐在上座后輩依次而坐，晚輩要時時照顧長者，動物的內臟如：心、肝、腎等由長者專享，小輩不得擅自食用等。人們以祭祀舞蹈為載體通過以舞達意的方式表達對先祖的崇拜，以祭祀舞蹈的形式對后代進行感恩教育，教育后人不要忘本，要尊重、關懷老人，虐待老人會受到神靈的懲罰。通過祭祀舞蹈表達了哈尼族村寨敬重老人、團結和諧的傳統(tǒng)風俗法則。

(二)調節(jié)人與自然的關系

流傳于哈尼族中關于棕扇舞的傳說很多，但幾乎所有的傳說都和哈尼村寨中最常見的白鷴鳥有關，哈尼人認為白鷴鳥美麗能通靈會給哈尼人帶來福音是一種吉祥的鳥，因此將白鷴鳥視為崇拜對象。認為白鷴鳥會飛所以能幫助哈尼人將老人去世的消息傳遞給天神和先祖，讓上天接納逝者的靈魂，使其成為哈尼祖先神靈中的一員，通過喪葬時跳棕扇舞模仿白鷴鳥的美麗姿態(tài)來取悅祖先，以實現(xiàn)去世老人在天有靈保佑后人的愿望?？梢哉f棕扇舞凝聚了哈尼人對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的精神需求和審美理想。

铓鼓舞以敲擊铓鼓起舞取悅神靈，通過擊铓鼓而舞，以期獲得神靈的庇佑，哈尼族人民通過祭祀舞蹈傳達了哈尼人民的精神信仰，表達了哈尼人民對天神、地神、雷神、谷神、水神等等的崇拜，體現(xiàn)了哈尼人民崇尚自然、相信萬物一體的精神狀態(tài)。在哈尼族文化中人們遵從“無棕無竹不成哈尼寨”、“建寨植棕”“砍棕櫚樹頭等于砍人頭”等等這樣的一些自然法則，維護了哈尼山寨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把人們的信仰以祭祀舞蹈的形式傳達給大眾，以祭祀舞蹈的形式傳達了哈尼族民眾敬畏自然、萬物一體，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共同發(fā)展的觀念。

(三)調節(jié)人身權利義務關系

在哈尼村寨中，每年都要舉行若干的祭祀儀式，祭寨神、天神、地神、龍神等等。铓和鼓作為祭器在祭祀儀式中發(fā)揮著溝通人神媒介的作用，而祭祀活動的主持人及參加祭祀舞蹈的人員身份則有著嚴格的界定。通過祭祀舞蹈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人與人之間嚴格的等級制度及敬畏諸神、懲惡揚善的內容，在規(guī)范哈尼村寨中人們的行為起到了價值導向的作用。如每個哈尼村寨都建有水井或龍?zhí)?，每年都要祭祀龍神，祈求風調雨順，無旱無澇，在祭祀龍神后老人都要教育年輕人愛護水源，保護水井，并且全村人都要對水井進行徹底的清理，而平時的水井清理則由經(jīng)常汲取生活用水的婦女來完成。寨子里在祭祀活動中約定的權利義務也體現(xiàn)在平時生產(chǎn)勞動中，在村寨與村寨之間或村寨內部的筑路、挖井、建廟等活動由哪些人參加，或出錢或出力都有著一定的規(guī)定。祭祀儀式使得人們間友誼和情感得以促進，使得民族凝聚力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強。祭祀舞蹈成為維系民族團結、維護邊境穩(wěn)定、促進民族和諧的紐帶。

四、結語

在哈尼族村落管理機制中，民眾以傳統(tǒng)的道德倫理這一意識形態(tài)來協(xié)調、規(guī)范人際交往、群體與個人、群體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村寨中代代流傳的習慣法在祭祀儀式中通過祭祀舞蹈這一手段，在祭祀活動中不斷得以延續(xù)、鞏固，貫穿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一直以來維系調整著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使哈尼人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達到了人與自然和諧統(tǒng)一的關系，并以祭祀舞蹈為載體向大眾傳達如何處理人、社會、自然之間關系的獨特智慧，體現(xiàn)為祭祀舞蹈與村落管理秩序的高度一致性，指導著哈尼族村寨的穩(wěn)定與繁榮發(fā)展。

[1]黃紹文等.云南哈尼族傳統(tǒng)生態(tài)文化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6.

[2]趙德文.凝視與思索：哈尼文化研究論[M].昆明：云南美術出版社，20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