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永青文庫藏敦煌本《文選注》箋證一則

金少華

(作者單位： 浙江大學(xué)古籍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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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永青文庫藏敦煌本《文選注》箋證一則

金少華

日本永青文庫藏敦煌寫卷佚名《文選注》，殘存236行，僅抄《文選》注文而不録正文，涉及的篇目依次爲(wèi)司馬相如《喻巴蜀檄》、陳琳《爲(wèi)袁紹檄豫州》及《檄吳將校部曲文》、鍾會(huì)《檄蜀文》、司馬相如《難蜀父老》，恰好是李善注本《文選》卷四四全卷五篇，唯《難蜀父老》殘損後半篇注。該寫卷書法純熟*參見徐俊《書評： 〈敦煌吐魯番本文選〉、〈敦煌本昭明文選研究〉、〈敦煌本文選注箋證〉、〈文選版本研究〉》，《敦煌吐魯番研究》第5卷，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376頁。，文本質(zhì)量卻極差，“錯(cuò)字、脫字、誤倒、不恰當(dāng)之空格、句讀的漠視混淆等，諸如此類的訛誤隨處可見，極難解讀”*岡村繁《文選之研究》第五章《永青文庫藏〈敦煌本文選注〉箋訂》，《岡村繁全集》第2卷，陸曉光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184頁。；不過作爲(wèi)一種千數(shù)百年前的《文選》舊注，永青本的文獻(xiàn)價(jià)值畢竟不容輕忽。本文選取一條詳加考證，以求教於方家。

一

司馬相如《難蜀父老》嘗舉大禹治水爲(wèi)例，欲以證成“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的觀點(diǎn)：

昔者洪水沸出，氾濫衍溢，民人昇降移徙，崎嶇而不安。夏后慼之，乃堙洪塞源，決江疏河，澌沈澹災(zāi)，東歸之於海，而天下永寧。

永青本《文選注》第221行有“澌，分也”條，岡村繁考定爲(wèi)上揭《難蜀父老》“澌沈澹災(zāi)”句注，並羅列異文云：“‘澌’字，《(文選)集注》本、九條本、袁本、五臣呂延濟(jì)注並同；紹興本作‘斯’；淳熙本、胡刻本、《四部(叢刊)》本、《漢書·司馬相如傳下》並作‘灑’；《史記·司馬相如傳》作‘漉’。今從敦煌注本。”*同上書，308頁。

根據(jù)岡村氏的排比，如果撇開《集注》本、九條本這兩個(gè)日本藏《文選》古抄本暫不論，單就傳世刻本而言，大致可歸納爲(wèi)五臣注本《難蜀父老》作“澌”，李善注本作“灑”，分別合於永青本《文選注》及《漢書》司馬相如本傳。今岡村氏未對諸家異文、注解之異同詳加考辨，而徑從永青本作“澌”，似嫌輕易，實(shí)有必要逐一探討分析，以別其是非高下。首先從五臣呂延濟(jì)注“澌，盡也”説起。

按“澌”確有“盡”義*《説文·水部》：“澌，水索也。從水，斯聲?！蓖躞拮⒃疲骸啊蹲至帧吠??！斗窖浴罚骸?，索也。’注云：‘盡也。’《倉頡解詁》：‘索，盡也。’……亦省作‘斯’，《檀弓》‘我喪也斯沾’注：‘斯，盡也?！?王筠《説文解字句讀》，北京： 中華書局，1988年，440頁)又《廣雅·釋詁一》云：“澌，盡也。”(王念孫《廣雅疏證》，南京： 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年，40頁)呂延濟(jì)注與此相同。，呂延濟(jì)注並非杜撰。不過《難蜀父老》“澌沈澹災(zāi)”與上一句“決江疏河”結(jié)構(gòu)相同，“決江”與“疏河”、“澌沈”與“澹災(zāi)”分別對文，而呂注云“澌，盡也。澹，水搖動(dòng)貌。謂盡除沈沒搖動(dòng)之災(zāi)也”，則以“沈”、“?！睜?wèi)並列，殊欠妥當(dāng)，難以采信。

而且五臣既訓(xùn)“澌”爲(wèi)“盡”又注音“息移切”，也大可商榷?！队衿に俊罚骸颁?，息咨切，水名。又音賜，水盡?！?《宋本玉篇》，北京： 中國書店，1983年，357頁?！稄V韻》去聲寘韻斯義切“賜”小韻：“澌，盡也?！?《宋本廣韻》，北京： 中國書店，1982年，326頁?！颁敝?xùn)“盡”，皆讀心紐寘韻，與心紐支韻之五臣音聲調(diào)去、平有異。又查《莊子·齊物論》“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郭象注“彼我是非，豁然確斯也”《釋文》：“確斯，斯又作澌，音賜?！?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北京： 中華書局，1983年，363頁。按： 《禮記·檀弓下》“我喪也斯沾”《釋文》：“斯，音賜，盡也?！?同上書，171頁)可資比勘。又《檀弓上》“小人曰死”鄭玄注“死之言澌也”《釋文》云“澌也，本又音斯，音賜”(同上書，168頁)，“音斯”殆“作斯”之訛。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卷一三《盧至長者經(jīng)》音義：“物儩，又作澌，同，悉漬反?！斗窖浴罚骸b、儩，盡也。物空盡曰儩?！?《叢書集成初編》本，上海： 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601頁。按： 《文選》卷一○潘岳《西征賦》“超長懷以遐念，若循環(huán)之無賜”李善注云：“《方言》曰：‘賜，盡也?！薄百n”字與今本《方言》相同。皆訓(xùn)“盡”之“澌”讀去聲之證。唯《廣雅·釋詁一》“澌，盡也”條曹憲音“斯”*王念孫《廣雅疏證》，394頁。，尚與五臣音無殊。然則五臣“澌”字音“息移切”雖非憑空臆造，但與其“盡也”之訓(xùn)釋不無不相配套之嫌*曹植《七啓》“騰山赴壑，風(fēng)厲焱舉”之“焱”字五臣注音“必遙”，與注解“焱，火也”不相配套，“必遙”爲(wèi)“猋”字之音，《七啓》“焱”爲(wèi)“猋”之俗訛字，“風(fēng)”、“猋(飆)”對文同義，考詳拙著《古抄本〈文選集注〉研究》，杭州： 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281—282頁。。

至於岡村繁所揭紹興本之“斯”，在傳世宋刊《文選》諸本中，《難蜀父老》作“斯沈澹災(zāi)”者僅此一見?！八埂弊止倘豢捎?xùn)爲(wèi)“盡”(參見上文)，但紹興本呂延濟(jì)注即作“澌”，與袁本、《四部叢刊》本等無殊，則正文“斯”當(dāng)是“澌”之壞字，不必深究。

二

司馬相如《難蜀父老》收載於《漢書》本傳，五臣注本《文選》“澌沈澹災(zāi)”句《漢書》作“灑沈澹災(zāi)”，顔師古注云：“灑，分也。沈，深也。澹，安也。言分散其深水，以安定其災(zāi)也。灑音所宜反。澹音徒濫反。”*《漢書》第8冊，北京： 中華書局，1962年，2585頁。按顔注以“灑沈”與“澹災(zāi)”爲(wèi)儷偶，深契《難蜀父老》本旨，其説遠(yuǎn)勝《文選》五臣注。

不過顔師古“灑”字音“所宜反”頗奇特?！盀ⅰ弊帧稄V韻》所綺、所蟹、砂下、所寄四切；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有二音，一同《廣韻》上聲蟹韻所蟹切，一同《廣韻》“灑”字音去聲卦韻所賣切*參見許建平師《法藏敦煌〈毛詩音〉“又音”考》，氏著《敦煌文獻(xiàn)叢考》，北京： 中華書局，2005年，146—147頁。： 顔氏音注與《釋文》《廣韻》皆不合。而《漢書·揚(yáng)雄傳》所載《河?xùn)|賦》有“灑沈菑於豁瀆兮”句，即化用自司馬相如《難蜀父老》“灑沈澹災(zāi)”，顔注云：“灑，分也。菑，古災(zāi)字也?！瓰⒁羲朔??！?《漢書》第11冊，3538頁。按： 《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所載《難蜀父老》“災(zāi)”字亦作“菑”，見《史記》(修訂本)第9冊，北京： 中華書局，2013年，3672頁。“灑”字音、義前後相同，蓋無訛誤。

考《墨子·兼愛中》“灑爲(wèi)底柱”孫詒讓注云：

“灑”與下文“灑”同，當(dāng)讀所宜反?！瓰⒓粗^分流也。*孫詒讓《墨子閒詁》，北京： 中華書局，2001年，108頁。

同篇下文“灑爲(wèi)九澮”注云：

“灑”、“釃”字通。《漢書·溝洫志》云：“禹廼釃二渠以引其河。”注孟康云：“釃，分也。分其流，泄其怒也?！薄妒酚洝ず忧贰搬嚒弊鳌皬P”，《索隱》云：“廝，《漢書》作‘灑’，《史記》舊本亦作‘灑’，字從水。韋昭云：‘疏決爲(wèi)灑?！贝伺c《史》、《漢》舊本字正同。《漢書·司馬相如傳》“決江疏河，灑沈澹災(zāi)”，顔注云：“灑，分也。所宜反。”《淮南子·要略》云：“禹剔河而道九岐。”*同上書，109頁。按： 今本《史記索隱》作“《漢書》作釃”〔《史記》(修訂本)第4冊，1688頁〕，“釃”與孫氏所引“灑”不同。據(jù)《索隱》下文“《史記》舊本亦作灑，字從水”，似“灑”字是也。

孫氏之説足見高明?！墩h文·酉部》：“釃，下酒也。”段玉裁注云：“引申?duì)?wèi)分疏之義，《溝洫志》云‘釃二渠以引河’是也?！端抉R相如傳》借‘灑’?！庇炙浚骸盀ⅲ匆?。”段注云：“引伸爲(wèi)凡散之稱?！?段玉裁《説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747、565頁?！搬嚒薄ⅰ盀ⅰ睉?yīng)是同源詞。

“釃”字《廣韻》所宜、所葅、所綺三切；英藏敦煌寫卷S.2071《切韻箋注》平聲支韻“釃”字注云“下酒。所宜反，又山尒反”，上聲紙韻所綺反(即山尒反)及平聲魚韻色魚反(即《廣韻》所葅切)二小韻下皆未收“釃”，是“釃”字本僅“所宜反”一音*“色魚反”者，讀“釃”爲(wèi)《説文·水部》訓(xùn)“莤酒也”之“湑”也。黃侃《説文同文》云“湑”同“釃”(黃侃箋識，黃焯編次《説文箋識四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62頁)?！稄V韻》“湑”字相居、私呂二切，“相居切”即“色魚反”(生紐歸心)，“私呂切”則“相居切”之上聲。。前揭《漢書·溝洫志》顔師古注云“釃音山支反”*《漢書》第6冊，1676頁。，山支、所宜二反並生紐支韻。然則顔師古、孫詒讓二氏謂“灑”字當(dāng)讀所宜反者，實(shí)破讀爲(wèi)“釃”。

至於《文選》五臣注本《難蜀父老》之“澌”，同樣爲(wèi)“釃”在“疏決分流”義項(xiàng)上的假借字，固不當(dāng)如呂延濟(jì)釋爲(wèi)“盡”。而岡村繁所揭《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之“漉”，則大概只是“灑”之壞字。裴駰《集解》引徐廣説云：“漉，一作灑?！彼抉R貞《索隱》云：“漉沈澹菑，漉，音鹿；菑，音災(zāi)?！稘h書》作‘澌沈澹災(zāi)’，解者云：‘澌作灑，灑，分也，音所綺反。澹，安；沈，深也。澹音徒暫反?！?《史記》(修訂本)第9冊，3672頁。蓋皆以爲(wèi)“漉沈澹災(zāi)”不可通。

三

以上考明《難蜀父老》五臣注與顔師古注之異同，以下探討李善注。然而不同《文選》版本的李注出入頗大，孰是孰非，不易判斷。學(xué)界一般認(rèn)爲(wèi)日藏古抄本《文選集注》“存李善本之舊爲(wèi)最多”*斯波六郎《文選諸本研究》，斯波六郎等編《文選索引》第1冊卷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136頁。，故今首先分析《集注》本。

《文選集注》所載《難蜀父老》“決江疏河，澌沉澹災(zāi)*“沉”爲(wèi)“沈”之俗字，見《玉篇·水部》(《宋本玉篇》，347頁)。“烖”之體或作“災(zāi)”，籀文作“災(zāi)”，見《説文·火部》“烖”篆説解(許慎撰，徐鉉校定《説文解字》，北京： 中華書局，1963年，209頁)。，東歸之於海，而天下永寧”一節(jié)下注云：

張揖曰：“疏，通也。灑，分也?！表f昭曰：“灑反史帋。今諸本作漸字?！崩钌圃唬骸啊墩h文》：‘澹，水搖也?！?《唐鈔文選集注彙存》(增補(bǔ)本)第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697頁。

按： 張揖、韋昭二注爲(wèi)李善所留《漢書》舊注。留存舊注是《文選》李善注的重要義例，李氏曾多次加以申述：

舊注是者，因而留之，並於篇首題其姓名；其有乖繆，臣乃具釋，並稱“臣善”以別之。他皆類此。(卷二張衡《西京賦》篇題下所標(biāo)“薛綜注”下)

舊有集注者，並篇內(nèi)具列其姓名，亦稱“臣善”以相別。佗皆類此。(卷七《甘泉賦》作者名“楊子雲(yún)”下)

《藉田》、《西征》咸有舊注，以其釋文膚淺，引證疏略，故並不取焉。(卷七《藉田賦》作者名“潘安仁”下)

未詳注者姓名，摯虞《流別》題云“衡注”。詳其義訓(xùn)，甚多疏略，而注又稱“愚以爲(wèi)”，疑非衡明矣。但行來既久，故不去。(卷一五張衡《思玄賦》篇題下所標(biāo)“舊注”下)

檢揚(yáng)雄《甘泉賦》篇內(nèi)被李善留存的舊注也包括韋昭等多家，與司馬相如《難蜀父老》的情況大體相同*張揖僅注《司馬相如傳》一卷，見顔師古《漢書敍例》(《漢書》第1冊卷首，4頁)。。而《難蜀父老》《甘泉賦》皆收載於《漢書》本傳，是李注所謂“舊有集注”者，《漢書》集注本也。

對於留存舊注的《文選》篇目，李善概以舊注本替換蕭統(tǒng)原帙《選》文，否則舊注與蕭《選》未必相互匹配，難免“乖繆”連篇*參見拙文《P.2528〈西京賦〉寫卷爲(wèi)李善注原本考辨》，《敦煌研究》2010年第4期，111—112頁。。今張揖、韋昭二氏所注《難蜀父老》皆爲(wèi)“灑”字，可見李善所據(jù)本《漢書》作“灑沈澹災(zāi)”，與顔師古注本無殊(顔注“灑，分也”當(dāng)即襲自張揖注)。而《文選集注》正文作“澌”，與李氏所留舊注不相照應(yīng)，頗引人懷疑。

考《文選集注》所載《音決》云：“澌，或爲(wèi)灑，同，所宜反?！笔恰兑魶Q》所據(jù)本《難蜀父老》作“澌”，合於五臣注本及永青本，“澌沈澹災(zāi)”應(yīng)爲(wèi)蕭統(tǒng)《文選》原文。

而李善注本《難蜀父老》據(jù)例當(dāng)以《漢書》“灑沈”替換蕭《選》“澌沈”，只不過蕭《選》“澌”不僅在字形、字音上與“疏決分流”意義之“灑”相契合(參見前文)，而且《漢書》正有作“澌”之或本(《文選集注》所載韋昭注“今諸本作漸字”之“漸”顯係“澌”之形訛字，上引司馬貞《史記索隱》亦云“《漢書》作‘澌沈澹災(zāi)’”)，故李善乃保留蕭《選》原文，未用《漢書》予以替換。換用舊注本是李善注本通例，但同時(shí)又參酌蕭《選》原帙是該通例的補(bǔ)充條例。如法藏敦煌寫卷P.2528張衡《西京賦》，“陵重甗”句薛綜注云：“山之上大下小者[曰]甗?！崩钌谱⒃疲骸皫t，言免反。”李注“巘”字合於五臣注本，當(dāng)是蕭統(tǒng)《文選》原文；賦文“甗”爲(wèi)“巘”之古字，出三國東吳薛綜舊注本。李注與賦文不一致，與《文選集注》所載《難蜀父老》正可相互比勘，也是李善依據(jù)舊注本而又參酌蕭《選》本的例子*參見拙文《P.2528〈西京賦〉寫卷爲(wèi)李善注原本考辨》，112—113頁。。然則《集注》本“澌沉澹災(zāi)”句表面看來頗有疑問，實(shí)爲(wèi)李注本原貌。而岡村繁所揭九條本《文選》雖爲(wèi)白文無注本，其實(shí)出於李善注本*參見傅剛《文選版本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145—148頁。，其“澌”字與《集注》本正文相同，亦可資參證。

至於傳世李注本《難蜀父老》之“灑”字，當(dāng)是後人依據(jù)李善所存張揖、韋昭二氏《漢書注》校改，於李注體例尚欠深考，似是而非。另外，傳本《文選》所載李善注也決非原貌。考尤袤刻本《難蜀父老》“決江疏河”句下注云：

張揖曰：“疏，通也?！?/p>

“灑沈澹災(zāi)”句單獨(dú)成節(jié)，其下注云：

張揖曰：“灑，分也?！表f昭曰：“灑，史紙切。”蘇林曰：“澹，音淡?！毖苑制渖蚰鐡u動(dòng)之災(zāi)也。灑或作澌?！蹲謺吩唬骸颁?，水索也。”賜移切?！墩h文》曰：“澹，水搖也?！蓖綖E切。顔師古曰：“沈，深也。澹，安也。言分散其深水，以安定其災(zāi)也。灑，所宜切?！?/p>

岡村繁所揭袁本《文選》“澌(灑)沈澹災(zāi)”句併上爲(wèi)一節(jié)(張揖注也相應(yīng)合併)，注文“言分其”上有“善曰”二字，餘同尤刻本*“灑或作澌”之“澌”字袁本訛作“斯”，《四部叢刊》本不誤。。

據(jù)上文可知，“言分其沈溺搖動(dòng)之災(zāi)也”實(shí)爲(wèi)五臣呂延濟(jì)注，唯易五臣“澌”字注“盡”爲(wèi)張揖“灑”字注“分”，“字書”殆即《説文解字》或《字林》，此二條與“顔師古曰”云云蓋皆旁注誤入，而不知顔、呂二注實(shí)相牴牾?！墩h文》云云則確爲(wèi)李善原注，不過尤刻本並未冠以“善曰”二字，也不妥當(dāng)，袁本近是。唯蘇林注“澹音淡”及李善注“徒濫切”由於《文選集注》編纂體例的原因而被刪節(jié)(關(guān)於音注，《集注》以“書音”體裁的《音決》爲(wèi)主?！兑魶Q》云“澹，徒暫反”，與蘇、李二音聲韻皆同，故僅保留前者)，可據(jù)刻本增補(bǔ)*參見拙著《古抄本〈文選集注〉研究》，18—19頁。。

通過以上考察，可知永青本佚名《文選注》“澌，分也”條當(dāng)即本諸《漢書·司馬相如傳》張揖注“灑，分也”，其注解與所注雖不甚匹配(此與李善注本可謂異曲同工)，然“澌”字尚存蕭統(tǒng)《文選》原帙之舊，可據(jù)以釐清李善、五臣二本的傳承演變，殊可寶貴。

(作者單位： 浙江大學(xué)古籍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