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旦的杯中物

李舒

程硯秋的白蘭地

程硯秋愛酒，愛到什么程度呢？金融家資耀華回憶，他1936年春坐火車外出公干，偶遇程硯秋，大喜之下，約請程在餐車上用餐。用餐時，程硯秋自帶一瓶十幾年的法國白蘭地，說：“今晚，您請我吃飯，我請您喝酒?！敝皇琴Y耀華還沒開始喝，程先生自己已經(jīng)喝下去了3杯。

喝酒多，嗓子卻沒事，俗稱“酒嗓”。20世紀(jì)50年代，吳祖光負(fù)責(zé)做程硯秋《荒山淚》的導(dǎo)演，據(jù)他回憶說：“我們經(jīng)常一起擠公共汽車，一起吃飯。唱了一輩子旦角的程硯秋卻有著典型的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派。這也表現(xiàn)在他的日常生活和嗜好方面。譬如他抽煙抽的是粗大的烈性雪茄煙，有一次我吸了一口，嗆得我半晌說不出話來；喝酒也喝烈性的白酒，而且酒量很大，飲必豪飲。我勸他，抽這樣的煙、喝這樣的酒會壞嗓子，應(yīng)當(dāng)戒掉。他淡然一笑，說：‘嗓子不好的，不抽煙不喝酒也好不了；嗓子好的，抽煙喝酒也壞不了?！?/p>

雖然是酒嗓，喝多了也容易話多，程硯秋也不例外。在1943年5月15日的日記里，他自責(zé)：“萬俊峰君請晚餐，暢飲其自制白干酒，好極。暢談暢食真快樂，就是酒后言多，事后思之極悔。”日記里，和喝酒相關(guān)的記錄格外多，請客花錢多了，他自責(zé)：“兩桌粗菜連酒花掉600元，所謂一席飯，窮人半年糧。酒吃過極難過，酒要少吃，太傷身，特記。”失約了，賠禮還是以酒：“至萬俊峰兄處，因定今晨6時赴西直門外散步，起晚未如約，甚不安，故送40年白蘭地兩瓶，道歉意?！?/p>

也許是因為太愛喝酒，平時喜歡暴飲暴食的程硯秋飲酒時并不講究下酒菜，一碟花生米、幾塊豆腐干，也能喝得津津有味。

梅蘭芳的綠茵陳

梅葆玖先生曾經(jīng)透露，他父親最愛喝的酒是同仁堂出品的綠茵陳。這種聽來風(fēng)雅無比的藥酒看起來通透碧綠，有點像薄荷酒，其酒底是白干。茵陳是燕北特有的一種野草，分綠和白兩種，同仁堂以綠茵陳加白干泡制成酒，專門在立夏之后賣給客人，一能消夏祛暑，二能殺水去濕。當(dāng)年，怕暑的梅蘭芳在夏天時最喜歡和著名的“梅黨”齊如山一起，去陜西巷的恩承居吃素炒豌豆苗，不買恩承居的酒，單叫柜上到同仁堂打4兩綠茵陳，二者齊稱為“翡翠雙絕”。

與程硯秋的嗜酒不同，梅蘭芳除了偶爾小酌，絕不多飲，綠茵陳已是極限，最多喝點五加皮。與梅蘭芳有深交的作家包天笑在《釧影樓回憶錄》中說：“梅蘭芳平時應(yīng)酬很多，在飯桌上這也不吃，那也不吃，辣的不吃，酸的不吃，不但北方的白酒不吃，連南方的黃酒也不吃，為什么呢？就是怕破壞嗓子……”只有一次例外，那是1946年的一天，張大千要從上?；厮拇ǎ茏觽冊O(shè)宴歡送，到場的各界名流其中就有梅蘭芳。張大千向客人們頻頻舉杯后，突然向梅蘭芳敬酒：“梅先生，你是君子——動口，我是‘小人——動手！”席間頓時笑聲四起，梅蘭芳便笑著回答：“那么你我君子‘小人一起干杯！”那是他席間少見的一次一飲而盡，喝的不是酒，是一份人情。

紹酒知音荀慧生

荀慧生不喝白酒，喜歡的是白蘭地和紹興花雕。荀慧生喝酒，打的是“持久戰(zhàn)”——不與酒友痛飲，而是慢悠悠地喝，每次待大家都吃好了，他仍在漫不經(jīng)心地獨斟慢酌。沒有下酒菜，荀慧生便會叫廚師將桌上所剩殘羹冷菜傾于一鍋，或下面或燙飯，連湯帶菜的“大雜燴”最合他的胃口。不過，這不代表他不講究下酒菜肴，他在演完全本《妒婦訣》后，半夜一點到家，還要約老舍喝兩杯，佐酒的是從蘇州買來的醬鴨；留馬富祿喝酒，也是因為家里買了鰣魚，不能錯過。

在家喝酒，最為順心，荀慧生害怕的，是出外應(yīng)酬飲酒。1942年8月，荀慧生到西來順參加梨園慈善籌款晚宴，和筱翠花、趙硯奎等同桌飲酒，主人居然準(zhǔn)備了啤酒、燒酒和白蘭地，荀慧生當(dāng)時已想戒酒，無奈飲之，最終“由鼻內(nèi)嗆出，危險已極”。

被喝酒弄怕了的荀慧生，也有勸人喝酒的時候。據(jù)說1960年的生日，荀慧生讓每人喝一杯為自己祝壽，其子荀令香說自己從不喝酒，荀說：“今天這個日子一定要喝一杯。”令香喝一口道：“爸，這白酒太辣了！”荀慧生冷言道：“你的心比這酒還辣呢！”

尚小云與正廣和

尚小云是不喝酒的，他愛喝的是正廣和的汽水。

1893年，正廣和汽水廠正式建成投產(chǎn)，剛開始的正廣和產(chǎn)品有個洋氣的英文名字：AQUARIUS（水瓶座）。這小小一瓶汽水讓包括尚小云在內(nèi)的男女老少都情有獨鐘。1930年底，正廣和成為國內(nèi)最大的汽水廠，最暢銷的是檸檬汽水，甚至遠(yuǎn)銷英國、澳大利亞。尚小云愛喝正廣和，不僅每次到上海演出必要喝夠，還經(jīng)常從上海訂購，托人運到北京。

除了喝汽水，尚小云也愛喝滾燙的茶水。每當(dāng)演出時，尚小云在臺上唱著，后臺就開始燒水，等尚小云唱完了，到后臺來，徒弟馬上倒上滾燙的茶水，尚小云就喝這個，要是不燙，徒弟就該挨批了。

“文革”時，在西安的尚小云一家人被掃地出門，擠在一間小屋里，每月只有36元生活費。陜西省領(lǐng)導(dǎo)被批斗，總要拉上他去陪斗，每次批斗會后造反派給他3分錢，愛吃甜食的尚小云用一分錢買咸菜，兩分錢換白糖兌開水喝。在生命的最后時光，他還是固執(zhí)地記得自己當(dāng)年的愛好，甜的水，別管帶不帶汽。

〔本刊責(zé)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讀者》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