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zhàn)烽火中的重慶消防

胡懿

舊時重慶，地勢陡峭，房屋依山層疊，氣候春燥夏炎，自古以來火害嚴重，史書中屢有記載。而且，重慶特殊的地形還限制了水源的取給，城市雖臨大江大河，卻遠水救不了近火。每有火災發(fā)生，必釀成重大損失。

自清末以來，重慶地方政府和市民鑒于慘痛的教訓，很重視火災的預防和撲救。1883年，知府唐翼祖、知縣國璋下令城廂內(nèi)48坊廂設立水會，由紳商出錢或市民捐款購置水龍等滅火器材，并在寺廟等處開鑿蓄水池，居民家中置備水缸、水桶等，以應付突發(fā)火情。民國初期，重慶民間消防組織漸趨完善。1928年，在市政府的組織下，成立了重慶市消防聯(lián)合會，將當時48個分會分6個救火區(qū)分區(qū)編制，配備人力抽水水龍。1933年，由市民集資，購置了50匹馬力機械抽水機、60英尺救火升降梯、汽車2輛、廣東腕力救火機31具。重慶市警察局所屬兩個專業(yè)消防隊，第一隊駐石灰市（今渝中區(qū)較場口附近），第二隊駐龍王廟（今渝中區(qū)羅漢寺旁），分別配備汽車和機械抽水機，各救火區(qū)義勇消防隊配備腕力救火機。至此，重慶市的消防力量基本可以滿足當時城廂的需要。

城區(qū)消防范圍擴大

20世紀20年代，重慶城區(qū)為現(xiàn)渝中半島的南紀門、通遠門、臨江門以內(nèi)區(qū)域，城廂以外則多是亂墳荒山。

1927年重慶建市，潘文華任市長。任職期間，他開疆擴土，以強硬手段將通遠門外歷代市民墳塋強行拆除。開拓了從南紀門到菜園壩、從七星崗到兩路口、從上清寺至曾家?guī)r的大片地塊，城區(qū)面積由此擴大。相對于以前的上城、中城、下城，新擴的地區(qū)稱為新市區(qū)。

抗戰(zhàn)爆發(fā)后，淪陷區(qū)人口大量涌入重慶。特別是國民政府西遷，重慶成為戰(zhàn)時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外交中心，城區(qū)人口迅速膨脹，老城區(qū)已經(jīng)不能滿足需求。于是，國民政府的許多重要部門以及工礦企業(yè)選址新市區(qū)甚至更遠的區(qū)域，城區(qū)消防范圍也隨之不斷擴大。隨著日機對重慶的轟炸加劇，防空和滅火成了政府和老百姓日常的重要工作和生活。雖然中央和地方政府高度重視消防工作，想方設法加強消防力量，但面臨的問題依然嚴峻：空襲頻繁，經(jīng)濟吃緊，交通阻滯，消防設施的充實完善十分艱難。

首先說說消防車?？箲?zhàn)之初，重慶市警察局下轄常備消防第一、第二隊，各有汽車2輛，分別為利和牌和福特牌汽車。一輛安裝了消防幫浦，充作救火車；一輛為器材車。救火車負責上、中、下城及江北、南岸城廂的消防任務。因市內(nèi)高層建筑多為教堂，于是利用教堂鐘樓為火警瞭望臺，出警以教堂鐘聲為信號——先急敲30響，再按區(qū)域固定鳴鐘：上半城1響，下半城2響，城外3響，江北4響，南岸5響。消防第一隊主要負責下半城和南岸，消防第二隊主要負責上半城和江北。隨著內(nèi)遷人口、機構的增多，城區(qū)不斷擴大，兩輛救火車已不敷使用。

1939年7月，重慶市防空司令部基金保管委員會提供法幣6000元，重慶市警察局向震旦機器鐵工廠訂購85匹馬力救火幫浦兩架，安裝在兩輛器材車上，改裝為消防車，以解燃眉之急。

兩車之爭的真相

1938年，重慶市警察局專業(yè)消防力量得到擴充，增設了兩個常備消防隊，是為消防第三、第四隊。

消防第三隊，成立于5月1日，隊址設在火神廟（今渝中區(qū)儲奇門）。成立之初，因沒有機械消防設施，重慶市警察局便向中央警官學校商借救火車，學校將消防教練車借出。直到1940年5月，重慶市消防聯(lián)合會向震旦機器鐵工廠訂購的福特牌85匹馬力救火車到貨，交消防第三隊使用，該隊才歸還向中央警官學校借用的消防教練車。

消防第四隊，成立于6月1日，隊址設在市中區(qū)觀音巖，主要負責新市區(qū)消防。在此之前，重慶市防空司令部、重慶市防空設備委員會、重慶市警察局與震旦機器鐵工廠簽訂合同，購買80馬力雪佛蘭救火車一輛。此車原為浙江民政廳向震旦機器鐵工廠訂購，因杭州淪陷，震旦鐵工廠致函重慶市消防聯(lián)合會，打算將此車轉售。時逢震旦鐵工廠經(jīng)理薛威麟來渝設分廠，他承諾此車將在渝裝置并交貨。最后，雙方以法幣9800元簽訂購買合同，約定4個月內(nèi)交貨。此車到貨后，即交消防第四隊使用。

1938年底，消防第三、第四隊又各配備一輛巨型犀牛牌救火車。兩車是從漢口撤退下來的，其經(jīng)歷頗為曲折。

南京淪陷時，南京市政府在美國訂購的兩輛巨型犀牛牌救火車仍在運往中國途中。1938年2月，兩車到達香港，蔣介石下令將它們暫時撥借漢口市政府使用。但形勢惡化，武漢轉瞬不保，軍事委員會重慶行營電令重慶市警察局，奉蔣介石手令，將兩車撥交重慶使用。同時，漢口市警察局致電重慶市警察局局長徐中齊，讓他派人到宜昌接運。隨后，消防總隊派張世堯、袁慶隆前去接車。在宜昌，兩人將車和器材及隨車人員一并接收，回渝后，分別配備消防第三、第四隊。直到抗戰(zhàn)結束，兩輛救火車都是重慶市消防車中功率最大的，為重慶城區(qū)消防救火立下汗馬功勞。

有意思的是，抗戰(zhàn)結束后，1946年1月，南京市長致函重慶市長張篤倫，陳請歸還兩車。并抬出曾先后任重慶市長、漢口市長的吳國楨，證明當年兩車系南京市政府借給重慶市政府使用。張篤倫對兩車的來歷懵然不知，責成重慶市警察局查清淵源。警察局以兩車系蔣委員長手令撥交重慶使用、而非從南京市政府借用為由，拒絕了對方的要求。見歸還無望，南京市政府放棄索還，但還是象征性地通過南京市臨時參議會做出決議：南京市政府西遷時留存重慶市救火車兩輛，于抗戰(zhàn)期間救火功勛顯著，重慶市系對日抗戰(zhàn)司令塔，民族復興根據(jù)地，對抗戰(zhàn)貢獻很大，參議會代表全體南京市民將這兩輛救火車贈送重慶市政府永久使用。

見對方妥協(xié)，重慶市臨時參議會也順水推舟，代表重慶人民接受和感謝南京市民的深情厚誼。兩車之爭，算是順利解決。

大轟炸后增強消防力量

1939年的“五三”“五四”大轟炸，給重慶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和損失。據(jù)統(tǒng)計，死亡4572人，受傷3637人，炸、焚毀房屋1949幢。全市陷入火海，燃燒近3天才完全撲滅。

在這場大火中，重慶市警察局不分崗位，全體警員投入到滅火和救災中。其中還有一個小插曲，因市警察局被炸，且所有警察都出警現(xiàn)場，以致警察局的簽到簿上5月5日上午沒有簽名，下午僅一人簽到。到了次年8月，監(jiān)察委員汪東等以此糾舉市警察局局長徐中齊“馭下無方，處置乖謬，奉行政令不力”，行政院復查后對徐中齊給予“申誡”。徐中齊當然不服，上書市政府，詳述當時的緊急狀況。他特意說明，因警察局全體警員不分晝夜地忘我工作，獲得蔣委員長一再傳令嘉獎，并于5月6日手令，“獎勵出動服務努力之官長及警士，計有270員，長警1369名，共領犒賞洋2718元。又奉軍事委員會5月26日獎勵洋500元。又二十八年年終考績時，復奉委員長手令，員官長警每名獎勵3元，并準保薦努力有功人員10員，于此更可證明本局職員長警服務之勤勞，未嘗有負最高當局之期望”。由此可見，當時警察力量之薄弱，消防警察更是遠遠不能滿足需求。

“五三”“五四”大轟炸后，重慶市警察局提出增加兩個常備消防隊，并得到批準。但因經(jīng)費支絀，建隊工作并不順利。

1940年，沙磁區(qū)劃入市區(qū)。該區(qū)為文化、工業(yè)繁盛之區(qū)，區(qū)內(nèi)駐有中央大學、重慶大學、南開中學等，還有遷渝的重要廠礦、機關，消防任務重大?；诖?，同年8月16日，沙磁區(qū)消防隊正式成立，編制為消防第五隊。此時，重慶市政府向震旦機器鐵工廠購置的雪佛蘭85馬力救火車剛好通過驗收，交沙磁區(qū)消防隊使用。

該車于1939年11月由重慶市政府采購委員會和震旦機器鐵工廠簽約，以法幣26000元訂購。原計劃于1940年2月25日交貨，因戰(zhàn)時交通梗阻，多次催交也無法到貨，直至6月才接到通知，車輛到渝。驗收也不太順利。6月19日首次驗車，因幫浦出水量、車身油漆、配件等存在問題，重慶市警察局拒絕接車。8月6日，重慶市警察局請專家第二次驗收，基本數(shù)據(jù)都符合要求，只配件不齊。但考慮到急用，也算驗收合格了。就這樣，消防第五隊也配備了新車。

1941年初，重慶市消防聯(lián)合會提出在海棠溪設立消防第六隊。原因是，海棠溪到川黔路區(qū)域沿線，公司、倉庫星羅棋布，萬一日機轟炸，危險極大。3月，重慶市政府批準成立該隊，但車輛遲遲不能解決。6月，消防第六隊成立，收到中央研究院贈送的14馬力幫浦一架。這時，重慶市警察局決定將軍事委員會撥給該局用于空襲救濟的11236號卡車暫撥第六隊，以便搭載輕便幫浦及消防員出警。不料，軍事委員會辦公處獲悉此事后，稱此車為輜汽1團2營5連建制內(nèi)汽車，不能與部隊分割而作為救火車使用，甚至提出收回此車。市警察局無奈之下，只得取消之前決定。直到1942年7月，消防第六隊才配備了一輛消防車。

至此，重慶市警察局常備消防隊配備消防車共11輛。雖然警防區(qū)域不斷擴大，火災救護任務依然很重，而要求配備消防設備的呼聲一直不斷，但消防車沒有再增加，只是視需要從各隊各區(qū)調(diào)配。

除了消防汽車，重慶市警察局常備消防隊還配備了輕便幫浦救火機。輕便幫浦在沒有汽車的情況下由人力拖動，機械抽水，14馬力救火機出水量可達每分鐘160加侖。其機動性和功率雖然遠不能和救火車相比，但相較憑人力壓水的手搖幫浦，還是先進了不少。

“五三”“五四”大轟炸后，重慶市警察局呈請行政院撥款購買消防設備。同年11月，重慶市防空司令部基金保管委員會與震旦機器鐵工廠簽約，購買雞球牌14馬力輕便幫浦救火機6部，每部法幣8000元，交貨日期為1940年3月10日。6部救火機的運輸，須從上海經(jīng)水路到香港，再陸路經(jīng)越南到云南，再到重慶。因辦理護照、鐵路被炸等問題困擾，以至路途耽擱嚴重，直到1940年6月，6部救火機才到渝交貨。

在長達半年多時間的運輸中，有的救火機已經(jīng)損壞，到渝后進行了維修，仍有水箱漏水等現(xiàn)象。為此，重慶市警察局以不是新出產(chǎn)品為由，要扣除部分貨款。后經(jīng)第二次驗收，不合格之處，震旦機器鐵工廠已予以修繕。市警察局接收后，將6部救火機分配給消防第一、二、三、四隊及江邊救火第一、二隊。

1941年5月，中央研究院將閑置的14馬力輕便幫浦救火機一部贈送重慶市警察局。經(jīng)重慶市政府采購委員會撥款820元，由震旦機器鐵工廠修理后，交消防第六隊使用。

救火艇承擔兩江沿岸消防任務

救火艇，也是抗戰(zhàn)時期重慶重要的消防設施之一。

重慶兩江環(huán)繞，江邊碼頭上的倉儲堆棧眾多，棚屋捆綁層疊。加之兩江貨運繁忙，糧食、燃料、工業(yè)成品、原料等大宗物資都依賴水運，岸邊和水上容易成為日機的空襲目標。

1938年10月，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行營召集有關人員會商重慶防空改進辦法，提出24項防空改進方案。其中，方案第15項關于消防工作，指出現(xiàn)有消防力量甚為薄弱，消防配備不能滿足需要，消防汽車應該增加到6輛，而江上救火船應增加到3艘。為迅速解決沿江救火之急需，會議決定將當時川江航務管理處售與民生公司的老舊綏靖炮艇改裝為滅火艇，先行使用。

重慶市防空司令部命令防空基金保管委員會撥款向民生公司購買這艘綏靖炮艇，交由震旦機器鐵工廠安裝抽水幫浦，改裝為救火艇。1939年4月，該艇改裝完成，命名為“江邊救火第一艇”，撥交1939年3月成立的江邊救火第一隊。該隊駐扎在市區(qū)長江岸太平門碼頭，擔任平戰(zhàn)時救護沿江各岸火災任務。“五三”“五四”大轟炸時，江邊救火第一隊參加了救火。

江邊救火第二隊成立于1939年8月，主要任務為警戒撲救市區(qū)嘉陵江沿岸火患。成立之初，該隊的囤船、救火艇都未落實。重慶市防空司令部早在上半年已著手給該隊購置救火艇。但惡劣的戰(zhàn)爭形勢下，注定不可能從國外或沿海工業(yè)先進地區(qū)購買，便把目光投向重慶本地造船廠。經(jīng)研究決定，重慶市防空司令部向重慶趙坤山造船廠訂購木殼船。船體造好后，由震旦機器鐵工廠安裝福特雙引擎。

1940年1月16日，江邊救火第二艇船體部分完工，接下來，需到震旦機器鐵工廠換車葉。因本身無動力，由江邊救火第一艇開赴羊角壩的趙坤山船廠，將其接拖至牛角沱的震旦機器鐵工廠。任務完成后，第一艇駛往太平門囤船停靠，快到達時，機械突然失靈，小艇順流漂至元通寺灘盤，被民生公司第一囤船泊靠的新富湘輪銜沉于江心，三車傅青山溺水身亡。重慶市警察局迅速組織人員進行沉船打撈，因江心水深流急，沒有成功。第二艇幫浦安裝完成后，被命名為“江邊救火第二艇”，配備江邊救火第二隊，駐扎在嘉陵碼頭（今朝天門3碼頭）。

第一艇已葬身長江，市財政又無力撥款。1940年2月，重慶市消防聯(lián)合會發(fā)起募捐，預備募足法幣12000元，購置木殼雙機救火艇一艘，交江邊救火第一隊使用。募捐開始后，全市殷實商戶空前齊心，銀行公會捐款2000元，錢業(yè)公會800元，裕華紗廠100元，震旦機器鐵工廠1000元，趙坤山船廠300元，等等，收到捐款共計法幣16700元。隨后，重慶市消防聯(lián)合會依然向趙坤山造船廠訂制木殼船，由震旦機器鐵工廠安裝幫浦。所有工料安裝等費用支出共計法幣16177.85元，余款作為市消防聯(lián)合會經(jīng)費。該艇安裝100馬力比爾克雙引擎，性能較舊艇有所改善，半年后完成，交江邊救火第一隊使用。9月2日，該艇舉行下水儀式，時任重慶市防空司令部長官、市長等前往祝賀。此后，兩艘救火艇一直承擔著重慶城區(qū)長江、嘉陵江沿岸消防任務，直到抗戰(zhàn)結束。

值得一提的是，在重慶大轟炸的艱苦歲月中，火場上除了常備消防隊的身影外，還有一支編制比較完備的義勇消防隊，即抗戰(zhàn)前由民間各坊鄉(xiāng)組成的救火隊?？箲?zhàn)之初，義勇消防隊共計5個中隊，1941年擴編為8個中隊。義勇消防隊救火時，以人力唧筒為主，通過人力提壓將水噴壓出來滅火。據(jù)向楚《巴縣志》記載，抗戰(zhàn)爆發(fā)后，全市共有人力唧筒62具。因義勇消防隊的經(jīng)費來自民間籌募，購買設備為各地方紳商民眾出資，損壞或添置并不報經(jīng)政府批準，故數(shù)字多有變動。另外，義勇消防隊還有少量水帶、竹梯、鋼鋸、沙鏟、火鉤、斧頭、榔頭等，數(shù)量均非常有限。

（作者單位：重慶市檔案館）

編輯/韓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