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亞玲
槐花殤
文/孫亞玲
又是一年四月天,又是一年槐花香。環(huán)城公園的槐花,勾起了我對兒時有關(guān)槐花的記憶,槐花麥飯,槐花包子,還有那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槐花情和槐花怨。
爺已不能像他病前那樣扛著镢頭和奶奶、父親一塊去田里干活了,只能一跛一瘸地把竹籃挎在胳膊上,在村外田地里轉(zhuǎn)悠轉(zhuǎn)悠、掐點野菜。爺因為“腦血管意外”由一個壯勞力突然間變成了一個半身不遂的病人,癱瘓在炕上。剛開始時,爺?shù)某院壤龆家胰苏疹?,?jīng)過半年的治療后,勉強(qiáng)能拄著一根木棍在院子里轉(zhuǎn)圈圈,又治療了半年,爺終于能扔掉木棍一個人慢慢地從院子里走到巷子里和鄰居的老人拉話、說家常。
三爺家那個鼻涕邋遢的小孫子二蠻端了碗槐花麥飯從屋里走了出來,趿拉著一雙爛得露出了大拇趾的破布鞋,蹲在他家斑駁的土墻下,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爺望著他吃槐花麥飯的那個貪婪勁兒,便想起了他的堂弟(我的三爺)以及那個與槐花、與槐樹林有關(guān)的傷心事來。于是爺從灶房門后的鐵鉤子上卸下空空的柳編籠籠,一個人跛呀瘸呀地悄悄向村子北頭那片槐樹林走去。
那里有一坡一坡的洋槐樹,正盛開著白得晃眼的洋槐花,一簇簇,一嘟嘟,使整個坡都彌漫在洋槐花的香氣里。盡管這里的洋槐花每年都按時開花,但我們家人卻從來不去那里,更不去捋可以做成各種美食的槐花。因為,那是我們家人最忌諱的地方。那里有棵歪脖老榆樹,因了飽經(jīng)歲月的滄桑,渾身疙疙瘩瘩,布滿了裂紋,就像爺那爬滿皺紋的臉。這棵歪脖老榆樹,曾經(jīng)殘忍地吞噬了三爺年輕而有知識的生命,它把一根麻繩緊緊纏繞在三爺?shù)牟弊由稀?/p>
三爺是村里惟一一個識文斷字的先生。每逢村里人婚喪嫁娶,蓋房上梁,他都會把祝福的對聯(lián)送上。每年春節(jié),村里人的春聯(lián)也都是三爺在年三十下午給門前支一張桌子,挽起袖子一筆一畫寫出來的。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三爺實在受不了村里那些年輕人的拳打腳踢,忍受不了村里那些少不更事的小伙子斗來斗去的摧殘和折磨。肉體的疼痛三爺說他可以忍受,但精神的摧殘和羞辱讓三爺無法容忍。那些人給他剃了陰陽頭,還要戴上用破報紙糊的高帽子,站在只有三條腿的木凳子上,稍微站立不穩(wěn)從破凳子上晃下來,那幫年輕人便一擁而上,一邊推搡,一邊還用粗暴不堪的語言責(zé)罵他。于是,在一個月亮明晃晃的夜晚,三爺流著淚水給三婆的水缸里挑滿了最后一缸水,依依不舍地走進(jìn)村北頭朝坡的那片槐樹林里,在歪脖老榆樹上結(jié)束了他年僅35歲的生命……
爺和三爺是堂兄弟,三爺叫爺二哥。爺從小就失去了父母,是在三爺家長大的。每年槐花盛開的時節(jié),爺都會牽著三爺?shù)氖謥磉@兒,捋回一籠又一籠的槐花,回家拌上一點點面粉,撒點鹽蒸成槐花麥飯,解決了一年又一年的饑荒。自從爺把三爺從村北頭的槐樹林里接回去安葬后,30年來,爺再也沒有來過這片槐樹林。不知為何他開了戒,提了柳編籃兒一跛一瘸再一次來到了這里。
當(dāng)人們發(fā)現(xiàn)爺?shù)臅r候,他已經(jīng)在歪脖老榆樹下昏迷不醒了,竹籠中盛了滿滿一籠槐花,雪白雪白的,好像千萬朵祭奠三爺?shù)陌拙栈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