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驅(qū)巫的版圖（節(jié)選）

古岡

第一輯 四馬路

老城廂

抽緊的繩子，晾滿

垂下的袖管。

兩手清風(fēng)，

脫底的盤兒

沒地方盛滿這世。

老街噪音大，

掃地、倒馬桶。

晚清的暗探，

一路世襲，躲門后。

馬車、獨輪

逼仄城廂的弄道。

老北門

一

小地方不像九州

轟然而至的祖籍，

圍墻圍起一圈皮膚。

地址的沒落已現(xiàn)，

誠意的朽木，可雕也。

扼腕的、頓足。

車馬攜我，

月桂

非燈籠四肢，

拖著照亮滬劇。

二

他們朝我請假，

半生繩梯

來不到后世，

洋涇橋上的熠熠

去了哪家戲館子。

花園弄外族的清潔

滿人、租地的洋人，

一路帶來的不止

那個祖先的輩分，

像燒冥幣燒現(xiàn)世。

三

肇嘉浜流過城中：

小馬路、舊圍城拆空了。

舊空巷

女生作伴。

大路朝東，

西的歸土。

誰去華界、租界

冥界。城頭整夜

哄抬小刀會的糧。

東正教堂

洋蔥尖頂

暗藍，涂新。

民國初

懨懨的暗空，

在它前面流

臭味的小河浜。

黑衣僧

租界偏僻處，

俄語清潔著空穴，

拆了的沈家木橋。

勝似那時

槳擱那兒，洋涇浜

臺階上了岸，

渡船的陰天，

爺爺六歲

飄零

的綢緞里子，及煙殼。

外洋涇橋上的木頭人。

一頭栽進早晨

一早天涼了些，

手戴進手套的涼意，

僵直的手指變直。

排煙管噗噗響著，

里面的行走慢半拍，

橡皮筋時而繃緊，

伴隨片子轉(zhuǎn)動聲。

活著的小事兒，

如逼視的映照，

如噩夢頹唐時。

無從把握一滴光，

我沒的那部分，

暗中伸縮，鏡中，

宛如一陣風(fēng)掠過，

枯葉牙狀的邊。

黃浦江高掛的燈，

江邊碼頭，

走在昔日的人，

關(guān)乎破衣，爛枕頭，

蓋被子似的，

覆在趨平的波紋。

大 道

基準線朝零，弱小

驅(qū)巫的版圖，

痙攣像胃衰落，

帝國之眼的旋渦。

街巷，忍著發(fā)展

通天的水泥叫嚷，

條條大道朝西，

歸于零的一，好似無。

第二輯 來自審判的早晨

假 寐

飄雪了，老地方尚在，

路面修過，汽車開人行

無法避讓的道。

捂雪，零星的落，

棉花撕碎的片兒。

一年，百年就過了。

二年，不老的人沒了影兒。

三年，年份數(shù)的醬紫。

堆扎那兒，

公用沐浴，讓事業(yè)尖聲

叫喊著而起，

一捆聲音、舌苔尖。

我就是他人

新郎官那兒

穿公眾衣裳，

千篇口哨聲，

我的憎惡一個樣。

窒息換錢幣包裹，

無恥應(yīng)付圍巾

戴帽的上級：嘿：撕開。

除了喉結(jié)假的核，

凸出的骸骨。

今早，或今世

醒來看窗，天陰，

不落雨，溫度低七八度。

溫存的東西咯噔，

善意在它嘴邊。

飛走幾個嘰喳的鳥，

集體地俯視，自在啄食。

罩在籠中的機關(guān)，

我們打濕了翅膀。

明個是周日，下雨，

一天天捱的種族鏈。

泡杯茶，窗外高架，

淡汁云絮，露白光。

想著扮演和即將演，

抽搐的肌肉，臉兒詭秘的笑。

一會兒我就站起，

低斜掠過這陰空。

真不在乎

制度化兔子，允許上

機械發(fā)條，6點半醒。

啄米的鐵殼雞，

細鐵皮腳趾，抖著亂走。

列車在天上

睡的云朵里。

謎團掖著，像魔術(shù)

一把抽出年輪發(fā)絲。

不在乎

塵世皆數(shù)百年

銹蝕的文物蒼穹。

變丑、駭人的事兒一樣

鳥兒銜片，輕的薄天空。

第三輯 海妖的歌

舊灶間

一窩粥

焦糊味。

黑灰一層

圍兜甩兩下，擠著做，

胖了一圈，煙熏余年。

鍋碗胡亂一排

并排黑漆漆煤灶，

積淀黑的黏焦油。

此時，燈滅，

她臉兒，微光一閃。

燈芯亂竄，亮了

嘎吱，木梯脆裂。

搬家的，拆遷?；蛞凭?/p>

城郊結(jié)合部。

皮鞋后跟，噔噔長層毛，

輕風(fēng)一吹，松開的黏土。

快 樂

“又是一天！”

尾調(diào)中帶歡喜

慣性的美。

盤踞心里，

自認為的居所，

我住著丟失的那部分。

清光照詞尾，

像團暖意，

像白癡無謂的快樂。

合掌吹不滅的燈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