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生筷與二手衣

王欣

與外國人吃飯，無論席上多少人，必然是一人一份自己吃自己的。講究點，連座位都得標上姓名，生怕你落錯座。幾十人以內，多是圍著大長桌子排排坐，你只能和兩旁及對面的人交談，離你兩三個位置遠的那一撮，已是不同圈子的人。菜也是均分好了一人一份送到面前，不存在夠不著或夾不到的問題，細致地吃、優(yōu)雅地喝、間或與兩旁的人竊竊交談兩句，便是西餐桌上的良好禮儀。

和中國人吃飯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中國人吃席，講究的是團結，大圓桌或大方桌一擺，圍成一桌誰跟誰都近，誰見誰都親。大家坐在一起吃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親親熱熱才好。所以，在國人的餐桌上，大家要共吃一盤菜，共講一個話題，最忌諱各吃各的，各聊各的。而在桌子上為表達親密，相互之間還得用自己的筷子把好菜往別人碗里夾，禮尚往來幾個回合，一桌子人的唾液充分混合進了各人的碗里，真正是吃得賓主盡歡，親如一家。

這么一比較，似乎中國人比外國人更有人情味，倒也未必。在另一件事情上，中國人與外國人又截然不同，就是穿二手衣。

中國人最怕?lián)靹e人的二手衣穿，再好的關系，再熟的朋友也不能隨隨便便把自己穿過的衣服轉手送人。一是擔心受贈者生出“低人一等”的念頭，二是怕自己遭人揶揄：“新衣服你怎么不送？穿舊的倒拿出去做人情？”死者的衣服更不敢接，說上面還有死者的氣息，其實是怕陰魂不散。我以前有個講究的姨婆住在臺灣，前幾年過世時，子女把她生前的衣服分成幾包送給我們這些親戚留作紀念。姨婆的衣服件件是精品，以旗袍居多，全是找上海老裁縫一針一線手工制作。但就是這樣，我的一眾姨媽嬸嬸們也沒人敢要，礙于面子收下后馬上塞進衣柜深處，生怕從衣服里跳出個不干凈的東西。至于去跳蚤市場買別人穿過的二手衣就更不可能了，對著一件來路不明的二手衣，中國人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只可能是“誰知道穿過這衣服的人干不干凈？”夾菜給你吃，是把最好的給你。二手衣是用不上的東西，對于禮儀之邦，謙謙君子來說，自己都用不上的又怎能送給別人？所以現(xiàn)在就連發(fā)起募捐，大部分機構都要求直接捐錢，千萬別捐衣服。

外國人對待二手衣不但沒那么多講究，更可以說是如獲至寶。我們嫌棄二手衣“有先者的氣息”，在外國人看來，那叫有歷史味！要趕上結婚又穿的是媽媽甚至是奶奶輩傳下來的婚紗，對于國外新娘子來說就更幸運不過了，相當于幾代人相愛的運氣全加持在自己身上，婚后一定幸福了去。

由于現(xiàn)在東西方交流越來越密切，中國人倒也跟著外國人學了不少“先進”的習慣。比如在香港或者臺灣吃飯，桌上肯定要放衛(wèi)生筷。人還是團團圓圓坐在一起，但要夾菜，請用公筷。當然，二手衣還是不會穿的，怎么說那也是別人不要的東西。既學了外國人不再相互喂口水，又不學外國人穿舊衫傳感情，難怪大家都能感覺到：如今的中國人是越來越冷漠咯……

（摘自《致我們總被戳中的人生》北京時代華文書局 圖/王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