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硯,劉國清
(1.東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2.空軍航空大學 外語教研室,吉林 長春 13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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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研究視角的演進及其意義
程子硯1,2,劉國清1
(1.東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2.空軍航空大學 外語教研室,吉林 長春 130020)
作為一代文學宗師,海明威百余年來一直受到學術界的高度重視,對其創(chuàng)作思想和文學風格的學術研究熱度經(jīng)久不衰。綜合國內外學術界對海明威研究的歷程,人物形象塑造、文體創(chuàng)新和生態(tài)批評是海明威研究的三個主要視角。在這三個視角的研究中,中外學者基本上持先否定后肯定的批評態(tài)勢。海明威批評發(fā)展史表明,文學批評同文學創(chuàng)作一樣,經(jīng)歷了與時俱進的發(fā)展道路,而產生這種現(xiàn)象的根本原因在于文學價值具有時代性。鑒于此,海明威研究,無論是肯定性的,還是否定性的,結論正確與否都需要經(jīng)過歷史的檢驗。
海明威研究;人物形象塑造;文體風格;生態(tài)批評;與時俱進
歐內斯特·米勒·海明威于1954年因“精通敘事藝術,突出表現(xiàn)在其近作《老人與?!分?,同時也因其在當代文體風格中所產生的影響”獲得諾貝爾文學獎[1]。作為一位親身參加過兩次世界大戰(zhàn),當過戰(zhàn)地記者,畢生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偉大作家,海明威在近一個世紀中不僅文學成就卓著而且也是學術界研究最多且爭議最大的世界級作家之一。中外學術界對海明威的研究幾乎涉及所有領域,如文學流派的歸屬、人物形象的褒貶、作品人物的性別問題、簡潔的文風與寫作能力、其作品的生態(tài)批評、戰(zhàn)爭小說批評、傳記與自傳研究、創(chuàng)傷研究等。綜合所有這些批評視角,海明威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領域中:作品人物形象塑造、簡潔的文體風格和生態(tài)批評,而這三個研究視角也恰恰是文學批評的核心部分。
文學作品中人物形象塑造的基本意義在于文學對人的關注,是“文學即人學”的集中體現(xiàn)。小說人物形象塑造之所以能夠成為海明威研究的重要視角之一,其主要原因之一在于近現(xiàn)代文學創(chuàng)作均將其作為主要部分,因為作家的思想是通過其作品的人物形象塑造得以實現(xiàn)的。美國文學理論家艾布拉姆斯認為:“人物是戲劇或敘事作品所描寫的人,讀者通過人物的話語及其話語表現(xiàn)方式,即對話,與人物的所作所為,即行為,來對其特有的道德、才智和情感特征,來解讀作品中的人物,并支配人物的情感、愿望和道德本質的基礎,即人物的動機。”[2]64-66學術界對海明威小說人物形象的研究集中體現(xiàn)在對其“硬漢形象”或“準則英雄”的肯定與否定方面。這一點在學術界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大派。否定派的觀點出自于對海明威小說人物形象的道德意義討論,其代表人物主要有早期歐美評論家懷因達姆·劉易斯(Wyndham Lewis)、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薩維奇(D.S.Savage)和肖恩·奧弗萊(Sean O’Faolain)等人。學術界首先在海明威作品人物的塑造層面提出非難。劉易斯早在19世紀40年代初期就以《啞牛:海明威研究》為題,撰文批評海明威式的人物形象是“愚笨的、牛一樣的、只會發(fā)單音的糊涂蟲”,“以民間的、大眾的腔調講話”,“是個炮灰,是屠宰場外漫不經(jīng)心地倒嚼,等待挨宰的菜?!?,因而,這些人物形象“與具有處事能力且又具有才智的人相反,都是些由別人來主宰命運的人?!盵3]302,312赫胥黎和薩維奇則繼續(xù)演進劉易斯的“啞牛論”,薩維奇在其《枯枝》中將海明威筆下的人物描述為“沒有宗教思想、沒有道德觀念,也沒有政治理念、文化或歷史意識——這些方面皆無,也就是說,缺乏人類存在的這些方方面面的意識”。海明威的貢獻用薩維奇的話來說,可被稱之為“文學的無產階級化:是以藝術的技術手段將人的良知降低到普通人的意識層面以下。”[4]27,31奧弗萊持相同的觀點和立場,在《消失的英雄》一書中以專章的形式,指責海明威筆下的主人公“總是無異于那些沒有思想、沒有過去、沒有傳統(tǒng)、沒有記憶的人物形象”,“這種無理智的勇氣、力量、技巧和優(yōu)雅是唯一的榮耀,這是很令人遺憾的?!盵5]144在這些批評家看來,海明威筆下的女性人物形象更為糟糕。威爾遜(Edmund Wilson)認為其筆下的女性人物都是些“變形蟲”式的人物;而費德勒(Leslie Fiedler)則認為這些女性人物是“沒有頭腦、愚笨的、唯命是從的動物或類似的東西。”[6]239這些批評和指責的觀點認為,海明威筆下的人物缺乏人的內在描寫。這些人物既包括男性,亦包括女性,而這些人又都沒有工作、沒有父母、沒有孩子,甚至沒有活動的區(qū)域。在他們看來,海明威的小說區(qū)域可被認為是一個諸如被遺棄或受他人操縱的游擊隊員式的人物*指《喪鐘為誰而鳴》中的游擊隊員。,是無可供持續(xù)接納這些人物的孤獨的世界[7]2-3??傮w而論,否定派認為海明威筆下的人物缺乏必要的社會根基,因而其筆下的人物形象也就不必考慮社會責任,因而海明威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表明,他是一個“在深層次上缺乏(必要的)天才也未訓練出創(chuàng)作具有社會責任感作品的作家”[8]LXVIII。由于這些人物缺乏人的類型歸屬,作者僅將這些人物設定于這些有限的環(huán)境中,因而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就出現(xiàn)了倫理方面相對狹窄的問題。就此而論,“其作品中缺乏道德感,從中只能看到他們被戰(zhàn)爭或天災的無情蹂躪……(作品)蔑視人的價值。這種文學創(chuàng)作把殺人與現(xiàn)實中煮個雞蛋或擦雙皮鞋相同的水平上了?!盵4]27這樣的人物形象塑造方式“在涉及家庭生活時就回避了相關的道德問題”[9]777。
中國的海明威研究專家董衡巽先生也認為:“《太陽照樣升起》是一部情緒小說,沒有懸念,沒有對人物形象的掛牽,也沒有多少故事情節(jié)。也許這一些(方面)并不符合中國人的審美趣味,所以它在中國不及其他三部小說*此處指《永別了,武器》、《喪鐘為誰而鳴》和《老人與?!啡啃≌f。有影響?!盵10]15
中外學者對海明威人物形象塑造的批評和貶毀顯然是致命的,因為否定了海明威小說作品人物的思想內涵也就徹底否定了海明威的文學功績,其作品人物的“硬漢形象”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但上述觀點僅為反對派的一家之言,對海明威“硬漢”人物形象塑造的主流評價卻是正向價值的。在這一點上,大多數(shù)中國學者持肯定性評價的態(tài)度。在近一個世紀的海明威研究中,中國學者分別從兩次世界大戰(zhàn),如《太陽照樣升起》《永別了,武器》《喪鐘為誰而鳴》《第五縱隊與西班牙內戰(zhàn)的四個故事》;非洲獵獅,如《非洲青山》;斗牛場,如《午后之死》;古巴的釣大魚者,如《老人與?!芬约懊鎸λ劳龅纳倌陜和?《一天的等待》)等幾個方面來論證海明威人物形象塑造的積極意義。這種發(fā)展趨向表明,海明威作品的人物形象研究逐漸由否定轉變?yōu)榭隙?,對其肯定的積極意義也逐漸被中外批評界所接受,最終成為海明威人物形象評價的主流。
中國的海明威研究專家楊仁靜教授將中國的海明威研究劃分為四個主要階段。
1929—1949年間為海明威在中國的譯介階段。此間,黃源的文章《美國新進作家漢敏威》開創(chuàng)了中國學術界對海明威引介的先河。在中國學術界早期研究中,學者就海明威小說創(chuàng)作的流派歸屬及其作品人物的品質進行論證。黃源指出,海明威“在小說中顯示了他的人生觀與技巧,同時又證明了他是個徹底的寫實派作家”[11]。趙家璧認為海明威創(chuàng)作傾向是逆當時喬伊斯在《尤利西斯》中的現(xiàn)代主義意識流創(chuàng)作傾向而動,“海明威便是最反對現(xiàn)代文化的人……他在戰(zhàn)場上得來的經(jīng)驗,使他看破了一切文化,而把他所生存著的社會,看作一種虛偽者的結合。”海明威“是這樣一個硬心腸的人,把所有近代文化以及社會傳統(tǒng)否定了”[12]。
1949—1966年間為海明威研究的冷清與轉變時期。海明威研究受朝鮮戰(zhàn)爭和中蘇關系破裂等外部因素影響,加之中國當時“左”的傾向,使許多評論家不敢敞開思想對海明威的創(chuàng)作做出公允的評價。此間,只有趙家璧等少數(shù)評論家的文章面世,但其觀點仍是十分曖昧的。楊仁靜先生認為,董衡巽于1962年在《文學評論》第6期發(fā)表的《海明威淺論》,標志著中國的文學評論,尤其對海明威的評論開始擺脫前蘇聯(lián)的影響,在當時的政治和文化氛圍下是難能可貴的?!啊逗C魍\論》比較系統(tǒng)地評析了海明威的思想、作品、藝術成就和局限性”,該文“大膽地肯定海明威創(chuàng)作思想的發(fā)展和藝術形式的創(chuàng)新,并指出其思想缺陷和逃避現(xiàn)實的傾向”[13]110。
1966—1976年間為洗劫與停頓期。海明威研究基本上處于停滯狀態(tài)。期間,海明威的作品在中國銷聲匿跡,只有《永別了,武器》和《老人與?!返壬贁?shù)作品在民間地下流傳,因為人們所欣賞的正是海明威的“硬漢精神”。
1976年至今為復蘇與跨越期。此間又可被劃分為1976—1989年從復蘇到繁榮和1990年至今從繁榮到超越的兩個階段。從復蘇到繁榮的這個階段中,中外學者之間的交流頻繁起來,海明威譯介聲勢浩大,學術研究的成果劇增,研究方法也趨于多樣化。此間,由中國學者編著的《海明威評傳》(吳然編著,1987)和《從男人到男子漢——海明威小傳》(鄭華編著,1987)面世。從繁榮到超越的這個階段中,中外海明威研究的學術交流活動中,中國學者董衡巽、楊仁靜和錢青等人在國際舞臺上發(fā)表了中國學術界的觀點,引起國際學術界的關注。此外,由中國主辦的國際海明威學術研討會,使國際學術界開始接受中國學者的觀點。海明威研究的成果在中國學術界也更加豐碩,楊仁靜的《海明威在中國》和《海明威傳》在中國出版,高校研究生學位論文的海明威研究選題也多了起來,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也出現(xiàn)了海明威研究的選題。此間,除中國社科院的董衡巽先生和廈門大學的楊仁靜等海明威研究專家繼續(xù)活躍在這一領域研究外,一批青年學者開始步入海明威研究的領域并開始嶄露頭角[13]108-117。
胡鐵生教授在20世紀90年代從其碩士學位論文《論海明威的“硬漢形象”》開始,持續(xù)對該選題進行研究,先后在《外國文學研究》和《山東大學學報》發(fā)表海明威筆下人物形象研究的系列論文。他指出,海明威筆下“人物形象塑造的原動力在于現(xiàn)代人所處的極限生存困境張力下所持何種態(tài)度的問題”,“‘人可以被毀掉,但最終是不可戰(zhàn)勝的’,進而表現(xiàn)出一種‘重壓之下的優(yōu)雅風度’”,這是“現(xiàn)代文學悲劇的重要機制之一,也是現(xiàn)代人所應采取的正確人生態(tài)度和當代倫理道德價值的發(fā)展取向”[14]116。胡鐵生教授以人的社會悲劇性為理論基礎,論證了海明威筆下人物形象的積極意義。他指出,海明威的硬漢形象最明顯的標志不在于人被擊碎,而在于在破碎處站立起來的就是硬漢[15]84。
海明威作品以“電報式”語言著稱,其文體風格也是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詞中明確表述了的主要獲獎理由之一。然而,恰恰也在這個方面,海明威同樣受到來自評論界否定與肯定的評價。
絕大多數(shù)評論家認為,海明威作品的文體風格以電報式語言的簡潔、生動、優(yōu)美、含蓄為主要特點,作家盡量回避使用形容詞和副詞,以短句為主,間或穿插長句;從敘事技巧方面來看,海明威主要采取客觀、真實的有限敘事策略,進而使故事敘事盡可能冷靜和客觀,而不使主觀判斷來干擾故事敘事的發(fā)展,讓人物按照客觀邏輯采取行動,在行動中彰顯人物的個性與品格;象征手法的采用擴大了其作品的容量,含蓄地表達了他的思想。其象征技巧使用高明,從不濫用,而是作家根據(jù)作品的內容巧妙地發(fā)揮“詩的技巧”,使本來平面的肖像具有獨特的深刻性和生動性[16]302。
對海明威作品文體的否定態(tài)度主要來自美國評論家菲利普·楊(Philip Young)。雖然菲利普·楊注意到1940年海明威在《喪鐘為誰而鳴》中的文體風格變化 ,但他仍以海明威最早的文體風格來闡釋其作品文體風格的意義,尤其基于海明威一戰(zhàn)期間所受創(chuàng)傷的直接結果進行作品評價。海明威的文學語言在風格上幾乎是傳記式的、精華式的,甚至在對海明威早期風格的闡釋也是如此,這對于海明威而言,似乎過于情感化了[17]13。不確定性*此處的不確定性(indefiniteness)指海明威寫作風格的不確定性,相當于“多變的”或“不確定的”(uncertainty),而非指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不確定性(indeterminacy)特征。是對海明威創(chuàng)作風格變異的一種驗證手段。海明威對不確定性的偏好,類似話語表述的非直接性,可以在其對通常的、非特殊性的世界的偏好中看到,以避免出現(xiàn)更加特殊化的和“文學的”同義現(xiàn)象,如他對表達通常意義的評價性形容詞“漂亮”“美好”“優(yōu)美”的運用以及在其已成固定風格的諸如“說”和“是”一類動詞的重復現(xiàn)象。同樣,在其非限定性的名詞中缺乏限定性,而其無所指的代詞和副詞也加進來以增強其表述的不確定性。“人稱代詞經(jīng)常與無此相關的事物攪和在一起,……如錯誤的所指關系。有些句子中又很難將獵人與其獵物或斗牛士與牛區(qū)分開來”[18]154-155。菲利普·楊認為,海明威受龐德和意象派影響,試圖回避含混不清的概念而采用了大眾話語和確切的字眼;而奧爾德里奇(John W.Aldridge)則認為,在海明威及其“迷惘的一代”周圍,當世界似乎要分裂的時候,海明威就緊緊抓住具體的文風簡潔性而不放手[19]10-11。
海明威小說的文體風格研究屬于文藝美學范疇。文體常常是作家表現(xiàn)美學客體的重要途徑,如果學術界否定了海明威的文風,那么海明威作品的文學藝術性就會被徹底消解。因此,學術界對海明威小說的文風批評,其意義之大是顯而易見的。中國學者對此現(xiàn)象指出:“美學客體變成了連接現(xiàn)實和想象的差異性的紐帶。任何日常事物只要有審美態(tài)度,都可以成為審美客體。反之,客體也鼓勵我們對之采取審美的態(tài)度,特別是虛構性的文本。因為虛構文本不僅是意指性的,它不僅僅是對現(xiàn)實的復制,而且以新形式再現(xiàn)現(xiàn)實?!盵20]39海明威的作品中,除少數(shù)幾部具有自傳性以外,大多數(shù)作品都是虛構性的。如何將其筆下的戰(zhàn)爭、獵獅、斗牛、釣大魚等審美客體表現(xiàn)出來,其文體選擇就顯得尤為重要。受其記者生涯的影響,海明威開創(chuàng)了其“電報式”語言創(chuàng)作的新模式。電報用語講求語言簡潔,盡量省略附加的描述性用語;而新聞報道也講求簡潔、明了、一語中的。所以,讀者閱讀海明威的作品,就如同人們在看電文一樣。對此,海明威提出了自己的“冰山原則”。
針對西方學者對海明威作品人物面過窄方面的否定性觀點,中國學者引用建筑學的術語“少就是多”來予以駁斥,認為這是寫作的一種簡潔方式,不是缺點,倒是長處。用建筑術語來說,越少就是越多。反對派的觀點產生于他們對其人物內心世界缺乏理解;而支持者則認為,在每個人的面前都有一個復雜的障礙物,這個障礙物有助于加深作品的深層含義,有限的人物和情節(jié)可以更多、更好地幫助讀者捕捉生活的各個方面的內容。這種“少就是多”的原則體現(xiàn)正是海明威的“冰山原則”體現(xiàn)[16]87。
海明威簡潔的文風受到中國學術界的普遍贊譽。董衡巽先生指出,用英國小說家、短篇小說研究者貝茨(H.E.Bates)的話來總結海明威文體的基本特征:一切毫無創(chuàng)作個性的文章俗套都被海明威砍個精光,所以說,這位手拿“板斧”的作家,“斬伐了整座森林的冗言贅詞,還原了基本枝干的清爽面目”,最后“通過疏疏落落、經(jīng)受過錘煉的文字,眼前豁然開朗,能有所見”。貝茨經(jīng)過比較和研究,也做出相應的結論,“隨著亨利·詹姆斯復雜曲折的作品而登峰造極的一派文風”,“像是附在文學身上的‘亂毛’,被海明威剪了個一干二凈”[21]136。
海明威的文學功績,在很大層面上源自他對創(chuàng)作文風的改革。然而,百余年海明威研究歷史表明,中外學術界對其文體風格的肯定性評價是在激烈的交鋒之后才形成的。經(jīng)過長期的學術爭論之后,海明威的文體風格終于被學術界普遍接受。
在海明威作品中,讀者能夠看到的常常是人與自然的關系,其獲獎作品《老人與?!肪褪亲畹湫偷睦印>蜕鷳B(tài)問題批評而言,這部作品在學術界也是討論得最多的一部作品。此外,相關研究的熱點還體現(xiàn)在對其以非洲狩獵為題材的作品《非洲青山》和以斗牛為題材的《午后之死》等作品的評論。在早期和中期的研究中,持肯定性評價的評論家均將這些作品人物作為“勇氣”“力量”和“不屈不撓的硬漢形象”來加以頌揚的。然而,當文學批評發(fā)展到當今的熱點話題——生態(tài)批評時,海明威研究的視角開始發(fā)生轉向。
文學生態(tài)批評(ecocriticism)是西方20世紀80年代才出現(xiàn)的一個文學批評流派,是文學對生態(tài)問題予以關注的一種文學批評形式。1974年,美國學者密克爾(Joseph W.Meeker)首先提出了“文學生態(tài)學”這個新的學科術語,1978年,魯克特(William Rueckert)首次使用“文學生態(tài)批評”這個文學批評術語。這個批評視角的形成與當今人類的普遍生存困境直接相關,因而,這個新的批評視角一經(jīng)出現(xiàn),就具有了堅實的存在基礎,成為當今文學批評的熱點之一。
文學生態(tài)批評視角雖然首先是在美國學術界形成的,但卻立刻受到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學術界的高度重視并迅速發(fā)展起來。有學者認為,圍繞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雖然在不同學科內形成了各種各樣的生態(tài)理論,但有一點在學術界卻達成了共識:人類在欲望的驅使下雖然實現(xiàn)了當前利益的最大化,但卻失去了永遠也無法補償?shù)淖陨黹L遠利益,致使人類自身陷入生態(tài)危機的困境之中。因此,生態(tài)批評家在生態(tài)批評中必須正確認識“以人為本”與“人類中心主義”的本質區(qū)別[22]79。中國學者認為,必須首先從思想認識層面解決對生態(tài)危機的嚴重性和解決生態(tài)危機的迫切性的認知,才能調動起人們環(huán)境保護的自覺性并自覺參與到環(huán)境保護的實際行動中來。由于文學在公共空間內具有意識形態(tài)功能,又是人們喜聞樂見的一種意識形態(tài)宣傳形式,因而,文學生態(tài)批評就理所當然地承擔起教育民眾參與環(huán)境保護的責任。
由于人們開始對生態(tài)問題給予極大關注的是20世紀80年代,因而,對海明威生態(tài)視角的批評也始于此間。無論是對海明威本人還是對整個學術界而言,《老人與?!范急徽J為是海明威的杰作。然而,就生態(tài)批評視角而論,這又是一部引起爭議最大的作品。截止1973年,由沃爾德合恩(Arthur Waldhorn)主編并出版的《海明威批評文集》尚無有關海明威生態(tài)批評的文章。在此之前對《老人與?!返呐u基本上呈一面倒的傾向:評論家將關注點集中在桑提亞哥的人物形象研究方面。就當時的海明威主流批評話語問題,王諾指出:“《老人與?!返闹髦际侨艘詰?zhàn)勝自然偉力的方式來實現(xiàn)自我的。捕獲大馬林魚、戰(zhàn)勝兇狠的鯊魚,是圣地亞哥老人確立自己價值、證明自我能力的方式。在那場人與魚的殊死搏斗中,老人充滿了驕傲和自覺,他把對自然的悲壯的抗爭視為人維護尊嚴的必然和必需。”[23]152-153洛夫(Glen A.Love)持類似的觀點:“人需要抵達更加遠大的目標,要證明沒有什么可以限制自己,要突破所有阻礙和限制他的東西,縱使這意味著要蹂躪自然。這種挑釁顯示出悲劇精神的大部分內涵。這種悲劇傳統(tǒng),在一個層面上強烈地吸引了海明威,激發(fā)了他證明個人重要性的欲望,他要搏擊他認為是殘酷和無意義的命運?!盵24]126“人可以被毀掉,但就是不能被打敗”成為人們實現(xiàn)自我的理念表現(xiàn)。
對海明威小說《老人與?!返纳鷳B(tài)批評,學術界處于進退維谷的境地:一方面,批評家要肯定小說人物的“硬漢”形象;另一方面,批評家又要否定老人桑提亞哥對那條大馬林魚的“殺戮”行為。于是,學術界開始采取折中的態(tài)度:一方面,批評家仍堅持先前的基本觀點,充分肯定這部小說所體現(xiàn)的作家對人生價值與人生意義的思考,即人們常說的“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另一方面,批評家開始論證這部作品中海明威對待殺生的生態(tài)倫理態(tài)度:那條被老人釣到的大馬林魚比他見過所有魚“更大”“更漂亮”“更尊貴”,于是,在人魚大戰(zhàn)中,老人就不在意“誰殺了誰”。老人視那條大魚“是我的朋友”,可他還是“必須要弄死它”。
綜合以上對海明威批評視角演進的分析,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海明威研究具有多重視角,而人物形象塑造、文體風格和生態(tài)批評是其中的三個主要方面。而就這三個方面而論,學術界的批評又隨著批評史的發(fā)展而發(fā)生變化,尤其對海明威作品的生態(tài)批評,是文學批評與時俱進的結果。當文學發(fā)展到當今全球化時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形式和敘事策略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因而,文學批評進入“后批評”時代,批評界“對文學批評活動的批判反思和批評者自身批評行為的重新定位,具有重要的理論創(chuàng)新意義和現(xiàn)實針對性,預示著新世紀文學批評的新趨勢?!盵25]81海明威研究視角的演進印證了這一點。文學批評不可否定海明威作品中內含的文藝美學價值,但學術界也應看到文學的許多增值價值,尤其倫理價值,因為倫理價值是具有時代性的。如果文學批評固守舊有的研究傳統(tǒng),不求進取,那么文學批評就不會再有新的生機。相反,在批評視角的演進過程中尋找新的切入點,學術界會有更多的新發(fā)現(xiàn)并在文學啟迪人類自身的覺悟方面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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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樹武]
The Perspective Evolution and Significance of Hemingway Studies
CHENG Zi-yan1,2,LIU Guo-qing1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2.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Section,Aviation University Air Force,Changchun 130020,China)
As one of the great literary masters,Hemingway has been paid great attention by literary critical circle,and the critics have kept their enthusiasm to study his ideology and writing style.In the comprehensive study of Hemingway both at home and abroad,there are three main perspectives in this field,which are his image of code hero,innovation of writing style and ecocriticism.In the study with the three perspectives,almost all the scholars both at home and abroad have held the attitude toward Hemingway that they deny first and then conform.It has been shown in the history of Hemingway studies that as the same as literary creation,literary criticism of Hemingway has witnessed the developing experience of keeping pace with the times.The main reason of such circumstances lies in the historical sense of literature.Therefore,the conclusions of Hemingway criticism need historical examination whether the conclusions are affirmative or negative.
Hemingway Studies;Image Creation;Style;Ecocriticism;Keeping Pace with the Times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3.016
2017-01-29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5BWW021)。
程子硯(1978-),女,吉林四平人,東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研究生,空軍航空大學外語教研室副教授;劉國清(1966-),男,遼寧建昌人,東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文學博士。
I106.4
A
1001-6201(2017)03-009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