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寄人籬下困瀚海

馬海

李克用（856年—908年），神武川新城人 ，唐末將領(lǐng)，沙陀族人。別號“李鴉兒”（其軍隊主力亦稱“鴉軍”）。因一目失明，又號“獨眼龍”。

兵敗藥兒嶺

唐僖宗幾次派兵對沙陀軍進(jìn)行圍剿，幾次都被李克用父子擊敗。而且沙陀軍愈戰(zhàn)愈勇，攪得河?xùn)|地區(qū)不得安寧。880年，即唐廣明元年，李克用趁大敗李均之旺盛士氣，大肆擴充兵員和地盤，正月攻陷了雁門，繼而襲擾代州、忻州，所到之處，官軍望風(fēng)而逃。李克用乘機收編擴軍，不出月余沙陀軍擴張至兩萬余人。他以鴉兒軍為骨干，把自己的義子派往各部進(jìn)行統(tǒng)領(lǐng)，他們邊行軍打仗、邊組訓(xùn)部隊，按照當(dāng)初鴉兒營的訓(xùn)練方法，將士們的戰(zhàn)斗力漸漸地在提高，正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二月，不甘寂寞的李克用，率領(lǐng)大部隊向著晉陽進(jìn)發(fā)，二十六日到了晉陽城南扎寨，二十七日發(fā)動了對太谷的圍攻。李克用一如既往，身先士卒，一馬當(dāng)先沖鋒在前。李存璋、李存孝等義子，及鴉兒營訓(xùn)練出來的鴉兒軍，齊心協(xié)力，猛打猛沖，沒用兩個時辰，就攻陷了太谷。

面對李克用咄咄逼人的進(jìn)攻氣勢，風(fēng)雨飄搖的唐王朝，不得不做出回應(yīng)。朝廷急派汝州防御使諸葛爽率東都防御兵前去救援。河?xùn)|節(jié)度使康傳圭也派出遮虜軍使蘇弘珍前往迎擊。雙方遭遇于太谷西南的秦城。在李克用的指揮下，沙陀軍個個爭先、人人奮勇，戰(zhàn)鼓剛剛擂響，沙陀陣營中就發(fā)出了震天動地的殺聲，一千人的鐵騎隊伍，黑衣黑甲黑馬，黑旋風(fēng)般地朝著官軍陣營卷去，隨后李克用一揮寶劍，兩萬大軍潮水般地掩殺過去，蘇弘珍還沒來得及派將應(yīng)戰(zhàn)，整個隊伍先亂了陣腳，其后隊當(dāng)作了前隊，前鋒反成為殿后，潰堤似的朝著來時的方向傾瀉，蘇弘珍抽出劍親自督戰(zhàn)，連著砍倒了數(shù)名潰逃士兵，都無濟于事，不得已，自己也只好隨著敗退的大潮撤退。大敗了官軍，李克用并沒有乘勝追殺，他趕忙下令鳴金收軍，并帶著沙陀軍主動退回了代北。一年多的征戰(zhàn)，后勤保障實在難以繼續(xù)維系，他要給沙陀軍一個整休喘息的機會，補充給養(yǎng)，以利再戰(zhàn)。河?xùn)|節(jié)度使康傳圭，以為有機可乘，急派部將張彥球率三千兵馬追擊，沒曾想軍士們在半路上鬧事，拒絕前往，返回晉陽時，康傳圭緊閉城門拒絕他們?nèi)氤?，亂軍從西門攻入，殺了康傳圭。

四月，朝廷任命太仆卿李琢為蔚州、朔州招討都統(tǒng)，會同盧龍節(jié)度使李可舉、吐谷渾都督郝連鐸對沙陀軍再次進(jìn)行圍剿。李琢為名將李晟之孫，自幼在軍中長大，精通兵法，善于出奇制勝。李克用命大將高文集據(jù)守朔州，自己親自率領(lǐng)鴉兒軍，駐守雄武軍抵御李可舉。然而，面對李琢的強大攻勢和郝連鐸的勸降，高文集和李克用的族叔李友金、莎葛都督米海萬、安慶都督史敬存，把李克用派去的令軍使傅文達(dá)綁了后，共同投降了李琢。

聽到高文集等人叛變、朔州失守的消息后，李克用又氣又急，帶領(lǐng)大軍從雄武軍直奔朔州。因軍中許多將士家眷居于朔州，所以此時李克用的大軍人心惶惶，士氣低落。李可舉趁勢追擊，并派出行軍司馬韓玄紹半路設(shè)伏。心浮氣躁的李克用，一心想著奪回朔州，既忽視了對將士們的安撫，又沒有對行軍路線進(jìn)行分析，當(dāng)大軍行至藥兒嶺時、天色已晚。面對崎嶇的山路和復(fù)雜的地形，康君立等人建議就地扎營，待次日天明過嶺?？墒?，剛愎自用的李克用不聽大家的勸阻一意孤行，不僅沒有安營扎寨，反而傳令下去，務(wù)必在天亮前穿越藥兒嶺。

七月的氣候，干燥火熱，在烈火般的太陽下急行軍，將士們早已疲憊不堪，此時脾氣暴躁的李克用，連讓將士們簡單地休息一下都不允許，下令各隊點燃火把，而后拍馬向前，朝著藥兒嶺奔去。上了一個山岡，李克用回頭朝著山下望去，蔚為壯觀的場面，讓他十分高興，心想，一個小小的李琢，怎經(jīng)得住這樣威猛鐵騎的沖擊呢？正當(dāng)李克用得意之時，突然，隨著前方山上一聲號炮，呼啦啦四周點燃了火把，漫山遍野的火把，把藥兒嶺照得通紅，接著山上傳來聲聲吶喊：李克用快來受死，李克用快來受死！

不久，李琢、李可舉合兵一處，攻陷了李國昌據(jù)守的蔚州，李克用父子，帶著族人倉皇逃出，屈居于陰山下瀚海邊的韃靼部落，過上了寄人籬下的日子。

智破離間

沙陀人歷經(jīng)千難萬險，殫精竭慮，好幾代人接力奮斗，好不容易積攢下了一份不菲的家業(yè)，一夜之間就灰飛煙滅。

對于朋友的落難，韃靼人非常同情。生性豪爽的韃靼人，殺豬宰羊，大擺宴席，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李克用父子看看，那份熱情若不是朋友加兄弟，是絕對不會如此這般的。沒多久，李克用就把藥兒嶺的不快隱藏在了心里，每天在大草原上騎馬打獵，射箭撓羊，交朋友結(jié)弟兄。騎著戰(zhàn)馬，無論是馳騁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還是徜徉在漫漫遼遠(yuǎn)的沙磧?yōu)?，都令李克用心曠神怡?/p>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李克用父子與韃靼人相互信任、逐漸融洽的時候，郝連鐸（吐谷渾首領(lǐng)）暗地里派人，前往韃靼人那里進(jìn)行離間。他們?yōu)轫^靼人送去綾羅綢緞、金銀財寶，并放言若是幫助朝廷消滅亂黨，皇上定有重賞，如果與李家父子同流合污，將當(dāng)同罪論處。郝連鐸派去的人還神神秘秘地說：“憑李克用父子的本事，一旦奪取你們的草原、牛羊，就你們那些族人，怎么是他們的對手呢？”韃靼酋長被郝連鐸這么一詐唬，心里也犯了嘀咕。是的，若是李克用父子真的搶奪他們的草原，后果不堪設(shè)想。郝連鐸派去的人說：“如借著召開草原豪杰大會之機，把李克用父子及沙陀一干族人綁了，交予朝廷領(lǐng)賞，豈不一舉兩得？”猶豫懷疑中的酋長，在郝連鐸的鼓動下，決定在豪杰大會上對沙陀人發(fā)難。

由于郝連鐸的挑唆，韃靼人一反常態(tài)，對李克用父子逐漸冷淡。對于郝連鐸派人離間，李克用明里暗里早已看得一清二楚，雖然他早已恨得咬牙切齒，但是，一向粗獷有加的李克用，在關(guān)鍵時刻反而倒沉住了氣。怎么辦，怎樣才能化解郝連鐸的陰謀呢？他不愿意打擾已經(jīng)身心疲憊的父親，獨自反復(fù)思量，李克用覺得寄人籬下，只能智勝不能強取。于是，裝瘋賣傻麻痹對方。不管韃靼人對其多么冷淡，他知道裝作不知道，明白假裝不明白，一如既往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副胡吃海喝混天黑的樣子。當(dāng)韃靼人告訴他要召開草原豪杰大會時，李克用心里一抖，他清楚，韃靼人和郝連鐸是要趁著豪杰大會，對沙陀人下手。李克用醞釀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事關(guān)沙陀族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終于到來了。他要將計就計，讓郝連鐸的詭計破滅。

一年一度的草原豪杰大會，是韃靼人生活中的盛會。會上各部落首領(lǐng)歡聚一起，商討族中大事，并聚集英雄豪杰進(jìn)行騎射、摔跤比武。作為韃靼人的朋友，李克用父子應(yīng)邀參加。臨行前，李克用把李存璋等心腹叫到身邊，囑咐他們?nèi)f一發(fā)生變故，一定要保護(hù)好老將軍和家眷，李克用說：“這次豪杰大會，分明是一場鴻門宴，郝連鐸為罪魁禍?zhǔn)?，是韃靼人在郝連鐸的挑撥下所為。因而，我們決不能亂殺無辜，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輕舉妄動。但是，大家一定要做好應(yīng)對變故的準(zhǔn)備，有備無患而已?！?/p>

果然，到了會場，隱約間周邊可見刀光劍影，祥和的氣氛下卻暗藏著騰騰殺氣。比武正準(zhǔn)備開始，李克用不慌不忙地到了臺下，雙手一抱拳說：“各位首領(lǐng)，我沙陀人自藥兒嶺兵敗，遭小人暗算以來，承蒙大家收留關(guān)照，克用不勝感激。為了表達(dá)謝意，克用愿在各位首領(lǐng)面前獻(xiàn)一次丑，以祝豪杰大會之圓滿。”說罷，回到沙陀陣營，換上了黑衣黑甲，騎著那匹烏龍追風(fēng)駒，旋風(fēng)般地卷向了比武場。飛馳之中，他突然彎弓搭箭，回身射了出去。那只雕翎箭嗖地響起，啪的一聲，便牢牢地釘在了百步之外的拴馬樁上，全場叫好之聲雷動。眾人前去一看，箭鏃上還穿著一條馬鞭，不偏不倚釘在了馬樁正中。韃靼首領(lǐng)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個個面面相覷。驚異之中，不得不對李克用高超的射技表示贊嘆，心中暗想，若是發(fā)事，李鴉兒一箭過來，必然前心穿透后心、命喪黃泉。那樣的話，怕是舉事不成，反而弄巧成拙。一場暗殺李克用消滅沙陀族的陰謀，就這樣破滅了。

煮酒壯懷

880年，對于唐王朝來說，是一個多事之秋。這年，黃巢起義如火如荼，六月，起義軍相繼攻克了池州、睦州、婺州和宣州等地。七月，在黃巢的帶領(lǐng)下，起義軍強渡長江北上，八月渡過淮河，所到之處勢如破竹。

起義軍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消息傳到了陰山韃靼部落，對于韃靼人來說，此事與己無關(guān)，而對于李克用來說，卻是一個天大的喜訊。

草原豪杰大會結(jié)束后，雖然韃靼人放棄了對沙陀人的剿滅之念，但是，他們對于李克用父子的不信任之情卻更為加深。他們害怕萬一李克用翻臉，害怕沙陀族久居草原，害怕韃靼人終將被沙陀族取代。他們在獨眼龍李克用的身上，看出了沙陀人的狠勁，看到了沙陀人的勇氣，更看到了沙陀人不甘人下的壯志雄心。久而久之，韃靼人與沙陀人就產(chǎn)生出一種生分與隔閡。李國昌覺得沙陀人和韃靼人世代友好，尤其是在自己最為狼狽、最為失落的時候，是韃靼人收留了自己，這種兄弟之情是永遠(yuǎn)不能忘記的，這種深如大海的恩情，是要用心回報的。因此，看到韃靼人在自己面前的拘束、謹(jǐn)慎，甚至有點巴結(jié)，他覺得非常不舒服。解鈴還須系鈴人。他找到了兒子克用，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要李克用想辦法去消除韃靼人的這種莫名的隔閡與恐懼。李克用一樂說：“誰讓他們聽信賊人郝連鐸的挑唆，要對我們狠下殺手。那是韃靼人自作自受，就讓他們擔(dān)驚受怕去吧?！崩顕f：“做人不能沒有良心，在我們父子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韃靼人敞開了胸懷接納了我們，再說，朋友千個不多，樹敵一個不少，孩兒還是想辦法與韃靼人和好吧?！崩羁擞命c頭答應(yīng)了父親的請求。

李克用想滿足父親的愿望，只是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和理由。而黃巢起義恰巧有了這樣一個契機。于是，李克用選擇了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特意備好了酒菜，宴請韃靼酋長和各部落首領(lǐng)。接到李克用的請柬后，韃靼人都惴惴不安，他們不知道李克用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是過去與郝連鐸的往來被發(fā)覺了，李克用要報復(fù)滋事，還是別的什么？大家心里都沒有底。首領(lǐng)們在一起商量了很久，大家覺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無論如何是必須去赴宴的。韃靼人的豪爽與好客，讓他們感到?jīng)]有不去的道理。

宴會非常豐盛，且李克用特別地?zé)崆?，他談笑風(fēng)生，逐個敬酒，漸漸地消除了韃靼首領(lǐng)們的疑慮，緊張的氣氛也隨之輕松起來。一向以豪飲著稱的沙陀人和韃靼人，端著大碗你來我往。十幾壇酒下肚后，臉熱耳酣的韃靼首領(lǐng)們唱起了草原長調(diào)，跳起了剽悍的撓羊舞以助酒興。趁著酒勁兒，李克用對大家說：“今天把各位請來，一是敘我沙陀與韃靼之舊情，二是報答韃靼對我父子收留之恩，李克用這廂有禮啦。”說著，李克用從座位上站起，深深地給大家鞠了一躬。而后接著說：“我們父子被奸臣陷害、報國無門。如今，黃巢北犯勢不可擋，將來必成大患。有朝一日朝廷征兵，我沙陀將士必然再次廝殺于疆場。為朝廷出力定天下，是我父子一生的志向。人生苦短光陰似箭，我沙陀人絕不會就此躲在沙磧之中老死于此。常言道，亂世出英雄。男子漢大丈夫，面對亂世豈能坐而視之？”說罷，斟滿一大碗酒，端起來一飲而盡。

從此，韃靼人徹底打消了對沙陀人的疑慮。李克用無所顧忌地帶著自己的親兵鐵騎，在草原上馳騁練兵。他堅信，總有一天，朝廷會招募沙陀將士加入剿滅黃巢的戰(zhàn)斗，沙陀人大顯身手的時機就要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