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墮落與自我救贖
——論嚴歌苓長篇小說《媽閣是座城》中的賭徒人物形象

⊙胡娜兒［浙江師范大學， 浙江 金華 321000］

——論嚴歌苓長篇小說《媽閣是座城》中的賭徒人物形象

⊙胡娜兒［浙江師范大學， 浙江 金華 321000］

當代著名女作家嚴歌苓在長篇小說《媽閣是座城》中，塑造了媽閣城中三個鮮明的賭徒形象，特別是對“賭徒”的“賭性”有著十分生動的藝術(shù)描寫，反映出嚴歌苓對人性墮落與自我救贖的深刻思考。通過對小說中三個賭徒形象的分析，揭示了三個賭徒形象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并將三個賭徒形象類型化，得出只有實現(xiàn)人性的自我覺醒才能完成人性的自我救贖。表現(xiàn)出嚴歌苓對于思考人性問題的又一次超越。

“賭徒”“賭性” 人性墮落 自我救贖 《媽閣是座城》

《媽閣是座城》這部小說以“賭徒”為題材，塑造了三個鮮明的賭徒形象，這三個賭徒在社會上都具有一定的“高地位”，可是在“賭場”這樣一個小小的人生舞臺上中卻有著“低人格”。正如嚴歌苓曾經(jīng)說過：“誰都弄不清自己的人格中容納了多少未知的素質(zhì)——秘密的素質(zhì)，不到特定的環(huán)境它不會蘇醒，一躍而現(xiàn)于人的行為表層。正是因為人在非常環(huán)境下會有層出不窮的意外的行為，而所有的行為都折射出人格深處不可看透的秘密，所以，我們才需要小說……于是，我又總在尋找這個特定環(huán)境，以給我的人物充分的表演空間?！眹栏柢哌x取“賭場”這個“特定環(huán)境”，塑造了三個賭徒形象，他們代表了三種不同的賭徒類型，并且這三個賭徒，他們在“賭場人生”中的墮落和實現(xiàn)自我覺醒的方式是不同的。嚴歌苓通過對這三個賭徒的塑造，折射出在當代社會中人們的人性墮落和自我救贖的整個過程，以及嚴歌苓對人性的思考。

一、盧晉桐：無望的愛情救贖

愛情救贖不了人性已經(jīng)墮落的盧晉桐，因為盧晉桐的愛情救贖是無望的。這個無望的愛情救贖跟梅曉鷗有關(guān)，梅曉鷗是故事的女主角，是在媽閣城工作和生活的“疊碼仔”，“疊碼仔”是賭城中的一種特殊的職業(yè)，他們從賭客身上贏取很多的錢，但是當賭客拖欠賭資的時候，他們必須拿自己的錢替賭客償還。盧晉桐是出沒在美國拉斯維加斯的原國家高層科技人員，他被年輕貌美并且純真的梅曉鷗深深吸引，他成為年輕懵懂的梅曉鷗的初戀情人。盧晉桐帶梅曉鷗離開北京，把她藏在美國，通過遙遠的距離把梅曉鷗和她的家人徹底分開。那時的梅曉鷗把盧晉桐看成是生活的全部，她的現(xiàn)在、她的未來都寄托在盧晉桐的身上?？墒潜R晉桐另有一個家，梅曉鷗與他的老婆平行存在了四年的時間，“就像一條繁華大街和街面下的下水道，只要下水道不泛濫，往街面上漲它污黑的大潮，繁華大街一般意識不到下水道的存在，并且是極有功用極其活躍地存在著，因此也就默許它的存在”。在沒有進入賭場變成一個賭徒之前，這個所謂優(yōu)秀的男人行走在屬于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軌道上。但是，當他變成一個喪失了人性的賭徒而成為賭場的奴隸的時候，他的心理變化，行為方式，處事姿態(tài)，以及他最后的結(jié)局都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

讓梅曉鷗真正下決心離開盧晉桐是他的嗜賭如命。梅曉鷗有實無名的丈夫盧晉桐為“賭一個總統(tǒng)套房的氣，賭掉了手指頭，賭掉了產(chǎn)業(yè)，最后賭掉了她梅曉鷗和他們的兒子”。在梅曉鷗離開“九指盧晉桐”之后，盧晉桐開始了浪子回頭的大舉措。他開始了用自己九個手指頭干十根手指頭也干不完的事兒，干廣告公司的攝影、電腦動漫，以及電腦的平面設(shè)計工作，因為他只能靠自己的九個手指頭，只能靠自己一個人。可惜，命運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得了癌癥。這就是一個賭徒的命運。

盧晉桐的救贖是無望的，談到救贖，有個問題一定不能繞過，就像人世間所有的問題一樣，最終都離不開“愛”這個問題。一個人首先要做到愛自己，才可以讓別人愛他，或者他才可以去愛別人。對盧晉桐來說，他連愛自己都無法做到，因為他漸漸喪失了自己的原則和道德的底線，那就更不可能去愛“下水道”里的梅曉鷗了。或者，他最愛的人就是自己，就是因為太愛自己，滿腦子就想著自己偉大的“賭博事業(yè)”，已經(jīng)完全不顧及懷著他孩子的、沒名沒分的梅曉鷗了。

二、段凱文：無力的道德救贖

道德救贖不了人性已經(jīng)墮落的段凱文，因為段凱文的道德救贖是無力的。段凱文是一個大開發(fā)商，是所謂的成功人士，但是無論段凱文乍一看是多么有涵養(yǎng)的男人，在巨大的債務(wù)面前也學會了欺騙，開啟了無賴模式。正如李建民所說：“比梅大榕更瀟灑的是他們可以拆東墻，補西墻，在所有的墻拆完之后，他們成了勇于突破道德最下限的成功人士，賴、躲、跑、騙，而最后獲得無道德的自由。這是一個‘富人跑債的時代’，他們開啟了一個玩‘消失’、玩‘跑路’的時代?！彼宰隽耸嗄辍隘B碼仔”的梅曉鷗因為見慣了“會賴賬”的“成功人士”，她也學會了這些“成功人士”的“下三濫”的手段，她會替他們想出“最下三濫”的招數(shù)，然后她自己又能見招拆招。

嚴歌苓所塑造的段凱文這個賭徒形象，可以說他的成功、墮落都是人性的一種形態(tài)。金錢，能讓他在游戲過程中得到快樂，也是一種他“成功”的附帶品。從表面來看，段凱文是一個高尚、守信、儒雅、沉穩(wěn)的人，可是嚴歌苓一層一層地剝掉他完美的外衣，揭示出他的迷信、無恥、自私和丑陋的嘴臉。就像倪海燕所說：“一個叱咤風云的房地產(chǎn)商段凱文，梅曉鷗目睹著人性中美好的部分隨著毒癮和賭債的增長從他身上一點點剝離，直至完全坍塌?！?/p>

嚴歌苓給我們展現(xiàn)的是，人的賭性和道德相比，賭性是具有多么大的“優(yōu)越感”。劉傳霞和陳淑瑞曾經(jīng)說道：“借用賭場掮客梅曉鷗的近身觀察，嚴歌苓得出了賭性也是人性的一種，也許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潛伏著賭性的結(jié)論?！睆囊粋€享譽世界的建筑精英、地產(chǎn)大鱷到一個亡命天涯、隱姓埋名的賭徒；從一個忠誠盡責的丈夫與父親到一個輸盡家產(chǎn)和名譽并且把自己的發(fā)妻逼得中風癱瘓的逃犯，這就是段凱文的人生答卷。這其實也是段凱文無力的道德救贖，因為婚姻和道德都沒有辦法使他完成救贖，他對“成功”的欲望遠遠超過他自己的想象，他對“成功”上了癮，似乎這世間上沒有東西可以讓他遠離他骨子里對于“成功”所獲得的“快感”的“毒”。

三、史奇瀾：人性的自我救贖

原來，只有真正的人性覺醒才能完成人性的自我救贖。史奇瀾，這位天生的藝術(shù)家，在鼎盛時期，他擁有十多家工廠，他的收藏品可以說是價值連城，可他后來卻變得一貧如洗。戴瑤琴曾這樣評論：“嚴歌苓對賭徒的神態(tài)、語言、動作，描繪得相當出彩，對賭徒的心理刻畫得十分逼真?！痹谑菲鏋懲刀傻綃岄w城的時候，梅曉鷗將他“羈押”，這樣的“羈押”讓嗜賭如命的史奇瀾幾近變成一個瘋子。令人最驚愕的是，史奇瀾居然會選擇從“羈押”的地方跳樓。為了解決他的一部分賭債，他竟然誘騙自己的表弟也去“參加”這場所謂的“賭博的戰(zhàn)役”，他內(nèi)心對于“賭”的狂熱，似乎是來源于他的靈魂深處，他已經(jīng)深陷于媽閣這座城，好像只有媽閣這座城，才能真正挖掘他骨子里對于“賭”的魔性；這座城也好像是一種魔怔，可以瘋狂地將人性釘在恥辱架上一遍又一遍地烘烤，至死方休。

自帶藝術(shù)家氣息的史奇瀾，其實和梅曉鷗是一見傾心的。他們之間的故事，源自梅曉鷗將史奇瀾帶進了賭場，在賭場里他輸光了自己的所有家產(chǎn)，也輸?shù)袅俗约喝诵灾械哪欠置篮?。梅曉鷗面對這樣一個沒有了金錢、也曾經(jīng)想自殺的，甚至騙自己的親人去賭錢的史奇瀾，她選擇一次又一次地原諒他，幫助他重新振作，幫助他“清醒”，喚起他內(nèi)心對藝術(shù)的那一種靈感，使一個嗜賭如命的人，終于浪子回頭戒賭成功。從他開始的“滿腹藝術(shù)氣息”，到后來的“人性墮落”，到最后的“人性覺醒”，嚴歌苓在史奇瀾身上賦予了一種人性中的感性色彩，使他實現(xiàn)了自己的“人性救贖”。

“賭”吞噬金錢，欲念摧毀美好。盧晉桐是梅曉鷗的第一個男人，俊朗優(yōu)秀，溫情脈脈，卻在賭城中喪心病狂，輸?shù)闹皇Ｏ乱桓被冀^癥的皮囊。段凱文，作為一個連長了毛的煎餅摔碎了都要撿起來吃的貧家子弟，通過努力學習考入了清華大學，又靠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勇敢魄力創(chuàng)下了十幾億的財富，卻在一張張紙牌和翻云覆雨的刺激中，最后成了抵押完公司和房產(chǎn)還欠著幾十億賭債的失敗者。史奇瀾有著幾億家產(chǎn)，一表人才，他創(chuàng)造了許多無與倫比的手工藝品，但因賭博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媽閣是座索命城，它索取人的地位尊嚴、健康和人格，一旦走進，如陷泥沼。在這樣一座賭城中，籌碼是通行證。人們一旦入了魔怔，理想、事業(yè)、道德、家庭、責任等都會一寸寸淪落，而人的欲望會越來越瘋長，靈魂會越來越扭曲，人性會越來越墮落。

但史奇瀾跟盧晉桐和段凱文都不一樣，史奇瀾對梅曉鷗的感情比盧晉桐和段凱文都深。在史奇瀾的心目中，他一直都牽掛著梅曉鷗，他承認自己可以戒掉賭癮，但是卻無法忘記梅曉鷗。之所以說盧晉桐的“自我救贖”是“無望”的“愛情救贖”，是因為對盧晉桐來說，孩子和愛情都無法讓他“清醒”過來，他因為“愛情”走上了賭博的不歸路，最終又因為賭博失去了孩子和“愛情”。而段凱文的“自我救贖”是“無力”的“道德救贖”，段凱文的經(jīng)歷導致了他對于“成功”的“癡戀”，使得他喪失了自我道德，最終落得十分悲慘的下場。而對于史奇瀾來說，即使他曾經(jīng)喪失了自己，但是最終實現(xiàn)了人性的自我救贖。

四、結(jié)語

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曾經(jīng)說過：“無論怎么來解釋，藝術(shù)都承擔了一種世俗的功能，它提供了一種從日常生活的千篇一律中解脫出來的救贖，尤其是理論和實踐的理性主義那不斷增長的壓力中解脫出來的救贖。”媽閣城本身并沒有錯，它本是一個魅力小城，但是因為人的欲望，把它變成了一個萬劫不復的不歸城。媽閣城是座賭城，賭客們?yōu)橘€而來，城市因賭而興。人的七情六欲，任何一種都會因過度而成性。而當“賭”被定性之后，就好像吸食鴉片一樣，很難自我控制，當意志力無法控制時，人就會變成“賭”的奴隸。只有當我們能夠有力地進行自我控制的時候，才會比過去的自己更好。嚴歌苓在刻畫這三個賭徒的人物形象時，都將他們原本偽裝的外殼一層一層慢慢地剝掉，把丑陋的一面慢慢地放大，讓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人性的墮落和在金錢與欲望面前的丑陋。

梅大榕賭得投河自盡，盧晉桐賭得失去了兒子和他最愛的女人梅曉鷗，段凱文賭得失去了家庭，只有史奇瀾，在最后終于做對了命運的選擇題，并且抓住了自己贖罪的機會。脫胎換骨，浪子回頭的史奇瀾雖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是萬幸的是，即使代價慘痛，他還是“覺醒”了，人性還是得到了屬于自己的“救贖”。史奇瀾曾經(jīng)的迷失，放縱，都是他人性的墮落，但是他最終找到了自己的靈魂歸屬，獲得了重生。人是塵世的迷途者，也是自我的創(chuàng)造者，善與惡也不會永遠對立，走向惡的人仍然可以與善結(jié)緣，只有實現(xiàn)人性真正的“自我覺醒”，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救贖”。

① 嚴歌苓：《波西米亞樓》，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1頁。

② 嚴歌苓：《媽閣是座城》，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42—43頁。

③ 李建民：《媽閣的魔怔（外一篇）》，《泉州文學》2015年第4期。

④ 倪海燕：《一個女人與一座城——讀嚴歌苓〈媽閣是座城〉》，《中國出版》2014年第10期（上），第71頁。

⑤ 劉傳霞、陳淑瑞：《論嚴歌苓長篇小說〈媽閣是座城〉》，《小說評論》2015年第4期，第2頁。

⑥ 戴瑤琴：《嚴歌苓長篇小說〈媽閣是座城〉：心,仍是一座城》，《文學評論》2014年第5期，第2頁。

⑦ [德]馬克斯·韋伯：《馬克斯·韋伯社會學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97頁。

作 者：胡娜兒，浙江師范大學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