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帆
(河北大學宋史研究中心,河北保定 071002)
“趙北燕南古戰(zhàn)場,何年千里作方塘?!雹偬K轍著,陳宏天、高秀芳點校:《蘇轍集》之《欒城集》卷16《奉使契丹二十八首之贈知雄州王崇拯二首》,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318頁。北宋河北東路之雄州(今保定市雄縣)境內有兩條大河橫貫,一為大清河,一為滹沱河,河流分支縱廣,雄州南部幾乎被水淀覆蓋,加之中部的大片河淀,共同形成宋代“水長城”②高恩澤:《北宋時期河北“水長城”考略》,《河北學刊》1983年第4期。的重要組成部分,有效阻擋了契丹鐵騎的南下。王安石曾言:“河北,朝廷根本,而雄州河北咽喉?!雹鄯舵?zhèn)撰,汝沛點校:《東齋記事·補遺》,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47頁。雄州北界即為宋遼界河巨馬河,南接莫州(今滄州部分地區(qū)),西連順安軍(今保定高陽縣部分地區(qū))、安肅軍(今保定市徐水區(qū)),東鄰霸州(今河北霸州部分地區(qū))及保定軍。雄州正好處在宋遼戰(zhàn)爭的最前沿,大戰(zhàn)必經,小亂不斷,因而緩和、對抗與互市成為宋代雄州的主題。在宋遼對峙間誕生的雄州榷場,雖因戰(zhàn)亂起伏而時有興廢,卻在雙方的軍事、經濟、外交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宋代的榷場,是宋朝政府與他國在平等的前提下,于國界緣邊設置的互市市場,買賣雙方在固定地點和時間交易規(guī)定范圍內的商品。由于宋遼之間的生產力水平差距明顯,遼朝對榷場貿易的需求遠遠高于宋朝,遼國最先在羊城開設榷場,景德初又在巨馬河北的新城建立榷場招徠商人。而此時宋朝官方沒有設立專門的機構管理雙邊貿易,對貿易往來的重視程度不夠。直至開寶七年(974),“契丹涿州刺史耶律琮致書于權知雄州、內園使孫全興,其略云:‘兩朝初無嫌隙,若交馳一介之使,顯布二君之心,用息疲民,長為鄰國,不亦休哉!’辛丑,全興以琮書來上,上命全興答書,并修好焉”④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5,開寶七年十一月甲午條,中華書局,1977年版。。同年七月,兩國正式交聘⑤徐松輯,劉琳、刁忠民等校點:《宋會要輯稿》蕃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9712頁。,雄州榷場才于三年后創(chuàng)立:
太平興國二年,始令鎮(zhèn)、易、雄、霸、滄州各置榷務,輦香藥、犀象及茶與交易。后有范陽之師,罷不與通。
雍熙三年,禁河北商民與之貿易……
端拱元年,詔曰:“朕受命上穹,居尊中土,惟思禁暴,豈欲窮兵?至于幽薊之民,皆吾赤子,宜許邊疆互相市易。自今緣邊戍兵,不得輒恣侵略。”未幾復禁,違者抵死,北界商旅輒入內地販易,所在捕斬之。
淳化二年,令雄、霸州、靜戎軍、代州雁門砦置榷署如舊制,所鬻物增蘇木,尋復罷。
咸平五年,契丹求復置署,朝議以其翻復,不許。知雄州何承矩繼請,乃聽置于雄州。
六年,罷。
景德初,復通好,請商賈即新城貿易。詔北商赍物貨至境上則許之。
(2) 初始時,勵磁電流能夠產生定位力矩,定位力矩的峰值點對應著磁力線經過磁路最長的轉子位置,平衡點對應著磁力線經過磁路最短的轉子位置,因此通過定位力矩能夠進一步準確地判斷轉子位置。
二年,令雄、霸州、安肅軍置三榷場,北商趨他路者,勿與為市。遣都官員外郎孔揆等乘傳詣三榷場,與轉運使劉綜并所在長吏平互市物價,稍優(yōu)其直予之。又于廣信軍置場,皆廷臣專掌,通判兼領焉。
三年,詔民以書籍赴沿邊榷場博易者,非《九經》書疏悉禁之。凡官鬻物如舊,而增繒帛、漆器、粇糯,所入者有銀錢、布、羊馬、橐駝,歲獲四十余萬。
天圣中,知雄州張昭遠請歲會入中金錢,仁宗曰:“先朝置互市以通有無,非以計利?!辈辉S。
終仁宗、英宗之世,契丹固守盟好,互市不絕。①脫脫:《宋史》卷186《食貨下八》,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4562-4563頁。
從史料記載來看,雄州榷場的設立是在太平興國二年(977),它的產生源于宋遼兩國關系的修好。但從公元979年北宋伐漢開始,宋遼之間便戰(zhàn)事不休,其中高粱河之戰(zhàn)、滿城之戰(zhàn)、瓦橋關之戰(zhàn)、岐官溝之戰(zhàn)均圍繞在雄州及其周邊地區(qū)展開,因此宋遼之間的榷場貿易停斷時有發(fā)生。
在此期間,民間貿易往來應該是存在的,這從側面史料中可以得到佐證:如雍熙三年(986),遼舉兵攻宋,宋于是嚴禁河北沿邊貿易,宣布遼人入境貿易,一律斬殺。從范陽戰(zhàn)事起到淳化二年(991)的12年間,因戰(zhàn)爭原因,宋朝未在雄州設立榷場,也一直禁止雙方民間貿易。淳化二年,雙方戰(zhàn)事緩和,雄州榷場得以復立。但堅持時間還是不長,具體停廢時間亦不詳。咸平四年(1001)到咸平五年(1002)四月,宋遼之間在燕京、莫州、北平寨、長城口等地,戰(zhàn)事不休②脫脫:《宋史》卷326《田敏傳》,第10533-10534頁。,而雄州因戰(zhàn)略位置的重要,軍事上嚴防死守。羊山大敗后的遼軍向宋廷示和。咸平五年(1002),在遼朝的請求和雄州地方官何承矩的建議下,雄州榷場再興。此次榷場的設立,何承矩功不可沒,原本朝廷已經拒絕了遼人的請求,何承矩作為雄州知州,針對當時的情況,力排眾議全力申奏:“榷場之設,蓋先朝從權立制,以惠戎人,縱其渝信犯邊,亦不之廢。戎退商行,似全大體。今緣邊榷場,因敵騎入寇,即已停廢。去歲以臣上言,于雄州置場賣茶,雖貲貨并行,而邊氓未有所濟,望延訪大臣,議其可否。或文武中有抗執(zhí)獨見,是必別有良謀,請委之邊任,使施方略,責其成功。茍空陳浮議,上惑圣聰,只如靈州足為證驗,況茲北敵又非平夏之比也?”③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51,咸平五年四月癸巳條。其措辭十分尖銳,直言如朝廷上真有能臣善將,可以直接主持雄州政務,如若朝臣只是妄議空談,根本不了解當地實際情況,就不要再蠱惑皇帝做出錯誤的判斷,借此,直接澄清雄州實況,要求朝廷開邊貿易。這次的陳請,使朝廷決定重開榷市,但逾年停廢,主要原因還是宋遼之間于咸平六年(1003)爆發(fā)的“望都之戰(zhàn)”④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48,咸平四年五月甲戌條。。之后,河北遍地駐軍,諜報不斷。從淳化二年到景德初的13年時間里,雄州榷場蕭寂已然,可見,雄州榷場的停廢和宋遼之間頻繁的戰(zhàn)爭有直接關系。⑤陳宏茂的《試論宋遼間的榷場貿易》認為,早期榷場的廢置主要是因很小的邊境沖突;程嘉靜的《遼代榷場設置述論》同樣認為軍事對抗是榷場廢置的首要原因。
公元1004年,宋遼訂立“澶淵之盟”,換來雙方長期的緩和局面,因此,北宋不但于1004年復置雄州榷場,而且還于河北路陸續(xù)增設了霸州、安肅軍、廣信軍榷場?!敖K仁宗、英宗之世,契丹固守盟好,互市不絕”⑥脫脫:《宋史》卷186《食貨下八》,第4563頁。,因而被稱為河北路的“四大榷場”。即使在英宗之后,四大榷場的記載也不絕于史。直至1120年,因宋金訂立海上之盟,宋遼關系惡化,加之其他因素,榷場貿易也就無法維持下去了。⑦陳宏茂:《試論宋遼間的榷場貿易》,《河南財經學院學報》1985年第3期。
這是兩國關系史上戰(zhàn)線最長、規(guī)模最大的“榷場貿易鏈”,這條貿易鏈頗具戰(zhàn)略意義,一方面,滿足了雙方的民間貿易需求,促進了民族間的商貿往來,穩(wěn)定了和平關系;另一方面,又以榷場的名義將遼人阻擋在可控的邊境線區(qū)域,榷場貿易和軍事防御同時開展。而雄州榷場是四大榷場中設置時間最長、最早且最具代表性的榷場。
以雄州榷場為代表的緣邊貿易從誕生之日起,就受到兩國高度重視。沿邊榷場是工商業(yè)欠發(fā)達的遼國相當倚重的產品交換市場,而對于宋朝來講,從對方原料性商品所獲利潤也是非??捎^的。
太平興國二年,易、雄、霸、滄州所置榷務,宋人可運送香藥、茶、犀牛角類奢侈品前來交易。淳化二年(991)雄州榷場短暫復置時期,又增加了蘇木交易。景德初,榷場交易品種逐漸增加了繒帛、漆器、粳糯粇稻,擴大了貴金屬、布、牲畜的交易規(guī)模。①脫脫:《宋史》卷 186《食貨下八》,第 4562、4562、4563、4563頁。從宋廷對雄州榷場發(fā)布的禁令來看,如“自非九經書疏悉禁之”②脫脫:《宋史》卷 186《食貨下八》,第 4562、4562、4563、4563頁。,“未幾,又禁私市硫黃、焰焇及以盧甘石入他界者,河東亦如之”③脫脫:《宋史》卷 186《食貨下八》,第 4562、4562、4563、4563頁。,咸平年間又“令塞上得境外牛馬類者悉還之,通互市,除鐵禁,招流亡,廣儲蓄”④脫脫:《宋史》卷 281《寇準傳》,第 9522頁。,等等,可見書籍、礦石原料、金屬工具、器皿、牲畜也是常見的交易品種。但隨后,宋廷根據戰(zhàn)爭需要,嚴控榷場上的礦產品原料,銅礦石、礬、黑漆、朱紅皆被禁止銷售。由于馬匹是重要戰(zhàn)略物資,遼朝對馬的控制相當嚴格,宋朝求而不得,其牲畜交易的大宗只是羊只。神宗時制置司言:“諸路科置上供羊,民費錢幾倍,而河北榷場博買契丹羊,歲數萬,路遠,抵京皆瘦惡耗死,公私費錢四十余萬緡。”⑤脫脫:《宋史》卷179《食貨下》,第4355頁。后因此項貿易政府購買成本高,羊只耗損極大,遂募民輸送。從每年的交易量和花費來看,宋政府在河北榷場上的購買力是很強的。對于榷場中的貴金屬貿易,宋廷的把控也比較嚴格,并于大中祥符八年(1015)出臺禁令⑥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84,大中祥符八年五月己亥條。,意在禁止貴金屬外流。但是兩國間的貴金屬開采以及半成品、成品的差價明顯,貿易利益巨大,所以屢禁不止。
當然,榷場貿易最普遍的商品當屬日用品,遼國官民對宋朝精巧器物的喜愛引起了宋朝官商的注意。大中祥符三年(1010),昭敘曰:“雄州諜者常告,虜中要官閑遣人至京師造茶籠燎爐。允則亦使倍與直作之,纖巧無毫發(fā)之異,且先期至,則攜至榷場,使茶酒卒多口夸說其巧,令蕃商遍觀之”⑦蘇轍:《龍川別志》卷下,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96頁。。宋廷對于這種成本低,做工好的生活器具、裝飾品貿易持鼓勵態(tài)度,還專門為銷售此類貨品制造廣告效應。榷場上兩國對于奢侈品的熱情始終不減,即使是國家對于奇珍異寶交易有明確的禁令,當地官員還是會看在本國的貿易利潤上網開一面。雍熙年間,“初禁榷場通異物,而邏者得所易珉玉帶,允則曰‘此以我無用易彼有用也,縱不治’”⑧脫脫:《宋史》卷324《李允則傳》,第10480頁。。又,熙寧八年(1075),“市易司請假奉宸庫象、犀、珠直總二十萬緡,于榷場貿易,明年終償之。詔許”⑨脫脫:《宋史》卷 186《食貨下八》,第 4562、4562、4563、4563頁。。做工精巧、材質珍貴的宋產珍寶從來都是市場的寵兒。
宋廷對于精美紡織品的輸出顯得尤為吝嗇,曾反復出現絲織品貿易興廢。景德二年(1005),針對遼國對宋朝絲織品需求旺盛的行情,朝廷命令“雄州勿以錦綺綾帛付榷場貿易,上慮戎心無厭,若開其端,則求市無已”⑩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59,景德二年三月戊辰條、景德二年四月己亥條。。看來不開放的主要原因還是兩國關系的不穩(wěn)定性,北宋朝廷始終擔心遼朝了解宋地的繁榮后,會無休止地要求開邊互市,從而增加不必要的管理成本和安全隱患。而遼國在選擇輸出品時也力求謹慎,始終考慮戰(zhàn)爭因素的影響。景德二年,李允針對雙方的糧食貿易曾說過這樣的話:“契丹禁國中谷食,不令出境,而彼民有冒禁赍至榷場求售者,轉運司以茶博易,所得至微,恐亦非便”?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59,景德二年三月戊辰條、景德二年四月己亥條。。可見,遼朝對于這種能成為宋朝戰(zhàn)備物資的商品,控制得非常嚴格,所禁之下,宋代的茶糧交易所得,從利潤和交易量上都收獲甚微,最終使得北宋取消了茶糧博買。宋遼雙方在貿易中對商品品種的限制與國家的政治、外交戰(zhàn)略部署息息相關。
可以肯定的是,雄州榷場對河北路地區(qū)的財政貢獻不容忽視,但是史料上缺乏對榷場貿易額的詳細記載,僅能從其他材料中探得一二。如高宗時禮部侍郎曾開論宋金關系時提到:“且歲幣乃邦賦之余,則可以供之。且章圣不欲竭我力而富虜也。富弼乃議榷場之貨,百有五十萬,所收乃其地所入,章圣故作圣斷?!雹傩靿糨罚骸度泵藭帯肪?85《論茶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336頁。雄州榷場的貿易額在史料中雖沒有明確記載,但作為河北四榷場之重,數額絕不會低。
雄州榷場一直實施多重監(jiān)管制,就中央層面來講,自治平四年(1067)起,“其貨物專掌于三司之催轄司,而度支賞給案判官置簿督計之”②脫脫:《宋史》卷186《食貨下八》,第4563頁。。其財政收入原則上由三司催轄司直接掌管,并由度支賞給案判官專設賬簿核算。所在地的州軍官員都可以直接過問榷場一切事務,路級監(jiān)司、沿邊巡檢負責治安,本州軍隊駐地官兵不得隨意差出巡查,只有駐泊士兵才可以臨時差遣。就榷場本地的管理來講,上到知州、通判,下到榷場的場務監(jiān)官,結成了嚴密的管理網絡。此外,朝廷可隨時差官管理,以提點某榷場為名直接派員。所差官員必得能臣干將,通曉錢谷,由三司保舉方可進入篩選之列。榷務場內部設置勾當官、指使等人員,所差數額按實際情況確定。如官員有不妥之處,懲罰措施也是明確且嚴格的,如熙寧十年(1077)“復州錄事參軍萬延之奪一官,皇城使閻士良奪兩官,并勒停。延之坐托監(jiān)雄州榷場官吏買物帛,士良報上不實也”③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285,熙寧十年十一月戊辰條。;元符元年(1098),“雄州榷場輸布不如樣,監(jiān)司通判貶秩、展磨勘年有差;令損其直,后似此者勿受”④脫脫:《宋史》卷175《食貨上三》,第4234頁。。雄州榷場一直以來都是邊境向內地輸入布料的重地,因遼境內布匹厚實細密,價格便宜,因此朝廷將雄州榷場的遼布作為制作軍裝的指定布料。景祐之前布料質量一直很好,但入元符后質量逐年下滑,以至于“以草織成如魚網狀”⑤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495,元符元年三月戊午條。,當地官員上下相蒙從中漁利,最終劣跡敗露招致懲罰。此次州級官員由于榷場管理不善而遭懲戒,在宋代實不多見。
對于雄州榷場的監(jiān)管,路級轉運使的作用不可小視。曾任河北轉運使的索湘對于榷場的管理相當重視,先后根據雄、霸兩州榷場實際情況,否定了在榷場買賣茶葉侵奪民利的奏請,又推翻了河北榷場中允許買賣香藥茶葉,以貿易免除兵患的奏議。⑥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44,咸平二年閏三月庚寅條。在榷場的管理上,索湘認為,邊境榷場交易不同于一般性的市場交易,首先應該將國家安全和兵民安定作為榷場貿易品種的選擇標準。此舉確實為當地的安定和榷場的平穩(wěn)發(fā)展做出了貢獻,可見河北轉運使在雄州榷場上的管理煞費苦心。景德二年(1005),朝廷“命河北轉運使劉綜提點雄州榷場,孔揆等與諸州軍長吏共平榷場物價”,要求轉運使和當地官員一起監(jiān)控商品價格,維護市場穩(wěn)定⑦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61,景德二年八月戊子條。;景德四年(1007),朝廷“詔北面緣邊趨境外徑路,自非榷場所歷,并令轉運使因案部規(guī)度斷絕之”⑧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65,景德四年三月壬寅條。,再次要求轉運使負責檢查河北榷場走私情況,嚴格禁止榷場外商業(yè)行為,恐生詭變。為保證榷場貿易的有序進行,嚴防走私,皇祐二年(1050),朝廷再“詔河北轉運司,沿邊四榷場,有能察捕得北界刺事者,當重賞之”⑨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68,皇祐二年四月庚申條。。看來轉運司在榷場的管理流程上,直接接受朝廷詔令指示,隨即根據當地情況分配任務,實為榷場事務與朝廷政令的連接樞紐。
與轉運司、使的監(jiān)管工作配合最多的,當屬河北各地安撫使,景德三年(1006),“置河北緣邊安撫使、副使、都監(jiān)于雄州,命雄州團練使何承矩、西上合門使李允則、榷易副使楊保用為之,并兼提點諸州軍榷場”⑩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62,景德三年四月乙酉條。。進一步明確安撫使、副使在榷場管理中的人事調配職能,即專門安排有武備才能的官員監(jiān)管榷場,這正是雄州地區(qū)加強軍事管戒的一種體現。安撫使還曾在雄州走私貿易的監(jiān)管上發(fā)揮了有力作用。大中祥符五年(1012),“瀛州言北境商人私以物至州貿鬻,為州民恐嚇,即潛行厚賂而免。詔緣邊安撫使追取所賂,悉還北境,仍令遍諭彼民,有互市即赴榷場,無得潛至邊郡”?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77,大中祥符五年正月丁酉條。。河北地區(qū)安撫使負責追繳宋人敲詐遼商的錢物,遣送回遼,再次重申只在河北四榷場交易的原則,防止不軌之人潛伏邊境。然而走私貿易的盛行對安撫使來講,是一項解決不完的難題,其走私貨物中尤其重要的一項便是宋錢。對此,皇祐三年(1051)定州路安撫使言:“雄州、廣信安肅軍榷場北客市易,多私以銅錢出境,自今巡防人等,凡三告捕得所犯人者,并遷一資”①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71,皇祐三年十一月辛亥條。,用以鼓勵榷場巡檢人員的走私查抄工作。
由于榷場內商品品種的多樣化,其管理者的掌控范圍也隨需要逐漸擴大,如熙寧五年(1072),“詔河北緣邊安撫司提舉榷場賣銅錫”②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240,熙寧五年十一月癸丑條。。為保證榷場貿易的穩(wěn)妥,元豐二年(1079),河北緣邊安撫司請求朝廷準許其在有榷場設置的地區(qū)增加監(jiān)管人員:“緣邊州軍主管刺事人,乞選募,人給錢三千,以使臣、職員或百姓為之。緣邊安撫司廣信、順安軍各四人,雄州、北平軍各三人,霸州七人,保州、安肅軍各六人。其雄霸州、安肅廣信軍四榷場牙人,于北客處鉤致邊情,乞選舉通判及監(jiān)官考其偵事虛實,如至和元年詔賞罰”③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299,元豐二年七月甲戌條。,要求增加人手,足見其任務之重。
除轉運使、安撫使,當地知州、通判對于榷場的管理也非常重要,名臣何承矩兩度任職雄州,直管榷場,對于本地官員的遴選,何承矩一再要求朝廷:“遴擇疆吏,出牧邊民,厚之以俸祿,使充其心,借之以威權,使嚴其令。然后深溝高壘,秣馬厲兵,為戰(zhàn)守之備。修仁立德,布政行惠,廣安輯之道。訓士卒,開田疇,勸農耕,畜芻粟,以備兇年。完長戟,修勁弩,謹烽燧,繕堡戍,以防外患。來則御之,去則備之。如此,則邊城安堵矣。且邊鄙之人,多負壯勇,識羌戎之情偽,知山川之形勢。望于邊郡置營召募,不須等其人才,止求少壯武力,令及萬人,俟契丹有警,任智勇將統(tǒng)而用之,乃中國之長算也”④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47,咸平三年夏四月庚戌條。。雄州守臣所需要的才能非一般士大夫所有,其武備能力要超越一般,這在文人當政的宋朝還是比較少見的,但正符合了雄州地區(qū)獨特的軍事地位要求。
“蓋祖宗朝賜予之費,皆出于榷場。歲得之息,取之于虜而復以予虜,中國初無毫發(fā)損也?!雹菪靿糨罚骸度泵藭帯肪?《政宣上帙八》,第53頁。榷場所得在宋初財政收入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和議中的歲幣皆出自榷場所得,可謂取之于敵,用之于敵。雄州榷場在此貢獻頗多,對財政多有裨益。但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和宋遼之間反復無常的和戰(zhàn)關系,榷場在設置時間上總體來講并不是很長,且廢置反復,這種生存狀態(tài)造就了其顯著的特點。
首先,雄州榷場的貿易種類和貿易吞吐量,并不能滿足實際貿易要求,因此,雄州地區(qū)的走私貿易異常猖獗,在設置榷場時期內,民族間經濟往來反而受到種種限制,不比無榷場時自由。宋廷專門針對走私向河北四榷場發(fā)布禁令,熙寧九年(1076),“立《與化外人私貿易罪賞法》……元豐元年(1078),復申《賣書北界告捕之法》”⑥脫脫:《宋史》卷186《食貨下八》,第4563頁。。兩年間先后新立或重申兩部法令禁私,其力度之大可見一斑。此外,元豐六年(1083),朝廷一次性懲罰多名官員監(jiān)管走私不力,“內西頭供奉官馮世倫追兩官,張應之、羅安、李慶長,內東頭供奉官譚文握,內侍高品盧世永,右班殿直、寄班祗候朱伯瑜各追一官,坐編欄國信使,不覺察車營兵與北人私交易也”⑦徐松輯,劉琳、刁忠民等校點:《宋會要輯稿》職官51,第4418頁。。這種懲罰力度充分反應了當時朝廷已經對走私頭痛至極,定要以強制整頓的姿態(tài)來加強管理。然而,貿易之利的豐厚使得榷場官兵都加入到走私的隊伍中來,公然為走私大開方便之門。大觀四年(1110),朝廷急詔:“訪聞河北諸路帥司人吏與沿邊巡檢捕盜官司兵員管營等,上下計會,受賄作弊,容縱客旅,公然般運違禁物色,透漏盜販過界。帥臣安撫通知其弊,莫肯按劾,彌縫膠固,牢不可破,雖設禁制,僅成虛文??缮陣兰s束,帥臣并沿邊安撫及合屬官吏等,日后如有違犯,正犯人于常法外加等科罪,官吏知情者與同罪。仍增告捕賞典,仰走馬承受常切覺察”①徐松輯,劉琳、刁忠民等校點:《宋會要輯稿》刑法2,第8311頁。。原本為監(jiān)管榷場貿易而設置的管理網絡竟成為走私庇護網,這是朝廷萬萬沒有想到的。以雄州榷場為代表的河北四榷場所走私貨物,涵蓋了所有宋朝所禁之物,并在食鹽、馬匹、糧食、錢幣、書籍的走私數量上最為可觀。②陳宏茂:《試論宋遼間的榷場貿易》,《河南財經學院學報》1985年第3期。
第二,雄州的軍事前沿位置讓雄州榷場成為諜戰(zhàn)的先鋒,“雄州開東南便門,多納燕京左右奸細等人”③包拯撰,楊國宜校注:《包拯集校注》卷9《奉使契丹辨雄州便門事狀》,黃山書社,1999年版,第69-70頁。,加之榷場眾多的貿易往來,很容易給間諜提供可乘之機,雄州榷場可謂間諜暗藏。咸平六年(1003),朝廷一度“罷雄州榷場。時敵數入寇,或言諜者以互市為名,公行偵伺,故罷之”④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54,咸平六年五月丙申條。,足見其諜報活動的頻繁。宋遼兩國對榷場諜報的利用都煞費苦心,分別在榷場內設置了大量的間諜。張方平曾言:“今來邊機,雄州、廣信軍實為耳目,若非諜人往來探報,敵中動靜何從聞知?”⑤張方平撰,鄭涵點校:《張方平集》卷21《論廣信軍諜人事》,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02頁。宋廷在雄州榷場的經營也確實帶來了實際效益,眾多諜報人員和知州守臣一起成為軍事信息傳輸的中流砥柱?;实v二年(1050),宋遼之間戰(zhàn)事波動,仁宗為刺激榷場諜報活動,特地“詔河北轉運司,沿邊四榷場,有能察捕得北界刺事者,當重賞之”⑥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68,皇祐二年四月庚申條。。反觀另一方遼國,也在全力利用榷場來打探、傳輸軍事情報。元豐元年(1078)韓絳言:“北人郝景過南界榷場暗畫地圖,已密遣人收捕?!雹呃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294,元豐元年十一月乙未條。兩國的情報人員在榷場的活動從未停止。當然,其中也不乏不盡如人意之時。包拯曾言:“于今全不能深入,只是到得四榷場及幽、涿間,傳得民間常語,及(或)虛偽之事,便為事宜?!雹喟?,楊國宜校注:《包拯集校注》卷4《請擇探候人》,第 139頁。
宋遼間的經濟貿易往來,多倚重河北四榷場,而雄州作為四榷場之重,其貢獻不可小覷。雄州榷場的設置對于宋朝經濟來說貢獻巨大,其貿易多是以價格低廉的加工制品換取昂貴原料的不等價交換,這種收益彌補了當時的邊境戰(zhàn)事軍費,增加了全國財政收入。而且,在貿易的同時,也促進了漢族、女真、契丹人的文化往來,尤其是宋朝書籍的大量輸出,進一步加快了少數民族漢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