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慧青
(河北大學歷史學院,河北保定 071002)
什么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規(guī)定: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指各民族世代相傳的、與群眾生活密切相關的各種傳統(tǒng)文化表現形式,以及與傳統(tǒng)文化表現形式相關的實物和場所。它包括:(一)傳統(tǒng)口頭文學以及作為其載體的語言;(二)傳統(tǒng)美術、書法、音樂、舞蹈、戲劇、曲藝和雜技;(三)傳統(tǒng)技藝、醫(yī)藥和歷法;(四)傳統(tǒng)禮儀、節(jié)慶等民俗;(五)傳統(tǒng)體育和游藝;(六)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孕育這種文化的土壤有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雄縣亞古城是雄安地區(qū)歷史最為悠久的古村落之一,村中的民間音樂會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白洋淀古樂文化的重要構成。
古樂是雄安地區(qū)重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在雄安的5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古樂類就占有3項,分別為雄縣亞古城古樂、安新縣圈頭村音樂會、冀中古笙樂等;在近20項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中,雄縣十里鋪音樂會、安新縣同口音樂會、安新縣圈頭村音樂會等古樂類占到6項。因此,古樂文化是雄安地區(qū)當之無愧的第一民間文化。
據當地縣志記載,雄安地區(qū)的古樂起源于宋元,興盛于明清,屬于民間鼓吹樂之北樂支系,是宮廷鼓吹樂在華北民間的變種。古樂曾經遍布于白洋淀流域的各村,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已經多有消亡,現在還保持活躍度、演出常規(guī)化的有雄縣亞古城、開口、趙崗、杜莊村和安新縣的十里鋪村、同口村、圈頭村、端村等。古樂演奏的主要樂器包括笙、管、笛、云鑼、鼓、镲、鐃、鈑、鐺子等,演奏方式既有坐棚吹奏,亦可在行進中演奏。演奏的曲目多為古曲,包括套曲、散曲和開堂曲等。
雄安地區(qū)流行的古樂來源復雜,有些古樂可能是宮廷曲流傳民間的產物,如廣泛流傳于安新縣各村的《感皇恩》,當源于宋朝宮廷古樂。依《宋史》所載,《感皇恩》系《蘇幕遮》改編而成,本為沙陀曲,宋代每逢“春秋圣節(jié)”的宮廷宴饗,均有“龜茲部”為代表的異族樂舞的演奏。“龜茲部,其曲二,皆雙調,一曰《宇宙清》,二曰《感皇恩》。”①脫脫:《宋史》卷142《樂志一》,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350頁。當時的《感皇恩》在宮廷中是頗為時髦的異族情調。至明代,《感皇恩》成為宮廷樂的固定內容,永樂十八年(1420)定宴饗樂舞,演奏曲目就包含《感皇恩》之曲。①張廷玉:《明史》卷63《樂志三》,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 1508、1508 頁。宋明兩朝這種少數民族音樂中原化的發(fā)展趨勢,是民族融合的重要例證。而《感皇恩》到明代能夠成為雅樂的固定曲目,也反映了明代的宮廷正樂通俗化、民間化的傾向。明代宮廷樂在演奏中摻雜了不少民間流行小調的內容,所謂“殿中韶樂,其辭出于教坊俳優(yōu)”②張廷玉:《明史》卷63《樂志三》,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 1508、1508 頁。。明末北京城動亂,樂師流散,很多古樂也隨之擴散到了北京周邊的村落,并流傳至今,除《感皇恩》之外,《朝天子》《太平令》等,均是明代宮廷樂曲,這些曲目名稱古雅,曲調肅穆,既有宮廷雅樂的端正肅整,又頗富民間曲調大悲大喜感情濃郁的特色,應當是宮廷雅樂民俗化的結果。
除明代宮廷樂之外,本地流行古樂的來源還包括《寄生草》《一枝花》等曲目,它們都是元曲中的常見曲調,當是長期流傳于本地的地方散曲,有些在發(fā)展過程中又被地方戲曲吸納。還有一部分曲目與地方宗教和民間習俗有密切關系,如 《普庵咒》《大悲咒》《混元弘陽大法祖明經》等,是佛教或道教儀式上的固定演奏曲目,本地祭祀和喪葬活動中,也經常選用。此外,還有民歌小調類的《紅繡鞋》《上山虎》《茉莉花》,以及在特殊歷史時期形成的《毛澤東語錄歌》等。
雄安地區(qū)的古樂類型豐富、歷史悠久,是中國禮樂文化的活化石,它們的保存和傳播與本地形態(tài)多樣的自然村落有重要的關系。白洋淀周邊遍布自然村,這些古村落大部分形成于明代以前,具有悠久的歷史。相對閉塞的環(huán)境無形之中也對傳統(tǒng)文化具有很強的保護作用,保留了大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些古樂遺產以古村落為分布單位,在家族間傳承,為后人展示了白洋淀文化豐厚的內蘊。但是,白洋淀一帶的古村落因其地域分布和歷史發(fā)展狀況的差異,其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傳承的力度也有較大不同。因此,以古村落為單位研究其文化遺產發(fā)展的現狀,對調查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情況、了解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自然與人文的因素并設立長效的遺產保護機制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亞古城村位于雄縣縣東,臨近白溝河口,又名亞谷城。村史最早可上溯至西漢,史載,“泥同口有渾泥城,漢景改為亞谷城,封東胡降王盧它之為亞谷侯,即此也”③樂史:《太平寰宇記》卷67,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303頁。。東胡是西漢時生活于東北一帶的少數民族,后歸附匈奴政權,但盧他之(即“盧它之”,《史記》稱“盧他之”,本文從《史記》)實為漢人,是西漢初年名將盧綰之孫。盧綰與劉邦是同鄉(xiāng)故交,在楚漢戰(zhàn)爭中,出力尤多,深受劉邦寵信,“出入臥內,衣被飲食賞賜,群臣莫敢望”④司馬遷:《史記》卷97《盧綰列傳》,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637頁。。西漢建立后,他被封為“燕王”,“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但政權穩(wěn)定之后,漢高祖劉邦對異姓王諸多猜忌,又有呂后的不斷進言,劉邦與異姓王侯們的關系漸趨緊張。其后,陳豨、黥布相繼被逼謀反,盧綰也岌岌可危。公元前195年,劉邦駕崩,呂后專權。盧綰得知消息后,倉皇率部逃亡匈奴,被匈奴王冒頓封為東胡王。但盧綰因為身份問題,經常受到其他匈奴部眾的欺凌搶劫,在世之日也一直想重返漢朝,但最終未能實現愿望,郁郁而終。直至漢景帝時期(公元前188—公元前141年),盧他之終于實現了先祖的愿望,率部歸漢,被景帝封為 “亞谷侯”。經酈道元考證,封地就在此處。但據《雄縣縣志》,“西漢景帝四年,匈奴王盧他之降漢,受封亞谷侯于此,取名亞谷村。北宋景德初年,展筑雄州城池,復筑外羅城,城東南靠近亞谷村,即改稱亞谷城,后因同音字演化,稱亞古城”⑤雄縣縣志編纂委員會:《雄縣縣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45頁。。此一說法,正史未見記載,當出于本地方志。莫衷一是的村落起源,也從側面反映了本地歷史的悠久深遠。
清代立都北京,糧食物產主要由華北平原供應。這些物資多是經由天津海河運至白溝河,但“雇剝費繁,疊次起卸不便”⑥《大清高宗純皇帝實錄》卷215,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753頁。,給百姓增加了很多負擔。故而乾隆年間,就有大臣提議,自天津直抵雄縣亞谷城轉運。亞古城因其位于白溝河河口與白洋淀銜接處,故而自此成為漕運重地。但運輸業(yè)的發(fā)展并未改變亞古城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據《雄縣鄉(xiāng)土志》記載,“(亞古城村)居民多以熬硝或以硫黃蘸促燈為業(yè),自火柴行,而此業(yè)漸歇矣”⑦《雄縣鄉(xiāng)土志》卷6,《中國方志叢書》,成文出版社,1968年版,第111頁。。傳統(tǒng)的農業(yè)與手工業(yè)發(fā)展遲緩,限制了亞古城經濟的崛起,但也使得它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北方鄉(xiāng)村特征,“(村)中有先農壇,每年仲春致祭,祭畢,縣令親耕,典史播種。又有三義廟,廟碑石有文如畫山水,雨濯更鮮明可見。東南有關帝廟,廟前有亞古橋遺址?!雹佟缎劭h鄉(xiāng)土志》卷6,《中國方志叢書》,成文出版社,1968年版,第111頁。分布在村落間的宗祠、家廟、學堂等建筑現在雖已不可多見,但尚有遺址存在,這些都成為我們研究中國古村落文化的活樣板。除了這些古代建筑之外,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也體現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保護方面,亞古城的古樂演奏是珍貴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為我們保留了珍貴的歷史研究素材和中華文明的韻味。
作為雄安地區(qū)古樂文化的重要構成,亞古城古樂演奏的曲目也具有悠久的歷史。依據目前資料所見,整理出來的亞古城古樂計有套曲五套,散曲八十余首②雄縣古樂相關曲目部分,系參考《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發(fā)展報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版)、《土地與歌——亞古城音樂會考察手記》(見齊易、周揚撰:《河北高碑店市及雄縣民間音樂遺產分享計劃》)、“雄縣古樂非物質文化遺產申報名錄”(河北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網,http://www.hebfwzwhyc.cn/MuLu_Content.asp?id=57)等文獻。,曲目來源非常復雜。如前所述,亞古城的民間音樂和雄安地區(qū)其他古樂一樣,源頭頗多,歷史悠久。例如散曲中的《醉太平》,本是元曲的曲牌名,又名《凌波曲》,可入“正宮”,亦可作散曲,其中以元末無名氏的《醉太平·堂堂大元》最為著名。其辭曰:“堂堂大元,奸佞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賢愚。哀哉可憐?!贝饲鷺O具批判意識,與《醉太平》的曲牌名相對應,諷刺意識尤其明顯。但入明之后,明太祖不滿于傳統(tǒng)的宮廷樂,便將民間樂調引入宮廷,詔令儒臣改造民間樂曲的曲調和辭章,使之符合宮廷禮樂文化的需要,故而“殿中韶樂,其詞出于教坊俳優(yōu),多乖雅道,十二月樂歌按月律以奏,及進膳迎膳等曲,皆用樂府小令、雜劇為娛”③張廷玉:《明史》卷 63《樂三》,第 1507、1575 頁。。在皇帝的親自參與之下,包括《醉太平》在內的元代宮調、散曲紛紛進入宮廷演奏樂的行列。據《明史》記載,明代宮廷樂中的 《纓鞭得勝蠻夷隊舞承應曲》《品物亨之曲》《表正萬邦舞曲》等組曲都包含 《醉太平》唱曲,且歌詞也是諸如“禮樂萬年規(guī),謳歌四海熙”“望圣人出世整江山,主萬民得安”之類“頌圣”的內容④張廷玉:《明史》卷 63《樂三》,第 1507、1575 頁。,突出了教化的意義。亞古城現存的《醉太平》僅存工尺譜⑤工尺譜是中國民間記譜方法之一,因常用 “工”“尺”“車”“地”等字記唱名,故名。工尺譜與民樂中的“宮調”以及民樂樂器演奏指法都有聯(lián)系,在曲藝、戲曲等行當中應用廣泛。,歌詞已經亡佚,因此不能推斷它究竟是民間散曲還是宮廷正樂流散民間,但其歷史至少可以上溯至15世紀。
同屬于工尺譜韻唱的散曲《浪淘沙》,源自唐代教坊曲,本為七言絕句體,有學者認為或出自劉禹錫《浪淘沙》一詩:“日照澄洲江霧開,淘金女伴滿江隈。美人首飾侯王印,盡是沙中浪底來”。五代十國時期,發(fā)展為長短句形式,如南唐后主李煜所作《浪淘沙·窗外雨潺潺》,后經南宋周邦彥就本宮調演為長調慢曲,三段,134字,入聲韻。今存亞古城之《浪淘沙》工尺譜共106個表唱名的字符,其曲調韻律基本符合周邦彥所創(chuàng)《浪淘沙》長調,但略有欠缺,應當是在長期傳唱過程中有所佚失。傳統(tǒng)詩詞是中華文化的精髓,近年來,層出不窮的詩詞熱也昭示著人民群眾對詩詞文化的熱愛。然而,詩詞本都是吟唱的作品,但在長期流傳過程中,大量詩詞都僅存辭章而曲調亡佚,這是歷史文化的一大損失。幸而,有諸如亞古城《浪淘沙》等民間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這對研究古詞曲調、再現傳統(tǒng)詩詞文化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除宮廷樂和民間詞曲之外,宗教題材音樂也是亞古城古樂的重要構成,其中傳唱程度最高的就是套曲 《普庵咒》,演奏樂和韻唱樂都有傳世。《普庵咒》當地又稱《普壇咒》,是佛教音樂中的常見題材,相傳出自于南宋的普庵禪師。佛咒也叫佛祝,佛教認為,反復誦讀咒語,可以斷攝當前的不良意識,通過念咒獲取佛和菩薩的加持力,從而開化清凈之心。普庵禪師是江西袁州人,北宋徽宗政和五年(1115)出生,27歲出家,南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跏趺而逝,時年55歲。此咒本為普庵的日常誦念,因普庵是華嚴大宗,慕名者眾,此咒也隨之流行。據說每日誦念,“可普安十方、驅除蟲蟻、蚊蚋不生、消災解厄、鎮(zhèn)煞安胎、驅邪除穢、逢兇化吉。常予持誦可令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六畜繁殖、萬事如意”⑥此為《普庵咒》起首語,《普庵咒》的咒語是單音節(jié)組合而成的自然旋律,并無實在的意義,但咒前有若干句陳述語,表述咒文的意義。。當前流行的《普庵咒》有幾個版本,祝詞和吟唱曲調基本相同,整段時長在5—8分鐘。但亞古城版本的《普庵咒》有笙管演奏樂和工尺韻唱樂兩種,演奏樂時長30分鐘,韻唱樂14分鐘,與流行的版本無論長度、曲調、旋律都有很大不同。明代萬歷年間,音樂家楊綸曾編寫《太古遺音》一書,記載前代古曲,其中就包含《普庵咒》。此書已經佚失,但據清代《欽定八旗通志》所載,“楊綸所載《普庵咒》,即據其音聲,譜以指法。和素因即所載諸曲,一一譜以音聲,或對以單字,或切以兩合,分寸微茫,不失毫發(fā),抑揚輕重,宮羽均調,使明人舊笈轉賴此帙以永傳,是亦操縵家特創(chuàng)之制,為古所未有者矣”。從此段材料可知,明代《普庵咒》就是通過工尺譜傳世的。亞古城《普庵咒》的演奏曲和韻唱曲,很有可能保留了明代古曲的原貌。
民間音樂的起源多樣,但能夠流傳幾百年而不消亡,一般都由于以下幾個因素:一是音樂是民間信仰或者宗族活動的載體,具有超越于休閑娛樂的文化價值,在本地具有穩(wěn)定的文化基礎;二是音樂的技法較易入門,樂器不甚貴重,演奏者無需投入過多精力和財力;三是曲譜、歌詞等材料文字化,在繼承傳統(tǒng)曲詞的基礎上還能不斷補充時新的曲目;四是傳承者的藝術天分和藝術熱情。亞古城古樂的傳承發(fā)展,與以上諸因素都有密切的關系。
亞古城村民間信仰豐富,《雄縣鄉(xiāng)土志》記載雄縣宗教崇拜情況,說“本境宗教,向只釋道”①《雄縣鄉(xiāng)土志》卷5,第98頁。,清代后期陸續(xù)又有伊斯蘭教和天主教傳入。根據縣志所載宗教建筑的情況,本地最盛行關羽崇拜,關帝廟建造甚多。關羽崇拜起于唐代,至清代達到全盛,成為民間信仰中最重要的一種。亞古城村建有“三義廟”,紀念劉關張結義之情,實則是關羽崇拜的產物。亞古城古樂中的韻唱《擋曹》和《挑袍》等,系出于三國故事《關公擋曹》和《灞橋挑袍》,是關公戲的重要段落,這些唱段的流傳,與本地關羽崇拜有重要關系。此外,現存亞古城音樂會主要是為紀念藥王孫思邈,故而每年4月18日藥王誕辰日,都要舉辦音樂會紀念。藥王崇拜主要在安新一帶盛行,安新縣圈頭村古樂就源于明清時期乘船至鄚州藥王廟祭奠孫思邈的儀式。經考察,亞古城及其鄰近村落過去并無藥王廟,但中國古代的農村社會醫(yī)藥建設薄弱,出于對健康的追求,民眾對醫(yī)圣、藥王的崇拜非常普遍。亞古城又臨近安新縣,安新縣是中國著名的藥都,受其影響,藥王崇拜盛行也是理所當然的。亞古城古樂中的套曲《普庵咒》雖是佛教祝語,但其禱念目的主要是“消災解厄、鎮(zhèn)煞安胎、驅邪除穢”,具有很明確的對身體健康、除病祛災的期望。它之所能盛行于雄安地區(qū),既與佛教有關,也是受到了本地藥王崇拜的影響。除了對關羽、孫思邈等神化的歷史人物崇拜之外,亞古城村及周邊村落的宗族祭祀活動和雄縣本地的佛、道儀式,也都離不開民間音樂,這些都成為促進亞古城古樂生息發(fā)展的沃土。
就演奏樂器和演奏技法而言,亞古城音樂會使用的主要樂器有笙、管、笛等吹奏樂器和鑼、鼓、镲等打擊樂器。這些樂器制作工藝和使用技法都較簡單,容易上手,如亞古城古樂的技藝傳承人史軍平,他的吹管技術主要是博采眾長,自學而成。這固然在于演奏者自身的天賦和勤奮,但與樂器本身的易操作性也有一定的關系。就曲目而言,亞古城音樂會演奏和詠唱的樂曲都很富有時代特性和文化特征,除上述宮廷樂、詞樂、佛咒之外,還有大量流傳于各個時期的民間小調和套曲。這些樂曲在亞古城附近的同口、十里鋪等村落的民間音樂會都有演奏,與本地民歌和地方戲曲同出一脈。以上種種,都是亞古城古樂得以傳承發(fā)展的重要因素。
就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而言,最重要的因素還在于人。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人民世代相傳并視為其文化遺產組成部分的各種傳統(tǒng)文化”,它并非保存于故紙堆中,而是由人民代代相傳的鮮活的文化活動和文化載體。是否擁有傳承者以及傳承者對于此項文化的繼承和發(fā)展能力,是非物質文化遺產能否得到保護和繁榮的關鍵因素。由河北大學、中央音樂學院、河北師范大學等高校的藝術院系聯(lián)合發(fā)起的“河北高碑店市及雄縣民間音樂遺產分享計劃”,采訪了亞古城音樂會的傳承人史軍平,留下了關于此項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歷史的珍貴記錄。②采訪實錄見騰訊視頻《土地與歌——雄縣亞古城音樂會會長史軍平訪談》。據史軍平所言,亞古城音樂會早期的傳承者王小篆(音),就是古樂演習的世家,他本人善于吹笙,還保留了大量曲譜,對古樂保護作出了重要貢獻。而史軍平自己,則更符合新時期非物質文化遺產繼承人的條件。他高中畢業(yè),具有一定文化程度和文化素養(yǎng),早年經商,經濟條件較好,從小跟隨民間老藝人學習古樂演奏和吟唱技法,后拜老藝人王至信為師學習吹笙,有一定的樂理基礎。更重要的是,他對于古樂既有天分也有興趣。在采訪中,史軍平說,他的吹管技藝主要是自學而成,同時他還很用心地到周邊鄉(xiāng)村學習,注意博采眾長,這才成長為雄縣古樂的代表性傳承人。近年來,“史軍平還特意向中央音樂學院民樂系教授胡志厚學習管樂傳承與創(chuàng)新。為了儲備后備人才,史軍平與雄縣第二小學達成了古樂進校園的意向”①《雄安新區(qū)紀行:傳承雄縣“三古”,擦亮文化名片》,《河北日報》2017年4月22日。。正是因為有了積極進取的傳承人和與時俱進的文化傳播心態(tài),亞古城古樂才得以生生不息地響徹燕趙大地。
雖然亞古城古樂已經受到了一定重視,也有了一定規(guī)模的傳承發(fā)展,但是在當代,民間音樂依然面臨很多困難。中國傳統(tǒng)音樂協(xié)會理事、山西大學音樂學院院長王亮教授曾做過山西民間音樂的調查,“存在于山西的50余種民間音樂,從上世紀80年代以后日漸消亡,如今只剩下了27種,差不多平均每年都有一種民間音樂在消失”,河北省的情況也非常接近。當前,流行文化統(tǒng)轄著大眾消費圈,民間音樂的式微不可避免。然而,如果任其消亡,不僅是地方特色文化的一大損失,也是藝術史、文化史的缺憾。雖然當代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設備和手段保存民間音樂的原貌,但是音樂不應該是無人演奏的故紙堆上的譜子,也不應該是塵封的影音資料。它應該是鮮活的,是可以激發(fā)人的情感、影響人的情緒的,是可以隨著社會形態(tài)、社會思維的變動而發(fā)展的。保護民間音樂,必須保護民間音樂的土壤,它生于鄉(xiāng)間,成長于村社,只有做好古村落的保護工作,才能留住原生態(tài)的民間音樂。
亞古城村古樂的獨特風貌和發(fā)展繁衍,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亞古城村悠久的歷史人文傳統(tǒng)。得名于漢代,成長于唐宋,歷元明清而成長至今,亞古城村的歷史與文化就是民間音樂生存的最適宜的土壤。這并不是個例,亞古城之外,還有安新縣圈頭村。到去年為止,圈頭村有多項鄉(xiāng)村文藝和民俗活動獲批河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包括民間音樂會、八趟掩手、少林會等。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鄉(xiāng)村文化的重要構成,已經成為圈頭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圈頭村的婚喪嫁娶、宗教社火、慶典祭祀等活動,都離不開這些文化活動,這對于保存原生態(tài)的文化遺產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傳統(tǒng)型村落以宗族為構成單位,各項技藝的傳承往往也有家族化和單向化的趨勢。在農業(yè)社會之下,這是保護鄉(xiāng)土文化的必要手段,但在商業(yè)化、全球化的背景下,對傳統(tǒng)技藝和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其實是需要多樣化和多手段的。隨著雄安新區(qū)的設立,傳統(tǒng)文化必須經歷向新型文化產業(yè)轉型的過程,這也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必經之路。
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方面,深圳的經驗值得借鑒。設為特區(qū)前,深圳是南海邊不起眼的小漁村,擁有豐富的客家文化,客家話、客家建筑、客家生活方式都是頗富地方特色的文化遺產。深圳特區(qū)設立后,在大力發(fā)展經濟建設、建造現代化大都市的同時,并沒有忽視對地方文化的保護。為保住客家文化的根源,深圳將客家人集中的龍崗、龍華、坪山等自然村設為重點保護對象,設立客家博物館、客家民俗村、客家小鎮(zhèn)等,并聯(lián)合學術機構,將客家文化的建筑、語言、民俗、社會團體作為重點保護對象,還結合市民情趣和城市風貌,做了井然有序的開發(fā),如甘坑客家小鎮(zhèn)、觀瀾版畫村、大萬世居等,都成為重要的休閑旅游場所。相比于深圳,雄安同樣具有地域文化的優(yōu)勢。雄安新區(qū)的核心,是有“華北明珠”之稱的白洋淀,而白洋淀是雄安最具特色也最有開發(fā)價值的旅游資源,也是諸多古村落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生息繁衍的土壤。白洋淀周邊的這些古村落,或是魚米之鄉(xiāng),或有名人舊跡,它們都是雄安文化的活化石,具有巨大的文化開發(fā)潛質。在發(fā)展雄安經濟建設的同時,這些古村落也理應得到更合理的保護。這樣才能讓成長于其間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更系統(tǒng)、更原汁原味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