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新生活》中四季循環(huán)敘事結構

⊙鄒 楊 畢 青［江蘇師范大學， 江蘇 徐州 221000］

淺析《新生活》中四季循環(huán)敘事結構

⊙鄒 楊 畢 青［江蘇師范大學， 江蘇 徐州 221000］

馬拉默德在小說《新生活》中延續(xù)了“苦難”主題的同時，試圖闡釋“新的生活”對猶太人所獨具的含義，即勇于承擔責任，積極而真誠，具有責任心又不囿于傳統(tǒng)行為規(guī)范的生活，才是有道德的生活。本文運用諾思洛普·弗萊的四季循環(huán)敘事結構分析小說《新生活》。小說在時間上完成一個四季循環(huán)，并且是螺旋式上升發(fā)展的循環(huán)。主人公列文為追求新生活來到西部，又為了開始新生活離開。馬拉默德通過作品讓讀者認識到，要實現精神上的救贖，承擔責任與義務是必不可少的。

《新生活》 馬拉默德 諾思洛普·弗萊 四季敘事結構

一、引言

伯納德·馬拉默德作為20世紀美國文壇十分重要的一位猶太裔作家，在世界文學界享有很高的聲譽。他曾以短篇小說集《魔桶》和長篇小說《基輔怨》兩次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并以《基輔怨》獲得普利策獎。此外，他還獲得過歐·亨利小說獎和羅森塔爾獎等獎項。馬拉默德在他的小說中具體而細致地展現了猶太人的生活經歷和內心體驗，他的作品中蘊含了濃厚的猶太情懷，他也被稱為最具“猶太性”的作家。

馬拉默德的創(chuàng)作力圖以鮮明的“猶太性”作為對人類普遍心理的理解和體現。馬拉默德的“猶太性”體現在他把生存痛苦和道德作為作品的主題，他的作品集中描寫那些沒有物質享受的人，描寫他們如何在困苦生活中表現出拼搏求存的堅韌性格，如何依然保持道德純潔，追求精神升華。馬拉默德在他的第三部長篇小說《新生活》中就闡釋另一個對猶太人有獨特意義的主題——追求新的生活。

小說《新生活》的主人公列文為擺脫不堪的過去，從美國東部只身前往西部小城卡斯柯地學院任教，追求新的生活。一心向往新生活的他在工作和生活中卻總遭遇不順。在工作中，表面上同事們待他熱情友好，實際上與他矛盾多多。列文來自東部，思想較為開放，來到西部的目的就是擺脫不堪的過往，在西部施展宏圖，追求新的生活，可以說他是一個具有革新性的人。西部卡斯柯地學院的同事們卻因循守舊，安于現狀，沒有尋求改變的決心與意志，為了利益明爭暗斗。在生活中，列文受實用主義的影響，在感情生活中與異性交往時總陷入窘境。他先是與酒店女郎狼狽的約會被抱怨缺乏男子氣概，后來與自己的女學生發(fā)生關系，因此背負愧疚感，遭遇了一連串糾結事件。

二、四季循環(huán)的敘事時間結構

弗萊提出文學作品的形象結構是“靜態(tài)的范式”，而敘事結構卻與形象結構恰恰相反，“涉及如何由一種結構轉移到另一種結構”，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斑^程的基本形式便是循環(huán)運動，興盛于衰落、努力與休息、生命與死亡的相反交替，是過程的節(jié)奏?！备トR分析了七種最基本的文學形象范疇，認為都可以視為旋轉或循環(huán)運動的不同形式。弗萊將這些超越了體裁局限的敘事范疇歸為四個，即喜劇、浪漫、悲劇及諷刺（或反諷），統(tǒng)稱為敘事結構。四種敘事結構分別對應一年中的四季：春、夏、秋、冬，這四個敘事結構和一年四季更迭一樣循環(huán)往復。

喜劇的行動由社會中某個群體中心轉移到另一群體的中心，其形式可用兩種方法展開：一種方法是重點突出坑害他人，另一種是徑直描寫后來發(fā)現及和好的場景。喜劇通?？偸浅罎M結局發(fā)展。浪漫敘事結構是表現社會統(tǒng)治階級或知識界權威階層的理想的一種方式，它具有一種永葆童真的品格。浪漫的主要成分是冒險，采取“永無窮盡的形式”即基于同一定式的系列故事?！皻v險探求”的完成便是浪漫完成的形式，其間必須經歷三個主要階段：沖突——殊死搏斗——發(fā)現階段。悲劇是對犧牲的模仿，它是一種矛盾的結合：一方面是正義的恐懼感（即主人公必定會墮落），另一方面則是對失誤的憐憫感（主人公墮落，太令人惋惜）。諷刺敘事結構的基本原理是對傳奇的戲謔性仿作，即將傳奇的神話般的形式運用到更具現實性的內容上。諷刺具有兩種不可或缺的東西：一是機智或幽默，其基礎是離奇的幻想，或對古怪、荒唐的現象有感受；另一是要有攻擊的對象。缺乏幽默的攻擊，或單純進行指斥，構成諷刺的一條界線。

這四種敘事結構相互對立，且不斷遞進，正如弗萊在《批評的剖析》中所言：“悲劇與喜劇彼此對立而互不相容，傳奇與諷刺也復如此，因二者分別捍衛(wèi)理想和現實。另一方面，喜劇一端不知不覺地融入于諷刺，另一端又融入傳奇；傳奇既可能是喜劇，也可能是悲劇；悲劇由崇高的傳奇擴展到辛酸和嘲諷的現實主義。”

小說《新生活》的敘事時間結構經歷了一個四季循環(huán)，但不是按照自然的發(fā)展規(guī)律從春到冬進行敘述，而是從代表浪漫的夏開始。故事的開始和代表浪漫敘事結構的時間非常吻合?！袄寺适碌那楣?jié)的基本因素是冒險?！敝魅斯形纳钤?0世紀50年代的美國。此時，“人們還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恐懼中擺脫出來，又不得不面對朝鮮戰(zhàn)爭、冷戰(zhàn)以及麥卡錫主義。沒完沒了的宣誓效忠，非法調查，羅列黑民單等等，搞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列文為擺脫自己不堪的過往，“他之前是個酒鬼”，只身來到西部小鎮(zhèn)教書，試圖在這里開始新的生活。在這樣的時代背景和個人經歷下，列文的行動可以說正是一場“冒險”的開端。

自八月末到達卡斯柯地以后，列文十分享受小鎮(zhèn)的自然風光，他寄予“新的環(huán)境能帶來生活的改變”。他認為自己就像是住在瓦爾登湖畔的梭羅，這個西部小鎮(zhèn)則是他理想中的伊甸園。在他到達的第一個夜晚，“他仰望夜空，明靜而又深遠的夜空繁星似錦，清新的空氣里有一種森林的氣息，他深吸一口氣，感到全身都因其清新和美好而站栗”。在《新生活》中，四季的故事長度分布不均。馬拉默德選擇夏季作為“浪漫”的開端與小說主人公列文尋求新生活的浪漫故事基調保持一致。主人公列文對自己的未來生活充滿了美好憧憬。

時間到了九月末，時間漸漸邁向秋季，小說開始進入秋天的敘事結構：悲劇。“在悲劇中，主人公愛情與社會結構通常是不可調和的沖突力量，這一沖突把愛情降為激情，把社會行為降為令人生畏的強制性的責任。悲劇所涉及的主要是破壞家庭并使之與社會的其余部分相對立?！敝魅斯形脑谧非蟾星榈倪^程中經歷了多次“愛情降為激情”的經歷。多變的天氣有時讓“心情越發(fā)沉重”，列文開始“不由自主地被過去常有的孤獨感侵擾”，他試圖與酒店女招待約會并發(fā)生性關系最終以失敗告終。到了感恩節(jié)前夕，列文依舊沉溺于孤獨的低落情緒中，他為自己在卡斯柯地生活了三個月之后依然如此孤獨而感到失望。他問自己：“過往不堪的生活在這塊新土地上又上演了嗎？追求的新生失敗了嗎？”他卻最終沒能抵抗得住伊甸園的誘惑，試圖與同事艾維斯在辦公室發(fā)生關系，滿足欲望排遣寂寞。最終差點被同事撞破，再次以失敗告終。這一系列尷尬的“激情”事件對本有志于追求新生活的列文來說就是悲劇。

弗萊的理論提到，敘事結構是從一種結構到另一種結構的運動的過程。運動的基本形式包括上升和下降。反映到四季循環(huán)的敘事結構中就是春夏代表的喜劇和浪漫屬于喜劇式的運動方向，是上升方向的；秋季代表的悲劇和反諷屬于悲劇式的運動方向，是下降方向的。在《新生活》這部小說中，秋天和冬天發(fā)生的故事也是以向下降的方向發(fā)展的。小說敘事從“浪漫”的夏季敘事結構進入“悲劇”的秋季敘事結構，運動方向由上升轉入下降。

故事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繼續(xù)。時間進入十二月份。列文始終無法逃脫孤單寂寞的單身生活，他又被自己的女學生納達麗吸引?！八呀洸恢挂淮巫⒁獾侥莻€身材苗條的女孩，梳著深褐色的短發(fā)，一雙漂亮的綠色眼睛，成熟的臉蛋，勻稱的身材?！碧幱诳释械牧形臎]能抵制住誘惑，兩人之間發(fā)生了一夜情。這段情事和它發(fā)生的時間冬季非常吻合，含有多處諷刺。之后，列文產生了負罪感，覺得自己濫用教師的權利，因此遭遇了一系列讓自己進退兩難的困境。納達麗要求列文提高她的期末分數，否則她的父親會要求她退學。但是，列文拒絕做出讓步，他認為他們之間的私事與學業(yè)沒有關聯(lián)，就算納達麗把一切告訴她的父親，自己的教學生涯從此結束，也不能弄虛作假。后來，列文經過核查，發(fā)現由于自己的計算錯誤，納達麗的試卷被少加了分數。他偷悄悄地通過規(guī)定的程序進行更改。這也成為日后吉利發(fā)現他與女學生情事的線索。故事情節(jié)在這里下降到了最低點。時間到了一月底，空氣里已聞到早春的味道。列文的生活終于發(fā)生了新的改變。一個偶然的機會，列文與鮑琳在林中相遇，他們情不自禁地投入對方的懷抱。與鮑琳的戀情給列文帶來了浪漫和幸福，列文從中學會了給予和接受愛與關懷。他承認，自己愛上了鮑琳，甚至希望能夠與鮑琳組建完美的家庭。與鮑琳在一起，列文逐漸擺脫人際交往的困擾，過上全新的生活。與鮑琳的戀情成為列文尋求精神救贖的主要途徑。只有與鮑琳在一起，列文才能找到溫暖。他向鮑琳訴說自己的過去，和她在一起，過去的不幸，說起來就好像只是發(fā)生在片刻之內的事情。和鮑琳的相處幫助列文理解愛的涵義，承擔人生的責任，過上真正有意義的生活。與鮑琳之間的情感糾葛對列文來說至關重要，“使他對自己過去的不良行為有了正確的認識，并在這一認識中‘救贖’自己”，這樣他的西部之旅成為真正新生活的開端。春天這段短暫的時間，列文從冬天的痛苦狀態(tài)中走出來了，再次燃起了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小說的敘事發(fā)展再次向上發(fā)展，即弗萊指出的喜劇的發(fā)展方向。

同時，列文也對自己與鮑琳的相戀抱有負罪感，特別是在學校不得不面對吉利的時候，害怕自己與鮑琳的戀情最終被發(fā)現。因不忍鮑琳疲于周旋家庭生活和他的感情，同時認為在現實條件下自己與鮑琳不會有完美的結果，列文希望鮑琳回歸正常的家庭生活。他一度克制自己，忍痛拒絕與鮑琳相見。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列文開始設定生活和工作的目標。他開始主動關注學生的生活和學習，教育他們在接受職業(yè)教育的同時不能忽視人文主義知識的積累。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主動更愿意接近社會，接近人群。列文竭力主張英文系在教學上進行改革，提出開設文學課程，放棄陳舊的教材和刻板的考試制度。他推出“偉大的讀書項目”計劃，使得英文系的教師可以在封閉的團體中交流彼此的想法。這些改變的發(fā)生都離不開列文的努力。

弗萊在浪漫故事敘述結構中提到，浪漫故事的情節(jié)的基本因素是冒險，其中最主要的因素之一是“追尋”。它包括三個主要的階段，危險的旅行和開端性冒險階段；生死搏斗階段，最后是主人公的歡慶階段。列文在夏末時期到達卡斯柯地小鎮(zhèn)開始“開端性冒險”，在經歷了數次感情糾葛后，尤其是與鮑琳的相處使其真正得以成長，在小說結尾，列文進入了“歡慶階段”。最終，列文與鮑琳的戀情被揭露。他答應吉利不再擔任大學教師，帶著已經懷孕的鮑琳和她收養(yǎng)的孩子離開小鎮(zhèn)。列文為了追求新生活而來，又為了開始新生活離開，他的經歷完成了一段螺旋式上升的循環(huán)。

結語

小說遵循四季敘事結構，同時，隨著列文帶著已經懷孕的鮑琳以及她收養(yǎng)的孩子離開西部小城，完成了一個循環(huán)，而且是螺旋式上升的循環(huán)，因為列文的“新生”代替了“陳舊”的自己。通過這段經歷，列文告別過去的自己，他懂得了生活的意義，并且敢于承擔責任。愛情意味著責任和義務，而不是自己隨心所欲的自由，更不是感傷的浪漫。列文自覺醒的道德意識中承擔起對自己、對愛人、對家庭的責任，開始了新的生活。馬拉默德通過作品讓讀者認識到，要實現精神上的救贖，承擔責任與義務是必不可少的。

[1]Malamud,Bernard.A New Life[M].New York:Farrar, Straus and Giroux,2004.

[2][加]諾斯羅普·弗萊.批評的剖析[M].陳慧,袁憲軍,吳偉仁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2.

[3]喻琴.隱喻·原型·文化:諾斯羅普·弗萊的文本思想研究[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

[4]喬國強.美國猶太文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作 者：鄒 楊，江蘇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畢 青，江蘇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猶太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本文系人文社科項目：馬拉默德長篇小說中的敘事策略（項目編號：2016YYB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