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殺死一只知更鳥》中的哥特元素

⊙夏 凡［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京 210000］

淺析《殺死一只知更鳥》中的哥特元素

⊙夏 凡［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京 210000］

受美國南方哥特文學傳統(tǒng)的影響，哈珀·李在她的小說《殺死一只知更鳥》中采用了哥特手法。在該作品恐怖的背景、怪誕的人物和充滿懸念的情節(jié)中，哥特元素顯而易見。這些哥特元素不僅使故事情節(jié)更加引人入勝，也是作者抨擊如社會等級制度、種族歧視等社會罪惡和揭露人性陰暗面的有力工具。

哈珀·李 《殺死一只知更鳥》 哥特

《殺死一只知更鳥》是美國作家哈珀·李所寫的一部小說。該小說于1960年出版后，廣受好評，贏得了1961年的普利策獎，被視為美國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的經(jīng)典。小說圍繞對黑人湯姆·魯賓遜的錯誤審判展開。小說的敘述者是一位叫斯各特的小女孩，她和她的哥哥在審判進行前后的三年時間中，目睹了偏見和仇恨所帶來的不公正，也認識到勇氣和正直的力量，從而收獲了成長。這部小說有明顯的哥特色彩，書中的哥特元素不僅使小說情節(jié)更加引人入勝，它們也是作者抨擊如等級制度、種族歧視等社會罪惡和揭露人性陰暗面的有力工具。

一、哥特小說的起源和發(fā)展

“哥特”最初是一個日耳曼部落的名字。到了文藝復興時期，“哥特”成了一種建筑風格。哥特建筑風格使文藝復興時期的思想家們想起了黑暗的中世紀，所以他們以毀滅了燦爛的羅馬文明的野蠻的哥特部落的名字來命名這類建筑。從那時起，“哥特”一詞逐漸被賦予野蠻、落后、恐怖、神秘等含義。直到18世紀晚期，“哥特”才成了一種文學類別。賀拉斯·瓦爾浦爾的小說《奧特朗托城堡》于1764年出版，標志著哥特小說的誕生。

李偉 總結(jié)了這一時期哥特小說的特點，他認為其基本特色與模式可以歸納為：“恐怖怪誕、哥特城堡、神秘修道院、陰暗的地下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墓穴、惡魔般的男主角與天使般的女主角的對立、中古或異域的故事背景等?！比欢S著文學的發(fā)展，許多哥特小說不再把背景設(shè)定在中世紀的城堡或者講述邪惡的男人折磨天真的女孩的故事，它們往往“營造一種陰森、恐怖的氛圍，講述恐怖或者充滿暴力的事件，塑造精神失常的人物”。

哥特小說的黃金時代很快就過去了，但是陰森的背景、怪誕的人物、充滿懸念的情節(jié)等哥特元素卻持續(xù)受到作家們的青睞。美國南方文學以其大量的哥特元素著稱，正如肖明翰所說：“盡管哥特傳統(tǒng)存在于整個英美文學之中，但它在美國南方文學中特別突出，而且具有自己的特點?！备缣厥址ㄒ呀?jīng)成為南方作家揭露社會歷史罪惡的一種重要寫作方式。

二、《殺死一只知更鳥》中的哥特元素

作為一位深受哥特傳統(tǒng)影響的南方作家，哈珀·李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采用了哥特手法來揭露如等級制度和種族歧視等社會罪惡。筆者將從這部小說的背景、人物和情節(jié)三個方面來分析其中的哥特元素。

（一）背景

恐怖是哥特小說最突出的特征，而恐怖的背景是表現(xiàn)恐怖的有力工具。傳統(tǒng)的哥特背景包括荒涼的城堡、陰森的地窖和破敗的修道院等。但在現(xiàn)代哥特小說中，正如艾倫·勞埃德·史密斯所說的，作家“用荒野和城市代替了地下室和修道院的走廊，用遠離人群的房子代替了城堡，用危險而黑暗的叢林代替了意大利大批強盜出沒的山林”。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哈珀·李設(shè)置了一些典型的哥特場景，營造了神秘、陰森、恐怖的氛圍。

1.頗具哥特色彩的建筑

毫無疑問，這部小說中最典型的哥特場景是拉德利家的房子。在第一章中，作者詳細地描寫了這座房子頹舊的外觀——“房子不高，很久以前，墻壁是白顏色，有縱深的前廊和綠色的百葉窗。不過，現(xiàn)在墻壁的顏色早已黯淡成和院子里的石板地一樣的藍灰色了。由于長期的風吹雨打，屋頂板在前廊的屋檐上耷拉著，幾棵橡樹遮住了陽光。一根木樁的殘余部分沒精打采地守衛(wèi)著前院——一個從沒有人打掃過的‘干凈的’院子。院子里雜草叢生”。這座陰森的房子里住著怪異的一家人。兒子布·拉德利已經(jīng)被他的父親軟禁在家中十五年，在人們眼中，他是一個“陰險惡毒的幽靈”——“人們還說月亮西沉后，他就會出來，在別人的窗子外向室內(nèi)窺視。如果一次寒潮后杜鵑花凍死了，那一定是沾染了他呼出的毒氣?！标P(guān)于他最瘋狂的惡行，斯各特和杰姆是從史蒂芬妮·克勞福德小姐那里聽說的：“有一天布·拉德利正坐在客廳里，從《梅科姆論壇報》上剪下一些消息，準備貼到剪貼本上，他父親進來了。他父親從他身邊走過時，他用剪刀捅進他父親的大腿，然后拔出來，在自己褲腿上擦了擦，又繼續(xù)去干他自己的事”。布的父母也并非正常人。他們很少和鎮(zhèn)上的其他人交往，在鎮(zhèn)上的人們都互相串門拜訪的日子里，他們家的百葉窗和大門緊緊關(guān)閉著。對梅科姆鎮(zhèn)的大多數(shù)人來說，拉德利家的房子與鬼屋無異。他們都盡力避免經(jīng)過那座房子，就連黑人在夜晚路過那里的時候也感到害怕，他們會刻意穿到對面的人行道并且會吹口哨給自己壯膽。

2.驚心動魄的黑夜探險

李偉 發(fā)現(xiàn)，哥特小說中許多可怕的事件都發(fā)生在夜晚。夜晚因其黑暗顯得神秘莫測，將夜晚作為背景更易引起讀者的恐懼?！稓⑺酪恢恢B》中有兩次令人印象深刻的黑夜探險，成功營造了恐怖的氛圍。

第一次黑夜探險的目的地是拉德利家那座陰森、恐怖的房子。杰姆、迪爾和斯各特跨過鐵絲網(wǎng)，進入拉德利家的后院，看到了讓他們毛骨悚然的一幕：“破爛不堪的走廊的長度與房子一樣寬；有兩扇門，兩扇門之間有兩扇窗，窗里一片漆黑……走廊上一個角落里有一個古老的富蘭克林式的爐灶，爐灶上方是個帶鏡子的帽架，映著月光閃著詭異的光”。當杰姆好不容易重拾勇氣繼續(xù)前進而終于觸碰到拉德利家的窗戶的時候，一個神秘的黑影出現(xiàn)了，并且慢慢向杰姆靠近。當杰姆看到這個黑影時，他嚇呆了，連忙用胳膊護住腦袋。幸運的是，黑影在離杰姆一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轉(zhuǎn)身往回走。黑影走遠后三個被嚇傻的孩子驚慌失措地飛奔出拉德利家的后院，結(jié)束了他們的第一次黑夜探險。

第二次黑夜探險發(fā)生在萬圣節(jié)的晚上。那晚，杰姆和結(jié)束表演的斯各特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他們聽到背后有奇怪的聲響。他們本以為是塞西爾的惡作劇，可當斯各特試圖揭穿這場惡作劇并且轉(zhuǎn)身大叫：“塞西爾·雅各布真討厭！”時，她只聽到身后學校房子的墻壁對她喊叫的回聲。他們逐漸意識到他們可能被壞人跟蹤了。此時，斯各特仿佛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但是這會兒并沒有起風，這附近也并沒有樹。過了一會兒她意識到跟蹤他們的人穿著厚厚的棉布褲，沙沙聲正是棉布褲在那人腿間摩擦的聲音。嗖、嗖、嗖，一步一響。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是杰姆和斯各特永久的噩夢。在與跟蹤者激烈的搏斗中，杰姆受了重傷。幸好布·拉德利及時出現(xiàn)幫忙，斯各特安安全全地回了家。

（二）人物

李偉 認為，哥特小說中有三種典型的人物形象，分別是鬼怪、惡棍和悲慘的少女。這三種形象都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出現(xiàn)了。

1.鬼怪形象

很明顯，布·拉德利是鬼怪的形象。鎮(zhèn)上有許多關(guān)于他的傳言：他會在深夜出門，走到別人家的窗前向室內(nèi)窺視；他曾將剪刀刺進他父親的大腿，試圖殺掉他；他呼出的氣體能把花兒凍死；他們家院子里果樹上的果實是有毒的……孩子們以這些可怕的傳言為基礎(chǔ)，想象出他那怪物一樣的外表——“從他的腳印看，布大概有六英尺半高；他抓松鼠吃、抓貓吃，這就是他手上有血跡的原因——要是你生吃小動物，就永遠也洗不掉手上的血跡。他臉上有條鋸齒形的長長的傷疤；牙齒是黃色的，并且被蟲蛀壞了；兩眼向外鼓，還老流口水”。孩子們十分害怕布，每次經(jīng)過拉德利家的房子，他們都會飛奔而過。許多哥特小說里的鬼怪形象都是邪惡的，它們象征著人性或者社會的黑暗面。但布實際上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他在小說的最后救了斯各特和杰姆的命。一個善良的人是怎么變成人們心中可怕的幽靈的呢？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才是作者塑造這個人物的意圖。布因為年少無知，犯了每個頑皮少年都會犯的小錯，就被軟禁在家十五年。失去自由這么久，他難免有些異于常人的行為。他的悲慘生活反映了這個丑惡社會的保守和落后。

2.惡棍形象

不像其他類別的小說，哥特小說的主角往往是一個惡棍。這些惡棍專橫、野蠻、殘暴，他們?yōu)榱藢崿F(xiàn)自己的目標不惜傷害無辜的人。這部小說里的鮑伯·尤厄爾就是這樣一個惡棍。尤厄爾一家是梅科姆鎮(zhèn)上最窮的人家。他們住在垃圾堆旁邊一個破敗的小屋里，那是個非常惡心的地方，充斥著垃圾和在垃圾上覓食的害蟲。尤厄爾家的孩子都只上過幾天學，他們調(diào)皮又骯臟。尤厄爾一家的糟糕生活全都應(yīng)該歸咎于鮑伯·尤厄爾的不負責任和懶惰。作為一位父親，他絲毫不關(guān)心自己的孩子。他們家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就是政府的救濟金，鮑伯·尤厄爾竟然把它全部用于買酒。他經(jīng)常在沼澤地里昏睡幾天，然后帶著一身病回家。盡管他的不負責任和懶惰令人發(fā)指，但它們和他的野蠻、殘暴比起來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經(jīng)常毆打，甚至性侵他的女兒梅耶拉·尤厄爾。他還是一個激進的種族主義者。盡管他清楚地知道是他的女兒主動勾引黑人湯姆·魯賓遜，他還是把魯賓遜告上了法庭，聲稱他強奸了他的女兒，這一誣告最終導致了魯賓遜的枉死。除此之外，鮑伯·尤厄爾報復心非常強。他對于阿迪克斯擔任魯賓遜的辯護律師一事懷恨在心，于是伺機傷害阿迪克斯的女兒和兒子。

3.悲慘的少女形象

很多哥特小說中都有一個受盡惡棍蹂躪的悲慘少女。一些學者發(fā)現(xiàn)哥特小說中的惡棍往往和受盡其折磨的少女的父親同齡，他們認為這反映了作家們對父權(quán)制的批判。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作者通過塑造悲慘少女梅耶拉·尤厄爾這一形象，有力地批判了美國南方根深蒂固的父權(quán)制。作為一個懶惰的酒鬼的女兒，梅耶拉不得不把自己所有的時間花在料理家務(wù)和照顧弟弟妹妹上。她沒有任何朋友，因為“白人不想與她打交道，因為她與豬玀一般的人住在一起；黑人不敢與她打交道，因為她是白人”。她太寂寞了，所以控制不住自己去勾引一個黑人。然而，梅耶拉為家庭所做出的巨大貢獻并沒有為她贏得她父親的愛和關(guān)心。父親回報她的是虐待，甚至性侵。

（三）情節(jié)

大衛(wèi)·龐特總結(jié)哥特小說的寫作特點時，提到了哥特小說的情節(jié)寫作的兩個特點，那便是“對超自然元素的突出運用”和“試圖發(fā)展和完善制造懸念的文學技巧”。哥特小說致力于營造恐怖、神秘的氣氛以引起讀者的好奇和恐懼，所以懸念和超自然元素對它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哈珀·李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對懸念和超自然元素的運用讓故事情節(jié)更加引人入勝。

1.懸念

書中的種種懸念讓讀者對接下來將要發(fā)生的事情產(chǎn)生好奇和期待，使他們情不自禁地想要往下讀。書中的第一個懸念來自樹洞里的神秘禮物。這些禮物包括一包口香糖、兩個硬幣、兩個小人像、一枚獎牌和一只懷表。杰姆和斯各特隱隱覺得是有人故意把這些東西放在樹洞里送給他們的，但是他們想不出來誰會這樣做。第二個懸念是由杰姆的褲子引發(fā)的。在孩子們?nèi)ダ吕颐半U的那個晚上，杰姆被黑影嚇壞了，在“逃命”的過程中，他的褲子被鐵絲網(wǎng)掛住了，他只好脫下褲子以脫身。讓人驚訝的是，當他平息了心中的恐懼，折回拉德利家的后院取褲子時，他發(fā)現(xiàn)有人把他的褲子掛在了籬笆上并且將破了的地方補好了。這件事情一直到莫迪小姐家發(fā)生火災那一晚才得到解釋。那晚，杰姆看見布·拉德利把毛毯搭在了斯各特的肩上，于是他確定了為他補褲子的人是布，也確定了在樹洞里給他們放禮物的人也是布。

斯各特和杰姆在萬圣節(jié)晚會結(jié)束后獨自回家，回家路上發(fā)生的一切也充滿了懸念?；丶衣飞希苣吠蝗宦犚娏似婀值穆曇?。接著，斯各特聽到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但那時并沒有起風，周圍也沒有樹。當孩子們意識到他們被壞人跟蹤了時，已經(jīng)來不及跑了。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對敘述者斯各特來說極其混亂，因為她被困在笨重的表演服里，行動不便，眼睛也看不清楚。所以作為斯各特的聆聽者的讀者們也像被蒙上了面紗，看不真切。斯各特聽見杰姆與跟蹤者激烈的打斗聲。當她聽見杰姆的尖叫，她意識到杰姆可能受傷了。當跟蹤者把目標轉(zhuǎn)向她，抓住她并阻止她順暢呼吸時，她感覺另外一個人出現(xiàn)了并且把跟蹤者推倒在地。就這樣，她和杰姆獲救了。跟蹤他們的人是誰？他為什么要跟蹤他們？救他們的人又是誰？這些問題一時無解。直到回到家，看到布·拉德利安靜地站在房間角落，斯各特明白了是布救了他們。而跟蹤他們的人是對阿迪克斯懷恨在心，打算殺死她和杰姆以泄憤的鮑伯·尤厄爾。

2.超自然元素

鬼怪等超自然元素極易引起人們的恐懼。《殺死一只知更鳥》中的超自然元素不是很多，但也不容忽視，它們在營造恐怖的氛圍上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像大多數(shù)孩子一樣，這部小說里面的孩子們對鬼怪很感興趣，熱衷于讀恐怖故事。關(guān)于鬼怪的書《德拉庫拉》和《灰色幽靈》在小說中被多次提及。孩子們還談?wù)摗盁釟狻薄啊疅釟狻褪遣荒苌咸焯玫娜耍荒茉诼飞吓腔?，要是你從他身邊走過，死后你便跟他一樣。晚上你會四處游蕩去吸別人的氣……”當他們聽到許多關(guān)于布·拉德利的可怕傳言后，他們豐富的想象力使他們把布想成了鬼怪：他長得很畸形，看起來很可怕；他被他的父母用鐵鏈鎖在床上，不這樣鎖住他他就會殺掉他的父母；他呼出的氣是有毒的，甚至他院子里果樹上的果實都是有毒的。這些超自然元素營造了一種恐怖的氛圍。

三、結(jié)語

《殺死一只知更鳥》的背景、人物塑造和情節(jié)中都有豐富的哥特元素。那些恐怖的背景，怪誕的人物和充滿懸念的情節(jié)不僅讓整個故事更加引人入勝，還揭示了如等級制度、種族歧視等社會罪惡以及人性的陰暗面。《殺死一只知更鳥》動人的故事情節(jié)和對社會現(xiàn)實的深刻反映使其成為了美國文學史上的不朽之作。

①⑥ 李偉 ：《黑色經(jīng)典：英國哥特小說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8頁，第144頁。

② Abrams,M.H.and Geoffrey Galt Harpham.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9th ed. Boston:Wadsworth Cengage Learning,2008：137.

③ 肖明翰：《?？思{與美國南方文學傳統(tǒng)》，《四川師范大學學報》1996年第1期。

④ Lloyd-Smith,Alan.American Gothic Novel:An Introduction.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9.

⑤ 哈珀·李：《殺死一只知更鳥》，高紅梅譯，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9頁。（文中有關(guān)該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⑦ Punter,David.The Literature of Terror:A History of Gothic Fiction from 1765 to the Present Day.London and New York:Longman,1980：11.

作 者：夏 凡，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